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离开
“恶龙”先生穿过了通讯室外的走廊。
隔了一栋楼就是基地的某一号仓库库房,再往前走，就是宿舍区了。
原本就是用旧校舍改造出来的基地，修缮后的宿舍区也维持了原本的风格,几栋建筑楼错落着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区。
中央是个小公园，有花坛喷泉连廊,不过通常无人打理,已经荒芜了,只偶尔有人去连廊下的长凳暂坐休息,或者在夜间闲谈纳凉。
小公园对面就是食堂。
此刻天色渐晚,换班的人都过来吃饭，有些人要去接替队友的工作，还有一些已经忙碌了一整天,正要回去休息。
小白抱着一沓报告,尽量捡人少的小路绕着走。
迎面撞见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男人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一下。
就像是普通但不熟的队友在路上偶遇,礼貌性地打个招呼。但小白心底莫名地一突。
他条件反射地回以一个微笑，然后与男人擦肩而过。
走到小路的尽头，小白才忽的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
他没有听见那个男人的心声。
不仅如此,当他再遇见下一个人时，那种仿佛3D立体环绕的心声和记忆画面也消失无影了。
但能力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当小白“不想”的时候，那种奇怪的被动技能就关上了。
当他奇怪地想着,为什么听不见那些声音的时候，迎面而来某个队友的大嗓门骤然间又在他耳边炸开，吓得他一个哆嗦。
抬头一看，发现是某个脸色阴沉的大块头队友。
刚刚一时冲动告白，结果被女神毫不留情地拒绝,此刻正在心底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偶尔还冒出一个圆墩墩的小人咬着手绢满地打滚。
——从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小白连忙甩甩脑袋，忍着恶寒挥散脑海里好奇的欲|望。
哭嚎声消失无影，眼前的大块头队友依然是个一脸凶相的冷硬汉子。
硬汉瞥了小白一眼。
小白头皮一麻，干笑了两声，缩着脖子赶紧跑开。
小路尽头连通着宿舍区，小白在边界处碰见了叶澜舟。
叶澜舟刚从库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据说是黄教授要求的，叫别人不放心，他就亲自来一趟。
顺道再跟库房这边的人打了声招呼，让他们不要卡着楚辰离的药。
这边刚说完出来，他就看到小白颇为慌张地跑过来。
“出什么事了？”叶澜舟叫住他。
“啊……没什么事。”小白顾左右而言他，实在没敢说是被硬汉队友的内外反差吓到了，就连别的事也没有太注意到了。
“是阿离那边又出事了？”叶澜舟误会了他的反应。
“没、没有啊。”小白更加心虚了。
现在楚辰离人还在不在基地都不好说。
但这话打死小白也不会跟叶澜舟说。
他甚至还是主动说要留下来帮楚辰离打掩护。
楚辰离有自己的队友接应，根本不需要他来担心，但小白可是还记得叶澜舟和向壬曦准备把楚辰离交出去的事的。万一他们提前发现了楚辰离要走的事，拦着他不让走呢？
或者更干脆点，直接打昏他甚至是……
小白不敢往下深想，心底倒有些庆幸最近基地忙乱起来，叶澜舟和向壬曦都忙碌得很，大概也没什么精力去过问楚辰离的事。
可惜他实在不擅长说谎，眼神躲闪神色慌张，只差把“有事”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叶澜舟果然起疑，不由皱眉：“有事你可不要瞒着我，阿离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有话直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真的放任他不管的。”
小白连忙摇头：“没、没有，我就是刚刚来的时候走的小路，被野猫吓着了……”
叶澜舟看起来压根没有相信这套说辞。
小白心底着急，想着找个什么借口阻止叶澜舟去病房，一边四下扫视着，视线落到一处，不由惊喜地大喊：“向队！”
向壬曦刚好休息完，正从宿舍楼里走出来。
