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穆言深
深夜,辽阔的草原上。
一群人坐在火堆旁边休息,这是他们难得的闲暇间隙。
不知谁先起头,说起回去以后的事情。
贺子月永远是对谈话最积极的那一个,她说:「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去给我妈扫墓,本来忌日的贡品我都准备好了,结果路上就被那些怪物给啃了,要不是我跑得快,连我都要被啃了……但是我之前答应去看她从来没有失约过,只除了那一次。」
她顿了顿,又自言自语了一句:「也不知道墓地还在不在了。」
花瑾与她恰恰相反,总共只说了几个字:「想治好小瑜的病。」
剩下的人七嘴八舌地继续这个话题。
「回去第一件事当然是先好好吃一顿,连着吃了两个世界的生肉腐肉了,一闻到味我都快吐了。」
「先找我的游戏机玩上个三天三夜!」
「我的论文还没有写完……」
「不知道我姐姐是不是还活着,那时候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医院给她做手术。」
「跟你比那我好像还好了,也就是结婚的时候突然死了一下被拉进来。」
轮到楚辰离的时候,他的愿望同样简短。
他说:「想再见他一面。」
队友都知道,那个“他”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男朋友。
坐在他身边的人微微僵了僵,但并没有人注意到,只除了楚辰离。
穆言深把脑袋靠在楚辰离的肩上。
楚辰离侧过头,就看见他有些疲惫的脸色,映着火光也显得苍白虚弱,缺少血色。
不久前他才刚刚受过伤。
楚辰离没有推开他,只是跟着队友的话题,一同看向火堆对面的队长。
队友里有人问:「老大呢?老大的愿望是什么?」
旁边立刻便有其他人接上:「肯定是拯救世界!」
「或者世界和平!」
「队长胸襟开阔,必然是心怀大志之人!」
「老大肯定不像我们这样只有低俗的趣味和满脑子的风花雪月。」
「要是没进来,老大说不定已经找到结束天灾的方法了。」
……
一群人一唱一和地调侃着队长,楚辰离没有加入进去,却忍不住笑。
队长好脾气地笑笑,熟练地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一边缓声说道:「我希望所有人都能活着回去。」
一句话,气氛彻底凝滞。
不是队长不解风情,只是他们心底最不敢说的渴望被他戳中,一时酸涩无言。
队长抬头看向唯一没有开过口的穆言深,意在缓和氛围,问:「小穆呢?如果能够回到现实世界,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穆言深满脸困倦地微微抬了下头,但实际压根没有挪窝,半阖着眼睛,懒洋洋地说:「想娶离哥。」
话音落下的刹那,气氛比片刻前更为僵硬。
现场安静得只剩火堆里噼里啪啦的炸裂声,还有远处呜呜的风声。
那些齐刷刷注目过来的视线不知道该说是讶异多一点,还是惊恐多一点。
就连楚辰离也侧过脸,看向穆言深。穆言深看起来很不想让免费枕头跑路,又跟着挪动几分,硬是要蹭到楚辰离的肩膀上,一边用同样的语气继续说:「开个玩笑。」
他总是很喜欢满嘴跑火车的那一个。
做了一段时间队友也很难搞明白他嘴里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转,其他人又开启了新的话题,只有队长若有所思的视线在他们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楚辰离蓦地转头,看向黑暗中的某一处。
那里没有任何东西,却仿佛恰好与一双眼睛对了个正着,吓得对方一个哆嗦。
他背后与身边的队友身影逐渐开始模糊,虚化的背影逐渐融于微风拂过的黑夜原野。
画面陡然间一转——
看起来差不多年纪大小的楚辰离站在旧校舍里。
破旧的学校空无一人,林荫道上满目红云,火红的枫叶明艳得扎眼,轻易盖过了围墙上残缺的痕迹。
秋雨连绵,打湿了红叶。
滴答、滴答……清亮的雨滴声在空寂的校园里回荡。
楚辰离站在走廊上,靠在墙边,看着不远处的红枫微微出神,一身寂寥几乎与那场秋雨融为一体。
直到走廊的另一头有人叫他:「阿离!」
十八岁的叶澜舟从对面的连廊上一路小跑过来,拉起外套挡住怀里抱着的东西。
跑到楚辰离面前的时候,他才小心翼翼地掀开外套,露出几个圆滚滚的柿子,还有几颗皱皱巴巴的小梨子。
都是他从后面小山坡上摘下来的,还蹭了一身泥。
叶澜舟的脑袋上还沾着几片叶子,抬起头来笑得有些傻,充斥着单纯的愉悦与欢喜。
楚辰离看着他笑了笑,眼底好像一下子就亮起了光。
叶澜舟在衣服下摆上擦干净手,才去拉楚辰离的手,牵着他走向不远处的空教室。
他们转身的刹那,教室幻化成了深山间的林木。
长发的少年一身繁复的华服站在碑石旁,背后隐藏在林木间的村落空荡死寂,如同一片沉寂已久的废墟。
少年目送着一群人远去。
比他年纪稍长的少年不住地回头,最后还是没有忍住,转身挤开人群,跑到他的面前,抽|出一把通体漆黑的短刀,强行塞到他的手里。
「这个是我最喜欢的一把刀,送给你。」年长的少年说道,「等我们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要记得还给我。」
长发的少年没有说话,但握紧了那把刀。
对面的少年慢慢后退,直至跟上前面的同伴。
他还是忍不住扭过头,最后用力喊了一句:「阿离!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尾音如同卡了碟的机器,滋啦一声隐匿于无声。
被留下的少年陡然间转过头,眼神冰冷——
那张脸,分明就是楚辰离。
“啊!”
