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远秋
一个人在他乡漂泊, 又是为了避难,日子肯定煎熬。
远夏考虑到这点,跟司海波约好, 每天晚上一起吃饭, 和郁行一一起陪他说说话, 让他感觉不那么孤独无助, 否则一天不跟人交流, 好好的人都要憋出病来不可。
周末休息的时候, 远夏便和郁行一一起拉着司海波去爬山、坐船, 参观越城的名胜古迹,还一起去电影院看了时下最为火爆的电影《少林寺》。
高考成绩还没出来, 远夏就开始揪心,生怕妹妹落榜。
出成绩那天,他更是坐卧难安, 恨不能飞回去问问情况。
郁行一睡在下铺,感觉到他在床上烙了半夜的饼,忍不住说:“很少看你这么紧张, 你自己高考也这么紧张吗?”
远夏惊讶道:“你还没睡?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我自己高考好像没这么紧张,那时候我已经做好两手准备了,无论考不考得上,我都有规划。”
郁行一说:“幸亏你考上了,不然咱们就没机会认识了。”
远夏嘿嘿笑,没反驳, 他以为自己没上大学就不会认识他吗,大错特错, 哪怕是自己不上大学, 他们终究还是会相遇。
郁行一说:“明天是星期六, 后天不上班,要不你回去一趟呗。反正也不远。”
远夏用力击掌:“对啊,我明天晚上回去,后天再回来。嘿嘿,这可比写信快多了。”
郁行一说:“明天我去火车站买票,你下班后直接坐车去火车站找我,我在候车厅门口等你。”
远夏开心极了:“好啊,太感谢了。你去我家玩吗?”
“我跟你一起去吧。”郁行一说。
远夏高兴了,郁行一陪自己一起回家:“对了,你能不能帮我问一声司海波,要不要跟我回肃阳玩几天。我俩都忙,没时间陪他玩,但建设有时间啊。”
“我明天帮你去问问他。”
远夏嘿嘿笑:“行一,你真是太好了!”
第二天一早,远夏收了点简单的行李,交给郁行一,让他帮自己带去火车站。
下午下班之后,远夏坐公交车直奔火车站,六点半左右抵达火车站,在候车厅入口处看到了郁行一和司海波。
郁行一见他过来,递给他一瓶挂着水珠的橘子汽水:“喝口水。看你满头大汗的,不用着急,我买了八点的票,完全来得及。”
远夏一口气将汽水喝光,长出一口气:“这水还冰镇了的,真难得。”
郁行一指了指一旁:“跟卖冰棍的买的,我去还瓶子,你还想喝吗?”
远夏摆手:“不喝了,够了。海波哥,我没时间,只能晚上回家,今晚还得跟我们一起走路回去,不近哦。”
司海波说:“没关系,我这些天闲得也快长霉了,正好锻炼一下。”
远夏笑着说:“我最近得实习,行一也有论文要忙,我们都没时间陪你。建设放暑假有空,他可以陪你玩几天。”
司海波道谢:“谢谢你考虑得这么周到。”
郁行一还完瓶子回来,从书包里翻出几个用牛皮纸包着的肉包子来,递给远夏:“在食堂买的,给你当晚饭。”
远夏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打开咬了一大口:“还是你想得周到。你们都吃过了吗?”