在听到小白那声过分热切地呼喊前，向壬曦就注意到了他们。
他走过去，与小白对视一眼。
小白脸上笑容一僵，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反常，颇为心虚地低头：“既然向队来找你了，一定是还有事要忙吧，叶队你还是先去忙别的事吧。”
但叶澜舟这次不知怎么地，却格外在意起楚辰离的事。
“他是不是又受伤了？还是杜医生查出什么新问题来了？”叶澜舟说着皱了皱眉，有些疑虑，“不过话说回来，他生病得这么频繁，确实有点蹊跷，不会是一开始药就弄错了吧？”
小白的脸色刷得一下白了好几分，越发显得慌乱。
他条件反射地抬头，瞄向向壬曦。
下一秒，他又被向壬曦那冷冰冰的警告眼神刺得缩了回去，低着头没敢吭声。
但他还是不自觉地拿余光去瞟叶澜舟的反应。
叶澜舟却看向了向壬曦，不知是单纯的疑问还是别有含义，投过来的视线中好像隐隐带着几分探究。
“你觉得呢？小曦。”叶澜舟问。
向壬曦心头一跳，但不动声色：“我看他只是运气不好。况且杜医生那么厉害，不也没查出什么结果来吗？”
叶澜舟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也许吧。”
小白忽然在旁边小声提醒：“叶队不是要拿东西给黄教授吗？还是不要让他久等比较好吧。”
叶澜舟点点头，带着东西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才发现向壬曦没跟上来，他转过头问：“小曦，你不去实验室吗？还是没休息好？现在还不用那么紧张，你累的话可以回去再休息一会儿。”
他的脸上全是跟往常一样的关切，没有分毫的打量与怀疑。
就好像刚刚那几句突兀的疑问都是自己的错觉一样。
向壬曦如梦初醒，连忙绕过小白跟上叶澜舟的脚步，一边笑了笑说自己已经睡饱了。
叶澜舟说别勉强自己。
全是和平时一样的语气和话语，向壬曦心底却还是不自觉地反复想起叶澜舟问他的拿两句话——
叶澜舟是发现什么了吗？
……
穆言深越过食堂，穿过小道，最后停在新的医疗楼前。
背面是一小片荒地，锈迹斑斑的铁丝网敷衍地绕了一道，另一侧是一片小树林和矮山，翻过山穿过树林，那边就是基地的安全区——一个普通人居住的小城镇。
此刻那里漆黑一片。
但穆言深对那里毫无兴趣。
他停下脚步，仰起头，看向坐在天台边的人影。
几乎是在那一瞬间，他便笑起来，如春暖花开阳光明媚，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集中在这一眼里。
这么说也没错。
楚辰离就是他世界中最珍贵最美好之物，没有之一。
是最明亮的光，是最璀璨的星辰，世界上所有美好意向的化身。
只有楚辰离自己不知道这一点。
不过不要紧，以后他总会知道的。
穆言深笑了笑，张开了双臂。
温柔的夜风拂过他的面颊，下一刻，微风送来的少年撞进他的怀抱，却如同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下。
穆言深把他抱了个满怀。
本是配合他庆祝重逢的举动，楚辰离觉得他抱一下差不多就该放开了，但穆言深终于感受到怀中真实的温度，却是不自觉地抱得更紧了。
脑袋埋进他的肩颈蹭了蹭，仿佛真的是一条黏人的人形大狗。
可惜狗不会说话，更不会开玩笑——
穆言深贴着他的脖子，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根轻微震颤：“离哥，我来娶你了。”
楚辰离抬起的手一顿，蓦地想起曾经那个玩笑。
——当然是满嘴跑火车的玩笑。
他的手又落下去，拍了下穆言深的脑门，说：“别闹。”
穆言深在他颈间哼哼了两声。
楚辰离挺想提醒他，你又不是真的狗。
但再转念一想，好不容易真正在这个世界见了面，本该感人的重逢毁在这些无休止的玩笑上，好像又不太值得。
楚辰离叹了口气，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揉了揉穆言深的头发，说：“放我下来。”
穆言深表示拒绝，并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关心：“你脸色很差，伤还没好。而且让你在这里受苦受难那么久，我心里很过意不去。还是让我发扬一下队友爱的风度吧。”
很明显的玩笑话，落到他嘴里就偏偏有种分不清真假的意味。
这话他是笑着说的，但从他不自觉收紧了些的力道来看，楚辰离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不过就是强压着怒火。