小白捂着脑袋在病房门口蹲下。
脑海里一阵尖锐的刺痛惊得他冷汗直冒。
然而那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短暂的疼痛感散去之后,他扶着门框慢慢站起身,
病床上的楚辰离已经睁开了眼睛,瞥了他一眼。小白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一下子撞上了背后的门板,“砰”的一声闷响,震得他脑仁又隐隐作痛。
“不要随便在别人的大脑里闲逛。”楚辰离说道,“这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小白讪讪地笑了笑,神情还有些虚弱:“抱歉……我有点控制不住。”
近乎无差别地接触别人的思维,对他来说也是件很有负担的事情。
而且通常路人都没有什么抵御的意识,任由他像是逛公共广场一般随意触碰着他们的记忆和心声。
大部分内容,小白倒宁愿自己能不看。
通常都是累积的疲惫太深之后,他才能突然自己退出来。
楚辰离是唯一一个主动把他的意识“弹”出来的,他拒绝让小白继续窥探他的记忆。
不过小白过来,也不是为了看他的记忆,而只是单纯来探望他的病情。
在他们出来之后,医疗楼最终还是被整个爆|破掉了。
名叫江辽的队友尸骨无存,很大概率早就被异种吃掉了,余下的两人里,彭护士只有些皮外伤,但受到了不小的精神刺激,正在接受心理治疗。
而楚辰离,因为身体太过虚弱,最后还是被送进了临时病房。
这两天的药,都是杜医生亲自给他配的,包括换药、测体温、量数据,都亲力亲为,来得比小白还要积极。
除此以外,他们这里似乎已经恢复如常。
只除了叶澜舟再也没来看过楚辰离一次。
当然可以说是事出有因——清查基地内部有无异种残留,加班加点继续重建实验室和防护罩,现在还多了一个修缮医疗大楼的任务……黄疏音仍然处于失联失踪的状态。
但小白已经不想再替叶澜舟找什么借口了。
他只挑着说了黄疏音的事。
怎么说也相处了几天,而且黄疏音除了刚开始的时候有点挑衅的意思,之后也是客客气气很随和的,小白并不讨厌她,对她失踪的事还有些担心。
担心归担心,他们一个战五渣,一个旧伤未愈,也帮不上什么忙。
于是最后也只能不痛不痒地说几句希望她平安无事的话。
小白表现得有些无力,遗憾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保护不了人,帮不上忙,只能拖别人的后腿。
现在觉醒了一个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特殊能力,没发挥什么作用,反倒自己被影响得很深。
他被室友的梦境惊扰得一整晚都没睡好,也就坐在楚辰离这里的时候,才享受到了片刻的宁静。
楚辰离注意到他低落的情绪,姑且安慰了一句:“你已经救过我一次了。”
小白强打起精神,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无意间控制了医疗楼的怪物的事,但这并没有能让他高兴得起来。
“那只是巧合……”小白嘟囔着,“真要有那么厉害,我就不会还叫你这个病人来救我。”
这边正低声说着能力的事,另一边,杜医生在临时办公室里配着药。
旁边的打印机器正一张一张地往外吐打印报告。
等到检查报告刚打印完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杜医生随手将报告拢在一起,一边回了一声。
“杜医生。”彭护士从门外探进脑袋,看到杜医生有些严肃的脸色事,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又回想起不久前笼罩在头顶上的阴影。
“什么事?”杜医生抬头瞥了她一眼,“有事直说,我现在很忙。”
彭护士这才推开门,将另一叠报告单递给杜医生。
“医疗部楼底下的自助检测机器不是坏了嘛,技术部那边把数据导出来了,今天刚出了前几天的检测报告。”
杜医生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医疗部楼下确实有个自助检测间,主要是用来检测觉醒因子数值的。
