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猪与白菜
“强不强势不是看外表,得看性情。”
明珠道:“老大只是身子弱,心里却明白得很,绝不是纵容妻妾生事的性格;书书看着懂事,只是做事的时候总想着先周全别人,有时候不免委屈了自己,要是娶个娇蛮任性的,岂不是一辈子被她拿捏?所以得找一个端庄大气会疼人的。”
简而言之,就是他觉得书致在自己看重的家人面前不太自信,有点轻微的讨好型人格,怕儿子将来看上一个姑娘就做了人家的舔狗,所以想找一个懂事体贴、心疼丈夫的儿媳妇。
而纳兰成德自幼受宠,从不缺爱,对什么是健康的家庭关系有清楚的认知,在男女关系上既不会当玩弄女性的渣男,也不会无底线地讨好心上人,所以只需要挑漂亮有才情、配得上他的儿媳妇就好了。
“听上去倒还有理,但是老爷也担心得太早了吧。”觉罗氏笑道。
入关以后没有了饥饿和寒冷的威胁,满人的平均寿命显著提高,初婚年龄也普遍增长。除了皇室中人普遍早婚,他们这些亲贵家的子弟十七八岁娶亲的大有人在。
明珠也准备让两个儿子先立业再成家,如今只是闲聊一回,便把这事抛开不提了。
时间进入十月,京城里开始喜事连连。首当其冲的便是康熙的大婚典礼。
十月初八,索额图斥资十万两白银,用二百五十六抬嫁妆,发嫁了侄女赫舍里氏。
据代表康熙去迎亲的曹寅说,那些轿夫四人一抬,肩膀挨着肩膀,脚跟抵着脚跟,排成紧密的两列纵队,行走在铺好的绒毯上,旁边有骑马挎刀的护军跟随。队伍前后排开好几公里,不见首尾,光是抬嫁妆的轿夫就出动了一千多人,耗费了五千两白银,引来数万百姓围观。
纳兰家和赫舍里家相隔一里多地,但是书致站在自家望海楼上,都能听到那嘈杂的人声、看到远处像黑云一样涌动不休的人头。
这场婚礼轰动了整个北京城。
赫舍里家出了一个内阁首辅,又出了一个中宫皇后,顿时名声大噪,成为满蒙八旗公认的第一大姓,赫赫威势比起当日索尼在世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连觉罗氏也忍不住感叹:“索大人今儿可出了大风头。幸好他们家娘娘是入主坤宁宫,要是换了一般妃子居住的寝宫,恐怕还堆不下这么多嫁妆呢!”
“他那是得意昏了头,”明珠酸溜溜地说,“刚在鳌拜一案里立了头功,从‘索三儿’变成了‘索相大人’,又发嫁做皇后的侄女,他现在只怕猖狂得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怎么也不想想——当初太皇太后、皇太后出嫁的时候都没这个排场,他也不怕他那宝贝侄女还没进宫就得罪了两位婆婆!”
初八日见证了皇后娘家送嫁的盛况。初九日,书致又起了个大早,进宫参加康熙大婚的典礼。
前不久康熙特意下旨,让他“与曹寅等人同为礼宾,于下月初九至坤宁宫,詹视皇后入宫之礼”,也就是邀请包括书致在内的小伙伴们参加自己的婚礼,作为他们协助自己擒鳌拜的奖励之一。
初九当天,紫禁城中门洞开,礼乐齐鸣,上千名八旗将士披坚执锐,矗立在金水河边。自从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来,紫禁城迎来了它的第二十九任女主人。
此时满人还不大讲究男女大防,书致他们这几个半大小子,都被内务府安排在女眷的队伍里,跟在一群宗室福晋们后面,在坤宁宫正殿廊下等候新皇后的凤驾。
路过正殿门口的时候,只见康熙的庶妃们正排成两列,跪在殿门口迎接嫡福晋,为首之人穿着一身姜黄色岁寒三友织金闪缎裙,梳着一丝不苟的小两把头,腰背挺得笔直,正是鳌拜的干女儿、遏必隆的长女钮祜禄氏。
雅布见书致的目光越过钮祜禄氏,落在队伍左边末尾一个穿桃红宫装的妃嫔身上,稍微停留了一会,不由奇怪地问:“你看什么呢?”
