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拥抱（一更）
隔离区外的街道几乎无人, 他们的车辆停在空旷的废弃街道上，两旁是保存完好却尘封已久的商店，这片区域在【大灭亡】之前是一个商业中心, 电影中心的招牌上还挂着70年前刚上映的电影。
车的后备箱门向上开着，一个车厢都被改造成一方水缸, 里面装着的是对平常人家来说很稀缺的净化水，这一方的净化水几乎能抵上别人半年的生活费。但再昂贵也是值得的, 因为水中的人是无价之宝。
很少有人能这么直白地将内心的怀疑坦然而出。
大部分的人花尽心思去猜，寻找蛛丝马迹去证实自己的猜测, 自以为藏得隐蔽, 但其实早就人尽皆知。
盛致也曾经想过，那些人真费劲，如果想知道什么，为什么不直接问, 彼此节约时间不好吗？就比如说宋运，那位追着他不放的老顽固在他面前夹枪带棒，背地里小动作不断, 却始终不曾正面对峙。
但后来他发现，或许人类就是这样, 爱自找麻烦又爱自作聪明。
可是解辰不一样，他跟那些形形色色的人都不一样。
尊贵的身份让他从来不需要看别人的眼色, 更不需要顾忌别人的心情，他不用圆滑，不用拐弯抹角, 他的眼中不存在任何规则。
他现在想知道, 他就问了。
这对他来说就像是植物朝阳生长一样的自然。
就是这样的理直气壮让盛致想起夏季的烈阳, 是现在这个雨季最稀缺的东西。
“喂, 我在问你话。”
仰着头的解辰眉头拧着，对于盛致的沉默不语很是不满，“你在发呆吗？”
“没有。”盛致回过神来，注意到解辰一直仰着头，在解辰自己注意到脖子酸痛前，他就挨着水缸在车厢的那一点点边缘坐下来。大概是因为脸和气质的缘故，盛致平时看上去身材清纤，但在这狭小的车厢中便能真实感受到他身形高大，甚至他坐在那里都看上去有一丝委屈。
他的脸上时常带着几丝笑意，就仿佛是习惯一般，现在也是一样。
“所以小鱼儿之前生气，是因为在想这些吗？”
解辰看着盛致那张脸上笑眯眯的表情，就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将这张脸上虚伪的表情给撕下来。
“你别笑了。”他不高兴地说。
盛致无辜地眨眨眼睛，“你不喜欢我笑吗？”
“……不喜欢。”这样假兮兮的笑容谁会喜欢？
盛致的嘴角弧度马上拉平，收起表情的时候，他看上去十分薄凉冷峻，但板着脸没几秒，他又觉得有些累的松下脸上紧绷的线条，一副懒散随意的样子。他用手指挠了挠自己的脸，有些无奈，“我暂时有些不习惯，我适应适应。”
解辰的眉头在无意识下逐渐松缓，他看着这个坐在车厢边缘的人类，黑色的发丝柔顺松软地贴着他的脖颈和那束缚环，透过那有些长的额发，解辰看得出来盛致是认真的。
眸子里染上几分疑惑，解辰问道：“你没有自己的脾气吗？”除了之前那次起床气，他似乎就没见过盛致发脾气。
“我当然有。”解辰那一脸困惑的样子让盛致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拍拍脑袋，但他忍住了，毕竟之前解辰才生气了，“但小鱼儿对我很重要啊，所以我不想让小鱼儿不喜欢我。”
“……”解辰忽然觉得盛致的眸光有些烫。
“关于你刚才问的问题……”盛致话锋一转，回到正题上，“之前的敌意，的确是真的。”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没有一丝退让，甚至，都像是要抓住对方一般，透着一股执拗。
盛致语速不急不缓，松慢的声音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感，每个音都紧紧地攥着人心。
“小鱼儿刚才在空气中画的图纹，我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我感受到了威胁。”
盛致的坦诚让解辰有些意外，但马上他就被盛致话中的内容转移了注意力。
“你感受到了强大的力量？”
“对。”
解辰皱起眉，有些不理解。
“你真的是一个普通人类吗？”
普通人类对于力量波动的察觉会那么敏感吗？何况他用的还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咒术。
还是异能者都这样？
对于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解辰没想到盛致竟然沉吟了一番，然后他思索地回答道：“我应该不是很普通。”
如果不是盛致脸上那若有所思的表情，解辰几乎要觉得这又是盛致在自恋。
但显然，这个回答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只不过解辰还是没忍住吐槽了一句，“不正常还差不多。”
