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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第 1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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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禄独自立在皇家陵园中。

天空在下细密的小雪, 所以出门前,白狼骑给小主人穿上了厚重的毛皮大氅。

当尼禄在刻着“埃利诺·奥古斯都·卡厄西斯”的墓碑前蹲下时,他雪白的大氅下摆, 便被地上的碎雪逐渐沾湿了。

白狼骑本想给他撑伞,但被尼禄拒绝了。

他只能忠实地守卫在陵园入口, 遥遥注目小皇帝落满细雪的兜帽。

尼禄停留在陵园的时间, 严格意义上来说, 其实不算太久。

但对一个严苛律己的皇帝而言, 他留在二皇子墓碑前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他以往所有闲暇时间的总和。

少年伸出戴着皮革手套的手,缓慢把二皇子墓碑上的落雪拂去。

又很轻地拂过那行名字, 把名字上的尘土和积雪都擦干净。

最后,他站起身, 朝白狼骑走来。

“回去吧。”

他低声说, 从口中呵出一股白汽。

少年皇帝踏过的薄雪堆积处,留下一串孤独的足印。

……

那天在医学院正面冲突过后,尼禄有颇长一段时间, 没有再召叶斯廷会面。

他只是非常忙碌。

德尔斐神官被叶斯廷揭露使用达迦草致幻的事实, 尼禄迅速接手并介入舆论, 争取到大批虔诚的神学院教授的支持。

守旧派的声音逐渐低迷, 帝国圣公会开始清洗德尔斐圣殿成员, 并逐渐接管圣殿事务。

帝国圣公会在尼禄的控制下,开始传播圣殿应潜心侍奉子民与皇帝, 而非向上侍奉众神的思想, 因为前者才是众神需要的圣殿职能。

与此同时, 海德里希所负责的虫族遗迹跃迁通道, 在尼禄的全力支持下迅速完工。

一个新锚点被用以开启跃迁往虫族遗迹的曲速通路, 可以让帝国派遣的科考舰队于最快时间内抵达遗迹。

被海德里希首先遣往虫族遗迹的无人舰队,已经确认了这支虫族的直接灭亡原因:

的确是双子星碰撞后产生的伽马射线暴。

因此遗迹内很可能存在强辐射,尼禄精心整理了一批物理学、语言学和军工科学家名单,又命帝国科学局为他们配备最高精度的辐射保护装置,让他们暂时在锚点待命,等候集结舰队出发。

海德里希:“如果只有伽马射线暴才能彻底消灭这种生物——那么这场战役,我们会打得相当艰难。

“人类至今没有控制伽马射线暴的直接技术,而且就算有这种大范围杀伤性武器,主战场必然不能选在帝国。否则,伽马射线暴会对帝国造成比虫族更大的伤害。”

尼禄当然明白这一点。

这也正是他必须让人类科考舰队冒着强辐射的风险,前往虫族遗迹寻找对方其他弱点的原因。

他示意海德里希先离开。

但海德里希却眼尖地发现,桌上有一份未完成的前沿科考舰队名单。

“陛下,”海德里希抬起蓝眸,揣摩尼禄的微表情,“遗迹科考舰队的带领者,人选还没确定吗?”

“我会尽快确定的。”尼禄冷静道,“你先退下吧。”

“遵命,陛下。”

“别做任何多余的事,海德里希。”

帝国元帅走至书房门口时,尼禄突然凉凉地说了一句,“虽然你现在还什么都没干,但我总感觉你会自作聪明。”

海德里希脚步一顿。

他抚着笔挺的军装下摆,回过头来,朝尼禄微微勾唇一笑:“比如,陛下?”

尼禄不回答,就在书桌后面无表情盯着他。

“请相信我,陛下。我的目标从来与您一致。”男人轻声说,“无论我做了什么,目的只会为了伟大的帝国复兴。”

处理虫族遗迹和圣殿事物的同时,尼禄抽空关注了下帝国权杖的现状。

上回他让阿撒迦率领一众新兵前去蝎尾的据点“狩猎”,最近开始陆陆续续收到来自前线的战果。

阿撒迦从被捣毁的蝎尾据点里,拿到了不少有关圣殿的资料,尼禄抽空会粗略地翻一翻,大致都是一些狂热的疯言疯语。

“……伟大的圣洛斐斯是全人类的进化方向!不论政权更迭,君主交替,人类最终都会殊途同归,借由创生之柱成为更高等种族中的一员……”

才看了短短一行,尼禄就开始暗自皱眉。

每当看到有关圣洛斐斯的字段,蝎尾就会大量提及“进化”“高等种族”“创生之柱”等名词,但却绝口不提它们都是什么。

其他有关圣殿资料,则是圣殿骑士团参与的几次重大战役记录,当年在领地里征收税费的项目,秘密策划过的大型谋杀案等等,距今也有好几百年了。

但是今天,尼禄在大致翻阅数小时后,却猛地直起了腰。

蝎尾被缴获回来的海量机密资料里,有一封没有拆封记录的、陈旧不堪的密信,显示需要卡厄西斯的DNA密钥开启。

这意味着,这有可能是卡厄西斯家族成员的早期信件,但却被蝎尾截获了。

只是密钥技术掌握在皇室手里,他们始终没有解封的机会。

尼禄:“阿列克谢,帮我取一下DNA密钥。”

白狼骑拿来一根纳米探针,捉住小皇帝雪白的指头,将探针轻轻刺入指腹。

双螺旋结构和银叶蔷薇在探针上方浮现,尼禄的光屏上,出现了一个对他而言非常陌生、却又极其熟悉的签名密印:

恺撒·奥古斯都·卡厄西斯。

尼禄不由喃喃出声:“……恺撒?”

