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屯田
黛玉细细的看完这些来信, 有如周程一般询问疑惑之处的；也有打听何处购买显微镜的；还有通篇彩虹屁夸她继往开来、敢于创新的，当然不乏写信过来骂她标新立异、哗众取宠的。
这些信林隽都检查过一遍，当然知道里面的内容。他不打算将黛玉安置在处处美好的真空环境中, 所以只拦截了一些过分污言秽语的辱骂信件, 其他的都原封不动的拿回来了。
林隽默默观察黛玉的表情，生怕她因为被人责骂而伤心。
黛玉见他一脸紧张，失笑：“哥哥担心我因为别人的几句质疑而难过么？”
林隽见她神色轻松并没有被影响到心情, 也笑起来：“任何事都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同, 就连银子都有人视其为粪土呢。哥哥只是希望你能敢于面对不一样的声音，你不被影响就好，可见妹妹也是个内心强大的人。”
林隽可不打算藏着黛玉只给世人一个平佑的名号，往后她出现在人前走得越远越高就会遇见更多的质疑与抨击, 与其那时候猛不丁经受打击还不如现在慢慢提高抗压能力呢。
“支持我的那么多，与他们探讨尤嫌时间不够呢，我哪里有空为几个质疑的声音伤怀。”黛玉扬起小脑袋还有点小傲娇：“我才懒得理他们呢。”
“那我就放心了。”林隽欣慰的说。
“哥哥, 大家都对显微镜好奇, 可以教给别人做么？”黛玉眉梢透露出得意，“他们都没听说过这种仪器呢。”还是哥哥聪明。
林隽沉吟片刻，说：“当然可以, 到时我与你孔大哥一起找工匠制作, 以咱们工研所的名义对外售卖即可。”林隽怎么会放过黛玉这个小天才, 早就将她也薅进所里了。
“只制作显微镜需要不少透镜，等我们的好消息罢。”
黛玉乖乖点头。
林隽既然让黛玉将将军府的地址附在月刊上当然征得了易修武的同意，他发刊后易修武也特意买来看过, 而文烁便自然也知道了林隽弄出来一种比放大镜放大效果还好的东西。
他默默的看林隽：“元卓啊, 显微镜真这么神奇么？这么好的东西我们也想要一个呢。”
林隽只得给他解释制作显微镜的难关, 他保证道：“待孙师傅那边将透镜磨出来我们第一个便做出来给您。”
文烁心满意足, 随即好奇道：“平佑便是你那堂妹？林如海的独女？”
林隽骄傲点头：“我妹妹聪明吧？她才十岁呢，现在都这么能干，以后真不敢想。”
“陛下，若是我妹妹以后做出什么贡献，您可一定要给些鼓励与她。”林隽眯起长眼嘀嘀咕咕：“女子想要出头本就不易，若是能得到朝廷的支持就再好不过了。”那些固执己见的总不能明着与朝廷唱反调吧？
“若是你妹子真能做出成绩我难道还会吝啬么？”文烁斜眼：“菱洲又是谁？”
林隽没想到他这么八卦，“便是荣府一等将军家的小姐了，长丰兄的亲妹子。”
“哦？”文烁眯眼：“贾府男人不怎么样，养出来的女儿倒是一个比一个聪明。”宫里的贤德妃不就是贾府出来的？文烁观其行止确实才华横溢，难怪太后和皇后都称赞不已。
林隽捧着茶杯叹道：“确实可惜了，若是女子能出来做事定要把某些混日子的男子比下去的，可见世上的男儿手段高超，下不赢棋就掀棋盘。”
“身为男儿，你倒歪到女子那边去了。”文烁打趣，“我很看好平佑与菱洲提出的提取药材中有效物质的想法，你让她们放开胆子做，我肯定不会亏待了谁的。”
若是真能提取出来做成药品，应用到军队上得能救活多少因缺医少药而导致的无谓伤亡？到时别说是嘉奖，便是封赏都没人反对。
医药可是一宗大生意呢，要是黛玉她们能搞出抗生素，贩到海外岂不是收割金钱的利器？他转瞬间便想到了许多好处，开始与文烁要支持。
文烁坐直身子：“当真？”
“臣什么时候说过大话？只要给她们足够的时间肯定能研究出来，您还是咱们工研所的书记呢，所里缺少劳动力、资金您不得表示表示？”林隽笑得像只小狐狸，与他画饼：“投入越多，回报越丰厚哦。”
他一副“这是个大项目一般人我都不带他玩”的怂恿表情，看笑了文烁和易修武。
“行吧，你要什么写个报告上来，我这个‘书记’能批就批。”
林隽恭维：“陛下大气。”
“行了，别贫了。”文烁正色道：“元卓，此前你与我说的屯田引入市场机制一事我仔细考虑了，我以为可行，但这事还需要交给你来办，如何？”
林隽眨眼：“但凭吩咐。”