“那是内务府司库索尔和的女儿,我的一个远房堂姐。”书致解释道,嘴角带着玩味的笑容。
他只是想起在电视剧《康熙秘史》中,钟汉良饰演的纳兰成德和表妹惠儿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少年恋人,然而惠儿被选入宫成了康熙的妃子,最终两人各自嫁娶,互为彼此的白月光。后来纳兰成德英年早逝,已经贵为惠妃的呐喇惠儿在深宫中得知消息,还过有一段“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的悲情演绎。
这种才子佳人相爱不能相守的故事,放在电视剧里看看也就罢了,但放在自己家人身上就不怎么美妙了。刚到穿越的时候,书致本来还打算棒打鸳鸯,帮哥哥摆脱这段烂桃花。
好在真实的历史远没有电视剧那么drama,索尔和的女儿——将来的惠妃呐喇氏是他们的堂姐,而不是表妹。
按照古人的道德观,不管血缘关系再怎么疏远,堂姐妹就是自家人,只要纳兰成德不是禽兽,就绝对不可能跟堂姐发生任何故事。
而“呐喇惠儿”——书致并不知道这位女士的姓名,只好在心中这样称呼她——也不可能看得上多病的堂弟。
这回太皇太后一共给康熙选了一后五妃。其中皇后赫舍里氏、庶妃钮祜禄氏,都是辅政大臣的亲孙女/女儿,是按照“母仪天下”的标准来选的,一进门就是大清的一二号女主人。
汉妃李氏、蒙妃博尔济吉特氏则是代表满汉一家、满蒙一家的吉祥物,出身要略差一筹,但仍旧还过得去。
唯有“呐喇惠儿”和另外一位马佳庶妃,出身最低,全凭姿色中选,代表着太皇太后尽快抱重孙子的愿望,是娶进来繁衍子嗣的打工人。
惠儿的父亲索尔和,仅仅是个正七品的内务府司库,也就是皇室仓库看管员,他前两个已经出阁的大女儿,一个嫁给了内务府的六品兰翎长,另一个嫁给了骁骑营的七品把总。
阖家老幼都不曾想过,最小的女儿竟然能够飞上枝头,而且嫁的还不是什么七老八十老头子,而是刚刚亲政、品貌相配的少年帝王。书致奉父亲之命,去给惠儿格格送添妆礼时,只见他们全家都激动得差点烧香拜佛了。
书致回去说给纳兰成德听了,兄弟俩都是暗自庆幸——幸好自家额娘一直怀不上女儿,否则以明珠的职位,他们家的姑娘早晚也是康熙的盘中菜。
如果以投资作比喻,送女儿入宫这件事,就是低投资、高风险、高回报,适合那些一穷二白的又不疼姑娘的人家赌运气,万一赌中了就是飞黄腾达,赌不中也就是赔个女儿而已。但像他们这种家庭,投资策略还是稳健一点的好,别鱼没吃到,反惹一身腥。
书致想到历史上纳兰家生儿子的基因无比强大,不仅明珠没有女儿,成德三兄弟将来生的也全是儿子。
“只要我家没有白菜,就永远不怕别人家的猪来拱。”
纳兰家相当于自带100%免疫buff,不仅康熙祸害不了他们家的姑娘,就连雍正和他那帮坑爹兄弟也不可以哦。
书致想来,不禁由衷地感到一阵轻松惬意。
他悠闲地坐在席上,旁观了康熙和赫舍里氏在十七八度的天气里,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行头、顶着十几斤重的金冠凤冠叩拜天地、结为夫妇,晚上又随众人到太华殿参加宫宴。
只是如今天气转凉,宫宴上的预制菜都是冷的,飘着白花花的油星,叫人一看就没胃口。
曹寅只举着筷子扒拉了两下花生米,便对二人说:“我额娘也进宫来了,皇上单独给她赐了酒席,就摆在我屋子里。不如我们一同过去吃?”