他下意识往书房内的画幅望去。

在墙壁众多画幅的正中央,悬挂着这位开国大帝的画像。

男人身披重型盔甲和帝王披风,神情冷漠地扶枪站立。

他有一头剃得很短的板寸银发,毫无感情的灰色双眸,纵使有岁月的细纹和战争的疤痕,也完全不能掩饰那张脸的凌厉英俊。

没有一位卡厄西斯,会对恺撒的名字无动于衷。

他开创了人类的帝国时代,将联邦后期散落的自治宙域再次统一。

恺撒在世期间撰写的诸多军事书籍和机甲训练手册,至今都是皇家学院的沿用教材,其跌宕传奇的一生,是每一个幼年卡厄西斯的床头童话故事。

有那么一刻,尼禄拿着这封密信,居然破天荒感到有些无措。

他本能地抬头环视书房,像是想看看是否该交给比自己更年长的家族成员。

但是下一秒,他便立即清醒过来。

确认过系统的休眠状态,尼禄用自己的DNA密钥打开密信,然后默默用手帕擦拭一下双手,才小心用指尖点上光屏。

“……我决议保留圣殿,而非将其彻底摧毁,即便会给我们的统治带来一些困扰。

“你应当理解我有多么仇恨这些所谓的神,这些所谓的宗教,但在军营里来回踱步的日日夜夜,我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圣殿工程将其伪装成宗教的方案,实则才是能让‘祂’跨越人类短暂的生命和期间不厌其烦的战争冲突,最大程度保留到后世手中的唯一手段。”

从措辞和语气来看,这应当是恺撒的私人信件。考虑到DNA密钥的存在,可能是恺撒写给自己的直系子嗣,抑或是帝国的第二任君主、屋大维·奥古斯都·卡厄西斯的。

但是密信中提及的“圣殿工程”,却让尼禄微微睁大了红眸。

“……作为人类未来的共主,卡厄西斯家族从联邦圣殿工程手中接过接力棒,已成必然现实。

“但我并不认为我们的人民有承载这一秘密的能力……有关末日兵器的任何程度的泄密,都会令政权瞬间陷入混乱。

“圣殿工程的创始人想必知晓这一点,才会设置如此复杂而严苛的圣殿教义,确保让‘祂’独立在人类世界之外,同时让极少数知情者承担起传递的责任。

“……如上种种,我决定将你的加冕礼改在德尔斐圣殿举行,而非我最初确定的帝国王都。

“我将亲自领你进入圣山基地,让你亲眼查看圣殿工程的真相,以及人类豢养至今的末日兵器。

“而你,我唯一信赖的孩子,必须确保像我一样,将这桩秘密确切传递到你的王储手中。圣殿祭典则是让知情者定期检视兵器的手段之一,务必保证在你的任期存续保留……”

尼禄迅速翻开一旁的卡厄西斯帝王列传。

正如他读过的那样,恺撒晚年是在德尔斐圣殿为屋大维举办加冕礼的,而非在新帝国的王都。

这一举措在当时激起大量争议,圣殿教徒普遍对此感到满意,认为恺撒承认世俗君权低于神权;

追随恺撒的铁血派则认为,恺撒过分讨好圣殿,令新政权显得软弱。

于是第二任皇帝屋大维在为王储加冕时,选择了一个相对折中的方案:

在王都举办加冕典礼,但新任帝王必须前往德尔斐,进行一天一夜的巡游,最后进入圣殿接受圣洗。

如今看来,这套被卡厄西斯传承数百年的加冕流程,很可能隐藏着一项重大秘密的交接。

尼禄按着书页的指尖,开始一点点发冷。

而他,作为卡厄西斯家族唯一没有直系亲属出席加冕礼的皇帝。

……这套或许一直在秘密延续的交接程序,很可能就在他这一代断绝了。

不,也不一定是在他这一代断的。

恺撒统治时期距今已有900年,而他绝对没有预料到,卡厄西斯家族的疯症,在之后的岁月里,不但没有找到遏制方法,反而愈演愈烈。

这导致几百年来,蔷薇王座的更替一直激烈且频繁。

他将恺撒的信件从头看到尾,试图从只言片语间猜出圣殿的秘密是什么。

但是很显然,恺撒也考虑过信件被截获的可能性,这让他完全没有在信中直接提及所谓“圣殿工程”的真相。

他只是在信末,语重心长地告诫屋大维:“……绝不能向任何人暴露圣殿工程的秘密,即便是向你未能成为第一王储的子嗣。‘祂’是最大的人类罪,但又绝不能使‘祂’成为人类的敌人……身为卡厄西斯,这是你必须完成的职责。