此前文烁很是下令解散了一批内地无作为的卫所，卫所中的军户就地转成民户，他还从太上皇手里借了一笔钱给军户们下发安置费，军户们得了钱分了地无不歌功颂德，并未引起大骚乱。即便是某些军官不满，但军转民是大势所趋，他们也抵抗不得。
现在除了边境重镇便只剩下几个重要省份还存在卫所，文烁被林隽提出的引入市场机制扭转屯田亏损局面所吸引，决定试一试成效。
“只是陛下要与我分配一批玉米和红薯种子才好。”经过一年多的航行，林隽估摸着吴氏商队差不多也该回来了，他也能趁着春播着手屯田改革。
文烁点头。
次日他便下令迁林隽为屯田司郎中，负责屯田改制一事。
屯田司正是工部下辖，除了掌管屯田一事外兼领抽分征商，伐薪烧炭，百官茔制①，不是什么重要的清吏司，在六部平平无奇。且文烁大刀阔斧的解散卫所后屯田司业务没了大半，更是闲简无事。并非大热部门，加上工部尚书周正对林隽观感极好，这事没几个人反对。
连最看不惯林隽的顾平都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屯田再怎么改不还是种地么，凭他林元卓做出花来能有什么改变？他甚至怀疑林隽是否得罪了皇帝才将他弄来管这一摊子，回家后难得心情好多喝了几杯。
如此林隽就到屯田司走马上任了。
文制每司有郎中、员外郎、主事各一人，再加上不入流的文书检讨等维持清吏司运转。然而林隽进了屯田司才发现整个公事房空空荡荡，只有三两个文书缩在角落晒太阳，见他来了忙迎上来：“大人来了。”
“咱们司其他人呢？”林隽看了看天色，已经到上班时间了。
一名文书一板一眼的回：“郎中老大人致仕，吴员外郎出事，郑主事生病上不得衙。”
林隽神色微妙，合着他现在就是一个光杆司令？
他决定明日就找文烁要人，最起码副手得安排一个吧？
现在先了解下屯田司的大致情况再说。
见他兀自翻看资料，文书们面面相觑，各自坐到案前摸鱼。
当日下衙后，林隽正琢磨着到底从哪儿薅人，要年轻的不死板的，此前翰林院的同年就不错。
走到东公生门时却见顾宜正站在路旁一副踌躇难断的样子。
林隽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季同兄。”
顾宜看到他显得有些紧张：“元卓。”
“季同兄在等人？”林隽随口问道。
顾宜默了片刻，说：“元卓，我在等你。”
见林隽讶然，他干脆道：“你们屯田司似乎缺人？若是元卓看得起为兄，我想到屯田司与你共事。”
他父亲管着吏部，顾宜当然知道屯田司的情况，昨晚父亲回去兴致颇高，酒后直说林隽早晚求到他头上。顾宜思量半晚，脑中不住回想林隽上次与他说的话，最后下定决心要去屯田司，他想与林隽共事，想为自己而活，想——对父亲说不。
林隽这下是真惊讶了，对上顾宜有些忐忑的眼神，他似有所感：“季同兄才干优长，愿来我们司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咱们司到底前景堪忧，令尊那边……”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父亲阻止不得。”顾宜说出这句话后心里一松，神情坚定起来：“元卓，我知道你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郑主事病得严重，请求病退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屯田司的空缺你能否考虑由我填补？”他想绕过父亲进入屯田司只能靠林隽向当今递话了。
顾宜这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林隽心里激动无比：看来上次炖的鸡汤效果好哇！
顾平，马上就要收获一个叛逆的儿子，开不开心？
反正林隽很开心，他眉开眼笑：“季同兄，你放心，我们屯田司的大门绝对向你敞开！明日我就与陛下要人！”
他抓住顾宜的双手晃了晃：“有季同兄相助，咱们屯田司振兴指日可待！”
顾宜不知所措的被他握着手晃动，见林隽发自内心的高兴，他也笑起来。
林隽撬了顾平老匹夫的墙角心里美得很，不知道顾平听到这个好消息脸上会是什么表情，想必很热闹吧？可惜他没资格上朝，无缘得见这一场景。
