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团圆
这年头过年也简单, 没啥好准备的。吃了饭,远夏对郁行一说:“带你去我们县里转转?”
郁行一欣然同意:“好啊。”
郁行一看着骑在车上的远夏,露出难以置信表情:“你驮我?”
远夏挑眉:“不然呢?你又不认识路。”
郁行一抬眉点头:“好吧。”说完跨坐在车后座上。
肃阳县城不大, 其实没什么好逛的, 只江边有一座不知道有多少年的木塔值得一看。物质匮乏的年代, 没钱修缮, 看起来破破烂烂的, 已经成了危楼。
远夏也不敢带郁行一上去,只在下面瞅几眼。
郁行一仰着头打量:“很奇特的建筑, 全都是榫卯结构。有点可惜,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还能保存下来,却这么残败不堪。”
远夏说:“等以后有钱了,政府会修吧。”
郁行一笑着说:“希望那天早点到来吧。”
“会很快的。”
远夏又领他去坐渡轮, 江面不窄,但整个县城仅有一座钢筋混泥土的公铁两用桥,离城西不近,城西的人想要过河,一般都是坐渡轮。
江水无比清澈,从江底泛出莹莹绿色,甚至还能看见水草招摇的动作,这个没有过度工业化的时代,一切都那么原始淳朴。
远夏知道要珍惜眼前的一切,再过十年二十年,这些就不可能见到了。
经济发展以环境为代价几乎无可避免的,只有当发展起来了, 才有钱去治理环境。
对面的郁行一看见远夏低头望着江心, 似乎在陷入了沉思, 侧脸线条特别好看,忽然想起来什么:“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了。”
远夏回过神来:“什么事?”
郁行一说:“我带了相机过来的,忘记带出来了。不然可以拍照。”
远夏看着他,冲他竖起大拇指:“有钱人。”
郁行一笑起来:“有什么钱,我爸的,我很喜欢,他走的时候留给我了。家里的机器都被我拆得差不多了,只有它幸免于难,我知道它太复杂,拆完后就拼不上了。”
远夏忍不住笑出声:“那我们有福了,明天给我们家人照个全家福啊。”
“照。有一卷胶卷,可以拍个够。”郁行一说。
远夏心想,到时候一定要跟他拍个合照。
船过了江,他们将自行车搬下船,爬到对面江堤上。
南方的二月,已经入春,田野里长满了绿油油的小草、紫云英和蔬菜,田埂边开着不知名的蓝色紫色小花,远远能听见河边村庄里传来鸡鸣声,有点陶渊明笔下“暧暧远人村、鸡鸣桑树颠”的意境。
两人溜达了到最近的村庄,在村口被一枝刚刚绽放出第一朵花的桃花迎住了。
远夏忽然想起来今天的日子,是西方的情人节,又有桃花相迎,这是不是冥冥中注定的?他忍不住扭头去看身旁的郁行一,真好呀,还能和他这样信步携游。
郁行一也正好回头来看他,脸上笑容温暖:“没想到桃花都开了,这还没过年呢。”
远夏笑着说:“今年过年太迟了,已经春暖花开了。”
两人没进村,又沿路返回,站在河堤上,远夏看到一艘小渔船,赶紧用双手卷起喇叭喊:“师傅,有鱼没?”
他说的是本地话,声调像唱歌一样,郁行一第一次听到,觉得怪有意思的,侧头含笑看着他。
船上人没答话,但是将船往江边划了过来。
远夏说:“走,可能有鱼,买条鱼回去,晚上吃鱼。”
他们下到河滩时,渔船也快到了,已经能看到船舱里白色的鱼了,远夏说:“好像有不少鱼。”
渔夫将船桨插在河滩的沙地里,将船固定,问:“你要买鱼?”
远夏说:“对,有什么种类的鱼?”
渔夫说:“你看吧,草鱼鲤鱼翘嘴都有。”
远夏扭头问郁行一:“你爱吃什么鱼?”
郁行一说:“我都行。”
远夏换了个问法:“那你喜欢怎么吃?清蒸红烧还是水煮?”
郁行一好奇地问:“你还会做水煮鱼?”
远夏说:“你想吃水煮鱼?那就买草鱼吧。师傅,我要最大的那条草鱼。多少钱?”
渔夫没带秤,看着那条最大的草鱼,说:“这条大概有四斤重,五角一斤,你给两块钱吧。”
“能不能便宜点?我多买点,那条鲤鱼我也要,一共两块五吧。”远夏指着那条看起来约莫两斤重的鲤鱼说。
渔夫说:“可以,你去扯根草来,我帮你串上。”
远夏从江边的草丛里折了一根比较有韧劲的灌木枝条,渔夫将它从鱼鳃壳下穿到嘴里,递给远夏。
郁行一伸手去掏钱,远夏一把将鱼塞到他手里:“你帮我拿着。”
郁行一只好接过鱼。
远夏飞快掏出钱给了渔夫:“谢谢师傅啊。”
郁行一说:“买这么多鱼,吃得完吗?”
