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处决
王子腾待他可没甚亲近的, 就是普普通通面上好看罢了。
他哪里吃到过王家的红利?倒是讨来一个强势的醋坛子老婆……
现在不是掰扯这个的时候,未免有落井下石之嫌,贾琏轻咳一声, 对王熙凤让他去找上皇的说法无奈得很。王子腾这件事明显不同寻常,听说人都没被下到三司而是直接关到了拱卫司,那是一般人一般罪行能去的吗?若是在三司他们还能找关系打点打点,拱卫司可是直接对皇帝负责, 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是看王熙凤这样慌乱他也心疼,哄道:“你先别急, 叔父往日待我的好我都记着呢, 我会去打探消息的。”上皇那里怎么好问?倒是林表弟似乎与拱卫司的易将军颇为相熟。
“不过你们也要做好准备。”贾琏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叔父被下到拱卫司,想必犯下的不是什么小事。”
王熙凤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冷静下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拧眉:“这么多年都好好的,怎么偏就把我叔叔抓起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有能为又忠心,之前还给老圣人挡过箭。”她眼睛一挑,生气的说:“便是老圣人看在我叔叔胳膊为他中了一箭的份上也该——”
当日二皇子逼宫, 还不是得亏有她叔父救驾上皇才能平安无事?便是当今能顺利登基也要感谢叔父呢,没有他还说不好是二皇子或是四皇子上位。
“噤声!”
贾琏见她越说越不像样, 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你再大声点嚷!不要命了?”幸而房里只他们夫妻俩,“什么话都乱说,隔墙有耳不知道?这种事好一直挂在嘴上的?陛下不是给叔父升官了么?”
再说王子腾当时领着经营节度使,护卫皇城安全本就是职责所在。
“你看这官儿才做几年?”王熙凤不满道。
贾琏:“……”你还想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这事我去打听, 你们别管了。”贾琏生怕他这老婆在外面也这么口无遮拦, 干脆让她别插手。
“本来你就该管, 咱们几家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我们家不好了你、”王熙凤到底将后面那句话咽下,叹气道:“也不知修儿有没有事?”王修便是王子腾的大儿子,之前一直随他在任上,这次同样被关到拱卫司了。
她脱口而出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让贾琏心里咯噔一下,他是王子腾的亲侄女婿,虽说并没有受到王子腾多少关照,只在别人眼里他们却是关联紧密的。若是王子腾真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他现在的位置还能坐稳吗?
一时心里焦躁起来,他可是很喜欢现在这个位置的,钱多事少离上皇近,里子面子都有了,再好不过的。要是被王家牵连丢了差事,他都不知道去哪里哭。
不行,他得找林表弟问问情况。
当即安慰了王熙凤两句便叫兴儿套车,一路往林家驶去。
“林表弟,你可知我岳叔他……”贾琏迟疑着问道:“他还有救么?”
林隽当然知道王子腾为何被抓,光军费、军粮两项都足够全家抄斩了,何况还有查出来的其他不法之事?案件还未完结前他不能透露太多,只含糊道:“令岳叔一家可不是小事,事关军资,兹事体大,想安然脱身是不可能的,就看陛下如何判决了。”毕竟按易修武查出来一宗一项都是证据确凿,王家是跑不掉的。
“军——”贾琏深吸一口气,因为家里的事,他现在也开始抱着文律读了,深知军备一事就是国之重事,要是敢插手进去善了不得!他急道:“这可如何是好?你也知道我们家与王家两代姻亲……”
林隽安抚道:“陛下不是牵连无辜之人,你们家若是没人参与便不会有事的。”
贾琏苦笑:“不怕你笑话,我现在就担心我的差事被人趁此顶下去。”
“琏二哥,你做得好好的,只要不犯错,没人能在上皇的地盘插手的。”
有他这句话,贾琏总算放下心。
“那王修也被下狱,莫非?”王修与他年岁相当,往日仗着王子腾位高权重十分看他不起,且不知道做着什么生意,手里钱多得可以撒着玩儿,现在看来难道他竟然插手到军备中去了?
林隽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王子腾父子俩一个贪污军饷一个倒卖军粮,父子俩说不清是谁坑了谁。
贾琏倒吸一口凉气,背脊发寒。想当初他对出手大方的王修羡慕不已,甚至还试图与其打好关系让他挣钱也带自己一个呢。
感谢王修看不起之恩!要真掺和进去了,想必他现在也在拱卫司吃牢饭罢?