毕竟基地还是普通人多,偶尔有些觉醒迹象,谁也说不准,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去打扰上面的大佬,便干脆在医疗部设了自助检测机。
用数值说话才是最精准的。
这些报告最终都会交到杜医生的手上,不过他通常懒得看,都交给手底下的实习生。
不过最近就算实习生也开始忙得脚不沾地了。
——只除了小白。
小白推说最近头疼脑热,身体不适,不愿意往人多的地方跑。
要是换做以往,杜医生就该觉得这人就是个事儿精,为了躲懒才故意找这种借口推脱。
但一同经历过生死之后,他已经对小白改观了许多。
小白不是那种会丢下同伴独自跑路的人,相反责任心比一般人还要重一些,如果不是真的事出有因,他也不会对眼前繁重的负担视而不见。
而且杜医生跟他碰过几次面,看得出来他脸色确实很差。
杜医生收回思绪,只得亲力亲为,快速地将那叠报告翻了一遍。
越过其中某一页之后,他忽的顿了顿,连忙又翻回去——
[觉醒因子数值:0]
再往上扫一眼名字,白雁声。
不是楚辰离。
有点眼熟。
杜医生突然反应过来——
这不是小白的大名吗!
他飞快地翻过余下的几张报告,其中一张过了临界值,他随手挑出来放到一边,除此以外就没有其他的异常情况了。
然后他又拿起先前那叠检查报告,找到楚辰离的那一份,翻到觉醒因子那一栏——
依旧是零。
两份报告为零。
恰好这两人最近都显现出了异常状况。
是单纯的巧合吗?
杜医生本能地觉得,这不是什么适合昭告天下的事情。
他一边将小白那张报告抽出来单独放到一边,反扣在桌上,一边叫住准备离开的彭护士。
“小彭,除了你以外,还有别的人看过这些报告吗?”
“没有。”小彭想了想,答道,“技术部那边挺忙的,让我自己打印的报告,打完我就送过来了。”
她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也没来得及看,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说到最后,她已经开始有点忐忑了。
“没什么问题。”杜医生故作镇定地说,“没事了,你先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小彭这才松了一口气。
正要拉开门出去,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有些忐忑地看了杜医生一眼。
“不过我过来的时候,遇到了向队。”她说道。
“你给他看报告了?”杜医生问。
“没有。”小彭摇了摇头,眼睛飞快地转了一圈,瞄到外面没有人,便又压低声音快速地说道,“不过他问了我楚辰离的事,另外还有那个药的事,我刚想起来那天向队突然去了药房,说是给叶队拿药,但他一般不是直接找杜医生你吗……”
因为叶澜舟是基地的领袖,不能轻易出什么闪失,但他对药物又不怎么精通。
保守起见,向壬曦帮他拿药几乎都是从杜医生那里拿,哪怕是与之前一样的药,他也要仔细问过杜医生这一次的推荐使用剂量。
不过他在基地里形象一直很好,对上上下下的人都很体贴,也时常亲自去到常人注意不到的角落里,去慰问默默守在岗位上的人。
所以当时彭护士见到他只有高兴与惊喜,并没有半点怀疑。
说一点怀疑也没有倒也不至于,事实上杜医生拿这件事骂她的时候,她就想到这件事了。
但她没敢往上想。
就算真是向队做的手脚,那他和楚辰离的分量谁重,根本就是不言而喻的事。
而且哪怕单一个楚辰离,分量也比一个小护士重。
所以她懒得掺和,更期望这件事的真凶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路人甲,免得闹出腥风血雨的戏码来。
这些是她之前的想法了。
现在楚辰离救过她的命,她自然毫无悬念地倒戈向了楚辰离,并且忍不住开始为他感到不平。
只是她区区一个小护士,专业能力可能还比不过小白,在医院里的重要性都是微乎其微,更别妄想着去硬刚大佬了。
可不说,她心底终究还是有个疙瘩。
犹豫再三,又一时冲动,她这才跟杜医生提了提——最近杜医生看起来对楚辰离也挺上心的。
杜医生听得心底惊骇,面上却愈发严肃。
听到差不多的时候,他连忙抬手止住彭护士的话头,提醒她:“这话你在外面可不能乱说!”