穆言深不在意无关者的生死——哪怕他们真的无辜。
但楚辰离在乎，所以穆言深再生气也会忍着。
他不会真的动手杀人。
楚辰离清楚这一点就足够了，余下的他也不会去深究。
这也算是他对穆言深的纵容。
楚辰离没有再推拒什么，任由穆言深充当他的免费劳力。
他抬头看向黑暗中点着零星灯火的几栋高楼。
恢复记忆之后，他才看得清楚，这个地方永远没有可能真的成为他的归宿。
哪怕叶澜舟还喜欢着他也一样。
穆言深知道他心里难受，却也不想他再把心思花在叶澜舟身上。
“那种人……”穆言深忍了忍才没有把话说得太难听，“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就算有，也不是现在这个他了。”
“我知道。”楚辰离忽的伸手搂住了穆言深的脖子，抽出了手里那把刀。
漆黑的刀刃上流光微闪，映着冷月，有种寒凉的锐利感。
穆言深半点没紧张，瞥了眼刀刃，还有心思评点：“刀不错。”
楚辰离笑了一下，说：“是我以前一个朋友送的。”
穆言深问：“好朋友？”
楚辰离没理会他的怪腔调，锋利的刀刃在他指间灵活地飞舞了几圈，他看得出神，嘴里说：“或许还是曾经最好的朋友。”
穆言深问：“现在呢？”
刀刃在楚辰离的指尖一顿。
下一秒，那把刀被他甩了出去。
漆黑的短刀如同一支利箭划破夜空，笔直地没入几十米外的废弃大楼外墙上。
正中缠绕着花盘的黑色藤蔓。
被缠绕住的花盘发出一声怪异却微弱的尖叫声，仿佛很痛苦似的。
一小簇火光在刀刃上一闪即逝。
火光吞没了尖叫，藤蔓触角扭曲了一秒，转瞬间便被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一把短刀孤零零地钉在墙壁上。
楚辰离盯着那个刀把的影子，直到看不见，才收回了视线。
“都是见不到的人，回不去的时光。”楚辰离淡淡地说道，“有些事情，早该过去了。”
是他自己一直没放下。
“现在……”楚辰离看了穆言深一眼，隐约听见僻静小路上传来类似汽车的轰鸣声音，他笑了笑，说，“现在有你们。”
……
贺子月终于从附近的旧城里搞到了一辆新车。
虽说外框被撞瘪了好几块，车顶也裂了四个角，干脆被她掀掉改成了敞篷车，但发动机之类的硬件却没什么问题，至少比上一辆走几步就掉车轱辘的越野车好多了。
加满油也就歪歪扭扭地从隔壁城穿山越野，终于来到了南州基地外的一角。
见到楚辰离的第一眼，贺子月就差点扑上去上上下下摸个遍，生怕他受人欺负缺了胳膊少了腿。
穆言深对于她这种找离谱借口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谴责，总之就是一边挡着一边又开始打起嘴仗。
唯一的成熟男人花瑾默默叹了口气，把楚辰离按到一边给他检查身体。
楚辰离一看就没有缺胳膊少腿，但身上外伤却也不少。
先前被异种攻击留下的伤口至今没有痊愈，只是由那位治疗能力者关池做了下急救，从重伤变成了轻伤的状况，之后一直缠着绷带。
再加上不同的药剂反应，他身上那些伤好得很慢，下床走路的时候都还能感觉到阵阵刺痛。
只不过他对疼痛已经习以为常，倒不至于因为影响行动。
而这点小伤，对于花瑾来说也是小菜一碟的事。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已经结痂的伤口便彻底愈合，只剩下一层颜色稍浅些皮肉显现出曾受伤过的痕迹。
要不了两日，就连这点痕迹也会消失不见。
治疗完，再好好睡上几觉，楚辰离就能活蹦乱跳，继续大杀四方了。
但花瑾却始终松不开紧皱的眉头。
“你身上这么多伤到底怎么弄的？竟然还中毒？这是基地还是什么非法实验室啊？”
贺子月一听也皱眉，然后又用谴责的眼神看了眼穆言深。
作为唯一一个能直接跟这边有所联系的人，穆言深可没告诉他们这么详细的事，只说了这基地不行，里面的人不行。
还有楚辰离哪里都好，就是找男朋友的眼光不好。
穆言深不为所动：“毕竟我们也不可能直接飞过来。”
贺子月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但还是忍不住牙痒，险些没把车上的钥匙给掰断。
穆言深看了眼楚辰离，又去看花瑾。
花瑾保证楚辰离现在肯定没事了。
“先上车吧，路上我再跟你们细说。”穆言深急着赶路，无视了楚辰离投来的眼神，“贺子月查到方洗羽的下落了。”
方洗羽是他们另一个队友。
楚辰离也就顾不上跟他计较其他事：“现在在哪儿？”
穆言深看了眼贺子月。
贺子月叹了口气：“叫什么应辰基地……”
