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成熟(三更,长评摩多摩多)
战略会议结束了。
本次战略会议商讨的结果, 将人类反攻计划分为两个阶段。
一,【轰炸】。
目前人类已全部迁徙至地下,地表存在着大量变异种。这些变异种吃不到人类,就开始互相蚕食。
如同养蛊一般, 存活下来的变异种会越来越难对付。
此外, 庇护所虽然固若金汤, 但在地表尚有入口。一旦被拥有智慧的变异种联合入侵,那就像是走进自助餐厅吃饭。后果不堪设想。
游荡在地表的这些变异种,本身也在为天上的黑球提供能量。
像一个食物链。
黑球催化人类变异, 全球污染度暴涨。
黑球反过来吸收这些变异种身上的污染——甚至某些拥有飞翔能力的变异种, 会自发地朝天空聚集。这和江耀在【水没都市】观察到的一样。黑球对变异种的吸引力, 甚至远超过食物。
体量惊人的污染物被聚集起来, 流向天空巨塔。
食物链顶层,就是那七座巨塔的主人。
而徐妄恐怕才是这条残忍食物链的终末端。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他如此大费周章, 把全人类拉下水, 很显然不是在做慈善。不是为了让七座巨塔的主人共享盛宴。
他一定,是为了独吞。
不光吞噬江耀,还要吞掉另外五座塔的拥有者。
所以人类需要尽快清除地表所有变异种。
至于清除的手段,计划代号虽然是【轰炸】,但使用的并不是核弹或者其他热武器。
是生物武器。
特殊污染管理局国际联合工房, 有一项秘密发明。恰好在今天凌晨确认研发成功。
这也是战略会议拖到今天才举办的原因。
如果使用热武器进行全球轰炸,那么就算变异种没了, 地面上的生态环境也彻底毁了。人类最起码在几百年内不可能回到地面重建家园。
联合工房开发出的这种生物武器, 本体是水熊虫的近亲。一种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观察到的微生物。
通过基因改造, 它能够大量释放出生物型污染拮抗剂, 一旦接触到变异种, 就会迅速分解污染, 使变异种枯萎风干。
水熊虫能够耐受极为严苛的生存环境,这种近亲经过改造后,环境适应性更强。无论是零下一两百度的严寒,还是高大上千摄氏度的高温,都无法杀死它。
此外也不必担心放出这种生物武器对环境造成后顾之忧。
它没有自主繁殖能力。只能依靠实验室的人工繁殖。
而且其寿命极短,只有10天。
根据计算,一旦将这种生物武器在全球进行投放,最多只需要48小时,S级以下的变异种就会尽数死亡。
至于S级变异种,仍旧交给S级执行者们去对付。
在投放完生物武器、尽可能地消灭地表变异种之后,人类反攻计划就进入第二个阶段。
【攻塔】。
七座天空巨塔,其中人类阵营拥有两座——噢,或许只能说是1.5座。
毕竟江耀的塔是断的。
他的力量连同记忆,一起被体内的【禁制】封印着。至今无法完全释放。
那个【禁制】强得惊人,就连十年也无法打破。
只能想想别的办法。
而另外五座……一座【无色之塔】已经确定所有者为徐妄,剩下的【黄金之塔】、【神圣之塔】、【废墟之塔】还有【巨树之塔】,都还不确定主人。
根据秦无味之前收集到的情报,同侪会里,除徐妄之外还有三只高阶变异种。分别是【信徒】、【导师】、【理事】。
……数量对不起来。
目前人类阵营里,只有十年可以“看”到【塔】。
十年说,他被唤醒之时,天空中只有【黄金】、【神圣】、【废墟】这三座塔。
而【巨树之塔】,是后来才出现的。
时间点是在秦无味被徐妄捏碎颈椎后的第二天。
……果然,黑球对变异种全体都产生了巨大的增益效果。
甚至让敌方阵营硬生生多出一只【塔】级。
由此也说明,留给人类的时间不多了。