彭护士转瞬间便噤了声,有些忐忑地看向杜医生。
“我心里有数。”杜医生朝她摆了摆手,“赶紧回去工作。”
彭护士点点头,转过身拉开门,一溜烟地跑远了。
留下杜医生站在原地,低头看看那几份报告,不由幽幽地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喃喃自语:“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叹完气,他还是要收拾收拾东西,去给病人换药。
……
杜医生敲开病房门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反倒是坐在床边的小白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看清是杜医生才稍稍松一口气,又重新坐回到凳子上。
杜医生轻轻踢了下凳子腿,将药瓶递给小白:“你给他换。”
小白不敢反抗,乖乖点头。
杜医生则拿出一块平板递给楚辰离,告诉他从哪里开机。
这是他从某个杂物箱里翻出的老古董了,好在勉强还能用。
十年以来,这方面的科技几乎没什么创新进展,甚至一口气倒退了原始状态,也就这两年运气好并入了不少相关专业人才,这才勉强捡起了过去的一些技术。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天灾之后,国家的概念几乎灭亡,只有后来的中央基地勉强能够顶替官方的位置,他们底子最厚,实验室建的很完备,时不时还能出点新东西来。
除此以外,还有前身就是综合研究院的应辰基地,生物和电子相关的技术都保存完备,甚至还有进一步的发展。
而这两家,前者不支援未收编的独立基地,后者压根就不怎么与外界交流,更别提什么提供技术支持了。
其他草根基地没有他们那样的底蕴,也只能捏着鼻子从“原始社会”重新开始走起。
像是平板、智能手机类的电子产品能够保证十年以上产品质量的本来就是少数,加上四处逃亡很少人会带这些累赘,大部分都被遗忘埋没在废墟下面,渐渐也就被忙着活命的人们淘汰了。
最终大部分还是回归了最基础的需求,简陋但简单且结实耐用、易于携带的简易通讯器。
南州基地算是其中进展不错的了。
虽然跟外界联系的信号还难以长时间地稳定维持,但内部通讯上暂且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十年前的旧式平板也能够登上内部的网络。
楚辰离之前问杜医生的时候,说是什么电子产品都可以,只要能检测到网络或者通讯信号就好。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要求些什么,恰好杜医生身边还保存着一些旧用品,也就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杜医生以为楚辰离是在病房里太无聊,想要找东西娱乐解闷,所以才找了其中屏幕最大的一款。
十年前是他妹妹淘汰下来的旧款平板。
妹妹不幸没能熬过天灾的第一年,反倒是这个旧平板一直被保存到了现在。
杜医生想起旧事,有些触景生情。
但他不习惯于在别人面前表露出脆弱的一面,因此简单教了楚辰离基本的用法之后,便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
小白刚把吊瓶挂好,无意间就“看”到某个女孩子残缺地裸|露在校园里的尸体——身上血肉模糊,全都是被利齿啃噬的痕迹。
他哆嗦了一下,僵硬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病房门口的方向。
楚辰离没有他那样的能力,也没有无所不知到那种程度,只当小白又被什么画面或者心声刺激到了。
能活到这个时代的人,没几个人的过去是真正干净明媚的,总难免伴随着恐惧和血腥。
楚辰离低下头,拨动着平板屏幕。
十年没怎么开过机,屏幕已经不太灵敏,好在他本来也不是为了娱乐。
他在记事本里慢慢敲下两个字:[子月?]
大约十几秒钟之后,屏幕诡异地闪烁了一下,背影突兀地化作一片雪白,然后颇具视觉冲击力地啪啪炸开一连串的惊叹号。
[离崽!!!!!!!!!!!!!]
[你有没有事?小穆说你没事但是我和大花还是不放心!]
[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啊!再等一等,我们马上就到了!!!]
[万一遇到啥事打不过就赶紧跑!!!!实在跑不掉别忘了拉你那个男朋友垫背!!!!!!!!]……
屏幕上的内容恰好以他习惯性的阅读速度不断刷新着文字。
好不容易等那边嚎叫完,楚辰离也只以龟速敲过去两句话。
[我没事。]
[他不是我男朋友了。]
小白转过头来的时候,看到楚辰离嘴角挂着浅笑。
比他之前见到过的任何一次都要轻松与柔和,眼角眉梢都染上松快的笑意,又是另一种叫人看着也忍不住跟着笑的明艳。
直面血腥残尸的惊慌与不忍在这瞬间便被抚平了大半。
小白也不由地跟着平静下来。
是他记忆里的那些人吗?