“当你判断人类再次面临末日,你要确保‘祂’毫无异议地站在人类侧,无论采取任何方法、任何手段、任何措施……哪怕必须展示人类最阴险、最卑劣的一面——”

尼禄的目光从光屏移到虚空。

信件的最后一段,不仅像是在跟屋大维交代要务,还像是一个来自900年前的、冷酷的命令,径直传递到900年后的尼禄眼前。

他并不会不加任何判断,便轻信一封从蝎尾据点缴获的信件。

但是恺撒·奥古斯都·卡厄西斯这个密印的分量太重,这让他不得不耗费了一个下午时间,重新调阅帝国档案库里关于德尔斐的一切。

圣殿工程,末日兵器,秘密。

还有让他很在意的一个词:人类罪。

人类史上能被称为末日的战争,只有两千年前的虫族入侵。

而德尔斐的圣殿,正是在那次战争后落成。

第一批圣殿神官,声称众神悲悯人类,委派使者降世,并将白发雪袍、美到不似人类的圣洛斐斯,正式带向当时陷入黑暗的全人类。

尼禄调出浩瀚如烟的档案搜寻。虽然有些艰难,但他还是在旧联邦的秘密档案里,找到了第一代圣殿神官的身份。

与后世数代神官都不一样。

德尔斐的第一批圣殿神官,竟然毫无神学相关经历。

他们都是联邦当时最顶尖的科学家,隶属对抗虫族的前沿军事基地。

战争结束后,不知为何,他们突然舍弃对真理的无穷探索,转而沦为替众神奔走宣讲的奴仆。

紧接着,人类在那场残酷的战争中二次进化,全面发展出精神力作战能力。

但没过多久,驱动精神力的弊端,便彻底暴露出来:

过度使用精神力,会对人的大脑和精神,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这根本不像是人类自体进化会带来的后果。

要知道,人类在进化出ABO第二性别时,除了激素和性腺变化,基本没有给身体带来什么损伤。

人类再次陷入迷茫时,联邦科学委员会突然发表重大发现:

上千桩实验案例证明,圣洛斐斯具备独特的精神疗愈能力。这项发现,直接奠定了圣洛斐斯在联邦和宗教界不可撼动的地位。

在战后时期纷纷冒出的各类新教,从此万马齐喑,德尔斐正式成为地球之脐,宇宙中心。

尼禄坐在窗前,盯着那封短短的密信一动不动。

片刻后,他又从脑中调出那本全是□□的《圣子沦陷记》,并排放在恺撒的密信旁。

两面光屏后方,窗外的盛大红日正在缓缓落下。

因现实和脑中的光屏光线折射度不同,窗景被割裂出两幅色彩不同的落日景象,如同两个分不清孰真孰假的世界。

良久,尼禄的指尖突然一动。

他只是偶然注意到了原著里,圣洛斐斯和叶斯廷的一小段对话。

在不知道叶斯廷曾摄入过野生达迦草前,他并没有看明白这段对话的意思。

但此时此刻,他却突然隐隐猜到了这段对话的含义。

【“你的精神海,越来越不好。会死的。”圣洛斐斯说,“我的力量又、又升级了,试试看帮到你……”

【叶斯廷正在操纵台前规划星图路线。闻言,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笑了笑。

【“没必要哦,圣子殿下。”青年笑着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

……什么叫“没有什么意义”?

尼禄垂下雪睫。他再次把恺撒的信件内容完全记忆,然后用自己的DNA密钥,将这封密信粉碎得无影无踪。

“圣殿祭典又要到了,阿列克谢。”

银发皇帝坐在逐渐暗下的暮光里,几不可闻地喃喃。

他的脸庞逆着光,只有一双红眸亮着,像两簇晦暗不清的火。

“这一次,我们提前进入德尔斐吧。”

……

相比一直在抓紧时间备战的皇帝陛下,王都众臣最近过得很悠闲。他们甚至按捺不住八卦之心,开始好奇新晋秘书官和陛下之间发生了什么。

白发的帝国秘书官自来到王都,就一直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风头之盛甚至超过海德里希。

但叶斯廷有破解阿西莫夫项圈的实力,而且自进都以来,把除了军务以外的帝国政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尽管他在军事将领中的人气不高,但大家的确服他。

只是,白发秘书官最近好像突然被打进了冷宫。

尽管已经从德尔斐被召回王都了,可皇帝陛下却突然不再召他每日进入书房,就连在御前会议上,他们也是一个在前开会,一个在背后埋头记录,从来没再私下交流过。

很难想象就在不久之前,小皇帝还屡屡跟自己的秘书官凑着头讨论政务,甚至会在他面前,频频露出对其他大臣而言相当难得的笑容。

“唉,海德里希元帅‘失宠’那会儿,咱们不就见识过了嘛。陛下宠信谁的时候,就把谁捧到天上去;一旦陛下失去兴趣,待遇真是云泥之别……”