文烁收到林隽请调顾宜进屯田司的折子后不由得与易修武吐槽：“将顾平的儿子弄到他手下做事，亏元卓能想得出来。”顾平本就看元卓不顺眼，往后恐怕会恨死他罢？
“是那顾季同找上隽弟说要去屯田司，隽弟才答应的。”易修武分辩道：“隽弟这样的才是公私分明呢。”即便是与顾平不对付也没迁怒他的儿子，易修武选择性忽略此前所见的林隽煽动顾宜反抗他老子的那一幕。
“原来如此。”文烁摸下巴，大手一挥升顾宜为屯田司员外郎，他也想看顾平知道这个消息后的反应呢。
次日文烁在朝堂公布这个消息，他对顾平道：“此事为季同请愿，年轻人有这个干劲我们就要鼓励嘛。”
随着文烁话落，顾平迎来一众明里暗里看好戏的视线。夭寿哦，朝堂谁人不知顾平频频针对林元卓，没想到他儿子却要申请去林元卓手下做事。他们就要亲历顾尚书父子决裂的场面了么？还有点小激动呢。
顾平嘴唇翕动，最终无话可说。他心里怒气值飙升，对顾宜这个小儿子也是失望至极，若他的长子还在，哪里还用得着为顾宜这个逆子操心！
户部尚书见他面色铁青，一时唏嘘不已：顾文平要强了一辈子，没想到被亲儿子迎头一击。那话怎么说来着？打败你的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身边最亲的人呐！
啧啧，也不知顾平面对顾宜会何等暴怒，可惜不能跟着顾文平到顾家一探究竟。
谁也不知道顾家父子回家后发生了何事，反正几日后顾宜成功的到屯田司报道了。
就是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看着憔悴不已。
林隽神色自若，安排道：“季同兄你先熟悉熟悉，明日咱们就要去通州卫办事了。”
提到公事，顾宜总算来了精神，他知道林隽一向有主意，好奇的问：“陛下只说改制，也没个确切的章程。元卓，你准备怎么做？”
林隽拿出他这几日写出来的计划书递给顾宜，“季同兄看看。”
林隽准备先在通州卫试点大力种植玉米和红薯，这倒也罢，朝廷本就在推广这两项作物。重点在于收获后他打算建立粉条工坊和——
“味精工坊？”顾宜拧眉，粉条他吃过，这味精又是何物？
林隽神神秘秘的说：“这可是好东西，汤里随便放一点点就能鲜掉舌头。季同兄可否吃过鲁菜？”
顾宜点头。
“鲁菜便是善用海肠粉作为提鲜的佐料，海肠之所以能提鲜便是里面富含一种名为谷氨酸钠的鲜味物质，我打算制作的味精便是由这种物质制成。海肠难以养殖，无法达到量产，味精就不一样了，可以从海带中提取，也能从玉米等谷物中获得。”林隽悉悉索索比划：“产量比海肠大，挣钱！”
顾宜却有些迟疑：“玉米是粮食，用粮食来制作此物会否太过浪费了些？”
林隽知道他是传统的儒家学子，倡导节俭适度那一套。观点是对的却不适用于干实业，往后他们还要共事，林隽可不希望两人思想上出现分歧。
他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季同兄此言差矣，味精也是入口之物，何来浪费？且——”他左右看了看，轻声说：“人们对鲜味物质是难以抵抗的，到时味精必定销路广泛！挣的钱多了，屯户分的钱就多了。钱又可以买粮买生活必需品，商户是不是也能挣钱？为商户供货的农户是不是也能从中挣钱？大家都能从中获益，日子可不就越过越好了？”
顾宜顺着他的描述想了想，不由得点头：“若一切理想的话，确实如此。”
“对咯！”林隽笑眯眯的说：“咱们将要做的不就是让一切变得理想？”
“元卓，我被你说服了。”顾宜笑道。
两人达成共识，次日便结伴赶到通州卫。
通州卫就在京城的东南方向，靠近运河，灌溉、交通方便得很，所以林隽才选定这个地方。
此卫隶属兵部，兵部尚书未定，文烁得知林隽选定通州卫做试点便直接下令卫所指挥使全力配合林隽的工作。卫所当时满口答应，等林隽找上门后却打起太极，言语间不配合起来。
王指挥长了张圆胖的团脸，他呷了口茶，半晌皮笑肉不笑的说：“陛下也没划定章程，只叫我等配合。林大人，咱们卫所可担负着拱卫京师的重任，都来陪你弄试验田，到时候你们得到想要的拍拍屁股走了，卫所的本职工作被耽搁了谁负得起责呢？”
王指挥可听人说了，陛下上年解散卫所就是这个姓林的毛头小子拱的火！他身为卫所长官天然便是站在军官一头的，林隽为了一群军户刨了军官的根，现在还跑到自己的地盘上指手画脚，他怎么可能配合？