小白有心想问,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些人才是他真正的同伴。
这个基地不是,叶澜舟也不是。
最后反倒是楚辰离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忽的问:“小白,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
……
荒野林木之间。
黄疏音躲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死死捂着嘴巴不敢高声出气。
等到那些骇人的阴森视线散去,类似进食的声音又重新响起,她才敢悄悄探出脑袋,继续去查看不远处的可怖场景。
几只半人高的黑色蜘蛛围在一堆漆黑的碎石前,正嘎吱嘎吱地往嘴里吞着石头。
每吞下两三口碎石,它们的身形就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大一圈。
那种黏稠的压迫感也愈发明显。
黄疏音看着那副场面,只觉得头皮发毛。
换做以往,这几只蜘蛛对她来说就是盘开胃菜,几枪处理干净根本不在话下。
但不久前,他们那支支援小队不幸遇上了另一小波异种潮。
万幸它们是去了另一个相反的方向,数量也不庞大,但其中有几只是有特殊能力的变异异种,搞了个突袭,害得黄疏音受了伤,队友也都分散开来了。
随身携带的弹|药早已用尽,带来备用的长刀也不知丢在了哪里。
最趁手的武器都不在,黄疏音也不是那种无脑硬要惹事的莽夫,相反她很清楚如何自保,一路上都尽力放轻了呼吸,收敛了气息,争取在不惊扰野兽和异种的情况下先回到基地找支援。
但直到走到这里,她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方向。
这里正是先前叶澜舟半个月前发现黑色石头的地方,那次任务黄疏音恰好也在,所以对这周边还有些印象。
好消息是她知道该走哪条路回基地了。
坏消息是她迎面撞上了好几只异种。
但比起那几只蜘蛛型的异种,更让她觉得胆寒的是它们正在吃的东西——
正是叶澜舟之前采回去的黑色矿石。
据说能够最大限度地防御异种,并且正在加紧制造防护罩的原材料!
不是说好能够防御这些异种吗?怎么反倒成了它们快速吸收能量的食物了!
这件事必须要赶紧回去告诉黄教授。
虽然还想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但黄疏音立刻就明白了这件事的重要性。
万一晚了,防护罩已经完工……黄疏音脸色青了又白,不敢再深想下去。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该如何在不引起异种的注意下离开,不必要的冲突只会浪费时间。
但那几只异种此刻距离黄疏音的直线距离只有十米远。
无论往哪边跑都会在第一时间引起它们的注意。
僵持了许久之后,眼看着半天就要过去了,黄疏音还是觉得不能再浪费时间,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跑过去。
现在只能绕路了。
大蜘蛛听见动静,警觉地停止了进食,抬头朝黄疏音离开的方向看去。
它们只停顿了片刻,便一同调了头,毫不犹豫地追向了黄疏音。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黄疏音心底一沉。
正面战斗不可避免了。
但赤手空拳显然是很吃亏的。
黄疏音咬着牙烦躁了片刻,忽的想起什么,从背后的背包里掏出了一把短刀——
通体漆黑,朴素无华。
原先是实验室里向壬曦叫她丢掉的那把,不过当时她觉得这把刀挺结实也挺锋利,自己不习惯用短兵器,留给楚辰离或者小白防身也挺好。
不过还没来得及转交给他们,她就被派出来支援了。
那把短刀也就随身带着了。
现在也算是救了她一命了。
黄疏音苦中作乐地想着,手上动作倒不含糊,一折身便用刀尖划开了大蜘蛛的脑门。
她也是觉醒者,但能力属性是罕见的附毒,她自己并不怎么喜欢这种属性,训练的时候也是绝对不会用的,所以一直都以出色的体术出名。
不过遇到这种危机关头,需要用来对付异种的时候,这种能力真是该死的好用。
稍小一些的蜘蛛仰面倒下去,很快四肢就开始抽搐,很快就没了声息。
但大一些的蜘蛛似乎也提升了一定的抗毒性,只有伤口处的部位稍稍僵了僵,但很快又用剩下的肢体,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猛地冲向她。
毒没有起作用,黄疏音心底一惊。
眼看着那只巨大的毛爪子对着她的脑门正中央劈下来,她拼尽全力往旁边一躲,一边下意识地挥刀。
与求生意识一同爆发的,还有刀上的闪烁的电光。
刀尖轻而易举地划开大蜘蛛坚硬的外壳皮肉,深紫色的电光并没有就此熄灭,而是在那层伤口处炸裂开来,飞速地蔓延向怪物的全身。
大蜘蛛轰然倒在地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尖叫哀嚎声,四肢比中毒的同伴还要扭动得更加激烈。
其他几只正要扑上来的蜘蛛也纷纷停住脚步,盯着大蜘蛛看了几秒,纷纷惊恐地往四下逃散了,转眼间她眼前就只剩下两只大蜘蛛的尸体了。
它们都没有化成灰,但爪子还在不时的抽搐,或许没有真正死亡。
但它们确实已经失去了再生和行动的能力。
黄疏音微微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地盯着手里那把刀——
大蜘蛛倒下后,刀上的电光又消失不见了,一眼看过去仍然是一把格外朴素的普通短刀。
甚至还有点像路边摊上卖的假货。
黄疏音很确信自己没有半点雷电之类的属性——叶澜舟倒是有,但她能感觉到那种突然爆发的能量来源于那把刀本身。
神器啊!
