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海外
林隽摊了摊手, 做出倾听的样子。
文烁喃喃道:“黄金,三千斤!”
“仅用布料、饰品就能从狄夷人手中换黄金!”文烁有些亢奋, “更别提胡椒、象牙了。元卓, 你说得对,海外处处是黄金呐。”市面上一两黄金可兑十两白银,布料值几个钱?吴氏商队出海一趟赚得的利润简直是数十万两白银之数。
这还是他们谨慎起见没有多带货品,若是日后组建更多船只出海, 那得是何种盛况?
多走几趟会否能赶超赋税收入?
文烁想到在闽省时林隽指着洋船所说的话——王朝赋税依靠土地、人口太久了, 殊不知还有另外的既不用加赋于民又能获得丰厚收入的宽广道路可走。当时他不屑一顾,区区几艘洋船能做什么?
现在他悟了,这就是林隽口中“ 拿别人的钱喂养自家孩子”的美妙计划吧?
易修武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大吃一惊:“外面的金子不要钱么?”
“是极, 这些狄夷人也太……实诚了些?”文烁吞下嘴边的“傻”字, 能把金子当铜钱使, 这生意不跟在地上捡钱一样?
不要怪他没见识,文烁登基后才发现上皇给他留了个空虚的国库架子,他少不得抠搜着算计着力求将国库中的每一分钱用到刀刃上, 朝廷收点税多难?他恨不得将一文钱掰作两文使,没想到海外狄夷却能大手大脚的用金子买布料,一点都不顾惜!
这是何等的落差?
文烁酸溜溜的:“元卓啊, 老天为何给他们如此优渥的环境?”文朝自诩上国, 还没有海外一个小国有钱,从何说理去?
他们中原不好么?文明礼仪之邦, 文化源远流长, 走出去吊打十个狄夷, 怎么这么丰富的金银矿藏却不在自家?
“陛下, 有所得必有所失。他们有老天爷追着喂饭, 物产丰富到俯首可拾, 不用努力就能过活以至于失去了警惕心。待得航海大兴,他们便犹如小儿抱金过闹市,如何不引得豺狼觊觎?”
林隽:“恐怕商队这次也不太平呢。”
依他之前在闽省打听得来的消息,现在奴隶贸易快速发展,想必佛郎机人已经在西非沿岸岛屿建立据点。他们将非洲视为己身任意索取的禁脔,文朝商队想上去分一杯羹,他们肯定是不会轻易松口的。
这句话给文烁亢奋的大脑降了温,他坐到椅子上,点头道:“照吴二信中露出的只言片语商队确实历经争斗,再过几日待商队上京后咱们就能知道详细情况了。”
文烁敲着桌沿沉思,吴二的书信满溢感激之词,或许此前为船队配上军士、火器确实帮了他们大忙。
他与易修武对视一眼,就等随船军士们回来上报消息。文烁特意下令天津卫调兵护送吴氏商队进京。在他的翘首以盼中,几日后吴二亲自领着船队日夜兼程赶到京师。
海船船身庞大,不好开进运河。吴氏特意换了在内河航行的客船上京,一溜船只浩浩荡荡的驶进码头,上面还有军士执勤,显得分外肃穆,紧张气氛叫一众老百姓好奇的打听到底是何神圣来京。
文烁下班后叫上林隽易修武偷偷摸上船。
易修武见他背着手在船舱里探头探脑,摸不着头脑:“表哥,你找什么?”
“不知金子放在何处?”文烁搓手:“不知海外的金子与我们的有何不一样?”
易修武无语,金子不就那样?看看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能不能拿出一国之君的气势来?
文烁轻咳一声,先见了随船的军士头领朱函,也是特意从易修武信任的手下中选出来的稳重之人。
朱函见了文烁单膝跪地:“末将见过陛下!幸不辱命,商队顺利返航以见天颜!”