盛致耸了耸肩，“都差不多。”
此时天气逐渐阴下来，有凉风带着一点雨丝吹起，这空无一人的废弃商业街上透着一股凄凉。
“小鱼儿之前也看见了不是吗，人鱼都不太喜欢靠近我。”盛致背对着解辰，双手撑在车厢边缘，侧着脸看着他，“人只要堕化值超过标准值，就会逐渐崩溃，进入堕化这个不可逆的程序。”
“而我身上的堕化值，一直都徘徊在堕化前的临界点。”他用着极其平淡的语气说着在别人眼中匪夷所思的事情，“从我有记忆起没多久，就是这样了。”
解辰皱起眉，“那你……”
“本来，他们一直有给我找人鱼试图帮我净化，但很可惜的是，人鱼们很排斥我，在这种情况下，即便他们唱歌，歌声也于我毫无作用。”本来，人鱼就是借用歌声将自己的精神力传达出去，精神力必定带着主人的意识，当人鱼们畏惧他排斥他的时候，歌声根本无法与盛致产生共鸣。
“他们？”
“就是一些异管所的管理层。”盛致这才想起来的说道：“哦，对了，小鱼儿还不知道，唔，我是异管所创始人之一的儿子。”
在这样随意的情况，盛致闲话家常一般地将自己那应该算是‘秘密’的身世随随便便说出来。
“……”解辰沉默了两秒，然后点点头，“好了，知道了，你继续说。”
盛致挑起眉，“小鱼儿一点也不震惊吗？”
解辰想了想，然后诚实地摇摇头。要他说出自己是龙，他才应该是震惊的那个。
“不过看来你们那异管所没什么钱。”创始人的儿子住在那么寒碜的地方。
盛致微微一愣，然后忍不住轻笑一声，眉眼似轻风吹云舒展开，他声音里都染上丝丝笑意，“异管所那群人的确挺小气。”
目光落到青年脖子和手腕上那突兀的黑色束缚环，解辰忽然想起来之前盛致和自己说过，这也是异管所的手笔。
他想到自己曾经看过的人类王朝，灵光一闪，问道：“你这是被自己的臣子背叛驱逐了吗？”
臣子……？
听到解辰那奇奇怪怪的称呼，盛致不禁想到，解辰最近是不是在看什么古装剧。
不过注意到解辰的视线，盛致一下子明白解辰此时在想什么，他回答道：“首先，我没有臣子，再者，这个束缚环跟我刚才说的堕化能量有关。”
“我身上的堕化值常年在危险值附近，非常不稳定，但我却也一直没有堕化，所以他们没有理由将我直接关去隔离区，我看他们一天到晚盯着我就怕我会堕化也挺累的，我就主动建议让他们给我装上远程炸弹。”
解辰很不理解，“你自己主动建议？你是傻了吗？”
盛致耸耸肩，“不然天天对着那群人多无聊。”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回忆道：“他们好像还有一个赌局，赌我到底什么时候会彻底堕化，小鱼儿要是感兴趣，也可以去下个注。”
“……”这个人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有人在那里赌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他怎么还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样子。
解辰的视线在盛致身上审视一圈，从手腕上的束缚环一直到脖子上的。
想到盛致所说关于自己身上的堕化值，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盛致身上的堕化能量一直很高吗？
解辰回忆着之前在隔离区感受到的那股气息，他揪起眉。
水面发出一阵‘哗啦’声，盛致看着解辰撑着身体忽然从水中靠近了自己。
手撑在水缸上，身体一下从水中跳出，解辰就像是故事中从海面跳上礁石的人鱼一样，坐在水缸的边缘，身上的水珠就像是一颗颗珍珠，点缀在他这幅金贵无比的画作上。
盛致睫羽一垂，他的视线落在那凑到自己身边的金色脑袋，解辰身上带着的湿气已经把他的衣服染湿。
他的胸口一凉，那是解辰金色发丝尾的水珠滴在了他的衣服上。
喉结一滚，盛致没有动，只是低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解辰此时仔细地闻着盛致身上的味道，但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有些不相信地抬起头，“你确定你身上堕化能量……”很强吗，为什么他一点味道都没闻到。
这一抬头，他猝不及防地撞入一片深潭之中，那是盛致望着他的目光。
就像是眼中有一个世界，里面燃着炽热的欲.望，想把那个世界全部装入自己的眼中，然后锁住，禁锢住，让整个世界都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解辰的心一跳，然后内心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般。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在愣了一瞬之后迅速后退，甚至忘了自己坐在那薄薄一层的水缸边缘，这一退重心不稳，整个身体都向后倒去。
