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起源
实验室的中央,地下暗处。
巨大的深坑如同一张狰狞的圆形大嘴，零星的光点一直延伸至深处，一眼望不到底,如同尖锐的獠牙的反光。
叶澜舟和向壬曦一同站在栏杆旁边，中间门隔了些距离,一同往下看了一眼。
漆黑的巨口之中,仿佛又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
两人毛骨耸立，下意识握紧了栏杆,又不自觉地想要后撤。
叶澜舟还能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向壬曦的脸色却是一片惨白,身形也有些摇摇欲坠。
从只言片语中得来的揣测与想象,远远比不上直面深渊的那一眼带来的半分冲击。
他们一同移开了视线,强迫自己看向不远处带他们过来的研究员。
研究员的身后站着六个保镖，上了膛的枪口精准地对准他们的眉心。
这也是叶澜舟没有选择反抗和逃走的原因之一。
沉闷的声音在其中回荡着,带着几分森然。
“你们还记得这颗星球上曾经有多少人口吗？”研究员问他们。
“……接近百亿。”叶澜舟回答道。
“天灾降临后，又活下来多少？”研究员继续问道。
“两亿。”叶澜舟答道。
此时他还没有明白研究员所暗示的内容，只是本能地生出了几分畏惧与惶恐——对于所谓的“真相”。
“这两亿里面,还要算上十年来至少三千万的新生儿。”研究员语气森然地继续说下去，“反过来说，自从天灾降临以来，至少死了九十亿的人。”
叶澜舟与向壬曦都沉默不语。
这算是众所周知的事,哪怕是眼下一心想着给自己脱困的向壬曦,每每直面这件事,也会觉得这是一个无比沉重的数字。
天灾刚刚降临的那两年里，尸横遍野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只是稍稍回忆一下，他们仍然还是有种喘不上气来的窒息感。
此刻他们脚下所踩的地方，或许也早已堆满了人类的骸骨。
只有研究员不为所动,提出那个最关键的疑问：“但是，你们真的明白九十亿人在一年以内全部死亡意味着什么吗？”
叶澜舟无法回答。
向壬曦的神色微动。
“那意味着每一百人里就会出现九十多具尸体，百万级的小城市会有九十多万的尸体，你们走过的每一座城市几乎都会被尸体的残肢和鲜血填满，甚至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研究员话锋陡然一转：“但现实真的是这样吗？”
叶澜舟嘴唇颤抖了一下，仍然没有发出声音。
但这一回并不是因为一头雾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只是不敢回答。
从天灾降临那一天起，他便一直在逃亡的路上。
最开始是和同村的发小，后来是跟楚辰离，再后来就是其他的队友。
他们一同走过很多城市，最后才敲定了相对稳定的南州，正式建立了基地。
天灾之前，叶澜舟是个连身边人的死亡都还没有经历过的普通学生，第一次直面满地的鲜血与尸体，只觉得是难以承受的惨烈，但很难意识到数字方面的问题。整个世界的秩序在一夕之间门毁于一旦，也不会有人实时播报剩余人口多少多少。
直到中央基地正式建成，并且逐渐往外兼并小基地的时候，才有了大致的幸存人数。
那时候的初步预测也只不过两三亿的人口。
但事实上，幸存者加上满地的横尸以及感染者，是远远达不到近百亿的数量的。
“至少有五十亿的人口凭空蒸发了。”研究员冷漠地说出结论。
“……他们去哪里了？”
“也许死了，也许……”研究员停顿了片刻，转头看了眼栏杆外的深坑，喃喃自语似的继续说道，“在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叶澜舟问，“什么意思？”
“这下面的石头，”研究员答非所问，指了指那个黑漆漆的深坑，“原本是中央研究院的一个秘密研究项目……遗落下来的一部分。”
十一年前，应辰基地前身的研究所意外在地下发现了这块巨石。
研究员们原以为这只是普通的石头，最多也就是新型的矿石，正开采到一半准备研究，便突然接到中央的通知，强行要求他们兼并入中央研究院，出让土地，并由中央派遣的研究员接手主管研究项目。
但那边的人刚上路，天灾便突兀地降临了。
之后的事情不了了之。
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之后，研究所直接就地改为应辰基地，先是转而主攻军工武器研发，用以自保，之后外界状况逐渐平稳，他们又慢慢把研究重心转回到天灾起源上。
那块巨石的异状也是在那个时候才走进研究员们的视野之中。
“天灾降临之前，这块石头就像是普通的矿石，元素检测不明，但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天灾降临的那一刻，这块石头就‘活’了过来。”