“主要是,连个可预见过程都没有,秘书官大人被蹬得也太干脆利落了……”

“至少他还能有机会被陛下蹬开,我这辈子什么时候才有可能跟陛下面对面交谈啊?唉……”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不受待见,但叶斯廷能力突出,表面又很好相处,王都的政务大臣们依旧会像从前一样拜访他,希望能跟白发秘书官碰撞出一些新想法。

谁也没料到,作为军事将领之首的海德里希,这天居然会主动登门拜访。

“元帅大人一定有要务相商。诸位今天请暂回吧,明天我会在府邸开办私人家宴,敬请大家前来参加。”

叶斯廷弯着狐狸眼,笑眯眯地跟大厅中的众位文官说。

文官们嘀嘀咕咕,从海德里希身侧擦肩过去,还不忘暗搓搓地瞪他。

海德里希侧身立在门旁,面上没有多少表情。

等会客厅内再无其他闲杂人员,他才迈步走进,径直坐在沙发主座上。

“抱歉,近日鲜少在陛下书房看见阁下。只能登门叨扰,希望不会给阁下造成过多困扰。”

他才开口说第一句话,叶斯廷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没有道破对方话中挡不住的优越感,只慵懒地向后靠上沙发,微笑道:

“我的府邸距离太阳宫可有几百公里呢。或许元帅大人不辞万里登门拜访,应该有更重要的事务商议?”

海德里希倾身向前,在茶几上方点出光屏,向对方展示数万宙里之外的虫族遗迹。

“……因为有伽马射线暴的痕迹,所以在这片异星文明遗迹中,很可能存在人类难以承受的强辐射。”

他将探索遗迹需要知道的一切告知对方,“因陛下有目共睹的前瞻性,陛下显然认为对这片异星遗迹的探索,对帝国而言极具重要性。陛下最近正亲自挑选顶尖科学人才,组建遗迹科考舰队,但由于遗迹本身的危险性,他决意尊重学者的个人意愿,由参与者决定是否前往勘察。

“虽然应征者会享有帝国最高荣誉和大量财富,但目前为止,除去家境贫寒或父母重疾,打退堂鼓的勘探人才占大多数,这让陛下的组建进度迟迟没有进展。”

叶斯廷旋转着星图,反复查看无人舰拍摄回来的遗迹照片,许久没有说话。

“……遗迹特征似乎与帝国档案库内的虫族文明,有高度重合。”

良久后,他才喃喃道,“虫族可有两千年没有出现在人类视野中了——陛下是突然决定要勘探对方的文明遗迹的么?”

“请恕我失礼,这是阁下无权知道的部分。”

海德里希把戴着手套的指尖,交搭在膝盖上,语气和神情都很平静,“我今日登门拜访,主要是为了告知阁下,陛下似乎一直未能决定科考舰队带领者的人选。

“我个人认为,带领者如果具备丰富探索经历,且在帝国科技领域有过重大建树,必然能提升整支探索舰队的存活概率,也能为陛下带回帝国最宝贵的勘探情报。阁下认为呢?”

有那么一小会儿,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视线在光屏上方无声碰撞。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元帅大人。”

叶斯廷勾着唇,话锋却陡然一转。

“话说回来,陛下知道您今天会来拜访我么?如果我没猜错,虫族遗迹这种级别的情报,目前在帝国范围内应该还是绝对机密。或许就连陛下组建的科考舰队,目前也只知道考察地有强辐射一事而已。陛下曾授予过您告知我此项情报的权限么?”

“没有。”

海德里希非常坦然,“前来邀请您,是我个人做出的决定。陛下与我都知道,最适合这支科考舰队的领袖就是阁下,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陛下理智上明白这一点,却无法像从前任何一次一样果断下旨。

“正如您所见,我的职权范围,实际比‘帝国元帅’这一职务名称应包含的范围更广。无论如何,我会确保陛下需要推动的所有事务,都在预定时间内进入正轨。’”

叶斯廷:“而您认为,正因您个人划定的职权范围,您具备将僭越陛下当做习以为常的权力,是么?”

“是迫不得已,并非习以为常。”

海德里希平静地说,“但,是的,阁下。我与陛下的相知程度,或许远超您的想象,且绝非浅薄的主仆关系可以比拟。只要陛下仍与我并行在复兴帝国的道路上,我的所作所为,终将得到陛下的谅解,请阁下无需忧心。”

叶斯廷蓦地笑出声来。

“阁下知道吗?您的过度自信,偶尔会让我想起一个人。一个已故多年的……朋友。”

叶斯廷轻声道。

“我常常会假设,如今换作是他在陛下身边,他会如何应对各种情况,会怎样对待阁下这种类型的人。”

海德里希端坐不动,等他继续往下说。

“如果是他的话,或许在您第一次展现出僭越倾向时,无论您的才能是否惊才绝艳,无论您与陛下如何相知,他都会在第一时间解决您。”

白发秘书官笑意盎然,仿佛那样可怕的话,并不是从他本人口中说出的一般。

“尤其据我所知,您的僭越可不仅限于政务。不对吗?”