再拖下去,敌人还不知道会变得有多强大。
……
“……江耀,你不擅长指挥,所以不需要带队轰炸。你的任务,就是想办法重新升起你的【塔】。”
地下军事要塞,轰炸机机库前。所有军人、执行者,全都整装待发。整列整列的队伍,行色匆匆,步伐整肃,从江耀身边经过。
十年仍旧一身白衬衣、牛仔裤。身形外貌都像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非但与周围严肃沉默的战士们格格不入,甚至与这个季节格格不入。
明明都已经是深冬了,都快进早春了。他却还是只穿着薄薄的一件衬衣。
手却很暖。
他牵着江耀的手,像邻家哥哥被嘱托照顾隔壁的小笨蛋弟弟。
而小笨蛋弟弟本人——江耀,却很明显地心思不在他身上。
江耀目不转睛地盯着来往人群,像天网电子眼一样,努力寻找着那个人。
终于,他找到了。
“秦——”江耀刚要跑过去,左手就被人攥紧。
“沉稳点。”十年笑笑,紧握他手掌的力道稍微减轻,“这么多人看着呢,你都S级了。要有S级的样子。”
江耀:“……”
【他说得没错。】
心里的人表示赞成。
果然,走廊上行色匆匆的战士们,其实都在悄悄打量着这边两位大佬。
一个是传说中300年前拯救了全世界的大前辈,另一个是平均天赋适配度高达95%的神人。
这二位的存在,像一剂强心针。让所有人在这实力极其不对等的棋局下,仍然抱有一丝希望。
江耀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自闭症少年了。
他是全人类的希望。是稳定人心的一根定海神针。
因此十年紧紧攥着他的手,不让他在战士们面前流露出脆弱。
……江耀此刻当然是脆弱的。
因为他看到秦无味了。
秦无味也看到了他。一列特种兵正好从秦无味面前经过,秦无味静静站着。等人群走过,就向江耀这里走来。
“你……你怎么样了?”江耀只是看着他,就快要哭出来了。
秦无味没有戴墨镜。
为什么。他不是一直很讨厌被人看到他的眼睛吗?
银发雪肤的青年,身形容貌依旧如同巍峨雪山封顶上那一抹积雪。清冷自持,不为所动。
他的睫毛,眸子,也都是极为浅淡的颜色。整个人像是纸扎店的纸人,冰冷阴郁,毫无烟火气。
简直不像活着。
……为什么。
江耀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也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但那只是表象。
秦无味是刀子嘴,豆腐心。脸上冷若冰霜,其实心比谁都软。
他的温柔细致都落在实处。会在江耀孤零零一个人回家的时候提出约他一起吃饭,会在他出S级任务之前不动声色地为他搜集一大堆情报。会大骂奚兰宵厌世逃避,也会在确定那就是奚兰宵的决意后默默为他安排好一切。
……可现在不一样了。
秦无味穿越人群,走到江耀面前。连一句话都还没有说,江耀已经感觉到。
不一样了。
他的身上,没有“活人”的气息了。
“有事吗?”秦无味问。
江耀心脏一揪,问:“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认识。记忆没有清除。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在我马上要出发,去青唐市进行轰炸。”
秦无味的声音清晰明朗,如碎雪撞冰。清清凉凉地不带一丝情绪。
“所以你如果没有紧急的事,我希望你等我回来再找我谈。”
江耀呆呆地看着他。
【不对劲。】
心里的人敏锐异常。
【除了天赋移植,他还做了别的手术?!】
“他做了一些……脑部的切除。”十年低叹一声。
江耀睁大眼睛:“为什……”
话没说完,他已住口。
——他早就该猜到的。
他早就该料到的!