只是那时候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变，他们还有些自顾不暇，便没有余力关注到这些异变。
但就在他们刚刚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那块石头又突然之间门回归了死寂的状态。
那是十年前发生的事。
“一开始，我们只觉得这块石头或许与天灾的降临有些关系，等到能量散尽就变回了死物。直到半个多月前——”
研究员蓦地转头看向叶澜舟。
叶澜舟被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握紧了手。
半个多月前，差不多就是楚辰离刚醒来的时候。
而这个研究员从一开始就说了，他们要楚辰离。
但研究员却并没有立刻提起楚辰离，而是继续说那块石头。
“半个多月前，这块石头突然之间门又开始活动了，哦，当然不是真的变成活物那种，而是开始向外扩散某种能量，异种开始不断往这里聚集。”
“啪嗒。”
研究员伸手按下旁边的开关。
栏杆外一连串的灯柱骤然亮起，照亮了下面两层的……牢房。
模样不一的异种被牢固的栏杆挡在后面的独立单间门里，齐刷刷地盯着上一层的人看。
叶澜舟和向壬曦这时才反应过来，一开始看见的光点其实是它们的眼睛。
很多异种外表还保存着熟悉的野兽的影子，模样并没有更狰狞，反倒显得有些温顺且“正常”。
只有身形看起来好像至少又大了一号。
它们没有嘶吼，没有冲撞向栏杆，仅仅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人类看。
它们像是在……观察。
按照惯例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异种变异的第一步便是吞噬理智。
没有理智的野兽，也不应会有“观察”这样的动作。
那一瞬间门，叶澜舟脑海里闪过了前不久入侵基地的变异异种的画面。
研究员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它们全都产生了变异。你也可以理解为——进化。”
“这原本应该是从十年前就开始的事。”
某些人沉睡的十年，石头沉寂的十年。
十年后，沉睡者苏醒，石头“复活”，异种进化……
像是停滞了十年的时间门陡然间门开始重新流动。
就像是楚辰离一样。
叶澜舟又想起楚辰离十年未变的容颜。
他们之间门真的会有什么联系吗？
或者说，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叶澜舟心底已经开始有所怀疑，却又不敢完全相信天灾与楚辰离有关。
他忍不住问：“那你们要阿离做什么？”
研究？报复？
还是其他的什么？
研究员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点阴郁的笑意：“我们要一个真相，和一个交代。”
叶澜舟看到他的神色变化时，便已开始觉得心头不安。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见研究员陡然间门冷下了神色。
“至于别的，你们没有必要知道的太多。”
话音落定的同时，他抬手按下墙壁上另一道开关。
关着异种的监牢栏杆缓缓升起，异种的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呼噜声，像是蓄势待发的前奏。
叶澜舟与向壬曦的脸色同时一变。
在不知不觉间门，研究员早已退到门口的位置，此时仅仅只是往后跨越了一步，便退至门外。
“砰。”
一声枪响落在叶澜舟和向壬曦的脚下。
他们脚步一顿，下意识躲闪。
厚实的石门从天而降，眨眼之间门便已将退路堵死。
巨大的深坑上下，只剩下叶澜舟和向壬曦两人，以及数不清的异种。
还有墙壁上悄然转动着的摄像头。
……
实验室的另一个角落。
方洗羽拿着一堆资料，跨过地上一堆穿着实验室制服的“尸体”——都是被他偷袭敲晕了的。
出了实验室，他左右扫了一眼，脚步未停，随意选了个方向便继续走下去。
还没走出几步，他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像是不稳定的电流声，片刻后化作异种的嘶吼咆哮，其中夹杂着几道人声。
抬头看去，便见前面不远处的电子屏幕忽然间门亮起来。
屏幕上正转播着两个青年男人在异种的追逐下狼狈逃窜的画面。
方洗羽的脚步一顿，却不是因为四处亮起的电子屏幕，而是凭空出现在了屏幕前面的人——
“阿离？！”
楚辰离的神色茫然了一瞬，看见方洗羽的时候便已恢复了清明，脸色转瞬间门冷了几分。
一道破空声划破耳际。
方洗羽并没有太紧张，只是脚步一顿，眨了下眼睛，然后回过头。
一只漆黑的蜘蛛被钉在了墙上。
几条毛腿颤动了几下，很快便没了声息。
“你怎么在这里？”方洗羽转回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淡然，仅有的一点紧张是对楚辰离的担忧，“——这个应该不是幻境吧。”