海德里希冷冷一勾唇。

他来邀请叶斯廷的目的既已达成,也不想反驳,便从沙发上系扣起身。

“但请阁下铭记。您始终不是您的那位‘朋友’。”

他用一种倨傲的口吻说,“所以,我敬劝您分清现实,勿以他的立场来决断,以避免枉顾身份,最终令陛下失望厌烦。”

黑发元帅留下这句话和遗迹报告后,便像个得胜而归的宠妃,在府邸门口登上私人穿梭艇,径直往太阳宫方向疾驰而去。

叶斯廷在沙发上静坐良久,才倾身向前,重新翻看虫族遗迹的相关报告。

虫族,作为帝国档案库内最神秘的异星文明,连多年在外旅行的他都知之甚少。

他皱着眉思索半天,也很难猜出尼禄在这个时候,突然紧急下令勘探这片遗迹的原因。

但尼禄已经不再是当年懵懵懂懂的幼猫了。

他做出的任何决策,都必定是为了对帝国有利。

叶斯廷本能地作出一个猜测,帝国很可能将与千年未遇的虫族开战——但这个猜测确实过于可怖,让他摇了摇头,暂且将它放在一边。

虫族……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虫族似乎是用强悍的精神力纽带作为联结,并习惯以高度秩序集团进攻的一种文明。

旧联邦没能查探出,虫族的精神力与人类在两千年前二次进化的精神力,究竟是否存在联系;

但考虑到卡厄西斯家族的疯症与精神力强度呈正相关的事实,加上皇室统治帝国多年,占据人类所有已知资源的情况下,依然找不到解决疯症的方法——

叶斯廷突然觉得,他可以在未知文明的遗迹里碰碰运气。

至于所谓的强辐射——

他反倒觉得,这是最不值得在意的一件事。

叶斯廷轻轻放下光屏。

他明白,海德里希此行是为了一箭三雕。

对方无法轻易信任自己,也不能容忍一个身份不明者,就这样留在尼禄身边、占据尼禄的信任,遗迹勘探恰好是一个送上门的机会。

他既能检验自己对尼禄的忠心程度,又能让自己从尼禄身边离开。

而如果叶斯廷没有猜错的话,海德里希的第三个目的,是想暗暗试探尼禄对他的容忍度。

因某个显而易见的理由,帝国元帅在获得尼禄的纵容,并反复确认自己在对方心中的重要程度后,心情都会变得格外愉快。

若换作别的任何人,叶斯廷都只会在心中肆意嘲笑海德里希堪比怀春少女的恋爱脑。

可对象是尼禄,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我始终……不是他。”

白发秘书官低声喃喃,眼神中溢出一丝无力。

直到夜幕降临,会客厅内光线昏暗下去。

他才缓慢拾起光子笔,开始撰写一封长长的密信。

……

尼禄收到叶斯廷发来的勘探申请时,额角青筋猛地暴起。

“海德里希……”他看完密信和申请,用力抵了抵额角,“……让海德里希滚进来。”

海德里希一大早就已经候在寝宫门口,等着小皇帝让他滚进去。

真的听到狼骑的传唤时,他平静地整理好衣装,捋平手套上的褶皱,动身前往书房。

“参见陛下。”

银发皇帝坐在书桌后,红眸深处压抑着阴郁的幽光。

“再过来些。”

海德里希敛眸,思索片刻,然后绕行到书桌后方,单膝跪在尼禄的椅子前。

“陛下……咳,请您冷静。”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的军装领带被尼禄一把拽近,鼻梁几乎要撞上少年的鼻尖。

“……我是不是说过让你别做多余的事?”

尼禄用力攥着他的领带,娇而冷的唇线紧抿,“我和叶斯廷之间轮不到你插手。你在自以为是什么?”

在数兆亿大军前运筹帷幄的帝国元帅,脊背挺直地跪在书房里,还被抓着领带挨训,模样难得狼狈。

但他本人却似乎并不在意,也一点也不觉得屈辱。

他只是将两手撑在少年粉艳的膝头两侧,还稍稍仰起脖颈,完全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顺从模样。

“陛下,我只是感到有些困惑。”

他说,“是您告诉我,我们的敌人马上就要到来,而帝国目前最适合派遣勘探遗迹的,就是自主破解了阿西莫夫项圈的秘书官大人。我只是在履行您赋予我的职责——即在最短的时间内,推动勘探事务进入正轨。”

尼禄的喉结骤然滚动.