有了确切的消息,贾琏神情恍惚的回家。王熙凤忙迎上来,一连串催问:“怎么样?打探到了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琏将屋里的人打发出去,说:“林表弟说是不好,叔父父子俩犯的事不小,原已经证据确凿的,现在就看圣人如何裁决。”
王熙凤听到这话身体一软,差点跌坐到地,被贾琏扶接住按到榻上。
“真没办法了?大老爷和老爷那边可有关系?”王熙凤紧紧攥住贾琏的手:“咱们家在军中不是还有些老人?找他们为叔父求求情可好?”
这样大的事别人避之不及,哪里敢上去求情?
贾琏看着她哀求的眼神不忍拒绝,含糊道:“我一会儿去大老爷那边问问。”
“现在就去。”王熙凤起来将自己往日收着的一些古董翻出来,看了不满意,又喊平儿去开库房在她嫁妆里找几件出来。
贾琏摸摸鼻子,他只打算随便问问贾赦来着,便说:“你别找了,我那儿有一件大老爷想了好久的扇子,拿那个就好。”
王熙凤心下感动,目送他出门,心想琏二往日看着不着调,真有事他还是愿意往肩上揽的。
正晃神间王夫人着吴兴家的来请,她知道王夫人也急,匆匆来到王夫人院中。
“如何,琏儿可打听到消息了?你叔父他何时能出来?”王夫人拨着念珠焦急的问。
王熙凤少不得将贾琏说的告知与她,眼圈微红:“太太,这可如何是好?老爷那边可有人脉活动一下?”
姑侄俩既为王子腾担心也忧虑自身,虽说家族获罪不牵扯出嫁女,王子腾却是她们俩最大的靠山,这靠山一倒往后日子可没这么自在了。
“这,”王夫人听到王子腾不好也是心底发沉,只贾政是靠不住的,“你还不知道老爷?他根本不管事。”
凤姐儿心里犯嘀咕:都到这个地步了不管事又如何,横竖比我们小辈认识的人多罢?
“家里那些老亲呢?听说史家的两位伯父颇得圣心。”
提到史家王夫人脸上有些不自在,之前保龄侯夫人接走湘云,又打发婆子送来一堆荷包扇套,说什么“贵府小公子缺什么只管与我们大人要,不好叫小姑娘熬坏了眼睛的”,把她臊得没脸,这会儿如何好求上门?
王熙凤见她神色不对,转移了话题,心想还是去求老太太罢。
王夫人被她提醒,倒想起家里还有一门老亲——金陵任江宁织造的甄家,现今甄老太妃还在宫里,她总在两代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
打发走凤姐儿后,她忙唤来吴兴家的吩咐一番。
此刻被她说不管事的贾政也在书房为王子腾的事犯愁。
贾雨村陪侍一旁。
至于贾雨村为何兜兜转转还是找上贾政,这就要从他之前在戏院门口结识赖尚荣说起。
原来赖尚荣自出生便被放了奴籍,从小也是仆从成群公子哥儿般养大的。赖嬷嬷少时服侍过宁荣二公的娘老子,一路见识两代荣国公对读书人的看重,深知家里出一个科举入仕的子孙辈的好处。是以从小便送赖尚荣读书学习,以期他日得中彻底改换门庭。
只赖尚荣到底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十几岁起便开始参加童子试,直到现在二十郎当还没考上。赖嬷嬷倒劝他不要急,家里又不是供不起他,只管用心读书,许是下一次就考上了呢?
赖尚荣却不这么想,他虽是奴才的孩子,自己却不是奴才。自小被祖母带着在宁荣二府走惯了的,见多了荣府上下对自家祖母的客气便觉得自己与荣府的贾琏贾蓉是一样的。
贾琏贾蓉能捐官,他凭什么不可以?
上皇在任时为筹措粮草,允许富贵人家的子弟通过捐纳成为监生。成为监生后不仅可以免去童试直接参加乡试,还能获得参与官职铨选的资格。
可以说成为监生后运作得当他完全能够直接做官,还苦哈哈的和一群庶民竞争什么考试?
而背靠宁荣二府这样的大树,根本不用发愁如何运作,叫贾家爷们抬抬手一纸文书送到吏部就办成了。
捐纳成为监生需要上交一份详细的投供,类似现代的个人简历,而其中要是能有官员的举荐那就最好不过了。
是以他正瞒着赖嬷嬷谋划着说动贾府哪位主子为他的捐纳作保呢。
他到底小了一辈,与贾赦贾政都不熟,正发愁怎么投其所好拉近关系时就遇到了贾雨村。
据冷子兴所言这位可是正经的进士出身,文采斐然呐。他当即眼睛就亮了:这不比贾政养的那些清客拿得出手?