远夏说:“送一条给隔壁的马叔家,他们经常照顾我们家。”
师傅驾着船又飘向了江心,正好渡船又过来了,他们便搭着渡船回去。
江边离农机厂近,他们先将鱼送回家。然后回去搬东西,从今晚开始,他们就不在店里做饭了。
晚上,远夏做了一大锅香喷喷热腾腾的水煮鱼,大家吃得赞不绝口。
郁行一非常诧异远夏的手艺,这道菜是川菜,没想到远夏也会做,而且做得非常美味。
问他从哪儿学的,远夏说是从一篇散文中学到的。看散文还能学做菜,郁行一第一次知道。
李玉英收了他们一尾鲤鱼,回赠给他们十几个大肉包子。
远夏推辞不过,只好收下:“谢谢阿姨。本来是顺便买了条鱼给阿姨,没想到还是沾了阿姨的光。”
李玉英嗔怪地说:“沾什么光,我们家人都爱吃鱼,想买这么新鲜的还不好买呢,该是我们沾你的光。”
这第二天的早餐就有了,明早蒸一下就能吃了。
吃完饭,远夏和郁行一远冬三人去店里睡,远冬看着自行车,说:“那我怎么办,跑过去吗?”
郁行一说:“当然坐车啊。我来骑,我可以带你们两个。冬冬你坐横杠上,远夏你坐后面。”
远夏捏了捏自行车的车胎,气是充足的,也没反对:“那就看你的厉害了。”
这二八大杠能驮三四百斤重,他们三个人加起来不到四百斤,应该没问题。
郁行一载着他俩,果然骑得稳稳当当的,非常得意地说:“我的技术还可以吧?”
远冬坐在前面,兴奋得哈哈笑,他已经忘记自己多久没坐过自行车前杠了,自打有了远春和重阳,这个宝座就不属于他了。
远夏在后面听着弟弟的笑声,幸福感油然而生,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他爱的爱他的都在身边。
郁行一看着拼起来的超大尺寸的床,没想到会是这样睡,不由得哑然失笑,原来是这样解决的。
远夏含笑看着他:“你不会滚下床去吧?”
郁行一哈哈笑起来:“当然不会。”
远冬说:“那我睡中间吧,我怕滚下去。”
“行,你睡中间。”远夏将两床被子铺在床上,他和远冬盖一床被子,郁行一单独一床。
其实本来是他和远冬一人盖一床被子的,不过郁行一来了,家里又找不出新被子,他自然只能和远冬盖一床。
郁行一说:“你俩合盖一床被子不会冷吧?”
“不会,边上搭一下棉衣就行。”远夏说。
于是三个人都上了床,坐在被窝里看书。时间还早,可以学习一会儿。
远冬看的是《三国演义》,家里的连环画都给他翻完了,现在开始啃小说了。
远夏看的是《资治通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治理企业和国家是差不多的道理。
郁行一看的是远夏带回来的专业书,文史类的书他看得不少,他上中学那些年,因为总有各种运动,没好好上过几天课。
他就到处闲逛,无意间发现一处堆了好多书的房子,都是小兵们从各处抄家抄来的,不知道为什么没被销毁,堆在那儿也无人问津。他便搬了不少书回去,藏起来偷偷看,那时候小,看的主要是带故事性的文史类书。
他书读得不少,但基础学科不扎实,大学时候都拿去学数理化了,现在主要补短板,学习专业知识。
看到十点左右,远夏提议睡觉,明天过年,还得早起买菜,明晚还要包饺子守夜,需要养精蓄锐。
郁行一将自己的被子往远冬这边盖了一些:“分一点被子给你。”
远夏说:“你的被子这样张着,容易灌风,你就没法睡暖和了,还是掖起来吧。将你的外套搭在冬冬身上就行了。”
郁行一觉得也在理,便将自己的厚外套搭在了远冬身上,对远夏说:“你那边没问题吧?”
“没问题,睡吧。”远夏去关了灯,回来钻进被窝躺下了,被子有点窄,但勉强还是能盖的。
躺下后,郁行一还没什么睡意,开始跟远夏夜谈。
远夏也睡不着,两人便开始闲聊,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自己的家人,读过的书,将来的打算等等,但都不约而同地不谈异性。
远夏是对异性不感兴趣,郁行一则正在被异性困扰,弄得他有点心烦,来肃阳也是为了逃避和放松,自然不愿意去谈这烦心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大清早,远夏和郁行一就都不约而同地醒了、
郁行一以为自己刚到一个新地方可能会睡不踏实,但是睡得很安稳,一觉到天亮。
远冬还不愿意醒,要赖床。
远夏也不催他,说:“我和行一去逛市场,你醒来了将被子叠好,然后走回去啊。”
远冬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一动不动继续睡。
这是忙碌的一天。
早上去市场买菜,主要是买鱼和蔬菜,远夏顺便还买了些红纸,准备回去写对联,对郁行一:“你写啊。”他知道郁行一写得一手好毛笔字。
郁行一说:“没问题,包我身上了。”
回来之后,吃完早饭,就开始准备过年。杀鸡宰鸭,写春联,和面剁肉,炖肉。
家家户户大抵如此,整个宿舍楼都被一股浓郁的肉香味包围着。大家在走廊上干活,互相扯着嗓子聊天,都是欢声笑语,好不热闹,这便是浓浓的年味儿。
孩子们则在楼下放鞭炮,连重阳都去放了,鞭炮是郁行一给他买的。
远夏有点嗔怪地说:“你给他买鞭炮干啥,听个响就没了,而且还不安全。”
郁行一呵呵笑:“没事,我让他用长木棍点火,炸不着手。”
远夏倒也没强行禁止,毕竟他也是那个年纪过来的,小男孩有几个不爱放鞭炮的?
