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封印
如果不是解辰的目光过于认真, 表情如此严肃，盛致几乎都以为解辰在跟自己开玩笑。
他沉吟了片刻，消化着这个完全不在他预想范围内的答案。
事实上, 别说是‘神’这个答案，他甚至都没想过解辰是在想与他身份有关的事情。
他本来更想问的是, 解辰在看到自己动手的时候，是不是对他产生了厌恶。
事实也是，这个问题比他身份的问题更让他在意。
“所以你当时并不是觉得我太残忍？”他问道。
解辰脸上露出困惑，“你指的是什么？”
解辰看着面前的黑发青年面色不改, 但是却保持了好几秒的沉默，解辰偏了偏脑袋, “怎么了？”
“没事。”盛致终于开口，他放下自己的腿, 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言语间完全忽略了刚才他提起的那件事，“所以你说的, 关于‘神’这件事，你有什么依据？”
说着, 他的眼睛眨了一下, 语气轻松，就像是顺带聊起这个话题般。
明明这才是重点。
此时外面的霓虹灯亮起来, 明明还是大白天，但是显然白台城并不允许它的白天过于寡淡。
彩色屏幕的灯光投射到房间内，与那背景中的电视声音一起，让房间从之前的静默到现在几乎有些喧闹。
盛致对话题的转移很是生硬, 但是解辰却也没有过于纠结他之前说的事。因为他的心思现在也根本不在那些细节上。
对于盛致的问题, 他用着一种很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我没有确切的依据, 事实上我觉得这也可能只是我多想了，毕竟我从来没有见过神。”
“在辰辰的世界里没有神吗？”盛致对此有些诧异，明明连龙都有。
他调侃地说道：“我还以为是跟玄幻小说里的世界一样。”
“唔，我没看过，不知道你说的那玄幻小说里的世界是不是和我的世界一样，但我的世界里的确有神。”解辰说道：“但是我没有见过，没有人见过。”
解辰很少聊到他那个世界里的事，他看起来很健谈，但却有着很明显的界限感，有许多事他都不轻易与人提起。
所以盛致没有插嘴，静静地等着解辰往下说。
“龙族和别的种族不一样，我们从来不需要去后天习得知识，在破壳的时候，我们就会自动继承上一任的知识，尤其是金龙，金龙没有父母没有族人，在上一任逝去以后，便会从天地基石中产下新的龙蛋……”
“天地基石？”盛致在听到这个名词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口涌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仿佛似曾相识。
“世界构筑的基础，世界运转法则的最底层律条。”世界的本质在这明亮的套间中被极其平淡地说出来，而此时解辰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股莫名的神性。
那一瞬间，有一道远阔清亮的钟声在盛致的脑中被敲响，他不自觉地想到了那在睡梦中的世界，那个白色的殿宇。血液中燃起热度，一种强烈的灼烧感自他的胸口处开始蔓延，那是比他在建立血契时更强烈的感受。
解辰发现盛致的脸色有些不对，他停住自己本来准备继续讲的话，问道：“喂，你怎么了？”
“……没事。”额头上渗出一层密密的细汗，盛致轻不可闻地吐了口气，“你继续说。”这次，他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那般随意，而是带上几分凝重，“天地基石与那所谓的神，有什么关系？”
“神与金龙一样，都是从天地基石中孵化而来。”解辰见盛致似乎没什么事，便继续说道：“只是金龙是天地基石中的一部分，象征着光明与祥瑞，是世界力量平衡的一个砝码，而神却不一样。”
解辰语速不急不慢，这些事情一开始他也不知晓，龙族的传承中知识储备过于广泛，就像是一个庞大的图书馆，即便他拥有那些知识，但很多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拥有。直到有一日，凤凰古树提及神明一事之后，他在那龙族传承中找到了与神明相关的知识。
“神包含着光明与黑暗，包容世间万物，与其说祂是天地基石的衍生物，不如说，祂就是天地基石其自身，是世界意识的具象化。”
他没有见过他们世界的神，但是传承中记载了，上一任金龙曾经见过那位，也是在那一次之后，那位神便消散了自己的身形，将自己与世界融为一体，祂的神识无处不在，却也遍处都寻觅不得。
解辰所说的这些，盛致从未听过，别说他没听说，在这个世界中，压根没有这样的说法。