于是笑嘻嘻的上去打招呼攀关系。
贾雨村何等眼利的人物,赖尚荣那点小伎俩在他眼里嫩得很,很快便搞清楚了他的目的。心中一时哭笑不得:他现在竟沦落至此,连这个眼大心空的奴仆之子都敢来利用了?
只不过他也想搭上贾政,毕竟贾政有一个位高权重的舅子——王子腾啊。
两人一拍即合,贾雨村矜持的被赖尚荣推荐给贾政认识。
贾政见他相貌魁梧,言语不俗①,如何不爱?又安排住处又送银钱,贴心周到得很。贾雨村使出毕生所学收拢贾政那颗礼贤下士的爱才之心,两人关系渐入佳境,知道贾雨村正候缺,贾政道:“老夫倒能周旋些许,只其职位渺小,配不上时飞的才学。”说到这里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倒是能为贾雨村在军中谋个文书的位置,只这话说出来岂不是折辱雨村?
不忍贾雨村被埋没,他打包票说道:“你且放心,老夫那二内兄人又厚道又有能为,待老夫去信与他,有他内中协助,这事不愁的。”
贾雨村闻言内心得意,面上却一派淡定,假意推辞:“这怎么好麻烦政公?”
贾政真诚道:“不必推拒,时飞这样的人才就该为朝廷效力才好。”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贾雨村只要静候佳音即可,谁知王子腾一朝被抓了呢?
贾雨村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是欲哭无泪。
他现在也不知是没希望更令人绝望还是有了希望又被老天无情的掐断更令人绝望。
贾政愁眉不展:“时飞看内兄这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他是个厚道人,得知王家出事便四处与同僚打探过,其他人也如他一般摸不着头脑。只周尚书讳莫如深的告诫他最好别插手,从其神色来看,恐怕内兄这事不好了。
贾雨村还抱有一丝希望:“政公可去信甄家打探打探?听闻甄家倒是老圣人得用的,想必还有几分脸面。”
贾政豁然开朗:“是极,无论与否总要一试。”当即研磨去信甄家。
贾政夫妇求甄家,王熙凤又去求贾母托史家帮忙,贾母看在两家亲戚的份上到底带话让史鼐史鼎“视情况协助,若有不好自是自家为要”。
是以文烁案头还真收到了这几家为王子腾求情的折子。
“保龄侯史鼐、江宁织造甄士邦、一等将军贾赦、工部员外郎贾政,”文烁一本一本的往案头叠,挑眉:“嚯,还有兵部尚书魏成——好啊,我还没追究他们的问题,倒敢先来质问我了,且等着与其作伴罢。”兵部上下查出来没毛病的也就小猫三两只罢了!
至于前面这几家:“同气连枝得很呐,长青,史家可清白?”贾府还罢,史家两兄弟却是能干的,他原准备启用史鼐史鼎的。
“没查出来他们参与其中,”易修武迟疑道:“只是那王修这两年似乎有意与保龄侯的公子保持良好关系。”想必是为将保龄侯家的孩子拉到一条船上。
文烁冷哼:“这些人惯会结同盟,要是这次没查王子腾,那史家的孩子保不齐以后也会掺和进去。”
易修武挠头:“绕来绕去都是亲戚关系,是这样的。”
“贾政一贯如此,我不意外,怎么贾赦也敢递话了?”文烁稀奇道,这贾赦不是窝在自家轻易不出门的么?
易修武眼神微妙,想起贾琏专门蹭林隽的车来找他,言语间就差把“我知道岳叔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但我媳妇是他亲侄女亲戚情分上我们不得不求情其实但凭陛下决断我等绝无怨言”刻在脑门上了,生怕他听不出。
不过贾琏这个人还是有意思的,他讲笑话似的把贾琏的所作所为讲给文烁听。
文烁似笑非笑的点了点他:“知道了。”他牵扯无关紧要的人做什么。
易修武:嘿嘿。
这也是表兄弟俩的默契了。
这时门口有小太监过来通报,易修武的手下找来了,似有要事。
易修武出去一会儿后面色凝重的回来,与文烁附耳道:“表哥,王子腾一定要见您,说有要紧事禀告,事关前义忠亲王……”易修武皱眉,义忠亲王都死了几十年了,还能有什么事?“别是为了脱身胡乱编造的罢?还是待我查明再看?”
义忠亲王去世时文烁还没出生呢,他对其知之甚少,不过想到以前父皇言谈间露出的一点说法,他淡淡道:“无妨,先见一见罢。”
易修武不解,只陪文烁往拱卫司而去。
王子腾经过这几日的关押审问,面色憔悴,看着老了十岁不止,被押着来到易修武的公事房。
“你要对朕说什么?”