“我们吃了饭才过来的。你慢点吃,别噎着。”郁行一将身上斜挎的军用水壶摘下来,用盖子倒了水递给远夏。
远夏自然地接过来,喝了一口。
司海波看他俩的互动,一切都那么心安理得,伺候的人如此,被伺候的人也是如此,不由得暗叹,这得是多熟悉的朋友才会这样亲密无间啊。
几个包子下肚,远夏终于觉得胃里不烧得慌了。郁行一又递过来一个煮鸡蛋,还在水壶上磕破了壳。
远夏吃下鸡蛋,喝了一大口水,一抹嘴:“终于饱了。”
车晚点,八点几分的车,八点二十五分才发车,晚点了二十分钟。
当然,这年头不晚点的车几乎没有,二十分钟已经算是比较准时了。
到肃阳下车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下车后,三人从火车站步行回家。
盛夏的深夜暑气尚未完全消散,但比白天要凉快多了。
肃阳已经进入了沉睡之中,连路灯都没几盏,深夜行路,唯有月华星光相伴,还有身边年轻的朋友,别是一番滋味。
途中他们去江里洗个澡,感觉彻底舒坦了,然后再慢慢步行回去,等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了。
远夏费了好大的劲才敲开租书店的门,没把远冬惊醒,反而把另一边住着的房东给惊醒了。
是房东大叔给他们开的门,见到远夏,他非常惊讶:“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远夏跟房东赔笑:“谢谢叔叔,打扰你休息了。我白天要上课,坐晚上的车回来的。我妹妹高考成绩应该出来了,我想知道她的成绩,才从越城赶回来。”
房东大叔说:“对啊,你妹妹成绩是出来了,听说考上大学了。你们家孩子可真行!一个个都考上大学了。”
远夏大喜过望:“谢谢叔叔!叔叔你早点休息吧,我们会轻一点,尽量不弄出声音来。”
“行,你们自己弄吧。”房东走了。
郁行一兴奋地搂着他的肩用力拍了拍:“太好了,你妹妹考上大学了。”远夏兄妹可真够厉害的,这年头的录取率多低啊,居然接连考上了两个大学生。
司海波也忍不住说:“恭喜啊!看你们考大学,好像跟喝水一样简单,简直太轻松了吧。”
远夏推门进屋,拉下灯绳,室内亮了,睡得小猪一样的远冬终于醒了,看着远夏,先是愣怔了一下,然后大叫起来:“哥?哥!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远夏走过去,钻进蚊帐里,双手拉扯着他的脸颊:“睡得跟小猪似的,还说看店呢,别人把你抬走都不知道。”
远冬嘿嘿笑:“你怎么进来的?行一哥也来了?诶,你是——老板?”
“房东给我开的门。是的,叫海波哥,他过来这边玩几天,你别跟人说他是温州的老板啊,就说是哥哥的朋友,记住了?”远夏叮嘱他。
远冬似懂非懂:“哦,记住了。”
远夏说:“这非常重要,千万要记好。不要让人知道他是温州的老板。”
远冬用力点头:“我记住了。”
远夏见他答应了,这才问:“你姐考了多少分?”
远冬嘿嘿笑:“姐姐考了443分,他们老师说她考上大学了。”
远夏一听分数,顿时放了心,今年文科的分数线他已经打听到了,是406分,妹妹这分数应该能上越城师院了:“那太好了。行一,海波哥,你们睡床上吧,跟冬冬挤一晚,我打个地铺。”
郁行一知道他特别招蚊子,说:“没有蚊帐,怎么睡?”
远夏说:“点几根蚊香熏着。”
他找了张席子,往地上一铺,点上几根蚊香,准备睡觉。
郁行一说:“我也睡地上吧,海波你跟冬冬睡床上。”
司海波说:“要不我睡地上吧。”
远夏说:“那不行,你是客人,第一次来我家,怎么能睡地上,上床睡吧。行一也到床上去。”
郁行一不理他,已经在地铺上躺好了。
远夏奈何不了他,只好跟他躺在一起。
尽管点了蚊香,蚊子还是不少,不过对于疲惫之极的两个人来说,蚊子的骚扰根本就影响不到两个人的酣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远夏和郁行一身上都是蚊子包,一个蚊子格外刁钻,在郁行一左眼的双眼皮褶子上叮了一口,看起来颇为滑稽。
这完全点中了远夏的笑点,他看一次笑一次,弄得郁行一无奈地说:“行吧,我的痛苦能换来你的快乐,也算值了。”
远夏笑得更大声了:“我会记得你的好的,谢谢你陪我一起挨咬啊。”
爷爷和弟弟妹妹对远夏的突然回来感到意外又高兴。
远夏回来得匆忙,什么东西都没准备,倒是郁行一和司海波想得周到,买了不少礼物,有点心、水果,还有学习用品。司海波更是给远夏和马建设正在上学的弟弟妹妹们都买了钢笔。
司海波不缺钱,他买的钢笔都是挑贵最贵的买,几个小的拿在手里爱不释手。
远夏看了说:“海波哥,你这也太破费了,小孩子知道什么呀,这么好的钢笔给他摔两次就坏了。”
司海波说:“没事,其实也不贵。有好钢笔,才能喜欢写字,重阳你说对不对?”
重阳捧着那支黑色的钢笔用力点头:“对。我会很小心的。”
开学后他就上三年级了,正好需要用钢笔写字,他对这份礼物宝贝得不行。
远夏说:“那你好好珍惜,哥再给你买支便宜的,平时就用便宜的,写课堂作业和考试的时候,就用海波哥哥买的钢笔写。”
重阳用力点头:“好!”
