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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唱词与改嫁(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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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也一个愚蠢的年代。”作家查尔斯·狄更斯在他的《双城记》中这样形容工业革命时期的英国。

同样的话,也可以被用来形容清朝初年的文坛。

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因为满清入关,大批大字不识的所谓“满蒙贵族”一步登天,封王封侯,在官场上占据高位;许多饱读诗书的文人却找不到门路做官,只能过着贫苦困顿的生活,还受到文字/狱的残害。

但同时这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还是因为满清入关,以暴力的手段,洗涤了明朝末年腐朽封闭、官僚气息极重的文坛风气,带来了一阵短暂、原始却清新的风气。

一方面,大量南方的汉族文人目睹了改朝换代的大变局,心生感慨;又失去了科举进仕的途径,于是纷纷从呆板僵硬的八股文当中解放出来、投身艺术创作,一时间词坛佳作频出,大有魏晋两宋遗风。

另一方面,一大批像纳兰容若、曹寅等入关之后才出生的年轻一代的满洲贵族,在接受汉文教育之后,又迅速被博大精深、优美婉转的汉语文学所折服,也加入到诗词创作当中来,进一步繁荣了清初词坛。

加上这个年代娱乐活动十分有限,既没有后世风靡京城的京剧、京戏;明清小说的创作高峰,也还远未到来。所以唱词就成了文人阶层与市民阶层共享的娱乐活动。

如今京城里面盛行各种诗会、文社,什么稼轩风、秋水社层出不穷,每有佳句,往往迅速流传到民间,成为街头巷尾争相议论的焦点。

在这样的风气下,一个著名词人,就像后世的流量明星一般,走到哪里都有无数的粉丝追随。

而在众多的词人当中,顾梁汾又是明星中的顶流。

顾贞观,号梁汾,出身名门,是明末东林党人顾宪成四世孙,二十岁的时候就以“落叶满天声似雨,关卿何事不成眠”的佳句红遍大江南北,与陈维崧、朱彝尊并称明末清初“词家三绝”。

就连未来被万千少女争唱饮水词的纳兰·super star·成德,目前也是他的一枚小迷弟。

康熙五年,顾贞观因为受同僚排挤,黯然辞官归乡,全京城的文人都激愤不已。成德在家中得知此事,做了一首《金缕曲》遥赠与顾贞观。

词中,他把自己的多病和顾的官场失意联系起来,对顾贞观说“眼看鸡犬上天梯”,就让他们这些衮服加身的庸人,笑话我们这对难友一个多病,一个长贫吧(笑他多病与长贫,不及诸公衮衮向风尘)。

这首词填得既豁达又狂放,在顾贞观的粉丝群体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纳兰容若这个名字也是第一次出现在文坛中。

只可惜,那会儿正是去年冬月里,成德正在家中与药罐长相厮守、跟病榻相亲相爱,等他能下得了床的时候,顾贞观早已回南方老家去了,这事便到此为止。直到今天被曹寅提起来,成德才知道自己小小地“红”了一把。

两个“顾贞观铁粉”都没想到竟然能在深宫大内碰见同好,顿时大喜过望,在酒桌上就聊了起来。

曹寅自幼长在内廷,颇通世故人情,说起话来八面玲珑。纳兰成德头一次遇见能在诗词上聊两句的朋友,很快就兴奋地小脸红扑扑的,与他约了又约,一会要下月十五一同出门逛文庙,一会儿又要相约登门拜会顾贞观。

“他们还没聊完吗?”一个时辰后,百无聊赖、去逗了会儿狗的雅布回到院中,对书致惊叹。

“让他们说呗,反正也是闲着。”书致道。

他一直觉得觉罗氏太宠孩子,纳兰成德“养在深闺”,缺乏和同龄人之间的交流,后面才会那么阴郁颓废。

曹寅文武双全、交游广阔,唯一的问题就是有点颜狗——他就是那个在悼念容若的悼词中写“楞伽山人貌姣好,而今触绪伤怀抱(回想起小德长得那么漂亮,我心好痛好痛)”的家伙。

但总的来说,曹寅还是一个健康积极正能量的孩子,书致巴不得他俩聊到天长地久。

况且大战之后,不就应该二三挚友,喝酒聊天,享受这种悠闲惬意的生活吗?

