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惜春x2
惜春小小年纪, 画里却透露出消极厌世的倾向。
黛玉默默的一页一页翻看,惜春偏于写意,只是画中除了烟云飘渺的风景便是一些佛寺元素, 似乎受佛教文化影响颇深。
惜春虽话不多, 但她善于观察周围环境,见黛玉蹙眉,惜春忐忑的问:“林姐姐, 可是有何处不妥?”
黛玉揉了揉惜春的小脑瓜,惜春感受到暖和的善意, 不由得眷念的眯起眼睛,往前走了走,顶住黛玉掌心摩挲。
“我看很好, 四妹妹的画生韵俨然,可见天赋卓绝,远超多数人。意境到了, 技法上的小瑕疵倒不足一提了。”黛玉斟酌道:“至于技法,咱们现在正是打基础的阶段,多临摹一些大师的作品, 以四妹妹的聪敏很快便能开悟,正好前儿我得了一本画册。”
说着, 黛玉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匣子,将收在里面的画集取出递给惜春:“里面花鸟鱼虫应有尽有,虽不能看到实物,但从上面学习动植物构造打基础尽够了。”
惜春连连摇头:“林姐姐, 这是你的爱物, 我不好再拿你的东西的。”这本画册装裱精美, 被小心的保存在匣中, 一看就是被主人珍视的东西,她怎能夺人所好?
黛玉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我现在少画,再好的东西放着让它蒙尘到底不美,书便是要给合适它的人看的,这东西在四妹妹手里才更能发挥它的作用呢。”
惜春小脸微红:“好、好吧,多谢林姐姐。”
她捧着画册珍惜的翻开看了看,难得情绪外露:“此前我只有一本智能儿带来的《弥勒会见记》能看呢。”
黛玉恍然,《弥勒会见记》是佛寺印出来宣传佛教的书籍,里面配有插画记述了弥勒佛不平凡的一生,想来惜春画中众多佛教元素便是受此影响了。
她有些愤愤不平,惜春明明是宁国府的千金,手边一本正经画集都找不出来,还要靠临摹佛书中的图画练笔,惜春哥嫂就当真将她放在老太太处不闻不问呗?
黛玉暗暗叹气,她在府里生活了那么久,很少见到尤氏过来看惜春的,而老太太最重宝玉,宝玉本身又是个混世魔王,吸引了长辈们的全部注意力。老太太本就不多的精力如何还能分给其他人?惜春得不到什么关注,难怪养成孤僻清冷的性子。
黛玉颇有些大姐姐风范的将她牵到旁边:“你来看。”
她将惜春牵到案旁,取出一轴画展开:“这是石大师的《归乡》图,我看四妹妹风格与其颇有些相似之处。”
惜春定眼看去,画中一条小河静静流淌,河中归人驾着一叶轻舟,远处山峦叠嶂,近处几丛芦苇,映衬得轻舟愈发渺小,寥寥几笔透出一种寥落孤寂之感。
然而细看归人,只见他正饶有兴致的靠在船边捋袖掬水,颇有些落拓不羁。
惜春仿佛能从中看到归人连绵不绝的孤独,心中触动,喃喃道:“潦倒清湘客。”
黛玉笑眯眯接道:“掬水思无涯。”
这句话一瞬间便将人从潦倒的愁绪中抽离,让人不再着眼与寥落的环境,转而好奇归人的思维世界。
“不知画中人在想什么,也许他只觉得流水穿过指间的感觉很舒适呢?”黛玉含笑看惜春。
“……”说不一定呢?惜春回想拂水的感觉,确实很舒适嘛。
她默默点头,再看画作却觉得生动有趣起来。这才细细的从中观察作者的用笔、设色。
黛玉不想惜春受佛教文化影响太甚,有信仰不是坏事,但若是放任事态发展,以惜春的聪明程度看破世事也不是难事,到时怎么收场?
所幸惜春还有项爱好。
黛玉翻出往期的京报,连环画一版《西游记》早已刊完,现在登的是《封神榜》,都是百姓们最爱看的故事。黛玉指着报纸人文板块最下面的小字对惜春说:“京报面向大众征集插画呢,四妹妹,你也投稿试试看如何?”
京报办到现在编辑们也有了一点心得,对于群众口味不说全部掌握但也能拿捏三分的。依他们所见图文并茂的叙事方式最受欢迎,于是编辑们便决定在人文板块试试水,不单是插画,书法、诗词也可,只要被选中刊登,作者也会得到一份稿费。
此前宝玉便投过自己的诗词,但翰林院的人觉得其诗虽偶有妙言但整体平平淡淡,没什么不好但也缺乏出彩之处,有才的文人太多,宝玉的诗才放在其中泯然众人,是一首也没选上过。
惜春迟疑:“我画技稚拙,如何能与其他前辈相比?”连宝玉他们尚且看不上,何况是没正经学习过绘画的自己呢?