……其实他心里明白。

他对叶斯廷的无所适从,已经到了连海德里希都能轻易察觉的地步。

他的童年与过去,是他一生都不能轻易跨越的沟壑,而叶斯廷所占据的部分,则是这道沟壑中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时光。

作为帝国小皇子的尼禄,实际上是手足无措的。

他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考虑清楚,自己如今该把叶斯廷当做什么人,又是否该代替自己的亲生二哥向他赎罪——

如果他猜测的那些残酷过往是真的发生过的话。

在思绪如麻的时候,他选择在这段时间暗中回避,并且竭力以最快的速度去消化这个事实。

但无论如何,将叶斯廷像一个家族使用过的废弃品,或是必须掩埋真相的对象,直接打发到存在强辐射、荒无人烟的虫族遗迹去,是他唯一不想要采用的做法。

……可是作为帝国君主的尼禄,其实没有太多选择。

蔷薇王座上的帝王,不可能有像凡人一样迟疑和逃避的权利。

尼禄闭了闭眼,紧攥领带的手指松开了一些,露出细嫩指尖上被勒出的红痕。

他许久没有出声。

最后,他垂下雪睫,向后靠近椅背。

“虽然我始终讨厌你的自作主张,但你是对的。”

他冷静道,但眼神深处很落寞。

“遗迹勘探的确迫在眉睫。而叶斯廷的确是我的计划里,最适合带领科考舰队前往遗迹的人。”

海德里希抬眸注视着他。

他早就开始暗中调查叶斯廷了,也对对方跟二皇子之间的纠葛有过现实的猜测,现在当然不难猜出,尼禄是在面对某个难以接受的真相。

他的眸光掠过尼禄指尖上未消的红痕。

在温室中被养大的小皇子,连皮肤都跟蔷薇花苞一样娇嫩,但却不妨碍他承载起沉重的黄金皇冠,带领帝国在风雨飘摇中前进——即便需要强行跨越伤痛的深渊。

男人的眼神不由自主柔软下来,他试着用戴白手套的手,去轻触对方攥着自己领带的手指。

“陛下,作为您的执剑人,我时常不得不做一些令您厌弃的事情。”

他轻声道,“但是作为您一手从德塔要塞提拔上来的将领,作为您最忠心耿耿的臣仆,您可以尝试让我进一步分担您的过去,您的痛楚……”

他的手并没有触碰到少年一碰就红的嫩白手指。

相反,他碰到了坚冷如冰的金属。

“或许元帅大人最应该做的,就是在结束公务汇报后安静离开。”

高大的骑士向前探身,用覆盖坚硬盔甲的宽厚手掌,不容置喙地包裹住尼禄的指尖。

也将海德里希进一步侵入尼禄的世界、抚慰尼禄的企图完全阻隔。

“我确信这不属于元帅大人的职责范围。”

等尼禄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时,身前身后的两个男人早已用眼神交锋过上千回。

只是因为银发皇帝明确表示过禁止用信息素对抗,他们才堪堪忍住用信息素攻击对方的企图。

“遗迹勘探事务会继续推进。在下次圣殿祭典开始前,我会往遗迹送去帝国第一支科考舰队。”

尼禄被握在白狼骑手掌中的指尖动了动,松开了海德里希的领带,“在敌人到来前,帝国必须拥有真正足以克敌的武器。”

他想了一下,还是没有跟海德里希说圣殿工程的事。

无论恺撒的密信是真是假,但他记得信中那句“将这个秘密亲自传递到王储手中”的告诫。

一周后,叶斯廷独自来到王都港口,准备登上前往虫族遗迹的穿梭艇。

他本可以与科考舰队的成员一起出发,但他选择了与搭建勘察基地的无人舰群一起,悄悄从王都离开。

科考舰队正式出发时,尼禄必然会在场;

而他完全明白尼禄这段时间对他的回避是因为什么。

他不舍得让尼禄感到为难。

在给尼禄发送勘探申请时,他在申请中附了一份密信,那里面是尼禄一直想知道的“真相”。

他在信中附上了自己生物意义上的父亲、那名反叛贵族的所有资料,又告诉尼禄,自己曾经遵从二皇子旨意,戴罪成为他的一名侍官,并在极少数的时间内成为二皇子的替身,因此接受过皇家教育方面的训练,也学习过如何模仿二皇子的言行举止。

但因二皇子的要求,在成为替身时,他从不与皇室成员接触,因此对尼禄而言,他不过是二皇子的一名旧部,一个曾经承过二皇子恩德的无名小卒。

之所以迟迟不愿承认,只因为二皇子临终前的指令,是让他将这个秘密就此带进坟墓中去。

他的信轻描淡写。

没有提及任何疯症、阿西莫夫项圈和达迦草等等血淋淋的字眼。

他把二皇子赠予他的探索舰停靠在王都,只带走了那上面的收藏品,那是自己在银河系流浪时探索所得。

探索舰是埃利诺的遗物,他认为更应该留给尼禄。

在做这一切时,他也制定了最后需要完成的计划:

他决心在人类极难寻觅的虫族遗迹中,探寻可以拯救卡厄西斯家族疯症的方法——并在那里度过自己短暂的余生。

按照帝国星律,在存在危险辐射的区域进行科考工作时,科考舰队必须定期轮换,以确保人员的生命安全。

但遗迹基地距离帝国极其遥远,勘探范围又异常广阔,加上尼禄平日政务繁忙,叶斯廷确信即便尼禄屡次召他不回,也不至于派狼骑过来逮捕他。

他的密信里处处都是谎言,但唯有一句发自本心:

