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众人一齐看向水箱中的那只变异生物, 而那里似乎就是声音的源头。
与此同时，那阵断断续续的旋律也还在通过邵白禹的光脑播放着。
咿咿呀呀的歌声与变异生物从气孔中发出的鸣叫声应和在一起，就似乎是在隔空对话一般。
警卫队长下意识看向身边的邵白禹, 想要向他征求意见, 然而还没开口，就看见他冲自己挥了挥手。
再然后，邵白禹就主动从警卫的保护圈中走出, 一点点靠近位于实验室中央的水箱。
一旁的警卫全都紧张地看着他的动作，持枪的手也紧紧绷住, 随时准备击毙不远处那只危险的变异生物。
另一边，闻悦也死死盯着光屏展示的画面，双手握紧那颗正在工作的全息球, 呼吸都不自觉屏住了。
邵白禹一步步走得很是小心，而水箱中那只变异生物幼崽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时不时再从气孔中发出几声鸣叫, 模仿着小人鱼跑了调的歌声。
那鸣叫声清脆悦耳，听上去很是欢愉，与研究员们平时观察到的变异生物叫声完全不同。
并且随着邵白禹的走近, 那只幼崽的叫声也明显更加欢快了。
甚至于，身体两侧的鱼鳍还都轻快地摆了摆。
最终, 邵白禹在距离水箱一米的位置上站定，而那只幼崽就只隔着透明的玻璃水箱安静与他对视。
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不再像之前狂躁时那般血红，而是时不时眨一眨，巨大的吻部也时不时张开, 露出舌面上锋利的倒刺。
但却丝毫没有攻击性, 反而就像是在对着他们咧嘴笑一般。
这一幕绝对堪称是奇迹一般的存在。
在场众人全都不自觉凝神屏气, 生怕连呼吸声都会惊扰到眼前这美好的一幕。
闻悦看一眼光屏中的画面, 又低头看一眼抓在自己手上的全息球，眼眸中忍不住闪过一丝震惊。
天然人鱼的歌声竟然对安抚变异兽都有着神奇的效果，如果这件事公布出去，一定会震惊整个蓝星的吧？
***
在人鱼歌声的安抚之下，邵白禹亲自给那只变异生物幼崽注射了安眠药剂，让他重新陷入沉睡。
同时，他还吩咐身边的其他同事，拿着录制了其他人鱼歌声的全息球去放给其他的变异生物听。
想要试试看是不是其他人鱼的歌声也会有这样的效果。
然而试出来的结果却差强人意。
听到普通人鱼歌声的变异生物基本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如平时那般狂躁危险。
而只有录制着天然人鱼歌声的全息球才有安抚他们的效果。
通过多次实验得出结论后的研究小组立刻就将实验结果以报告的形式汇报给了帝都。
只是在陆承将报告递上去前，闻宿就先收到了来自闻悦的通讯。
其实在听小人鱼讲过今天实践课的授课内容后，闻宿就猜想到了闻悦会打来跟他“兴师问罪”。
本来都已经做好了要挨训的准备，然而等通讯接通后，却是先看到了一双哭到泛红肿起的眼睛。
闻宿瞬间怔愣住了。
他嘴唇动了动，正准备开口问是发生了什么。
就听见闻悦说：“刚刚，小吻救了白禹。”
听到她的话，还不知道北部海岸线处发生了什么的闻宿明显有些疑惑。
但很快，闻悦就为他解了惑。
她说：“白禹实验室中那只2号变异生物幼崽突然异常暴动，是小吻的歌声，安抚了它。”
闻宿明白她的意思后，目光下意识就落在一旁正跟0613玩的小人鱼身上。
小人鱼注意到他朝自己看过来的视线，立刻也抬眸朝他看过去，同时唇角也轻轻勾起道浅浅的笑容：“闻宿，这个好好玩！”
螭吻冲着他举了举手中的玩具，闻宿眼眸中流露出笑意。
闻悦也通过视讯听到了他这里的动静，立刻就开口问道：“是小吻吗？”
闻宿看向光屏画面轻轻“嗯”了一声。
闻悦的唇角也扬起来，她拜托闻宿：“帮我好好谢谢他。”
闻宿问她：“不亲自跟他说吗？”
闻悦立刻摇了摇头，拒绝道：“不了，我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丑得跟鬼一样，别吓到我们小可爱。”
此刻她眼睛红肿，头发散乱，妆容也已经哭花，虽然依旧美丽，但看上去绝对很狼狈。
闻悦才不想小可爱对自己留下这样的印象。
这样想着，她就伸手抽出纸巾擦了擦自己眼角已经哭得晕开的眼线，然后跟闻宿说：“等过两天，我的眼睛消肿之后，你带着小吻过来，我亲自……算了，还是等白禹回来，让他亲自给小吻做顿饭。”
众所周知，邵先生如果不是进了科研院，现在一定会是一位顶级大厨。
而后者才是公主会在众多追求者中挑中他的最重要原因。