“好啊。”不等书致质疑,雅布已经一口答应下来。二人百般劝说,拖着书致溜席来到曹寅的小院里。
曹母正在给儿子收拾屋子,即便曹寅在单身的男孩子里,已经算是非常爱干净、讲卫生的,但就像所有母亲一样,曹李氏总是能够从他的屋子里找出各种需要完善的细节。
三人到的时候,她正开了柜子,一面给曹寅收拾衣裳,一面唠唠叨叨地向女儿抱怨着:“这件罩衫是前年做的,短了好些,他怎么还在穿?这褂子掉了个扣子,也不知道拿去补补。这些年我出宫荣养去了,你哥哥的日子过得是越发不讲究了,也不怕丢了皇上的脸面。”
雅布笑道:“我还以为你是收拾屋子的大师呢,原来也会被额娘数落啊。”
“来蹭饭的还这么多话,滚滚滚!”曹寅笑骂,拉着书致就往里走。
曹寅带着二人进去禀告母亲,曹李氏忙道:“老身见过雅五爷,书二爷,快请坐。”
“伯母客气,叫我们的名字就好。”书致和雅布俱侧过身子,不肯受礼。曹寅又指着母亲身边一个扎羊角双辫、看上去约莫七八岁大的小女孩介绍道:“这是舍妹曹娥。”
古代女眷姓名不会轻易外传,他通报妹妹名字,一来是因为曹娥还小,二来也是表示以通家之好的情分款待两人。
“曹格格好。”书致连忙问候道。雅布却摆摆手打断了他,自以为聪明地笑道:“错了错了!咱们满人家的女儿才叫格格;他们是汉人,该叫姑娘才对!是不是啊,曹姑娘?”
“就你聪明。”书致哭笑不得。清初满汉地位悬殊,哪有当着别人的面说人家是汉人的道理?
“格格姑娘都使得,多谢二位平日里照顾我哥哥。”曹娥嘻嘻一笑,手脚麻利地添置碗筷,又将盘子里的菜每样拨出来一点儿,分成两份,“你们慢用。我和母亲到外面去吃。”
曹李氏已经出宫荣养,曹寅留在宫里当差,平日里一家人见面的时候不多,好容易团聚一次还被他们这两个外人打搅了。书致不由瞪了雅布一眼,欠身道:“有劳格格。”
曹娥点点头,扶着老母出去了。
三人上桌,刚举起筷子,忽然听外面有人轻咳一声,问道:“李嬷嬷在吗?皇上在外面,快出来接驾吧。”
三人俱是一惊,康熙可是今天的绝对主角,现代普通人结婚还要折腾几个通宵,更何况古代帝王家?康熙今天天不亮的时候就起身,先拜过宗庙天地,又拜祖母嫡母,然后又接受百官朝贺......零零碎碎折腾了一天,忙得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他怎么会有空过来?
众人半信半疑地起身迎了出去,就着廊下灯笼里昏黄的灯光一看,来人穿着一身隆重的金丝红线交织而成的八宝祥云九龙升腾大婚礼服,辫子上坠着红色丝绳,腰间系着一根明黄带子,背对众人站在廊下,身边只跟着那天给成德带路的那个叫梁九功的小太监。
来的竟然真的是康熙本人!
“主子爷。”曹李氏俯身要拜,却被康熙亲自上前扶住了。主仆二人执手相见,曹李氏见他长得这样高了,又娶了妻、亲了政,不禁眼眶一红。
“好久不见,嬷嬷清减了。”康熙亦是动容地说,忽见雅布等人也在,连忙收敛情绪。
书致三人对视一眼,连忙识趣地找个由头告退,刚蹑手蹑脚地走出三五米远,忽听康熙在身后叫道:“等等。”
三人连忙驻足转身,却听他说道:“你们去找佟国维。叫他带你们在乾清门上转转,下个月就进来当差。”
“当真?”雅布顿时惊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