“这有什么,四妹妹,你精于立意,我看你的画很能触动人心呢。你看报纸上这些插画,只要会抓人眼球即可。”黛玉劝道:“这一点又是你的强项了。”报纸插画更多的是通过动作、神态传达或戏谑或讽刺的思想,根本不同于传统绘画。
“若是选上还能获得稿酬哩。”黛玉在林隽夫妇的耳濡目染下很是听了些人情世故,笑说:“咱也不是看重那几个钱,最重要的是自己挣钱的能力。”
这话戳中了惜春的心事,此前她想买些颜料都凑不齐银子,后面为琏二嫂子调口脂后才解决了这个问题,若是往后能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她日后想做什么不成?
迎春也笑着鼓励:“四妹妹,林妹妹说得对,咱们姑且试试,横竖又没人知道你是谁。”她与黛玉一起撰稿发刊不也没事么?能与读者写信交流也是一件趣事呢。
《科学》发表几期后迎春通过黛玉的鼓动也会在上面发表一些科普医学的小常识,为此她也获得了一批读者的支持,其中有一位号“李十针”的奇怪读者提出一个“断肢再生”的说法引起了迎春的好奇。
这位李十针不知是做什么营生的,言说既然死人断裂的肢体可以通过缝合连接起来,那么活人为什么不可以?
其实缝合伤口的观点并不新颖,自古以来便有能做简单外科手术的大夫,是为“疡医”;扁鹊会将患者以酒麻醉后施行开胸探心术;《黄帝内经》中治疗“脱疽”亦是如此。只是现有的手段却是缝合普通外伤,似李十针那般要将完全断开的肢体再连接上却很难实现。
毕竟缝上容易,后续的伤口发炎才是大麻烦。
若是放在以往迎春一定会觉得这件事难以做成,但她与黛玉一起通过显微镜做过研究,知道导致伤口发炎的元凶便是“细菌”。细菌虽无处不在,但若是打造出一间无菌的手术室安置病患,医疗物品经过严格消毒,这些细菌被杀灭后能否为患者做手术呢?
有了这个想法后迎春一头扎进这里面研究,奈何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人体多么精妙复杂,若没有一寸一寸细细研究透其中的构造,她哪里敢上手?
关键是她想研究人体都没有条件,活人不可以,死人也找不到哇。
迎春虽性子温和,但她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即便是有一具尸体让她研究,府里上下恐怕会被吓死罢?
这些事不好与其他人讲述,迎春只在给李十针的回信中提了一句。
按下遗憾,迎春与黛玉一起说动惜春投稿京报。
惜春板着小脸,在两位姐姐的鼓励下跃跃欲试道:“那我就试试。”正好黛玉这里的京报全,她一期一期的翻出来研究京报插画的画风。
黛玉见她干劲起来,与迎春相视而笑。
她看人很准,惜春确实于此道有天分,尤其惜春善于观察周围的人事,荣府上下不知多少人,收集素材尽够了。
几日后送来一副名为《中秋》的插画,黛玉展开一看,只见画面以中秋团圆夜为主题,一家人围在一起赏月、吃席,本应是和乐融融的画面,细看席中诸人神色却不是那么回事:一家之主高坐主位,手中紧握着象征财富貔貅把件,细看那貔貅却只内里空空,只剩一张缀满珠宝的皮囊,座下诸人面色恭顺,却都若有似无的将视线黏在貔貅上;阴暗的角落有人不耐烦的争吵,有人却拉着貌美侍女调笑。众人心思各异,桌下各有计较,桌上一派太平气象。
林隽也在黛玉这边看到了惜春的画,他不由咋舌,这位贾府四小姐抓人神态是极准的,把一众面上和谐私底下算计的众生白相描绘得栩栩如生,假以时日不可限量。
“哥哥,你觉得这画会合他们的口味么?”翰林院的学究会否觉得这画太辛辣了些?
林隽摸下巴:“我看极好,投上去试试看就知道了。”
编辑们看多了奇奇怪怪的东西,这点尺度不值一提。
这幅画被送到京报编辑处,果然吸引了一部分编辑的主意。
中秋刚过,他们这几日收到的稿件大多是展现家庭温情、寄月思乡的作品,突然出现个“反团圆”的画作,不由得让人耳目一新。
作者画技虽不成熟,但画面中展现出来的人、景仿佛作者亲历,没有一点故作猎奇博人眼球的意思。
“我看这幅作品可以登在下一期。”
“这……立意是不是不太好?恐怕读者不会喜欢。”
“你们别忘了下一期正好有一个兄弟争产害死全家的案例,配这图才能让人当头一棒呢。”
“再说咱们办报纸这么久了,你们还不知道讨论度越高越能引发读者的购买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