书致双腿/交叠,悠闲地躺在一旁的贵妃椅上,随手翻着从曹寅书柜里找出来的一本《金匮要略》,听两个小孩儿在那边高谈阔论,时不时起身给他们添茶、提醒自家小孩儿加衣裳,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雅布聊着天。

两人不免说起昨天擒鳌拜时候的场面,雅布突发奇想地问书致:“你说,皇上会怎么惩罚鳌拜?”

其实也不算是突发奇想,那天鳌拜露出满身伤口,众人都大受震撼,甚至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点“这种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的老臣,当真是大奸大恶之人吗”的怀疑。

“他是个英雄不假,”书致神情复杂,“只可惜看不清局势,偏要跟皇上作对。”

“英雄个屁,”雅布愤愤道:“大家各为其主,他揍小曹子也就罢了,凭什么空口白牙、污蔑太皇太后呢?”

他昨天崴了脚,躲在丹陛后边听得明明白白,“秽乱后宫”是历朝历代对后妃最严厉、最致命的指责。哪怕孝庄已经年逾五十、贵为太皇太后,依然不能对这样的污蔑无动于衷。鳌拜打不过康熙,就用言语羞辱人家的女性长辈,的确是很不讲武德的行为。

书致也点头表示赞同:“这一点的确是他不对。”

没想到曹寅在旁边听了,轻咳一声,满脸尴尬地转过来小声说:“其实也不算是污蔑吧.......你们知道爱新觉罗·多尔衮吗?”

“就是在古北口堕马去世的那位王爷?”书致和成德对视一眼,俱是惊讶,“那是我额娘的亲叔父。”

“嗯,其实就是当年太宗早逝,先帝爷年纪又小。多尔衮独揽大权、差一点就当了皇帝。我们旗人又一向有兄死娶嫂的习俗。为了阻止多尔衮篡位,礼亲王代善和雅布他爷爷郑亲王济尔哈朗,就出了个馊主意,说多尔衮没有儿子,反正将来也要过继侄儿继承香火,不如干脆就让太皇太后嫁给多尔衮,先是让先帝爷封他做‘皇叔父摄政王’,后来又改口称‘皇父摄政王’。”

“这样一来多尔衮虽然不能称帝,但他的福晋是太后、继子是皇帝,跟登基也差不了多少,以此换取他安分称臣、辅佐先帝、继续攻打南明。”

哈?

因为怕A抢B的皇位,所以干脆让B认A当爸爸,这是什么绥靖逻辑?

而且还不是随口认的“干爹”,而是把亲妈嫁过去的“真继父”,简直是张伯伦听了直呼内行、石敬瑭知道都要自愧不如的行为啊!

不过也可见当时多尔衮活着的时候,是何等的权势赫赫,王公们都认为他只要想就一定能篡位,否则也不会做出这种“卖太后求荣”的事了。

书致听得目瞪口呆。太后改嫁、皇帝认爹,这不比九龙夺嫡刺激多了?难怪后来顺治要把多尔衮的尸/骨挖出来鞭尸,谁愿意给皇位竞争对手当儿子啊?

曹寅亦是一脸苦笑,又压低了声音:“所以太皇太后和多尔衮是有过夫妻之实的。鳌拜就是因为这个,一直对太皇太后不敬。你们就当没听过这话,日后在宫里走动,千万不能提起多尔衮这个人!”

三人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今年的秋狩看来是没戏了,不如我请你们下个月到我家庄子上猎狐吧!”雅布又兴致勃勃地提议道,“我们那庄子上来了一伙狐狸,只比野鸡略大些,灵活得不得了,眨眼的功夫就蹿没影了,我去年去了两回都没能斩草除根。这回有书书在,我一定要好好收拾它们!”