“陛下,所有事情都是臣一人犯下,犬子碍于父命不敢违抗,是以……臣自知罪无可恕,只求陛下能赐臣一个全尸,饶了臣家人性命。”王子腾说完俯首在地。
成王败寇,他现在无所谓后悔不后悔,只是放心不下自己身后那一家子。所以才冒险拿手中那一点信息来与文烁交换,希望他能看在这个消息的份上下手轻一点。
“那就要看你交代的事情够不够分量了。”文烁靠在椅背上,懒得与将死之人分辩王家小子到底是主动还是被动,都是违法犯罪之人,无非是罪行的多寡罢了。
王子腾心下微叹,不再多纠缠,干脆道:“先义忠亲王余部或在铁网山一带活动。”
本以为文烁听到这个消息会惊讶,王子腾见他还是一派平静,暗中叹服,可惜自己……
他收拾好心情继续说:“臣自任九省统制后曾在永平府发现一伙鬼祟人员,仓促间只抓住两个,一个当场就死了,一个却交代其为前义忠亲王部下……”
易修武守在门外将里面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渐渐皱眉。
王子腾上任时间短,还没来得及摸透情况,只恍惚察觉他们似乎在京城也有一股势力,甚至隐隐与宁国府有牵连。
他当然知道说出这些事对宁荣二府有什么妨害,只为了家人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将所有知道的事情交代完后他看向文烁。
文烁消化完这些消息,面色淡淡:“朕知道了。”
见王子腾眼底暗含一丝希翼,文烁开口:“你们父子二人罪大恶极,朕宽饶不得。”
王子腾还想为儿子求情,文烁抬手制止:“王修到底有无犯罪你我一清二楚,朕今日饶了他岂非给他日犯罪之人留下侥幸的借口?只你掌握的消息还有两分作用,朕可以放过王家其他清白之人。”按照王氏父子的行径本该满门抄斩的,现在只诛首恶,已经是看在多方面的面子上了。
随后文烁看也不看委顿在地的王子腾,起身离去。
几日后,案子审理明却,王氏父子的罪行公布于世,对于王家人的判决也下来了。
被围了十几日的王府大门洞开,所有女眷仆从跪在地上,听太监宣旨:“经查:前九省统制王子腾,任期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军饷三十余万,庇护其子王修倒卖军粮,二人损公肥私、罪不容恕,负民望寒军心,择日即斩立决。王家有违圣恩,今削其爵,抄没家产补其所造亏空。其余人等有罪者流放,无罪者迁回原籍……”
王子腾夫人脸色煞白,腿一软歪倒在地。
很快便有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带着军士过来将一群人圈做一堆看守,其余人在各处收缴财物,登记造册。
王子腾一事还带出了兵部上下沆瀣一气给下面发放劣质军备的事情。
兵部尚书亦被抄斩,其余家人流放。
王夫人与王熙凤自然也很快知道了判决,她们如何伤心不必说,王家还有其他人需要看顾。又要见王子腾父子最后一面,又要为流放的亲人收拾行装,打点差役以期途中能好过一点,又要为其他被这个变故吓住的女眷延医问药,一时忙得分不开身。
贾琏作为唯一一个能在外行走的成年男子,被姑侄俩指派得团团转。
这两件大事带来的震动未消,文烁借此机会清理出一片屁股底下不干净的官员,官场上下人人自危,生怕牵连到自己,京城顿时有些沉寂起来。
这日,太上皇夫妇唤来文烁,上皇道:“你最近的动作大了些,现在人心惶惶,须知贪官是查不完的,已清除了一部分,是时候收手了罢?”
文烁掐指算了算,明面上能查出来的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遂点头。
老皇帝满意了,这个儿子还是听他的话。
太后道:“烁儿,政事我不管,只是你削了好几家勋贵的爵,几位老夫人来找我打探呢,就怕你是要对他们出手。”
文烁摆手:“我哪里是针对他们,削了爵位的那几家哪个拎出来无辜?”
“他们眼里只看到你对勋贵下手了,如何能想到其他?”太后试探道:“若是闹起来到底不美,我儿可想到安抚的法子?”
文烁听她这话里的意思是有安排啊,笑道:“都说在家靠父母,儿子没想到这一茬,母后可有何好办法?”
太后嗔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我老婆子只是建议,我儿姑且一听。”太后惆怅道:“你膝下只有一个姑娘,到底单薄了些,我想着多添些喜信就好了。”
文烁摸鼻子,他很努力了呀。
“选几个老人家的闺女入宫,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