他只是尼禄生命中的无名小卒。

时间会淡化一切伤痛,也会让尼禄逐渐忘却他。

或许在未来的某日,尼禄获知他的死讯,才会有些费力地想起,这个人曾是自己兄长的旧部。

他确信,这就是像他这样的人,最适合的结局。

白发秘书官走过人潮,匆匆登上属于自己的穿梭艇。

或许是来得太早,穿梭艇里居然没有人,连负责启动星舰的舰兵都没有。

他疑惑地皱起眉。

叶斯廷迟疑地走过空荡荡的底舱,四处找寻舰兵的踪迹。

在转过一个拐角,踏上第一层舰桥时,他骤然在舰桥的尽头,看见银发皇帝等候已久的背影。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尼禄听见脚步声,慢慢转过身来,隔着一条舰桥回望他。

白狼骑则立在另一层舰桥上,确保自己能及时保卫小主人的同时,又能保证这场谈话的私密性。

“……参见陛下。”

许久,叶斯廷才轻轻唤道。

并抚着自己的礼装下摆,单膝朝尼禄跪下。

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再是可能性存疑的二皇子,而是一个真正与卡厄西斯家族无关的外人。

一个侍奉过皇子殿下的旧部,遵从皇室礼节是理所应当的。

尼禄沉默片刻,抬步踏上舰桥。

军靴踏着金属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传进叶斯廷的耳膜,最终在他面前停下。

“……‘舰长先生旅行经过尼禄的家,看到尼禄家里有好多小动物。’”

他听见少年低沉的嗓音,在他身前响起。

“‘尼禄请求他,把我带上你的船吧!我也想去宇宙里旅行!舰长先生答应了,但是他的船带不了那么多小动物,于是尼禄只好带上叫叶斯廷的小狗,叫盖尔的小鸡,叫拉姆德的小羊……’”

叶斯廷完全僵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望向那副沉郁如水的眉眼。

尼禄脊背微微紧绷着。他紧抿着唇,红眸紧紧盯着面前的人。

“要想起自己曾经讲过的故事,确实很艰难。”

他低声说说,“但阿列克谢不擅长编故事,于是在我们逃亡途中,他只好一次又一次把我讲过的故事胡乱拼凑,又送回给我。

“你还在骗我。

“你就是那个在壁炉前给我念书的人。从母后的寝宫把我抱回来的人。在我生日的时候,送给我一整颗星球的星建地图的那个人。

“……为什么不愿意承认?”

当他拼凑出过去,存在两个二皇子的事实后,一切蛛丝马迹都立刻变得有迹可循。

叶斯廷和埃利诺的性格差异其实非常明显,曾经那些让小尼禄觉得二哥记性不好的违和点,如今都在多年后得到了解释。

尼禄在叶斯廷面前站定,并让叶斯廷站起身来。

“我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

少年面容平静,嗓音却是沙哑的,丰糜的唇瓣还在微微颤抖,“你之所以始终回避这一切,因为卡厄西斯家族对你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弥补。对我而言极其珍贵的回忆,对你来说却是最大的屈辱。”

“……不是的,陛下。”

“我没有理由强迫你留在我身边,正如我没有任何资格在你面前质问你是否憎恨我。”

尼禄的声音很低很低,雪白的长睫在脸颊上投下扇子般的阴影,“作为帝国的君主,我不得不使用你的才华,将你派遣到虫族遗迹去勘探;但是作为我……作为尼禄——”

叶斯廷浑身僵硬地等待着。

只有众神才知道他此刻有多害怕,害怕从尼禄嘴里听见“补偿”两个字。

他真害怕尼禄会说“我会代替我的兄长补偿你”,就像他们曾经彼此陪伴的时光,只是可以一笔勾销的债务。

而存在在那段时光里的自己,就会被就此抹除。

他如此惧怕作为替身的自己会被尼禄割离,以至于跟尼禄重逢后,真相屡屡到了嘴边,都会被他勉强咽下去。

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他竟卑劣地希冀着,只要他一直不承认真相,自己顶替埃利诺向尼禄窃取的羁绊,就会永远存在着,他会一直作为尼禄童年里那个被爱着、被依赖的角色,就这样留存在尼禄心中——

……因为这是迄今为止,他能向这个世界讨要到的全部。

“……陛下。”

叶斯廷轻声打断他。他与尼禄重逢以来,从来都是耐心又妥帖的聆听者,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打断小皇帝发言。

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在轻微发抖,但面上仍是完美的营业笑容,绿莹莹的狐狸眼弯弯,掩盖住眼眸深处即将被抛弃的无措,“勘探未知的异星文明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请陛下不必为此忧心。

“只是海德里希元帅骤然登门拜访,让我有些吃惊。我还以为是陛下的授意……”