花瑾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但还是替贺子月接了下去：“那地方在搞人|体|试|验。”
他们得尽快找到对方。
简而言之，他们确实赶时间。
几人也就没有过多深思穆言深的急切——虽说他平时并不是这么关心队友的人。
将车调头的时候，贺子月又看了眼被笼罩在黑夜中的南州基地。
后视镜里，坐在后排的穆言深正去看楚辰离肩上的那道伤口。
“不过话说回来，小穆你这次竟然这么轻易就放过那群人了？”贺子月有些诧异地说道，“这可不像你啊。”
要不是因为真的赶时间救其他队友，她都想进去当众抽叶澜舟几巴掌。
没理由主动要求进去接应的穆言深就没反应。
原本他们还担心等开车到达南州基地的门口，只会看到一片废墟呢。
结果现在看过去，一片祥和。
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可不是穆言深一贯的风格。
“我像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人吗？”穆言深抬了下眼皮。
“像！”贺子月斩钉截铁地说。
花瑾也很不客气地点头。
穆言深：“……”
他转过头，委屈地看向楚辰离，想要寻求一些安慰。
“太过火了也不好。”楚辰离说道，顺手拍了下他的脑袋，将他推到一边。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从见面之后，穆言深好像越来越喜欢肢体接触了。
楚辰离默默叹了口气，努力把脑海里越来越不像人的形象挥散出去。
“一点小小的心理暗示而已。”求不到安慰的穆言深勾了下嘴角，表情瞬间从春光明媚转到阴风阵阵，“后面有人等着收拾他们呢。”
破破烂烂的敞篷车载着他们摇摇晃晃地越过山野，慢慢向着远处驶去……
……
南州基地。
本该都熄了灯的宿舍区此刻灯火通明。
所有刚回来的、已经睡下的都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纷纷来到楼下，越过小公园，挤在了过道外面。
后来的人以为是有什么热闹看，也跟着停下脚步。
但越过人群朝里面看了一眼，他们也满脸惊骇，如同前面的人一样噤了声。
像是看热闹的人群此刻却是一片死寂。
原因无他，被围在中间的人是向壬曦。
对面是小白。
医疗部新来的实习生，在基地几个部门间来回跑动已经一段时间了，很多人都混了个眼熟。
这是个挺胆小怯懦的人，但脾气很好，平日里笑脸待人，大家对他也没有什么恶感。
此刻他却一脸惊恐地紧贴着墙壁，有些害怕地看着向壬曦。
其他人都看到他脖子上几道鲜明的指痕，也跟着觉得害怕。
小白对面只站着向壬曦。
最初也是出来散步的队员，偶然间看见昏暗的小巷子里有人在，低哼的声音好像有点痛苦，队员不放心走过去看了一眼，却发现是向壬曦掐住了小白的脖子。
最初他以为他们是在打闹或者示范什么，直到他看到小白满脸通红，断断续续地叫“救命”。
向壬曦是真的想掐死小白。
叶澜舟跟在人群后面姗姗来迟。
人群自动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路，叶澜舟走到前面，看到两人的模样也是一惊，下意识先问：“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他的声音，向壬曦心神一震，骤然回神。
叶澜舟仍然是习惯性地先问他情况，脸上也全是担忧关切，似乎完全不认为他会有失控做出什么糟糕的事情的可能。
向壬曦心头一定。
混沌的思绪逐渐恢复清明，他张口想要解释，但目光触碰到叶澜舟的身后。
站在前排的队员一个个神色僵硬，本能地回避了他的视线，甚至有些畏惧与惶恐。
换做往日，他们中总要有那么几个先主动跳出来，给向壬曦找些借口理由，安抚其他人。
一是避免混乱，一是他们也相信向壬曦的理智和判断力，做任何事都一定事出有因。
更何况小白只是个没有能力的新人实习生而已。
若按照以往的惯例，队员们只会怀疑小白是不是卧底或者叛徒，而不是对着向壬曦露出那样的神色。
他们这样的反应，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向壬曦差点掐死小白这件事。
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向壬曦脸色一片惨白——他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