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扶江县五个村子, 适龄上学的男女孩子共计一百二十七人。
现在到官学的,一共六十五人,其中男生四十四人, 女孩子二十一人, 人数相差一倍。
看似没那样夸张,但里面凌家湖一家, 便占了九人, 除开他们,再去掉乖乖跟县丞县尉家女儿。
其他四个村子加起来,也不过跟凌家湖人数一样。
虽说第一年招学生,来了六十多个, 已经是扶江县百姓积极了。
可跟纪炀的预期差得太多。
甚至开个一个班就够了,根本不用乙班。
刘夫子见此,反而安慰道:“百姓们不知读书的重要性, 这也可以理解。”
“在农家,六七岁的孩子都能做事, 十三四已经不能称之孩子, 遇到早婚的, 甚至可以嫁娶。如果不是家境不错,家里不会舍得他们这个劳动力。”
官学一开,各家都在算。
如果自家孩子去读书,非但不能帮家里做农事,还要花费一月十文的银钱,以后笔墨纸砚更要费钱。
反正算下来,上学肯定不划算。
这样一来,直接有一批人,不管家中是儿子还是女儿, 都不准上学。
还有一拨人,认为女儿早晚要嫁出去,读书也是儿子读,便只送儿子去学堂。
反正扒拉来扒拉去,全县适龄学子,只来了一半,其中还是男子居多,也找到缘由。
其中凌家湖跟上集村距离最远,送来的学生最多。
也是因为他们各家都有钱,特别是凌家湖,靠着化肥各家都富裕起来,家中琐事虽多,倒也不用一个劲地用孩子。
这大概就是,越富裕的地方,受教育程度越高的原因吧。
在官学开门之前,纪炀便想过这样的问题,甚至知道,如今扶江县的情况,已经比很多地方好太多。
而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促成的。
其实这里大多数人不能理解纪炀在皱眉什么。
毕竟全县能有一半学生来读书,已经远超平均水平。
纪炀笑着摇头,对刘夫子道:“既然有六十多人,不如合成一个班,以后也算日日能读书。”
刘夫子也是这样想的,他一个人还是能照顾过来,再说县衙派了个小吏随行,以后就是他的帮手。
此事定下,纪炀拍拍江乖乖的头道:“你要好好读书,若能读个第一就更好了。”
江乖乖纵然再聪明,也听不出纪炀的言外之意,只是奇怪道:“知县大人,您在说什么呀。”
纪炀蹲下来,笑道:“你们想看唱大戏吗?”
唱大戏?
这下其他家小孩也忍不住看过去,方才他们还有些惧怕知县大人,这会不由得好奇。
他们其中有人也听过戏,但那要跑到常华县才能听。
唱戏可热闹了。
台上热闹,台下还有很多零嘴可以吃。
“想!”
“知县大人,我们想看!”
“他们穿的可好看了。”
“对对对,特别好玩。”
纪炀看看他们笑道:“既如此,为了庆祝官学开门,咱们扶江县请个戏班子过来。”
玉县丞:???
知县大人?
您要干什么?又要花钱啊!
不过这个理由好像很正当,不仅学生们兴奋,家长们也觉得有意思。
乡下地方没什么玩乐,若有个戏班子过来,他们起早贪黑也是要来看的。
纪炀对凌县尉低声道:“你骑马去潞州城跑一趟,请个好点的戏班过来,会唱花木兰那种。”
“若唱得好,我还另有赏钱。”
点名要听花木兰?
凌县尉虽奇怪,但得了令,立刻出发,估计不到十天时间,戏班子就会过来。
现在二月份,按理说正是闲时,大多戏班都有空的。
看着班里男女比例,只能说,精神建设也要加强。
甚至跟现代也不一样。
现代哄着各家让女孩子们上学,以后女孩子们自有出路,各家能看到“回报”。
但古代不行,就算学了,家里看不到回报,他们也不会继续供应。
对他们来说,像是“赔本”买卖。
既如此,他们也不会投入。
这说得虽残忍,不过各家刚顾上温饱的时候,就要求他们深明大义,要求他们思想开明,显然不现实。
其实最直观直白的,那就是挣钱,或者说,挣得更多资源。
如果证明女子读书可以创造更多的经济价值,有些想法不用多说,百姓自然会有所选择。
千年前,荆楚一带女子最受重视,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当地王侯发展手工业,原本的意思是发展当地经济,好为以后打仗做准备。
当时男子种田,得到的收益不如女子做手工挣得资源多,连带着便有了女子地位提升的效果。
宋时,时人爱美食,一位好厨娘月钱上百贯,所以有段时间兴起重女轻男,养儿不如养女的想法。
这两者读书都比其他时候多些。
反面例子则是清粤地一带,当时因为人口暴涨,工作机会减少。
其中原本有女子创造并传承的织布方法,被男子强硬抢走,并定下此织法传男不传女,看似是立规矩,其实是剥夺女子工作机会。
使其当地女子地位一落千丈,更不用提读书了。
纪炀看向南边大片荒地,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等纪炀回去之后,分别寄信到汴京,扬州一带,让他的好友们帮忙找找,如今什么香料卖得最好,男子女子用的熏香,都给他寄过来些。
估计他好友们看到这些信,肯定啧啧道:“不愧是你,跑到那种地方,还喜欢享乐。”
承平国上层贵族都爱香,出门要用香,睡觉要用,上朝时还要用。
如此广阔的市场,他不横插一脚,实在不是他的性子。
只是他家这香,从栽种到培育,再到制香,都需女子来做,女子动作轻柔,制出来的香自然要比旁人好些。
是不是借口不要紧,要紧的是,这是女子的工作岗位,别人不要来抢。
纪炀计划到这时候,头有点疼。
这香料要是真做出来,他不愁销路,只愁自己的名声。
原本便岌岌可危的名声,香料一出,必然雪上加霜。
算了,反正也没好到哪去!