秦无味的污染度曾经突破阈值。他孤身一人去刺杀徐妄的那次,一口气叠用了太多高阶战斗安瓿,导致污染度直接飙升到□□千。
按照管理局的规定,污染度只要突破5000,就必须接受安乐死。这是因为高于5000的污染度会对人类大脑造成不可逆的影响,会彻底改变其性格,认知,以及道德感。
人格会比身体更早一步堕落。从里到外,变成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
……所以,秦无味哪怕接受天赋移植,通过【再生】重造脊髓,他也不再是以前那个秦无味了。
他会从人格开始,一点点,不可逆地变异。
所以必须,进行部分脑组织的切除。
……这是一项,人类在很久很久就已经开始研究的技术。
不同于黑暗医学时期的“脑额叶切除术”。以人类目前最大脑结构的认知,已经完全可以做到不影响患者的日常行为生活,只是单独从他脑中,从他的人格里,剥离掉【情绪】。
是的。情绪。
污染度的攀升,san值的跌落,都与情绪密切相关。
如果失去了情绪,那么污染度再高,san值也不会掉了。
他会永远保持理性。保持100的满格san值。
他甚至可以像江耀那样,通过自身污染度的提升,来强化施展天赋的效果。
他变成了人造的【临界变异者】。
他变成了,真正的,战争机器。
“……”江耀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他回来再去找他吧。】
心里的人叹息。
十年也说:“去吧,秦小朋友,机库那边在等你。”
“好。”秦无味点了点头,向两人道别,转身。
江耀眼睛发热,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
秦无味仿佛对此有所察觉,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
“江耀,我没有变成另一个人,我只是不会再有任何负面情绪。”
“所以你不用那么难过。去做你自己该做的事。”
秦无味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江耀像个钉子,直挺挺地立在原地。钉帽上面无声流淌出热烘烘的锈水。
“你看,他还是很关心你的。”十年终于松开了一直紧攥着的他的手,转而拍拍他的肩膀,“他还是很温柔啊。”
“不一样了。”江耀哑声,目光依依不舍地追随着秦无味,直到他转进机库,不见了。
——愤怒,嫉妒,怨恨,贪婪,这些负面情绪,秦无味都不会再有。
可是快乐,期待,满足,幸福……这些正面情绪,他也不会有了。
他变成行尸走肉了。
“……至少有一句话他没说错。你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做。”十年朝机库看了一眼,不再尝试安慰江耀,而是认真道,“江耀,这是我以前辈身份向你下达的正式任务。”
“第七行政区的【巨树之塔】,我很在意。但我无法抽身去调查。”
“请你代替我,在正式【攻塔】之前,去确认一下那边的情况。”
“我感觉事情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七行政区……巨树之塔……
江耀本能地记忆着任务内容。
心里却莫名一颤。
——第七行政区?
【王慧和江沉月……好像还没归队?】
心里的人也严肃起来。
“好。我马上去。”
江耀随手一抹眼泪,眼神重新恢复清明。
软弱哭泣的无助气质,在他身上一扫而空。他才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又变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
江耀定了定神。抬起手掌,干净利落地一划。空间当即被劈开。一道黑色裂缝凭空出现。令走廊上的执行者们纷纷回头,忍不住地围观那传说中的序列19号天赋。
军人们则是目不斜视。军靴整齐划一,在走廊上踏出齐整的钝响。
——江耀现在,实际上多少岁了?
十年静静地看着那道伤口愈合般缓慢合上的黑色裂缝。
江耀的身影已经消失。
那个疑问却仍然停留在十年心中。
像是一个脆弱无助的哭泣少年,和一个已经成熟坚定的成年男性,被某种力量强行扭合在一起。
不知为何,十年隐隐有种感觉。
——那个成熟坚定的男性,并不是陆执。
十年虽未见过陆执,虽然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没有真正“见”过江耀心里那个陆执。
但十年仍然觉得,那不是陆执。
那更像是,经历了一切,摔倒了,哭干了,从万丈尸山,从无底深渊里挣扎着爬起。
从绝望无助里,靠着自己的双腿,一步步走过来的……
江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