然而一只有力的手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臂，还有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腰，不仅阻止了他往后倒，更是直接将他拉入到那只有干净气息的怀抱之中。
这下，盛致的衣服是彻底湿了。
因为行走不方便，解辰去哪里都是被盛致抱着的，解辰也早就习惯了盛致的接近。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
这样拥抱的方式让两颗心脏挨得很近，近到解辰似乎都能感受到那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心跳。
解辰耳畔旁是盛致的发丝，他仰着脸，下颌在盛致的肩头。
金色的眸子茫然地扑闪着，他咽着口水，错愕让他甚至都忘记此时他的逆鳞与盛致无比接近。
在那车窗上的倒影中，两个人交颈厮磨，亲密无间。
在恍然之中，解辰感觉到那环着自己腰间的手如桎梏一般，甚至愈发收紧。还垂在水中的龙尾蜷曲着，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就在这时，解辰的呼吸吹动着盛致的发丝，那发丝不听话地触碰上解辰那长伸着的脖颈。
！！！
逆鳞的禁区位置被触碰，即便只是轻飘飘的一根发丝，解辰的尾鳍在水下猛地张开，就像是食人花张开爪牙一般，金眸猛然瞪得像铜铃一样，解辰立刻发力想将盛致推开，但却没有抵过盛致的力量，于是下一秒他本能反应，发起狠来，张开嘴，朝着盛致的肩膀狠狠咬下去。
一道忍痛的闷哼声从盛致的嘴中溢出，同时，鲜血的味道也在解辰的口中蔓延开，那是十分浓厚的血腥味。
解辰在怒气之下咬的这一嘴可不轻，那是几乎要将一块肉撕咬下来的力度。
但所幸的是，这股极冲的味道令解辰从自己逆鳞被触碰的怒火之中回过神来，立刻松开口，此时鲜血已经将盛致肩头的衣服布料染湿。
“放开！”解辰的声音里犹带着极强的不爽，“不然我就再咬你！”他威胁道。
“……”
感受到腰间的手松了力，解辰立刻挣脱开，然后立刻向后一跳，回到自己的水缸之中，他甚至立刻去到了与盛致是对角处的位置，将身体下沉，让水面淹到自己的鼻子下，将自己的逆鳞位置藏到水面下。
盛致看着解辰这一切动作一气呵成，此时沉在水面下，只露出大半张脸，一双眼睛还警惕地盯着自己，就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
“……”
被咬的鲜血淋漓的人好像是他，怎么解辰一副自己被欺负的样子。
盛致有些委屈，他耷拉下眼角，“你这么不喜欢我抱你嘛？”
水面下传来‘咕咚咕咚’的水泡声。
“……你在水底下说话我听不见。”
解辰还是没有往上浮，将自己的下巴露出来，他沉默地瞪着盛致。
而盛致也没有任何动作，他就是站在车厢外，安静地看着解辰，目光里没有责怪，只是有些失落。肩膀上的血染透衣服，鲜红的颜色慢慢在布料上开出艳丽的花。
鲜血的味道犹在口腔中回荡，解辰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发麻。
愤怒慢慢褪去，解辰对自己情绪的掌控力回归，他看着盛致此时一副狼狈的样子，尤其是外面凉风阵阵，画面颇为凄凉。
他抿了抿唇，难得升起一分歉意。
但同时，他也在心里冷哼，这都是盛致活该，谁让他冒冒失失地靠近自己，不知道碰了龙的逆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吗？要是以前的他，现在的盛致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对，这可不是他的错。
身体往上升起，小巧精致的下颌终于露出水面。
解辰那清越的声音响起，“你赶紧把你的血擦一擦。”
不要误会，这的确是关心。
盛致此时才抹了抹自己的伤口，看着手指上的血，盛致有一丝不可思议地问道：“……小鱼儿你的品种是鳄鱼吗？”咬人这么厉害。
“……”
什么玩意儿，谁是鳄鱼。
他是龙！龙！
下一秒，盛致就看到解辰又往下一沉，只露出眼睛和鼻子，然后用着那一双金色的眸子瞪着自己。
盛致一边拿着纸巾按着自己的伤口，一边在心里想到，这样子更像鳄鱼了。
而此时，在那水面之下，那属于龙的胸腔之中，有一股意念与之前那留在鳞片上的血液中的意念汇聚在一起。
这是解辰第二次触碰到盛致的鲜血，但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