文烁赶紧让他起来,又问船队可否遇到海寇,军士有无伤亡。
“回陛下,一百五十名军士除三名士兵被佛郎机人流弹所伤外均完好归来。”
朱函细细讲述一路经历。他们按照林隽给的地图一路西行,只偶尔上岸补给,途中也有遇到过海寇,但见他们船上配有火器、大炮,终是没敢动手。
途径苏丹时苏丹商人本想吞下商队货品,谁知商队此行确是要去慢八撒以西的,“那苏丹官兵原想扣押商队,我等见势不对提早启航才没得逞。”也多亏吴氏一名会苏丹语的小子听到苏丹官兵的交谈后他们才能提前脱身。
朱函道:“陛下,苏丹国胃口不小,根本就是想打断我们西边诸国的交流,霸占这条航线。”甚至还想将大文作为其产品批发地呢,小小蛮夷,野心挺大。
此后他们到达传说中的“风暴角”,此处果然狂风大作,浪涛汹涌。他们等了好一段时间才等来风平浪止的一日,翻过此角沿着西海岸一路向北而行,途中不知见过多少肤色黝黑的土著,多少不知名小国。
到达桑海帝国沿岸时商队见这边的胡椒好,本想与当地人做生意却被一伙佛郎机人盯上,言说此处是他们的贸易点,其他人无权过来做生意。两边做过一场,朱函轻描淡写:“杀了一批红毛子,他们再不敢上来骚扰了。”
文烁听到这里轻哼一声:“夷人行事嚣张得很。”
林隽从朱函的言语间得出一个结论:大文现在的火器并不比佛郎机人的差,甚至其火炮性能还要更好。
他长吁一口气,只要不放弃研发新火器,加大科研投入,以大文人的智慧保持军事领先不是难事。
朱函他们的所作所为也被马里王朝的人看在眼里,马里皇帝曼萨得知东方来客手上有能与佛郎机人抗衡的武器,灵机一动打上了从大文购买火器的主意。
马里王朝曾是西非最富有的帝国,占据最大的黄金产区,曾一度实现了黄金自由,颇有些视金钱如粪土的意思。然而随着佛郎机人入侵、奴隶贸易兴起,这个昔日强大的帝国也逐渐走向衰落,几十年前其属国加奥发展壮大成桑海帝国,不断蚕食马里王朝东边的疆域。
马里王朝陷入内忧外患之中,曼萨是位雄心勃勃的皇帝,以恢复帝国荣光为己任,首先便要赶走西方来的侵略者以安民心。然而他的对手都不是好打的,马里王朝没有火器,根本无法应对凶残的佛郎机人。
吴氏商队让曼萨看到一线生机。
曼萨亲自在西海岸划出一片区域分给吴氏商队休整、贸易,甚至请求遣使随船到东方拜见大文皇帝,若是能搭上大文订购一批火器就再好不过了。
朱函取出随身保存的国书递交给文烁:“陛下,马里使臣就在船上,您随时可以召见。”
文烁挑眉,拍了拍朱函肩膀,说:“我知道了,一路辛苦你了,先去休息罢。”
待朱函下去后,文烁将国书放在一旁,看向两位心腹:“元卓,长青,你们觉得要不要卖火器给马里皇帝?”
易修武拧眉:“佛郎机人行事霸道无比,表哥,佛郎机商人在壕镜安置据点恐怕也没打什么好主意,您可还记得孝宗时佛郎机人攻击粤港渔村后被明光将军击退一事?”
文烁点头,明光将军仅带领一个小队就将寻衅的佛郎机人撵出老远,这伙夷人实在是不自量力,朝臣只当看了个笑话。
易修武通过朱函的讲述敏锐的发现佛郎机人最爱在别人的地盘上抢占据点,寄生虫般攫取宿主的养分,只待有朝一日宿主虚弱时在背后趁火打劫。他身为军人对这种觊觎最是厌憎:“当初打不过我们,这些夷人蛰伏起来憋着坏呢。表哥,我讨厌他们,要是能动手我一定要提枪上阵杀个七进七出。”
文烁也从马里国的遭遇中看出这帮洋人的处事规则,恃强凌弱、欺软怕硬,根本不讲规矩。长青说得对,不能放松对他们的警惕。
“元卓,你觉得呢?”
林隽当然是赞成卖火器给马里王朝的,他道:“咱们与马里国隔得远,根本不怕他们拿了武器反过来攻击我们。相反,我们却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陛下,我们想和谐的做生意,佛郎机人却要垄断航线的,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只能把他们打压下去我们的商队才有安生日子,海贸这么大的利润,您难道要放弃?”
亲眼见识过海贸的获益之丰,文烁当然是舍不得丢掉这一块。
“咱们现在有燧发/枪,此前做出来的鸟铳总不好全销毁,完全可以卖给我们友好的马里朋友嘛。”林隽笑眯眯的说:“只要我们在武器方面一直领跑,敌人也只能望文兴叹,即便他们想来试试钢火我们也不怕的。”
“况且我们的马里朋友有钱着呢。”军/火生意,童叟无欺的赚钱呐。
文烁失笑:“这话很是。”两个钱串子对视一眼,发出想挣钱的精光。
管理这么大一个国家也不容易,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只能苦一苦别人家的孩子了。文烁流下两滴鳄鱼泪,半推半就的答应下来。
钱不钱的不重要,主要是心疼海外马里朋友的遭遇。
随后文烁又见了吴二了解商队情况,吴二兴奋的说:“陛下,他们不会制盐,精盐在那边是价比黄金的奢侈品!”
