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小聚
一时事了, 贾敬又取出嫁妆单子交给贾赦保管，嫁妆也会在事后运至贾赦这边封存保管。这份嫁妆已经在官府备过案，确保没有人对其打歪主意。
族人们酸溜溜的看着贾赦父子俩：这女儿过继得值啊, 贾敬把什么都准备好了, 根本不用他们操心，纯粹是白捡嘛。
他们又看贾政，按说贾政比贾赦靠谱多了，四小姐也多得贾政夫人照看, 怎的敬老爷偏要将四小姐过继给贾赦？
对此贾政倒觉得贾敬总算有点做人父亲的样子了，能在潜心修行前将幼女安排好, 可见他心里还是记挂惜春的。他根本没想过过继给自家的事, 惜春到底是东府嫡小姐, 贾敬袭过爵，惜春胞兄再如何也是三品威烈将军，过继到大哥家才配得上惜春原本的身份。
等所有程序交割清楚, 贾敬心里一阵怅然：此后惜春就成别人家的女儿了。
对着贾琏，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话：“琏儿，你四妹妹我就交托给你了。”
贾琏郑重点头：“伯父放心。”
等尘埃落定, 大观园里的姑娘们也得知惜春成了荣府大房里的孩子，往后与迎春是亲姊妹。
贾府没什么秘密可言, 饶是她们住在园子里也清楚贾敬做出这个举动的原因所在。
小姐们唏嘘那边大老爷的一片慈父之心。
而惜春生父出手三万两叫贾琏两口子照顾她才是贾府下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谁能想得到往日对四小姐不闻不问的那边大老爷出手这么阔绰？”
“四小姐便是成日里肥鸡肥鸭一年也用不上三千两呀！”
“依我看这银子定要给那位昧下，小姑娘关在园子里知道什么好歹？随便弄些面上光的东西打发了去, 剩下的还不是揣自己包里。”
“大家都盯着呢，她敢这么做还要不要脸面了？”
“……”
众人争论起凤姐儿会不会昧银子、昧多少，酸完后各自散开, 只往后往惜春屋里跑的丫鬟婆子更多了。
她们私下也有计较：敬老爷给这么多, 四小姐一年有个一千两银子的零花也比府里其他小姐少爷们富啊。
贾府下人人均一双富贵眼, 瞧出惜春家底儿丰厚，还不得赶紧上去巴结。
把个喜好清净的惜春烦不胜烦，对比起以前的默默无闻，现在她倒在府里炙手可热起来——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现在“有钱”！
林表嫂说得对，钱是人的胆呐。
凤姐儿早就与惜春说过贾敬给的钱他们一分都不会挪用，甚至对惜春交了底：“敬老爷私下还给了我们两个一笔呢，想着这钱还回去不能叫敬老爷安心，我们就收下了。”
惜春恍然。
凤姐儿这么诚恳倒不为其他，只因惜春也是一个聪明孩子，说不得贾敬私下给她透露过情况呢？索性将所有事情袒露出来大家相处便没有顾虑了，再说她还要依靠惜春帮衬铺子呢，哪里能让这点事因小失大？
商量过后凤姐儿每个月给惜春二十两银子的零花，若是需要其他物件只管找凤姐儿支取，一年三千两的账，用不完收好日后给惜春放到嫁妆里也成，待她大了置办产业也成。
所以贾府下人猜得不错，惜春手里确实很松快。
她手里有了钱却因此更悟出一种道理：父亲给的钱总有一天会用完，到时再没人承担她的花费的，还要自己能挣钱才长久。
索性她还有一门能变现的画技，从今往后要更加精进才好。
迎春自贾琏回来后就搬回了园中，只每日去凤姐儿那边看看。收到这个消息便赶到惜春房中，拉着她的手温柔的说：“往后咱们俩一块儿就有伴了。”
惜春露出个不易察觉的笑：“二姐姐糊涂了？咱们俩往日都在一块儿，现在比以前并无不同。”
迎春轻轻摇头，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开口，其实不一样的，亲的就是亲的，亲的才是一国的。
她这大半年来在凤姐儿的指点下学习打理家事、铺子，耳濡目染下对府里两房的暗潮汹涌有所察觉。
一时探春和宝钗也相携过来，宝钗笑着打趣迎春：“到底成了一家人，你脚程还快些。”
迎春笑了笑。
几个说了会儿话，紫鹃进来说：“琏二奶奶打发人过来说林姑娘来了，在她房里，问二小姐呢。”