不管是‘天地基石’，还是‘世界意识’，都是极其新鲜的名词，但是盛致却完全没有面对新知识的陌生与排斥，他感觉自己面前有一扇大门被打开，但大门后的世界却并没有那么陌生，反而有一丝亲切感，仿佛他早应该知道了般。
话已至此，解辰便将自己到这个世界后的所得知的信息全盘托出。
“我见过你们这个世界的意识。”
解辰说道：“那棵世界之树，便是你们这个世界的意识。”
心脏一跳，盛致有种闷闷的感觉，他的手指在那扶手上轻轻摩挲着，“世界之树？那棵树是这个世界的神？”他皱起眉，“但听你之前所说，难道一个世界不应该只有一个神吗？”
“……”解辰沉默下来，他点点头，承认盛致的话，“的确是这样。”龙族的传承中清晰说明了，天地基石只会有一个意识，就像是世间只有一条金龙般。
但是这个世界中，除了一个世界意识——世界之树外，还有一个世界之树口中所说的邪神。
‘邪’——即非正道。
“所以——”解辰看着盛致的目光此时极其复杂，“——我说，你可能是类似的东西，也可能只是我想多了，毕竟这只是一个极其荒谬的猜测，我也就是在那一瞬间，突然有一种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
“你身上的气息……”解辰垂下眼，仔细思考了一下后，他再次抬起眼，“和我见过的任何生物都不一样，说起来很可笑，就是一种直觉，我当时只是脑子里突然就跳出来‘神’这么个字，其实也毫无根据。”
当然，也不是全无根据。
血契就是一个疑似的证据。
之前解辰就一直在想，什么样的血脉可以凌驾于金龙的血脉之上，在金龙的灵魂上烙下血契，如果是神，那就说得通了。
但是神这个说法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是比世间有别的血脉可以压制金龙这一可能性更荒谬的假设。
当然这些，解辰就不准备说了，毕竟本来就是他随口一提的猜想，等会儿越说越像回事，万一盛致当真了，岂不是很尴尬。
想到这里，解辰连忙将这越说越没边的话止住，他尾巴甩了一下，抱起手，“我就是随便说说，如果不是你非得在那里问，我也不会跟你说，挺离谱的，你听完就算了。”
他哼哼道：“就你这样弱不拉几的，一点都不靠谱，如果是神，这个世界就是真的要完蛋了。”
盛致此时内心犹如翻江倒海，倒不是因为他的情绪起伏，事实上他很冷静，他像是脱离了自己，看着那些思绪翻滚起来。
但听到解辰这样说，他轻声一笑，笑声将那些繁杂思绪全部收敛掩藏。
“你说得对。”他声音悠长，似有余韵缠绕，“如果是这样，这个世界可真的是要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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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洪川城外的野林之中，宋运停在一处被划断的树枝旁，他弯下腰，用那便携式的异能波纹采集仪器检测着这附近的异能残留。
感觉到一些动静，他直起身，一条火蛇从他面前一言不合地冲了出去，迅速将那还带着湿气的灌木吞噬殆尽。
那穿着黑色长背心，外面还挂着渔网的男人带着如同狐狸一般的笑容往后退了一步，“哎呀哎呀，在这种地方纵火可是件很危险的事。”说着，他几脚将那还残留的火焰踩灭，身后背着的那具骷髅也随着他的动作抖动着，发出‘咔哒咔哒’的清脆声，让人不由得担心那骨架下一秒就会散架。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宋运立刻认出了这个男人就是昨晚在走廊上提醒自己不能在房间中吸烟的人。
毕竟不管是这个青年的长相还是他的打扮，都令人过目不忘。
“你到底是什么人？跟着我有何意图？”宋运皱起眉，他身边几条火蛇缠绕在他的身上，那虚空中的双眼警惕地盯着面前这个青年。
这个狐狸眼青年见到那几条火蛇，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举起手，做出投降的手势。
“别冲动呀，我又没有什么恶意。”
他露出自己那标志性的微笑，说道：“我可没有跟着你，不过是碰巧与你同路而已。”
宋运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在这种深山野林中碰巧同路？”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的地方。
这名青年很是理所当然地说道：“只是目的地相同，同路不是很正常的吗？”