文烁听到这话心里一动,话说盐场的余盐若是能贩到海外交易,既能增加灶丁收入,私盐问题也会抑制些许罢?
吴二冷静半晌老老实实道:“这次多亏有军队跟随我们才能平安无事,往后出海贸易恐怕还需要朝廷出头才好。”他见识过洋人的险恶后深觉没有武器便一切都是空谈。国家出手才能与之对抗,要是朝廷出海,他们跟在后面喝喝汤也能受用不尽了。
吴二这话说到文烁的心坎里了,这样能与税收匹敌的大宗生意朝廷当然要占据主要地位,没有吴家他自己拉一个商队起来也可以的。不过吴二知情识趣,他也不介意吴家从中获益。他笑道:“你放心,朕不会亏待你们吴家的。”
有他这句话吴二就放心了。
既然海贸前景大好,文烁便筹备着宣布开海禁。
这个消息一出,老皇帝没说什么,户部尚书更是满面红光的领着人手将运来的金子清点入国库。末了与好友呜呜诉苦:“宣府、蓟州天天请增军资,有了这一抿子老夫轻松多了。”
既然军费是从海贸里得来,一干武将总不好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吧?纷纷摇旗呐喊称陛下决策英明。
且文烁语气中透露出有钱一起赚的意思,官员们眼前一亮,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看看吴氏船队那客船的吃水深度,听说上面运着金子呐!谁还嫌金子烫手不成?
到最后只剩闽粤几个地方大员递折子上来表示反对。
文烁轻嗤一声,在南安郡王的折子上点了点,对过来邀请他次日下武清卫视察的林隽吐槽:“你看看,这老匹夫的屁股不知道歪哪边去了。”
林隽探头,就见奏折上写着:吴氏商队于桑海击杀佛郎机人一事诱发壕境佛郎机人抗议,臣恐有碍于双方贸易……
林隽无语:“南安郡王吃错药了么?”一个成熟的政客怎么能写出这么意图昭然的奏折?
文烁原本还有些郁闷,听到这话顿时哈哈大笑,末了哼道:“我看他是心大了。”
几个商人便是哗变又能怎的?嫌他们的火器开火不够快么?
林隽对壕境的佛郎机人有所了解,他们自三十多年前找借口住到壕境后又几次通过贿赂当地官员买下壕境南部居留权,后再想故技重施时被粤省布政使识破,贿赂款被当作租金交付。等于说佛郎机人在壕境以每年五百两的租金租下一块地做生意。
文朝政府对滞留的佛郎机人严加管理,不许其买卖土地,现在壕境的主权仍属于大文,但不要小看这些小偷的脸皮。
林隽轻哼一声,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道:“壕境的佛郎机人设立海关、市政委员会,俨然一副在此处当家的模样。陛下,他们如今虽只是对佛郎机居民进行治理,但住久了恐怕真要将咱们的岛屿当成他们家的地盘了。”
文烁深以为然,再配上朱函所述海外之事,这些洋人最擅鸠占鹊巢……
“壕境地理位置特殊,咱们开海禁后完全可以在此设立港口管理过往船只、收取关税的。”
他们在舆图上指指点点,壕境既是文朝的南大门,又靠近海外航道,海运位置极其重要,确实不应落入外人之手。
既然南安郡王这么担心引起佛郎机人哗变,就让他将这些人赶出去不就得了?
哪有不请自来地人住到自家还生怕他们住得不顺心的道理?
南安郡王驻守南方,想必与壕境外商有些利益关系。至于闽粤官员反对海禁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闽粤多豪商私下出海获取巨利,朝廷开放海禁不就多了一批与他们抢饭碗的人?所以才扯些什么“太/祖规定不可更改”的大旗抵制。
这些弯弯绕绕文烁心里门清,要让他放弃是不可能的,放开海禁势在必行,谁也阻拦不得。
希望南安郡王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如若不然,哼。
文烁拧眉,此前这老匹夫还想装备新式武器,这一副与外人勾结的样子,装备上也是便宜别人吧?他在心里清点得用的武将,琢磨着找个机会派到南方坐镇才好,南安郡王他是放心不下的。
批完奏折,他看拢袖坐在一旁摸鱼的林隽,笑道:“元卓,卫所果真丰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