黄疏音有些搞不懂这把刀的原理,准备带回去问问父亲。
不过此刻,她也没有什么心思再深究刀的事了。
要赶紧回基地去!
黄疏音没有把刀再放回去,而是紧紧握在手里,以免再碰上什么意外情况。
结果没走两步,她还真的遇到了“意外情况”。
好在这回不是异种。
而是一个人。
一个年轻男人倒在她回去的路上。
不远处有异种踩过的痕迹,但此刻已经离开了。
男人的衣服有些脏乱,但能看出来是在林间逃窜了一段时间才蹭上的污迹,衬衫袖口处露出一截绷带,扎得很乱,隐约还能看见一点血迹渗透出来。
很像是跑动中渗出了血,又蹭乱了绷带。
他手里还捏着一个药瓶。
黄疏音认出来那好像是治疗哮喘一类疾病的药。
犹豫了片刻,黄疏音还是停下脚步,伸手去探了探这个人的动脉。
还活着。
黄疏音连忙把他翻过来,给他喷了点药剂。
看到男人的脸的时候,她不由愣了一下。
倒不是觉得熟悉,只是觉得长得挺帅的,看年纪不大,最多也就二十岁上下。
比她小好几岁。
现在幸存人类少,主流思想还是合作共赢,搞阴谋诡计的少,看到路上有陌生人受伤,也都尽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救治。
倒是这个男人,生着病,又遇到异种,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要是没人发现就死在这里了。
也是怪可怜的。
黄疏音心底想着,不由叹了口气,但手上还是很不留情地啪啪拍着他的脸,试图叫他早点醒过来。
她真的赶时间。
昏迷的男人好似听见她的心声,在黄疏音的耐心彻底告磐前慢慢睁开了眼睛。
黄疏音一低头,正对上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
漂亮澄净,如同一碧如洗的晴空,不见丝毫的阴霾。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从天空看到黄疏音的脸,露出几分疑惑与忐忑:“……是你救了我吗?”
他的声音也很小。
听起来原先是很开朗活泼的音色,此刻却因为紧张与惊慌而显得有些干涩。
黄疏音一面因为赶时间而焦急,一边又忍不住觉得他可怜。
尤其在他说起自己是从异种潮逃出来父母刚刚因此离世然后他就跟朋友全都走散还迷失了方向结果误入林中围观大蜘蛛吃石头不小心弄出动静被追杀至此结果大蜘蛛又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逃跑了……的经过之后。
黄疏音听完他的故事,知道他迷失了方向,也想起自己赶时间的事。
“你先跟我回去吧。”黄疏音果断提议道,“现在你一个人在外面乱跑很危险,至于你朋友的事,等我们忙完再帮你找。”
男人满脸感激地道谢,一边又有些忐忑地问不会打扰到他们吗。
黄疏音没忍住扫过去一个不耐烦的眼神,他立刻被吓得噤了声,乖乖跟在她的身后,往基地的方向走去。
看他这么“乖巧”的样子,黄疏音不由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总觉得有种欺负小孩儿的负罪感。
但她也绝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道谢,只得左右张望了一下,换一个话题。
黄疏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露出一个腼腆羞涩的笑,回答说:“穆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