远夏朝远秋招招手:“小秋。”
远秋跑来了,腼腆地笑:“哥。”
远夏说:“考得还不错吧。”
远秋抿嘴笑着点头:“还行,在我们学校排第二名。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上越城师院。”
“不用担心,多半能上,就算上不了越城师院,建宁师专也不错。等你开学的时候,哥送你去报到。”远夏说。
远秋看着他:“哥,你自己不用上学吗?”
“哥都大四了,偶尔请个假没事。”远夏说。
远秋点头:“谢谢哥。”
远夏笑着摸摸妹妹的脑袋:“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是可以通过努力就能争取来的,努力都争取不来的东西,咱们就不强求了。”
远秋用力点头:“知道了。”她觉得自己特别幸运,虽然没有了父母,却有着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远德厚看着几个孩子,突然又想起了儿子,忍不住背过身去悄悄抹了把眼泪。
被远春看在眼里,偷偷告诉了大哥。
远夏知道爷爷肯定又想起父亲了,便说:“爷爷,今年过年,咱们回老家过吧。”
他大四了,明年就毕业了,以后再也不可能有这么长的寒假,回去就更不方便了。
远德厚看着孙子:“回老家过年?”
远夏说:“对啊,回去给我爸上柱香。您也出来这么多年了,还没回去过,肯定也想家了吧。”
远德厚说:“都回去的话,太费钱了。”
远夏笑了:“不怕,爷爷,我马上就要毕业上班了,以后就能挣钱了。”
远德厚当然不是不心动,虽然家里已经没人了,但他还是想回去,那是他的根,便点头:“好。”
远夏领着司海波要去找马建设,司海波却犹豫了,他在越城待得寂寞,远夏问他去不去找马建设兄弟玩,他当时没多想就答应了,但来了之后发现其实非常不方便,得跟很多人解释自己的来历。
“算了,我还是不去了,今天就跟你们回越城。”司海波说。
远夏很意外,仔细问明原因,这才说:“要不这样吧,你不用去建设家,直接住我家好了。白天在我家吃,晚上跟冬冬一起睡,我让建设过来找你玩。”
司海波终于被说服了,远夏家开了个书店,其实还挺好打发时间的。
远夏叫了马建设过来,说明情况,马建设惊讶坏了,完全没料到司海波会到他们这里来,看来生意是真不能做了。
马建设说:“没问题,海波哥就交给我了。我领他出去玩。”
当天下午,远夏就和郁行一返程回了越城,因为实在不想再晚上走路了。
八月上旬,机械厂放了一星期的高温假,远夏也跟着休了假,回肃阳待了一星期。
他发现白白净净的司海波晒得跟条黑泥鳅似的,原来他爱上了钓鱼,每天和马建设窝在江边钓鱼。
远夏哭笑不得,这么热的天,两个人竟然能在江边坐一整天,钓鱼佬的毅力,真令人叹为观止!
远夏跟着去钓了半天鱼,扛不住高温炙烤,赶紧回来了。
托司海波的福,家里现在不缺鱼吃。
远夏看他能自得其乐,也就放了心。
远夏离开家的时候,远秋的通知书还没收到,她有点着急,成天胡思乱想,会不会自己没被录取啊,或者录取通知书寄丢了,被人拿走了等等。
远夏笑着安慰她:“别担心,要是八月中旬还没收到通知书,哥帮你去查。”
远秋听到哥哥的保证,稍稍放了些心。
几天后,远夏接到家里的来信,远秋已经接到通知书了,不出意外,考上了越城师院的汉语言文学专业,也就是中文系,总算是得偿所愿。
几个小的也在信中表决心,要向哥哥姐姐学习,努力考上大学。
这当然是远夏喜闻乐见的。
远夏得意地将弟弟妹妹的信给郁行一看,郁行一羡慕地说:“你弟弟妹妹真懂事,当然还是你这个哥哥带头带得好。”
远夏嘿嘿笑:“是吧,我也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郁行一突然叹息:“看到你们兄妹这么好,我忍不住想起我姐了,她以前也是我的榜样,学习好,还会弹钢琴。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联系上。”
远夏对他说:“要不什么时候我陪你去找她?”
郁行一惊讶地看着他:“你陪我去?”