去年父亲去世,家里没贴对联,今年重新将对联贴上了。
郁行一给他们写的还不是那些传统的对联,都是他自己编的,还都非常应景,大红纸上写着吉利话儿,读起来非常有意思,预兆着来年的红红火火。
左邻右舍见郁行一毛笔字写得好,也有几家拿了自家的红纸过来求春联,郁行一一一都按要求给他们写了。
远夏家里不仅贴了,书店那边也贴了春联。
远夏和远秋忙做年夜饭,晚饭很丰盛,有清蒸鸡,蒸扣肉,红烧鱼,炒腊鸭,还有一个蔬菜和一道拔丝红薯。
不仅把爷爷和弟弟妹妹,把郁行一也给惊住了:“你会的花样还不少呢。”说起来种类也不多,就是家里那些食材,但每一道都做得非常用心别致。
远夏笑着说:“第一次过年这么丰盛,感谢行一过来和我们一起过年,既增添了热闹,还丰富了我们的餐桌。我们一起举杯,庆祝旧年圆满结束,迎接美好新年的到来!”
大家热热闹闹地举起了酒杯,酒也是郁行一带来的,爷爷、郁行一和远夏都喝酒,其他几个喝开水。
最受欢迎的两道菜是蒸扣肉和拔丝红薯:扣肉够肥美,符合当下流行的口味;拔丝红薯够甜够新鲜,老人孩子都爱。
谁不爱吃甜的呢。就连声称自己不太喜欢吃甜的郁行一,都吃了两块。
吃完饭,远冬将收音机打开,一家人听着收音机,围在一起包饺子。面和馅料是白天就准备好的,这会儿只管包就是了。
郁行一是南方人,他没包过饺子,觉得很有意思。来远夏家过年真是来对了,大家相亲相爱,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就好似他们的哥哥一样,过年就该这样才热闹啊。
郁行一寂寥的心被远夏和他的家人温暖了,荒芜的心田开始抽出翠绿的新芽来。
远夏准备了硬币、红枣和花生等包进饺子里,说明吃到硬币就是福气最大的人,吃到红枣来年红红火火发大财,吃到花生寓意健康长寿。
吃饺子的时候,大家都急不可耐,看自己能吃到什么。
爷爷和远冬吃到了花生馅,郁行一和远夏都吃到了红枣馅儿,三个硬币馅儿分别被远秋、远春和重阳吃到了。
一家人都福气满满,无比开心。
这个年,是郁行一记忆中过得最为深刻的之一,也是最有仪式感的一次。
他还拿到了远德厚包的压岁钱,虽然只有两角钱,但情意满满:“没结婚就都是孩子,受父母长辈照顾。”
当然,郁行一也给远夏兄妹发了红包,理由是他参加工作了,这是鼓励弟弟妹妹们好好学习的,拿去买文具用品的。
弟弟妹妹们拿到他给的一元崭新纸币,兴奋地欢呼不已,郁大哥真是太好太大方啦,一块钱呢,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多属于自己的钱。
远夏说:“压岁钱不必上交,都自己保管,如果怕自己管不好,可以交给爷爷保管。但是每花出去一分都要记账,看看最后将这些钱花到哪里去了,有没有意义。”
弟弟妹妹们点头,齐声说:“知道了!”
郁行一看着远夏笑,远夏抬头看他,跟他相视而笑,郁行一朝他竖起了大拇指,真有大哥的样子。
郁行一用他的照相机拍下了许多珍贵的瞬间,全家人的合影,兄妹几个合照,兄弟合照,姐妹合照,兄弟和爷爷,姐妹和爷爷,还有每个人的单独照。
他们还教会远冬拍照,给远夏和郁行一拍了几个合照。
又给马叔一家拍了合照,马安民夫妇合照,马建设兄妹合照,远夏和马建设也拍了合照,两家的孩子一起拍合照。
马建设给郁行一和远夏一家以及远夏兄妹几个拍了合照。
各种组合都有,总之把三十几张胶卷都用光了。
初三那天,郁行一依依不舍地在车站跟远夏道别,踏上回去的列车,明天就该上班了,浮生偷得几日闲,最终还是要回到繁琐的生活中去。
远夏看他眼中满是不舍,便安慰他:“离得不远,以后放假了可以随时过来玩。明年再来过年吧。”
郁行一看着远夏点头:“好。你也早点返校吧,返校了就来找我。”
“行,返校了就去找你。一路顺风!回去了可以给我写信。”远夏说。
“好,回去就写。”郁行一答应下来,消失在车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