“林姐姐来了？”惜春站起身。
“颦、平佑这丫头好久没来了，咱们去老太太房里等她去。”宝钗差点又说出“颦儿”两个字，索性黛玉的表字也有这个音儿，否则又似上次那般被林家嫂子问到脸上，到底不美。
她与探春先去贾母房中，迎春则牵着惜春往凤姐儿院子里来。
黛玉正在暖阁里逗大姐儿玩，贺秋和凤姐儿坐在一边说话。见着迎春惜春，黛玉将大姐儿交给贺秋，先揉了揉惜春，随后拉着迎春略有些兴奋的说：“二姐姐，给你看个好东西。”
她看向凤姐儿，凤姐儿会意的将房里伺候的人打发出去，只剩下她们姑嫂几个。
黛玉神神秘秘的取出一本册子递给迎春：“看，那位叫李十针的读者特意为二姐姐绘制的人体解剖图。”
迎春惊讶的接过来翻开，就见第一页赫然描绘着一个人体图样，上面细心的标注了五脏六腑、奇经八脉的位置，让人一目了然。
惜春也凑过来，赞叹道：“好精妙的画技。”
“后面还有呢。”黛玉催促：“二姐姐，你且看后面。”
迎春依言翻到下一页，竟然是一张手绘的心脏解剖图，其内部构造无一处不清晰，仿佛是对照着人的心脏绘制而成。
迎春看得目不转睛，双眼愈发明亮：她早就想研究人体构造，可惜没有条件。没想到只给李十针提了一句他就送出这份大礼！这本册子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便是不能上手，先照着图样了解人体的各个器官也是极好的。
黛玉得意的对凤姐儿道：“我说的对吧？二姐姐很喜欢呢。”
她们递东西给迎春肯定要先叫凤姐儿知道其中的内容的，凤姐儿只扫了一眼就不愿再看，直说迎春肯定不喜欢这样的书册，黛玉与凤姐儿打赌来着。
“好好好，我不如你了解她。”凤姐儿啧啧称奇：“小姑娘家家的尽研究这个。”
她倒不是害怕，只是觉得那“李十针“将人体内部结构描摹得太过细致，叫人一眼便知道五脏六腑长啥样，她不想对自身器官了解得这么透彻。
李十针若不是在信中坦言他是一位仵作，寄来这个册子凤姐儿都要怀疑他是个嗜好扒皮抽筋的杀人狂魔了。
迎春得知李十针的职业恍然：“难怪这位先生绘制得这般栩栩如生，原来是仵作先生，倒说得通。”
她语气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这是多么便利的研究环境啊。
贺秋笑道：“若是迎丫头能钻研出一鳞半爪，我们家才捡便宜呢。”
她一本正经的鼓励迎春：“二妹妹尽管研究，我们家世代行伍，以后多的是机会给你治疗伤号哩。”
屋里人都知道她所言何意，俱都打趣的看向迎春。
迎春顿时脸颊绯红，镇定的点头。
黛玉眯起眼睛笑起来。
迎春高兴一会儿后又犯了难，这东西对于闺秀来说还是出格了些，自己身边时刻跟着丫鬟婆子，人多嘴杂的怎么有机会掏出来学习呢？
黛玉眼珠一转，说：“这有何难，二姐姐将册子放在凤姐姐这里保管，平日过来她房间里看就是了。”
凤姐儿没好气道：“你倒会安排。”
“就是知晓凤姐姐待咱们好，但凡咱们求上来无有不应的我才安排呢，一般人我哪里敢指派她？”
凤姐儿被黛玉一番话捧得眉开眼笑，指着黛玉对贺秋说：“林妹妹本就机灵，看你们两口子养得愈发伶俐了，一套一套的，日后谁还能说过她去？”
贺秋无辜道：“妹妹实话实说怎么了？”
“……”凤姐儿指着她笑得停不下来：“我算是知道她从哪里学的这些哄人法子了！”
笑过后凤姐儿答应下帮迎春保管册子的事，索性她因为悄悄在外面开铺子不想引人注意，明里暗里的将院子里冗余的丫头婆子们挑多嘴多舌的调离了一批，这个小院里清静多了。
迎春捧着书册心满意足的道谢，她暗下决心一定不能辜负这么多给她支持的亲人朋友，做出成绩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
屋子里说说笑笑好不快活，一时又有贾母打发人来请大家过去吃饭：“史大姑娘也来了，老太太高兴，说一会儿逛园子去呢。”
贺秋一边牵着黛玉一边牵着惜春，迎春扶着凤姐儿，一屋子人浩浩荡荡的往贾母这边来。
宝钗看着迎春稀奇道：“你们去吃什么灵丹妙药了？一个个红光满面的。”
迎春只顾笑，宝钗知道问不出来什么了，默默转头。
湘云见了黛玉，凑过来好奇的问：“林姐姐，《科学》月刊是你和二姐姐一起办的？我看到平佑和菱洲的文章了哩。”