“目的地相同？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又怎么来的目的地相同一说？”
“你不是要去找人吗？”虽然是问句，但是却是极其笃定的语气，“我也在找人，这不就是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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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晚时分，白台城彻底清醒，五光十色的招牌与广告几乎让夜空都变得五彩缤纷起来。
在日落之后，街道上的行人才变多起来，这里的人已经是夜间生物，只有到了夜晚，才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在街道上游走着，寻觅着今夜第一个玩乐的去处。
商店都开门了不说，街道上的小贩也纷纷出摊，白台城因为受地势影响，道路都不是十分宽敞，如今摆满这些小摊，更显拥挤，也愈发热闹。
赌场中已经有第一批闹事的人被扔了出来，并被堵在墙角殴打起来。
各种喧闹声混杂在一起，即便是隔音效果不错的套间内也能听到些许。
但是这些声音在房间内都引不起丝毫波澜。
连灯光都没有，只是依靠着窗外的各色霓虹灯照亮，解辰没有在床上，而是泡在那方宽敞的按摩水缸之中，金色的尾巴在水下微微摆动着，像是水草。
这里的水当然不是那昂贵的净化水，解辰能感觉到水流之中蕴含的那些微弱的堕化能量，这也正是他所需要的。
盛致在浴室之外，他很想进去里面，但是解辰觉得有人在旁边影响他，只允许他隔着那玻璃守着。
他看着解辰的掌心之中躺着那颗结晶，虽然他没有问过，但是他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他和解辰一样，对于各种能量波动都极其敏感，他能感觉到在那珍珠般大小的结晶之中，压缩着一股堕化能量。
此时，他的耳边响起一道轻微的呼唤，“主人……”
盛致眼也不眨地看着那浴室中的金发少年，说道：“闭嘴，要是打扰到辰辰，你连这点残渣都没必要留着了。”
那一直依附在盛致身上的海市蜃楼立刻噤声，瑟瑟发抖地躲起来。
平时的解辰此时可能会感觉到海市蜃楼的存在，但是此刻他的注意力都在自己掌心的这颗结晶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合上掌心，感受到那颗结晶在自己掌心中的棱角，缓缓地闭上眼睛。
关于利用堕化能量来冲破自己身上封印这件事，完全来自解辰的突发奇想，这件事其实很冒险。
堕化能量的属性与他自身的力量不同，先不说是否相克，即便仅仅是不同，吸纳进体内，如果自身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压制，就有可能被反客为主。
他可能根本无法掌控这股力量在自己体内的游走，最终导致走火入魔。
风险的确是有。
但是宁愿冒着这样的风险，也要去尝试，更说明了解辰对于此时自己状态的厌恶。
虽然他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他可是受够了这种无法自由行动的状态。
而且，他还不信，他一条金龙还制服不了这堕化能量。
聚精会神，当解辰向内探视自己的神识时，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那宛如巨钳一般困着自己心魂的厚重力量，紧接着，他便感觉到另一抹光彩，那是另一个入侵者，一道契约。
而顺着那道连接，解辰能感觉到一股令他心安的力量与气息，那属于另一个人的心跳声在此刻与他自己的心跳融为一体，原本还有的一点不安在此刻消弭无踪。
要将结晶中的能量化为己用，第一步就是需要将其吸收进体内，而这就需要解辰将自己的神识抽取一缕出来进入到晶石之中。
这在以前对他来讲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但是在此时却显得格外艰难。
毕竟有这么一道封印如山一般压在他的神魂之上，抽出一缕神识就相当于是在大牢之中偷放出一个犯人一样。
龙魂所蕴含的力量如同汪洋大海，此时房间中像是起雾一般，升起一股淡淡的压迫感，这一缕神识还没释放出来，泄露的丝缕龙魂力量就已经令人心惊。
一直密切关注着浴室内情况的盛致立刻便察觉到这异样，而那藏匿在他身上的海市蜃楼感受到这股熟悉的压迫感，在幻境之中被那金龙搅得天翻地覆的可怕回忆再次浮上心头，若非它现在没有形体，它肯定会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脑袋，将自己缩成一个蘑菇样。