跟康熙一样,曹寅也是一个狂热的狩猎爱好者,闻言不禁眼睛一亮:“你家那庄子在哪儿,有多大,有没有毛色稀罕的狐狸?要是穷山恶水、草稀羊瘦的荒山野林,爷才不去呢。”

“放心吧,是顺治爷在世的时候赏给我祖父的猎场,一等一的好山好地!”雅布拍着胸膛保证道。话题就此转到打猎、骑马、吃烤肉上去了。

“你想猎狐吗?”书致转头问哥哥。

“还猎呢,经历这么一遭,我这辈子都不想打猎了。”成德越说声音越轻。他昨晚只顾着担忧父亲和弟弟,一夜不曾好睡,今天又跟曹寅聊了半日的天,错过了午睡的时辰,此时精神放松下来,便觉得困意袭人。

书致见状,伸了个胳膊过去借他枕着。成德起先还睁眼推拒了一下,很快就抵挡不住困劲儿,挨着熟悉的热源睡熟了。他就像猫一样,很娇贵又择床,但是只要有父母弟弟在身边,就能睡得安稳。

书致看了看自己身上,左右找不着多余的衣裳,只好对曹寅说:“曹公子,借件斗篷一用。”

曹寅一瞧,惊讶了一瞬:“别找斗篷了,让他睡我屋里吧。”

曹寅推开旁边一间厢房的门,请二人进去。只见屋子虽小,装饰摆设却很多。而且风格整体偏女性化——挂了一层又一层、除了好看别无他用的纱帘,亮闪闪的水晶摆设,瓶中五颜六色的花,炕上摆着几个毛茸茸的抱枕,墙角立着一个梳妆台,台上的钗环脂粉摆放凌乱,有明显使用过的痕迹。

一切都显示出男主人“与众不同”的审美倾向,书致瞬间觉得背后有点毛毛的。

偏偏曹寅还在一边指挥雅布开柜子拿床单,一边开玩笑说:“我这屋子十有八九都空着,难得有你哥这样的大美人儿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书致瞬间石化,有种背起哥哥跑路的冲动。

雅布也一脸惊恐:“你屋里怎么有女人的首饰,难道是哪个宫女......”

“胡说什么呢?”曹寅立马回眸怒道,“那是舍妹的玩具!这屋子是她幼时跟随我额娘在宫里居住时的住所,后来被我封起来,从来没有让你们这些臭男人进来过。”

雅布过去拿起梳妆台上的珠钗一看,果然型号比寻常妇人用的小巧了许多,顶多有女童手掌那么大,那些脂粉罐子也只是外表做得精致而已,里面全是空的。

雅布不禁挠头一笑:“误会,误会。”

曹寅继续炸毛道:“误会个屁,难不成都要像你一样住狗窝才好?就你那屋子,连个正经的铺盖枕头都没有,拿包袱皮裹着衣裳当枕头,一睡就是大半年的事也干得出来?亏你还好意思请朋友过去住!”

书致不由恍然大悟,原来昨天自己“享受”的不是皇宫的生活水平,而是雅布独自居住的生活水平啊。

雅布脸庞涨红:“我这叫一切从简!劳您上外头北京城里打听一下,谁家的爷们儿喜欢收拾屋子啊?”

“我哥喜欢。”书致轻声道,“等他睡醒你们可以慢慢聊。”

“听到了吗?”曹寅顿时神气起来,得意洋洋地叉腰挑眉,“你才是异类呢。”

雅布磨牙,左手握拳击打掌心,一脸激愤地说:“书书,看来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纯爷们儿了。”

“别介,我也挺喜欢收拾屋子的。”书致不由想起了以前读大学的时候逛宜家、在家具展示区泡一整天的经历,轻声笑道,“虽然自己不大会,但看人家收拾也是一种享受啊。”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雅布以手掩面,倒在炕上,一脸“震惊、难过、这个世界肿么了”的夸张表情。

书致笑了,抬手把他从炕上拽了下来:“滚滚滚,要演戏出去演,别在这儿吵我哥睡觉。”又问曹寅:“既然是你妹妹的屋子,我们进来是不是不大好?”

曹寅笑道:“旁人使不得,你哥使得。”

“什么意思?”

“拜托,我六岁起就在这宫里混了。”曹寅一脸“不会吧不会吧”的无语表情,“刚刚我提起容若,你们兄弟俩又是脸红又是对视,不会真以为瞒得过我的眼睛吧?”

书致一愣,不由轻笑出声。

他知晓历史,曹寅洞察人心,小孩这马甲真是一个人都没有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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