“不行吗?顺便也去看看新疆长啥样。”远夏知道他姐姐后来住的大致位置,这几年在不在那边就不知道了。
郁行一说:“不是不行。只是去找她的话,可能得一两个月。那么远,也不知道她人在哪里,找起来不容易。”
远夏说:“要找人确实费时间,得好好准备一下。不用担心,肯定能找到的。”
八月底,远夏的暑假实习结束,他回了一趟家,之前说好弟弟妹妹考上大学的时候要请客庆祝的,远秋考上大学了,自然不能免。
郁行一跟着一起回来了。
远夏请了农机厂的领导和一些邻居,感谢他们这些年对自己家人的照顾,也请了房东,一共坐了四桌。
远夏还通知了胡美莲夫妇,通知他们,是为了警示郭志强,胡美莲的子女现在有出息了,不能对胡美莲太过刻薄。
郭志强自己没来,让胡美莲带了二十块钱来,这次远夏没收,告诉她自己现在有奖学金,勤工俭学也赚了不少,供得起妹妹上大学。
邻居们也都凑了份子钱,远夏也是一分没收,他既然请客吃饭,自然就是请得起。
不过郁行一和司海波分别给远秋包的二十块钱红包,远夏倒是收下了。郁行一是自己人,司海波在他家住了这么长时间,收他的红包,是为了让他住得安心,况且司海波还真不缺钱。
今年厂里考上大学的除了远秋,还有赵大利家的赵小慧。
赵小慧本来是去年参加高考,志愿填报过高,最后只录取了本地的中专,她不愿意去,放弃了重考,今年终于考上了北京外国语学院。
赵家非常高兴,请了七八桌亲朋好友,听说还收了不少礼金。远夏没在家,家里没人去。
给妹妹摆酒的时候他请了赵大利和赵小慧,他们父女过来吃饭也随了礼,远夏没收。
农机厂这几年出了四个大学生,真可谓风水宝地,其他职工都羡慕得厉害,尤其羡慕远夏家。
吃饭的时候,几个女宾跟胡美莲坐一桌,把远夏兄妹夸出花来了,说他们如何懂事,如何聪明能干,长得好,学习好,个个都会有大出息。一个个都羡慕胡美莲福气好。
事实上,她们哪里不知道越是夸奖远夏兄妹,就越是往胡美莲心口上扎刀子,这顿饭胡美莲吃得如鲠在喉,差点没当场哭出来。
大一开学稍晚,远夏先回去开学,到时候回来接远秋。
司海波本来要跟远夏和马建设一起回越城的,知道远秋开学还得几天,便打算在肃阳再待几天,到时候和远秋一起去越城。
这个安排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远夏也就不用跑来跑去了。
远秋是9月4日、5日两天报到,她4号从家里过来。这天是星期六,远夏和郁行一一起去车站接人。
出校门的时候,屈文渊骑着车从后面过来,看见他们,停下了:“小夏哥,你们去哪儿?”
远夏说:“去火车站接我妹妹。你去哪儿,怎么没上课?”
屈文渊嘿嘿笑:“逃课了,思想政治课。”
远夏翻了个白眼:“别让你爸知道。”
屈文渊看着郁行一:“郁哥不告密他就不知道了,郁哥肯定不会说的对吧?”屈俊清现在不教远夏,他不担心。
郁行一说:“这可不一定。”
屈文渊问:“小夏哥,你妹妹是来上大学吗?”
远夏说:“对啊。”
“哪个学校?”
“师院。”
“不错啊!你们家接连出了两个大学生,真行!跟你一起去玩吧。”
远夏看着他的车,说:“你不是出去办事吗?”
屈文渊嘿嘿笑:“我也没啥事,就是想去买点吃的。”
远夏说:“我们坐车,你骑车,没法同路。”
屈文渊将车推到校门口的车棚边,锁上:“这不就结了!”
远夏看着空荡荡的车棚,说:“你把车放这儿,就不怕丢?”
“没事,丢不了。”屈文渊信心满满。
三人坐公交车去了火车站,不多会儿,远秋那趟车就到站了,他们站在出站口等人,远远地,就看见了远秋和司海波。
远夏抬起手臂,朝妹妹招手:“小秋!”
远秋循声看过来,然后露出了笑脸:“哥!”
屈文渊看见远秋,有一种被雷击中的感觉,伸手抓住郁行一的胳膊:“郁哥,那小夏哥的妹妹?”
郁行一瞥他一眼:“对,他大妹,远秋。”
屈文渊眼睛一眨不眨,视线随着远秋移动着,忘了自己是谁,来干嘛的。
远秋和司海波出了检票口,远夏将妹妹手里的行李接过来:“走吧,送你去学校报到。”
屈文渊跟个傻子似的朝远秋伸出手,红着脸说:“你、你好,我、我是小夏哥的师、师弟。”
远秋红着脸看一眼屈文渊,又赶紧扭头看着哥哥。
远夏察觉出不对劲,扭头去看屈文渊:“哪儿来的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