密密麻麻如同有上千上万根针刺般的疼痛从神识末端传来，那道封印紧紧地攥住他的龙魂，那条小金龙发出一道痛苦的□□。
这种痛苦通过血契也传到了盛致身上，他胸口一窒息，眉头紧紧皱起，那深邃的目光满是担忧，不肯离开那水池中的身影半寸。
这种疼痛对于常人难以忍受，但是金龙的精神力极其强大，水池中的金色少年面色不改，他那阖着的眼睛连一丝抽动都没有，他趁着这股痛感，一口气将那缕神识抽了出来。
这残忍程度不亚于硬生生从他身上拔下几片鳞片，是血肉模糊的程度。
但解辰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他就一定要做成。
刚抽出一缕神识，还不等自己从那股抽痛感从恢复过来，解辰就将那神识往晶石中一塞，一鼓作气地将操纵着那缕神识缠上里面的堕化能量，如抽丝剥茧般，那股力量逐渐过渡到解辰的体内。
这股堕化能量带着浓重的戾气，最重要的是，其中蕴含的能量就像是暴动分子般，刚一进入到解辰的体内，就立刻开始横冲直撞，像是脱缰的野马。
这种冲撞让本来就因为刚才的拉锯而有些脆弱的解辰一震，他身体一抖，额头上青筋绷起，发出一道闷哼声。
但好在，这并不是完全不能驯服的野马。
血液之中蕴含的龙之力牢牢抓住这股力量，带着它在体内运行了几个大周天后，那股力量终于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是谁，乖巧下来。
此时解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
将那弥散在身体内的堕化能量凝聚在心魂处，这股陌生力量的入侵引发了体内封印的警戒，在解辰还未利用那股力量冲击封印时，那道封印就已经开始在驱散着那凝聚起来的堕化能量。
有反应。
那有反应就说明有戏。
解辰此时已经十分疲惫，但他却不敢有一丝松懈，此时他只要有一丝放松，就会被那道封印得逞。
用着之前自己抽出来的那缕神魂，小小的金龙抵住那即将被击退的堕化能量，它咆哮着，用自己的身躯护着那团能量，逼迫它们汇聚于一体。
时不我待。
那一缕神魂直接带着那堕化能量，以自身为盾，狠狠撞上那不可撼动的强大封印。
这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那小小金龙哀鸣一声后，被撞得粉碎。
抽出一缕神魂和神魂受伤完全是两个概念。
如果是之前那是活生生撕下鳞片的疼痛，那么神魂受伤就无异于在龙身插.入一把利刃并狠狠往下划拉，几乎要将龙身撕裂的痛楚。
一口鲜血从解辰口中喷出，落入那水池中，漾出几朵血色的花，逐渐在水中飘零败落。
解辰本来端坐在水中的身体一软，顺着那浴缸的弧度往下滑落，然而就在他的脑袋即将没入水中的时候，一只手掌及时地托住了那下滑的脑袋。
此时的盛致嘴角也溢着一丝鲜血，这是血契带来的影响，刚才解辰神魂受伤的冲击对他同样造成了伤害。
但是他却连自己嘴角的鲜血都无暇顾及，几个箭步便冲到了浴室中，没有一丝思考地余地，他一翻身跳入到水中，跪在解辰的对面，他看着解辰那一脸苍白毫无血色的模样，开口的声音满是担忧与急切。
“辰辰？”他拍了拍解辰的脸，却发现自己手中的肌肤十分冰凉，与解辰平时那像是小火炉一样的体温完全不同。
瞳孔一缩，脑中浮现出一种可怕的猜想，盛致那沉寂的黑眸之中酝酿起狂风暴雨。
浴缸中包裹着两人的水激起高高的浪花，酒店的房间内有尘灰掉落，窗户也震动地发出声响。
这样的动静迅速传达到其他楼层，在房间内休息的谈运惊慌失措地从床上跳起来，他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冲去找曹彦博，“地震了！”
就在盛致体内的力量即将要暴走之时，盛致的视线落到解辰的胸膛处，因为刚才身体下滑，解辰的上衣已经完全被水浸湿，那浅色的衣料此时贴在肌肤上，薄透如纱。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看到那心口处此时有一道金色的光纹像是字符又像是藤蔓，慢慢在那肌肤之上显露出来。
解辰的神魂撞上那道封印的确没有损伤那封印分毫，但是却也因为那搏命一击，那道神魂所带着的堕化能量得以冲破封印的戒备，对封印进行冲击。
这冲击没能够将封印冲破，但封印却受到了撼动，如冰块浮上水面一般显露出来。
那在‘解辰出事’这一认知下即将暴走的盛致抓回了一丝自己的理智。
他伸出手，下意识地碰上那道金色的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