闻宿听到闻悦的话后低低笑了下，他点点头，应声说好，同时又安抚闻悦快去休息，之后两人才挂断通讯。
而就在闻悦的通讯挂断之后，陆承也已经带着从边境发来的报告赶了过来。
因为先一步从闻悦那里得知了事情原委，因此，当陆承带着具体的研究结果过来时，闻宿并没有太过惊讶。
他只是翻看过报告后就抬眸看向陆承，询问他道：“研究院那边提出了什么要求？”
陆承回答他说：“他们希望可以多采集一些殿下的歌声，用来做一些更具体的研究。”
闻宿没有接话，只是继续询问道：“就这样吗？”
陆承神色迟疑了下，然后才开口说：“其实他们有猜想过，是不是在现场时，人鱼殿下的歌声才会效果最好。”
“也因此，在一开始的时候有人提议过希望能让人鱼殿下亲自去一趟边境，但邵先生以太过危险为由拒绝了这个方案。”
“于是在考虑到人鱼殿下安全的前提下，最终他们就只希望可以用全息球再多采集一些殿下的歌声。”
闻宿对这个回答显然并不意外，他指尖在扶手上轻轻点了点，随后才吩咐陆承说：“这件事等下我会问一问他。”
“你去告诉研究院，让他们等他答复。”
陆承显然听明白了闻宿的意思，于是这时候特地多问了一句：“我转告他们您的原话吗？”
闻宿点点头，然后就示意他可以着手去办了。
***
很快，研究院方面就收到了陆承转告过来的“原话”。
当得知闻宿让他们等待人鱼殿下答复的时候，负责人明显是愣住了的。
因为，在他们一开始的预想当中，这个有益于全蓝星，并且不会伤害到人鱼殿下的要求，闻宿肯定不会拒绝，一定会答应。
然而事实却还是狠狠打了他们的脸。
闻宿不仅没有答应，甚至还很明确地告诉了他们，这件事的决定权究竟掌握在谁的手上。
多年以来，人类在面对人鱼的态度时，其实是有一种隐藏在珍视下的傲慢的。
人鱼珍贵，但脆弱。
如果没有人类的保护，势必处境会很危险。
而这也正是人类那种傲慢存在的根源。
他们自以为是地站在道德的最高点上，认为自己是他们的保护者，于是便自然而然地忽视了对他们的尊重。
毫无疑问，蓝星人是真心爱护人鱼的。
蓝星中的每一个人都愿意为养护人鱼付出财富，付出精力，甚至于付出生命。
他们痛恨每一个会伤害人鱼的人。
但与此同时，他们却也会打着“为他们好的旗号”，自以为正义地做着许多没有尊重他们意愿的事情。
甚至做过之后，他们还会自我感动，自诩自己是多么的“善良”，多么“为人鱼好”。
由此可见，爱护人鱼与不给予人鱼尊重之间，并不矛盾。
当从陆承口中得知负责人错愕的神情时，闻宿眸中闪过一丝讥讽。
人类究竟何时才能意识到自己的虚伪。
***
等到小人鱼睡过一觉醒来，又吃过0613递来的下午茶点心之后，才从闻宿口中知道了海岸线边境发生的事情。
闻宿把研究院提出的要求告诉给他，然后征求他的意见。
“你愿意帮他们吗？”
螭吻听后，先是眨了眨眼睛，随后就看向闻宿问他道：“他们喜欢听我的歌声吗？”
闻宿眼眸中含上一抹笑意，然后伸手轻轻将他唇角的饼干碎屑给蹭掉，“是的，他们很喜欢，不过更喜欢的，是那些变异过后的海洋生物。”
螭吻不理解他口中说的变异生物是什么，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变异？”
闻宿点了点头，解释给他说：“在几十亿年前，这颗星球的海洋其实跟你的家一样，是美丽的蓝色，但是因为人类的破坏，美丽的海洋最终消失了，变成现在了现在的黑海。”
“黑海中存在许多的污染物，这些污染物会存在放射性物质，会破坏人类以及海洋生物的机体。”
“遭到辐射后的人类精神海会受到严重的损伤，从而产生精神暴动。”
“而那些同样遭受到辐射的海洋生物却发生了变异，体型变大，并且性格也开始狂躁，变得非常具有攻击性。”
“为了自保，身为始作俑者的人类只能在海岸线处拉起一道防线，阻止生存在海里的变异生物上岸攻击他们。”
听到这里，小人鱼忍不住扁了扁嘴，他抬眸看向闻宿控诉道：“你们人类好坏。”
闻宿听到他的控诉后并没有反驳，事实上，他也这样认为。
于是，他对着眼前的小人鱼点了点头，肯定道：“是的，我们很坏。”
看到他点头，螭吻忽然又觉得，闻宿好像没有那么坏了。
只是他也不知道闻宿到底好在哪里，想半天也想不清楚，于是就只继续问他道：“然后呢？”
闻宿自然看出了小家伙的纠结，忍不住低笑一声，然后才继续讲后来发生的事情。
“起初，人类天真的认为，只要挡住那些变异后的海洋生物，并且净化掉水源跟土壤中存在的放射性物质后，他们就能安全。”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却狠狠打了他们的脸。”