她叔叔家的二哥上月不知怎的迷上了一本‘杂志’，抱着看不说每日都打发人出去寻摸什么“显微镜”，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从宝钗这里得知林姑父给黛玉取字“平佑”的，再看菱洲就很好猜了，必定是住在紫菱洲的迎春姐姐。
宝钗和探春讶异的看向黛玉和迎春。
此前黛玉在贾府时她们还能蹭着看一看林隽送来的报纸，黛玉回去后宝玉不爱此道，只迎春惜春偶尔去林府能带一些回来，到底不如黛玉的全面，她们所知不多。
黛玉大方点头：“是哥哥给我办的，方便我和二姐姐对外发表研究进度哩。”
湘云叹道：“林大哥哥也太将就你了，你不是最爱写诗，怎的不刊印些诗作？”
“我现在哪里忙得过来？再说其他人要么出诗集，要么投京报，我才写多少诗？”她现在只偶尔兴之所至作成一首，再没有空余时间专注写诗的。
宝钗嘴里念着“科学”两字，问：“你们两个悄悄做什么研究了？怪道二妹妹成日往你们府上跑呢。”
“我们才不是悄悄的，哥哥嫂子都知道！”黛玉兴致勃勃的与她讲述自己与迎春的发现：“别看细菌小小的，形状却是各不相同呢，有短胖的也有圆球形的……”
宝钗听完笑道：“那显微镜确乎有其神奇之处。”
只在她看来林隽为黛玉发刊有些冒进了，说：“我看你张口研究闭口发现，倒有些痴了，恐怕被那显微镜挑动邪心，愈发坐不住了。咱们识文通字，若能明大义则自然是好，只那样的贤德者终归是少数。咱们普通女子切不可小有才而矜饰骛名，反倒贻笑大方，转不如不通这些呢。”
话落，姑娘们为之一静。
探春心底为之尴尬，她知道宝姐姐一向好为人师，只现在林姐姐是来府上做客，大家高高兴兴的说些近况，怎的突然就要弄出这一通说教呢？
林姐姐显见是极爱做研究的，你这话里话外怕别人卖弄才学贻笑大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黛玉捏着惜春的小手不客气道：“我怕什么，哥哥说我的发现是为同好者作启发、开先河呢。总不能因怕别人议论两句就裹足不前罢，若先行者都因噎废食，咱们也别生活了，都做那寺庙里没思想不行动的泥塑岂不容易？”
“况且我们与同好沟通交流，互通有无，比一个人闭门造车还长进呢。”黛玉学着林隽笑眯眯的厚着脸皮说：“这就是有才且好学罢。”
惜春点头：“林姐姐所言极是，我也长进了呢。”
黛玉揉了揉她的脑瓜：“四妹妹进步最大。”
惜春小脸微红。
迎春亦是笑着点头赞同，她若是将李十针的书册琢磨透彻，一定能更进一步。
三个温馨默契，衬得宝钗那番话愈发不合时宜起来。
宝钗有点尴尬，她自觉是好意，这个世道对女儿本就约束颇多，她们一股脑的往外刊发文章，日后被人拿着错处了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湘云见宝姐姐被若有似无的挤兑，忙说：“宝姐姐一片好心，你们不听就算了，做什么拉拉杂杂啰啰嗦嗦的说一堆？”她挽住宝钗濡慕道：“难为宝姐姐为咱们操心，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便是没了父母也没妨碍的①。”
这话叫人不知道怎么接，探春拉着迎春打探发刊的情况，黛玉闲闲的捏着惜春软软的指节玩儿，一时场面冷下来。
湘云赖在宝钗怀里撒了会儿娇，想出一个好主意，说：“今儿雪积得好，芦雪广最好赏雪，咱们一会儿过去玩雪去岂不好？”
说到后面她声音大了些，叫一旁的凤姐儿听着了，笑说：“大冷的天做什么玩雪？仔细风寒。老太太一会儿要逛园子，我打发人去那边笼地炕，既你们要去芦雪广便一起叫人收拾了罢。”
湘云拍手：“这才好呢！到时咱们拥炉作诗，再没有比这更美的事儿了。”
她眼珠一转又想起一事，凑到凤姐儿身边缠她：“好姐姐，我听老太太说厨房有新鲜鹿肉，不若给咱们一块，我们烤着吃，吃了鹿肉才能锦心绣口呢！”
她眉飞色舞的形容要怎么生火怎么串肉，大家都被她逗笑，凤姐儿少不得答应了，叫人将鹿肉送去园中。
湘云环视一圈，遗憾道：“也不知爱哥哥做什么去了，有他在才好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