他还在乎这个?
在凌县尉去请戏班子的时候,纪炀带着玉县丞等人开始丈量南边的荒地。
南边大片荒地其实被官道分割成两处,东边建了牛棚跟两个化粪池,虽说这占地都不大,可以后再养些什么东西,还是在这边方便。
所以纪炀重点去了西边那块荒地。
荒地再往北是三江村,但是这中间间隔极大,一直都是荒地,既无人居住,也无人耕种。
至少有上万亩地。
这里的荒地,跟建牛棚的荒地,都属于官田。
意思便是官方田产,官方可以雇短工长工耕种,所得的粮食大部分都是县衙所有。
但之前的扶江县发月俸都艰难,哪有钱来雇人种地。
若遇到黑心肠的官员,可以直接奴役当地百姓免费,甚至贴钱耕种,他们倒是能富裕些,只不过吃的都是当地百姓血汗。
前面那位老大人在这二十五载,虽然不爱管事,只爱游山玩水,也乐得清贫,没干这种丧良心的事。
不过有可能是此地百姓并不服那样管,真那么做了,说不定还会打上衙门。
这些都未可知。
现在知道的是,这些官田,纪炀已经有了打算。
既然扶江县各处的粮食已经能自给自足,今年情况会更好些。
那接下来不如种点经济作物。
比如他已经想好的香料。
时人都爱香,达官贵族更是喜欢。
香的种类也十分多变。
但经久不衰的,必然有花瓣做香料。
所以他写信回去,要现在时下最流行的香料,既然要卖香,自然要知道现在都流行什么。
至于售卖?
纪炀没那么担心。
先不说他在汴京是有铺子的。
再者以他的名声,别管这名声好不好吧,冲着名头,都不愁销路。
实在不行,让他好友们从汴京烟花之地里挑个爱写酸诗的风流才子,有他们来写诗扬名,也是不愁卖的。
营销这东西,他闭着眼都能想出好几个方案。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先把东西种下去再说,事情要一步步地做。
花卉种类多变,如何养护种植,都是学问。
在凌县尉终于把戏班子带回来时,纪炀这边的思路大概成了。
扶江县百姓一边津津有味听着戏班唱花木兰,看着巾帼英雄战场杀敌,唱着谁说女子不如男。
然后得到另一个消息。
衙门那边说了,他们要在扶江县遍寻会种花的女子,只要女子,如果能懂点香料最好了。
他们扶江县还有这种女子?
不能吧?
正好县城唱戏,把大多数百姓都聚集到一起,这事传播得倒也快。
那边戏还没唱过,就有个妇人牵着孩子走到衙门附近。
只是看着衙门,迟迟不敢进来。
还是门口茶摊婶子道:“是来询问种花事宜的?”
这婶子手里还拿着纸笔,显然刚会写茶字,旁边还有自己的名字。
妇人点头,就听婶子道:“径直去敲门,里面知县大人他们好说话着呢。”
见她还是不敢,婶子起身过去,喊道:“卫峰捕快,卫蓝捕快,你们可在?”
没多时,还真出来两个捕快,听婶子说明情况,招手让妇人跟孩子过去。
不过卫峰又道:“还请婶子一起进去,玉娘子凌娘子出去办事还没回来,连乖乖都去上课了,您去了帮她壮壮胆气。”
其实就是避嫌,现在衙门都是男子,妇人虽说牵了个孩子,但难免被人多说。
如果茶摊婶子跟着,那就无事了。
“这有什么,走吧。”婶子是个热心快肠的,笑着领妇人跟孩子进去。
妇人微微松口气,心里也轻松很多。
纪炀刚回复潞州那边的公文,从潞州起的官道已经开始修缮,所以跟他讲一下,让他同扶江县百姓说,最近走这里可能要绕行一段。
绕行怕什么,等修好了,这路才通畅呢。
眼看他们的动作迅速,就知道制肥方子在汴京反响不错。
所以纪炀这会心情正好。
这会又有会种花的妇人前来,纪炀肯定仔细询问。
其实以纪炀如今十八的年纪,不过是个眼前妇人的子侄辈,但这妇人却怕得厉害。
等聊起来之后,情况才好些。
“小人平日就爱种些花草,其中兰花跟月季最多。”
月季大多无香,模样却好。
兰花的香倒是不错,而且也被文人墨客喜爱,纪炀又问几句,见她颇有些心得,便开门见山:“府衙官田想种些花草,需要雇些人手,不知道你可有意?”