京师周围所置卫所甚众，通州卫可以说是拱卫京师的第二道防线，地理位置何其重要。王指挥相信陛下不会裁撤此卫，所以才敢对文烁的命令阳奉阴违。
林隽拢袖笑道：“大人所言亦有道理，我等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
王指挥轻哼一声，算你小子识相。
“我等并未打算占用卫所全部屯田，只一个千户所的田地足矣。趁着春播将近，大人看我等是去左卫还是右卫呢？”
王指挥对上林隽笑眯眯的双眼，心下哂笑，在我跟前耍心眼，你还嫩了点。
他慢条斯理的吹着茶水，说：“我虽是长官，也不好强压着手下做事。这样吧，本官将左右两卫的千户唤来，他们哪个愿意让林大人进驻林大人便去哪边如何？”
林隽长眼微眯，看来此事很难顺利推进呐。
王指挥打发随从：“你们分头去叫冯千户和陈千户，就说屯田司要弄那什么试验田的林大人来了，让他们来都司一趟。”
顾宜皱眉，什么叫“那什么试验田”？王指挥这轻慢的态度不就是在给手下人传递不配合他们的信号么？
果然冯千户和陈千户都推脱不止。
王指挥道：“你们两商量商量，林大人可是带着陛下口谕来的。别看这位林大人和你们家的小子一般大，主意可是不少呢。他们不辞劳苦跑到咱们这荒山野岭的，咱们总要配合他们的工作嘛。”
冯千户和陈千户对视一眼，心里门清。冯千户早就听说这林隽仗着陛下宠爱胡作非为了，且他又提议裁撤卫所，可以说是与全天下的卫所为敌了。冯千户自然与王指挥站在一头，跟随王指挥心意行事。
而陈千户对林隽感官不坏，毕竟林隽弄出来的足球他可喜欢。但是——陈千户摇头，林隽不可能在这边呆多久，他却是要在王指挥手下混一辈子饭的，得罪王指挥他又能讨什么好？
对不住了，林郎中。
冯千户说：“我那边今年的屯田都已规划好了，种子都早已调过来，做什么要种玉米红薯？你们屯田司不是胡来么？”
他们京卫一向金贵，种的都是稻麦，连大豆都很少种，谁还吃那个！
听说红薯口感可不咋滴，南边都是用来喂猪的，他们卫怎么可能种红薯。
陈千户笑嘻嘻道：“老冯，你们今年还种稻子？去年那情形还没赔够？”去岁冯千户领管的左卫搞新鲜种了什么胭脂米，一点经验都没有就将种子撒下去了，最后不说颗粒无收但也是十之不一了。
“乌鸦嘴！尽盼着我们不好。”冯千户状似为难：“底下那帮崽子们非要吃白米饭，你叫我怎么弄？你不种稻子，那正好，你们所去种玉米红薯罢。”
陈千户拱手：“林大人，我们所地少，垦出来的那点地维持自身运转都是勉勉强强，实在腾不出地方弄新花样，见谅。”他说的也是实话，右卫夹在左卫和神武中卫中间，地方狭小，屯地确实不如左卫。
林隽微笑颔首，看了眼王指挥，只见他眼底露出得意之色，显然对手下人的表现很满意。
王指挥装模作样的呵斥两个手下：“你们也是，林大人大老远过来，偏你们事多。”
冯千户嚷：“大人，我老冯说的可是事实，种子不种不就浪费了么？屯田司要提早说嘛，提早说我们就留地了呀。这样吧，林大人明年再来如何？我老冯明年一准儿给你留位置。”
今年离春播还有一个多月，说这话谁信？不过是敷衍之言。
王指挥对冯千户更满意了，他转向林隽道：“林大人，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咱们确实没那条件呐，就像老冯说的，要不你明年再来？反正是种东西，今年明年都是一样嘛。”
他与冯千户一唱一和，使出拖延大法。王指挥有恃无恐，便是告到陛下面前他也不怕的，不是他不配合，确实没位置了嘛。
林隽弯起长眼：“王大人，我们可不单是种地，种出粮食后还有开工坊卖产品的计划呢。到时候卫所和军户都能分享所得，想必手里能松快不少的，您确定不加入进来？”
听到这话陈千户心里一动，他对林隽挣钱的能力有所耳闻，若是能提高军户收入自然是极好的，只是……
他看了眼王指挥，默默叹气。
王指挥端起茶杯：“本官还是那句话，林大人可以等明年嘛。”
林隽点头笑道：“在下明了了。”
他起身告辞。
王指挥闲闲的靠在椅背上：“林大人慢走，你们两个去送送。”
冯千户不动，陈千户闻言在前面引二人出门，林隽道了“有劳”，待出都司大门后，陈千户欲言又止。
林隽笑问：“陈千户可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