他伸手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
钝痛很快传递回大脑，原本因为久躺而麻木的四肢也在慢慢恢复知觉，变得灵活了一些。
他并不清楚现世的情况，只是运气好，闯进了保存资料的实验室。
自己的资料赫然在列。
之后便是他们对楚辰离的调查。
方洗羽在路上一目十行地看过去，便已大致明白自己的处境，也搞清楚了这个基地的人正在搜寻楚辰离的下落。
在游戏里的时候，类似的情况也不是没有碰到过。
即便是对大部分背景还一头雾水，他也并不慌张，第一步便是尽可能地搜集信息。
一贯的好运气在这种事上总有几分优势。
但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运气竟然“好”到直接撞上当事人。
一半是高兴——楚辰离真的活着离开了游戏。
另一半便是忧虑了，现实世界明显也有人对他别有用心，可他偏偏还是自己撞了上来。
听见方洗羽的疑问，楚辰离还很淡然地回了一句：“来救你啊。”
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本来是准备来救你的。”
方洗羽：“……”
方洗羽：“然后呢？”
楚辰离已经回忆过了前情——
他们一行五人开着车驶向了应辰基地，但就在他们刚刚看到基地轮廓还没有真正靠近的时候，钟怀玉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惊慌地跳下车跑进了林子深处。
动作快到旁边的人都来不及阻拦。
山林间门还能听见野兽和异种的嘶吼声。
花瑾下意识追上去，余下的人心知肚明这当中很有可能会有问题，但还是停车追了上去。
就算他们能对钟怀玉坐视不理，也不能让花瑾出事。
花瑾总是他们当中心地更柔软的一个。
然而有些事情，纵然是提高了警惕，也是难以预料到的。
他们仅仅只是分开了一小段的距离，可能只有两个手臂那么长，楚辰离感觉到面前的空气出现了扭曲，回过头只来得及看到穆言深惊慌的神色。
下一秒，他便看到了方洗羽的脸。
“是类似空间门移动的能力。”
而且能力不太熟练，这里应该不是他们真正想让楚辰离去的地方。
两人的交流很快被电子屏幕上传来的嘶吼声打断。
楚辰离一转头，正看到叶澜舟的脸。
叶澜舟看起来远没有不远处的向壬曦狼狈，异种朝他飞扑过去，但几乎伤不到他，便已倒在一片闪烁的电光之中。
他周身雷电属性的光越来越亮，对付异种似乎还算游刃有余。
方洗羽看过去，不由“哇”了一声：“看起来还挺厉害的嘛。”
他还没有看到过叶澜舟的照片，自然也认不出他的人，只是自然而然的赞叹。
而且也只针对叶澜舟一人。
向壬曦与他被困在一处，手里握着枪，可动作却要迟缓许多，时不时地翻滚，才勉强避开异种的攻击。
他的目标也不是异种，而是墙壁上的某扇门。
叶澜舟勉力掩护着他。
虽然这些异种单论实力并没有强到他都对付不了的程度，但源源不断的数量迟早也要压垮他。
如果没有人去救他们，他很快就会死在那里。
方洗羽也很快看出这些电子屏幕在线直播的用意：“这就是这次‘任务’的主角？”
可现实又不是游戏，怎么还有“任务”？
他扫了一眼楚辰离，又问了一句：“你认识？”
楚辰离说：“算是。”
方洗羽顺势追问：“什么人？”
楚辰离答道：“叶澜舟。”
方洗羽有些惊讶，下意识说：“你那个男朋友？”
楚辰离停顿了那么片刻，纠正道：“现在是前男友。”
方洗羽立刻就说：“原来是个人渣。”
他还想说得更难听一点，奈何当着楚辰离的面，便下意识收敛了。
也根本不需要多想，以楚辰离的性格和念旧程度来说，能让他把心心念念的恋人直接变前任，那必然是那个前任的问题。
阿离是不会有错的。
就算偶尔有点小小的非常规行为，那必然也是对方有错在先。
想想看，阿离脾气那么好的人——曾经面对连番作妖作死的队友，他也没有轻易地放弃对方，宁肯拼着自己重伤，也要把对方带回来。
不是单纯地因为他心地善良，还有那个队友本性并不坏，作死行为属于单纯的无知乃至愚蠢。
唯一被放生过的，只有一个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就故意把队友的信息透露给反派NPC的“队友”。
楚辰离也仅仅只是冷眼旁观。
没有救人，也没有恶意上去踩一脚，只是从不承认那是他们的队友。
如果不是被踩中底线，楚辰离是不会轻易翻脸的。
方洗羽已经毫不犹豫地在心底更新了叶澜舟相关的标签。
只是此时现实问题摆在眼前，他们不得不去思考怎么应付——
“他们好像把整个基地都封闭了，如果是针对你的话，看来就是想让你去那个地方。”
方洗羽顿了顿，看了眼楚辰离，见他的脸上没有多少焦急与心疼，才继续说道：“不过既然已经是前任了，不如我们还是直接想办法找出口吧。”
人渣什么的，就应该是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