他生硬地、竭尽全力地转移话题,即便要把某个在他看来活该的家伙拉出来当挡箭牌。

但他失败了。

少年皇帝在他面前垂眸沉默,像在酝酿某个十分困难的决定。

叶斯廷发抖的指尖缓慢变冷。

……他还是舍不得让尼禄为他困扰。

就像当年,只要是结局不好的故事,他甚至舍不得让尼禄听。

他始终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一个从未找到存在价值的人。

而尼禄,尼禄本是宫廷里的玫瑰花,是甜蜜的糖果,是清晨的露珠,和在蛋糕顶端流淌的巧克力。

尼禄总是值得最好的。

“……其实陛下根本不必为此事介怀,也无需为我感到愧疚。”

他喃喃着接下话头,近乎自暴自弃般,将自己置身于灰色的冷雨。

“因为您的兄长,当年早已补偿过我,所以事实上,您完全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毕竟这一切早已经过去,我也并未对此有任何怨言。如果有合适的酬劳,我当然还是会作为一名秘书官,或者科考成员,继续为帝国奉献我的价值……”

他的话音,被尼禄抬起手臂的动作打断。

有那么一小会儿,叶斯廷甚至没搞懂尼禄想要做什么。

他只觉得眼前的画面,像是高帧率慢放一般,连小皇帝微微颤动的雪白眼睫,都像被放慢了十几倍。

他看见尼禄的指尖伸向他的腰际。

然后就是环过腰背的手臂。

再接着,就是侵染胸膛的暖意。

因这股暖意,白发青年浑身都战栗了一下,然后不知所措地后退半步。

但银发皇帝完全没有退缩。

镶嵌着银叶的军靴,坚定地向前迈进,最终完成了这个单方面的拥抱。

“……作为帝国的君主,我不得不使用你的才华,将你派遣到虫族遗迹去勘探;但作为尼禄,只是曾经的那个尼禄——这个拥抱,是你欠我的。”

尼禄的指尖紧抓他后背的礼装,仿佛他一松手,对方就会立刻落荒而逃一样。

少年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还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但他与叶斯廷之间的距离已经足够近,因此,他的声音落在叶斯廷耳中,如同冷雨中的雷鸣。

“你可以尽管向我撒谎,但我的心知道一切。我知道那些时间都不是假的。我知道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都发自真心而非职责所需。你骗不了我。”

叶斯廷被他抱着,浑身僵硬,头晕目眩,只觉一阵阵耳鸣。

他能听见自己陌生的声音,结结巴巴,怯懦得不行,完全不像平日巧舌如簧的帝国秘书官。

“这件事对你来说,真的有……有这么重要吗?我只是,只是一个,一个没有名字的替身而已……我不是埃利诺,不是你的哥哥,甚至什么都不是……就算、就算是这样,这件事也重要吗?”

“是的。”

不知道为什么,尼禄这个没有丝毫犹豫的答复,就像一枚子弹,骤然将他的灵魂击穿。

他突然从虚无的空气中坠落,落向这个繁华而喧嚣的宇宙。

他一生中经历的世事和情感,再也不是穿过他身体的毫无知觉的风。

它们突然都有了沉甸甸的真实感,拽着他的双足,重重踏上地面。

“是的。”

尼禄沙哑地低声重复。

“你来自我最想要守护家人,却最无能为力的时期。我失去了我的亲生兄长,我的姐姐,我的父王和母后——但只要你肯告诉我,那些时间都不是假的,我就还没有失去所有人。

“……你能明白吗?

“对作为尼禄的我而言,只要你存活于世,就弥足珍贵。”

这就是尼禄在这段时间里,向内心深处反复求索得到的答案。

他生命里最美妙的那段时光,是两个人共同赐予的;

他最依恋和崇拜的兄长,由两个人一起组成。

叶斯廷就像是命运施舍给他的一枚时光碎片。

不完整,但却足够成为一瓶药剂,缓慢疗愈他内心深处存在的血洞。

尼禄好些年没向谁这样剖白自己,也很少再主动给人拥抱。

说完这些话后,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感觉对方极缓慢地抬起手,终于回抱了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叶斯廷一直在发抖。

白发青年安静地拥抱他,力度却始终很轻很轻,像在拥抱一个美好到难以置信的梦境,仿佛力气再大一点,这个梦境就会随之粉碎。

“我……”叶斯廷的声音低得像在梦呓,像着了魔一样,周而复始地喃喃,“我弥足珍贵……”

时隔多年,他以为自己再也想不起被一个拥抱俘获的感觉。

事实上,拥抱少年尼禄的感觉,跟曾经抱住一个奶团子完全不同。

少年尼禄比起他遥远记忆中的模样,可要滚烫和耀眼得多。

不论对帝国还是对他,都有种不惧进取的凌厉感。

可是与此同时,少年尼禄又是细韧的,温而软的,散发着清冷的蔷薇香,让他始终不敢拥得更紧。

他心中有一丝奇异的颤栗感,但却不清楚那是什么。

只能懵懂地想,尼禄长大了。

……可无论是少年尼禄,还是小尼禄,叶斯廷明白,像自己这样的人,永远只会有同一种宿命。

“是的。”

紧紧拥抱他的少年,再一次低声回应。

“如果你真的明白这一点,就必须确保从遗迹安全回来。

“因为——

“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上,你就并非无人守候。”

——那就是,反复落败于像尼禄这样的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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