“雇人手的时候,按照贡献多少,职位高低,都有月俸,肯定不会亏待。”
妇人名叫水淑敏,平日只是自己喜爱这个,原以为官府召见,是要给府衙栽种,没想到竟然是雇人?
水淑敏原想满口答应,又想到家中丈夫婆婆,还是道:“回知县大人,此事还要跟家中商议之后再说,我也做不了主。”
按照正常来说,知县应该说一句,这也应当,你回去问问家里人怎么想的,然后再来回话。
纪炀却道:“此事只干系你,看你想不想来罢了。”
水淑敏一惊,踌躇片刻,最后道:“是想来的,还请知县大人稍等两日,家中,家中多半也会同意。”
“嗯,你告诉他们,如果在官田做事做得好,能挣不少银两。”
纪炀也不说什么大道理,就把世间最俗的东西讲出来,也最有效果。
果然,有月俸的事,给水淑敏一些鼓励,等她出门之后,她才发现,他们知县大人似乎有礼的很。
只是在她母女二人进来的时候看一眼,之后再也不打量,让她不由得安心。
等送走这一个来县衙的夫人,茶摊婶子留下,低声对纪炀道:“知县大人,您若是能把她留在官田做事,务必要留下。”
“她在家中,可苦得很。”
纪炀听此便知有内情,开口询问:“具体所谓何事。”
茶摊婶子娓娓道来,讲出水淑敏的身世。
原来她家距离县城也很近,距离官田也不算远,就是官田北边的三江村。
自从嫁到村里那户人家,她三年无子,第四年得了个女儿,婆婆苛待,长嫂嘲讽,连丈夫偶尔都对她拳脚相向。
是个十足的可怜人。
她娘家来找了几次,也没什么法子,求医问药多年,如今女儿都五岁了,还是没有动静。
夫家肯定变本加厉,而娘家自觉亏欠一般,只能偷偷补贴女儿,别的什么都不敢讲。
纪炀刚想张口问,为何不和离,既然疼闺女为何不把女儿领回家。
话都没问出口,纪炀都觉得问了多余,就算是现代,还有一群迂腐的人不肯离婚。
何况古代。
许多古代人,只怕心里都没有这个想法。
换做汴京,不,换做潞州城,那些读过书的清贫人家也知道有这条路。
只是扶江县人不知。
顶多喊两句休妻,但又不舍得,这也并非是不舍得这个人。
就算知道,也是不敢的,周围人大多不通道理,只知道你做了与旁人不同的事,便指指点点。
所以水淑敏也无路可走。
唯有一腔心愿寄托在种花上,平日劳作之余,她没事便种些花草,在三江村也是有名的。
这事经常被嘲无用,可她就是喜爱。
估计是这份喜爱,让她有勇气来衙门。
纪炀叹口气:“竟是这样。”
“婶子,你觉得她夫家会同意吗?”
婶子却道:“多半是同意的,有月俸的事,自然会让她出门,只是过程不太好。”
估计既贬低又斥骂,最后再同意。
打压人的惯用伎俩了。
纪炀点头:“能同意就行,苦也是一时的。”
他既然要做这件事,能改变一部分人的处境,又能给当地百姓带来好处,何乐而不为。
所以肯定会做好,做成。
如今的困难都会过去,谁也不能阻挡官方花田的开耕种植。
除了水淑敏之外,还有不少人也找上来。
其中不乏一些男子,但都被纪炀婉拒了,说他从汴京买来的花苗,柔弱得很,男子粗鲁不好培育,只有女子才能栽种。
别问,问就是名贵品种,人家当地就是这么种的。
只是他这身份到底不便,还有有个女子帮忙沟通才行。
倒不是他名声多金贵,而是流言蜚语大多伤害的是女子。
纪炀看到她们,便想到自己的奶奶,自然忍不住帮扶。
纪炀发愁的时候,玉县丞带着玉娘子前来。
这位玉娘子,纪炀也接触过许多次了,县衙里的饭菜都是她跟凌娘子来做。
平日包他们两家的吃食就行,也没要什么银钱。
是个厚道娘子。
当初玉县丞自己去潞州做事,就是她一人在家,照顾全家老小,既厚道又能干。
她来毛遂自荐,自然是好的。
“现在家中两个都去学堂,我平时在家忙完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听说官田种花的事,便想来了。”玉娘子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实际上做事很麻利,“我还跟玉县丞学了几个字,平常用不成问题。”
纪炀听此,自然更加满意。
既是自己人,又会些字,还能干,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那边花木兰的戏还没唱完。
他们扶江县的官方花田已经招来不少能做事的人。
现在连领头的都有了,后面的事更是不愁。
人有了,地有了。
还不赶紧趁着春时开荒?
而纪炀也整理出科学开荒的方法,只等着大家去实践呢!
等着田地开耕好,再选种什么花,做什么香料,卖什么价格!
估计等第一茬熏香做出来,他们的运河也差不多完工,说不定能赶上运河开通第一批货船,直接送到汴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