第4章不必看轻自己。
“小姐,夫人来了。”
晌午的日头很大,虽是冬日,也晒的人头脑不清醒。
颖姝揣着小暖炉伏在案上,一不小心打起了盹。
许是最近夜里不得安寝,被许多琐事缠的头疼,这一时小睡醒来觉得格外舒爽。
她起身向外迎去,看见杨夫人——也就是自己的义母,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杨夫人穿着宽大雅致的衣袍,周身一股清冷的气质,脸上的笑容却如暖阳一般,看着便觉得好亲近。
“义母安好。”颖姝伸出右臂向前行了一礼。
“姝儿学这礼仪规矩越发得体了,我给你带了天香阁的桃酥饼和新出炉的果子,你快来尝尝。”
说罢,便从颖姝左侧扶起她腰身走向里屋,而后又从食盒里拿出精美的点心。
“谢谢义母,看着很是可口呢。”
“你来这里以后什么也不说,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总觉得你还未放下隔阂,将我当做真正的母亲。”
她第一次看见这姑娘的时候便觉得心疼,小小年纪居然想要卖了自己。
自己的女儿如果还活着,该和她是一样的年纪,偏又在心灰意冷的时候遇到了她。
只不过面前的小姑娘似是经历过什么磨难,总不愿与人亲近。
闻听此言,颖姝拿饼的手顿了一顿,随即叹了口气,奓着胆子问道:
“义母,如果——如果大小姐还在,你们还会对我如此吗?我……我浮萍之身,亏了上天可怜,才让我遇到你们,怎么敢太过任性。”
杨颖姝知道这话轻易不能说出口,平常父母眼里,儿女的生死是顶天的大事,更何况世人眼里已经故去的女儿呢?
她在赌——或许经过这一年的相处,这位义母也是对自己有些感情的。
颖姝话音未落便已哽咽,对面的夫人别过脸去,擦了擦眼睛,又拉着颖姝的手,卸下一口气说道:
“姝儿,如果芙儿还在,我可能不会有你这个女儿,可你如今已经是了!虽是义女,我也是真真切切拿你当亲女儿看待,如果有一天天降神迹,将我的芙儿还回来,我也只是多了一个女儿,怎么可能厌弃了你?母亲哪里做的不好,你说出来便是,何必这样看轻自己?”
生身母亲说自己是个赔钱货,她却问颖姝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
——“姝儿,你从前过得艰苦,往后不必这样拘着自己。”
——“姝儿,人无刚骨,安身不牢,但我是你母亲,不必过于坚强。”
——“姝儿,过来,母亲给你求了平安符,要时时戴着才好。”
——“姝儿,何必看轻自己?”
往日的情景一幕幕闪过,激得自己鼻头一酸。
“阿娘。”颖姝跪在张夫人脚下,将头埋进她怀里。
“我梦到姐姐回来了,你和爹爹不要我了,我好害怕。”
这是颖姝头一次叫出阿娘二字,坐在椅子上的妇人怔了怔,随即红着眼眶安慰——
“姝儿别怕,想必姐姐只是想来看一眼你,看看你这个妹妹,你姐姐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我和你爹爹也不会容不下你,你爹爹还等着你左臂痊愈,带你骑马呢。”
她用手轻轻抚着女儿的背,细声安慰着。自己哪里能想到,小姑娘并不是有隔阂,而是不敢以平常女儿家的姿态面对自己,怕惹自己厌弃而已。
屋子里香烟袅袅,下人们早已退了出去,只剩下颖姝低声啜泣的声音。
“姝儿,你姐姐是我和你阿爹唯一的孩子,我们知道她不在了的时候,几欲轻生,那日遇到你的时候,我刚从寺里出来,想着回家交代好身后事,便出家当姑子去”
“哪知道一出门就遇到了你,你跪在那里,那么小一副身体,好像一碰就倒了,我有预感,你好像就是专门为我来的,给了我希望。”
“日子这么长,我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活下去,幸好你来了,我收养了你,你也救了我,因这个,我念着佛祖的恩呢。”
颖姝闭着眼睛闻着母亲身上淡淡的香味,强忍不住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染湿了妇人的衣裙。
这便够了。
颖姝心想——我也知道被母亲疼着是什么感觉了。
初入府时,颖姝生怕自己稍不留意便惹府里人不快,事事都硬撑着,走到哪里都是如履薄冰。
直到有一天,义母突然下令撤了众多的丫鬟,给了一方不大的小院,还准了她不用外出见人,对外只称养病。
虽免去许多麻烦,但当时心里紧张,只当自己被抛弃了,但大半年过去,除了没有密友和应酬,其他并无差别,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依然和这对夫妇不慎亲近罢了。
颖姝原以为他们也只拿自己当个小猫小狗养着,如今看来,应是夫妻两个看出自己的谨慎,想让她宽下心来。
这一瞬间的思绪清明让颖姝无地自容。
原来是因为她从未看重过自己,便觉得别人也应是如此,到头来却被自己困住了。
颖姝抬起头,顶着一张哭花的妆容对母亲说道:“下次阿娘礼佛,我能陪您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