“持续污染中的海平面在以远超从前的速度不断上升，这也就意味着海洋的面积在以非常快的速度扩张，而人类设置的所谓防线就只能一退再退。”
“天然人鱼一族生于深海，超强的治愈能力庇佑了他们一族能够不受辐射的污染，甚至他们还能治愈人类遭受过辐射后的精神受损。”
“因此，人类开始与他们一族通婚，并且制定了平等的合作契约。”
“可当有一天，就连能够治愈人类精神受损的天然人鱼都彻底消失，不再从海里上岸时，他们开始慌了，并且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然而发展到这一步时，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精神暴动已经被写进了他们的传承基因里。”
“无论是否遭受过黑海的辐射，他们的后代都逃不过要承受精神暴动的痛苦。”
“而且，在失去天然人鱼的帮助后，人类的寿命开始变得极为短暂，平均寿命从污染发生前的两百岁迅速退化成只有四十岁。”
“为了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他们开始根据天然人鱼留下的基因想要重新培育出人鱼，然而一直都无法成功，甚至在一开始时连胚胎都无法发育。”
“各种失败之下，人类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们不再像从前一样，只一味想着要消灭那些海洋中的变异生物，而是开始从根源找起，利用起现有的技术，不断清除海洋中的放射性物质，试图净化海洋。”
“然而与广阔无际的大海相比，人类的力量是非常渺小的，几乎是经过了几亿年，无数代人的反思与努力下，受污染的海洋面积才开始缩小了一些，并且不再继续扩张，给了人类得以喘息的机会。”
“而也就是在这期间，他们从已经净化过的海洋中发现了天然人鱼残存的化石基因，也正是根据这份基因，人类才培育出了现在的人鱼。”
“寿命也终于从之前的四十多岁，延长到了现在的一百多岁。”
螭吻看着眼前的闻宿眨了眨眼睛，这似乎是一个好长好长的故事。
讲到这里之后，闻宿告诉他，直到现在，人类都没有放弃继续净化海洋，他们知道，自己的基因中带着原罪。
只有彻底净化了这片海洋，写在他们基因中的罪孽才能被彻底洗清。
每一个蓝星人都渴望重新见到那片美丽的海洋回到这颗星球。
因此即使已经在别的星球发现了没有受过污染的原始海洋，但他们最希望的还是能净化自己母星上的海洋。
现在设立在海岸线边境处的研究院已经不再像是几亿年前一样，单纯抵挡变异生物的攻击，而是主要致力于净化海洋，并且积极寻找与这些变异后的海洋生物共存的一个平衡点。
人类当中开始存在一种新的思想，他们已经不再将这些变异后的海洋生物视作非要消灭不可的敌人，而是变成了共同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邻居”。
只是这些“邻居”的性格没有那么友好。
这种追求与变异生物和谐相处的思想在闻宿即位之后更是被宣传到了顶峰。
甚至于他本人就是这种思想的积极推动者，在他即位之后推动的多项政策中，《变异生物保护法》便是其中一个里程碑式的法案。
自从这项法案颁布后，人类在击杀变异生物时便多了许多限制和条件。
闻宿没有足够强大的自信认为能在自己这一代时彻底净化那片海洋，但他却希望，在自己这一代时，至少给那些一直都很无辜的受害者提供更好的生存环境。
当然，后面他做的这些事闻宿并没有详细讲给小人鱼听，而是就只解释了一下现在的人类与变异生物之间的关系。
将一些都解释清楚之后，闻宿又一次问了他最开始的问题，只不过，这一次他加上了准确的帮助对象——
“你愿意帮助他们吗？帮助那些无辜的变异生物们。”
听到这里时，螭吻好像终于想清楚了为什么他觉得闻宿没有那么坏，他伸手轻轻环抱住他的脖颈，然后点了点头。
注意到小人鱼亲昵的动作，闻宿略微垂了垂眸，语气温柔地问他：“人类这么坏，你还愿意接受我当你的伴侣吗？”
螭吻听后眨了眨眼，回答他说：“以前那些破坏环境的人类很坏，但是，你不坏。”
闻宿将人怀抱在怀里，揶揄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坏？”
他只是随口一问，然而小人鱼却回答的很认真。
他腾出只手，然后轻轻在闻宿的眼角处点了点，说：
“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