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相遇
陈行岳和秦静并不知道姜不复有可能在偷听,当年他们并不清楚姜不复为何突然杀了闻善，他当时险些走火入魔，他们二人只能联手将他控制住,将他近一年内的记忆封印。
等到情况缓和下来，姜不复已失去那部分记忆昏厥，他们自然就没法再问情况。
离幻双环作为神兵机智得很,从闻善身上脱离后就赶紧趁机回到了姜不复身上,因此自始至终就没被陈行岳二人发现。
姜不复前面三十六年的记忆都在,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得到的离幻双环,他本能地并未告诉任何人,只是时常利用它遮掩自身，因此他听到了很多弟子间的悄悄话,也逐渐拼凑出他失去的一年发生了什么。
他还记得他在失去记忆之前正苦恼着无法升元婴,担心师尊失望，但记忆缺失后却发觉他已是元婴,并且身上多了却邪剑和离幻双环这两样神兵。
却邪藏在他丹田中，他不知道为何对却邪有些不喜,自从失去记忆后至今，他虽时常出外历练,却一次都没有再取出来用过。却邪剑时常焦躁地给他传递想被他使用的情绪，都被他无视了。
他得知那一年里太清门多了个讨人喜欢的小师妹,名叫闻善，跟他关系很好。这点他很难想象，他从来都对女修敬而远之，怎么可能对小师妹另眼相待？但他不止听到一个人提起这事,那多半就是真的。
一般弟子也就知道这些，连闻善为何逝去都不知。而拿小师妹开锋的事,他是听林语师妹和王层师弟一次争吵时听说的。
他本记得王层师弟和林语师妹关系很好，但不知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他重新见到二人时，只见王层师弟总想去找林语师妹搭话，她却从来不理，直到那一天，王层师弟因为说错话爆发争吵，他才得知原委。
王层师弟说闻善早已逝去，林语师妹该放下了，却把林语师妹说得怒火中烧，大骂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先是骂王层对小师妹的死无动于衷太冷血，接着又骂到了他头上，说大师兄明明说要保护小师妹，却还是拿她开锋，小师妹真是瞎了眼。
姜不复都不记得了，但他也就此弄清楚了情况。后来他又听过几次师尊和师叔提及此事，如此一来二去也能清楚了，小师妹必须杀，因为她是至恶，每一次失去意识都会提升修为，她不死，死的就是苍生。
姜不复想，那小师妹也算死得其所了。
他可以察觉到自己心境的变化。失去记忆之前，他会强迫自己多关心同门，出门在外总是想要护得所有人周全，但他实际上并非真正关心他们，他在乎的是师尊的期望，是长辈的夸赞，是同辈的钦佩崇拜……
可如今也不知为什么，那些他一点都不在乎了。他每日修炼，只因为他也无旁的事可做，修炼也无趣，可其他事更无趣，他总是莫名地产生焦躁的情绪，却不知来由。
就这么呆坐了会儿，那股焦躁情绪始终没散，姜不复到底还是找了个师弟说了一声便下山了。
等陈行岳二人听说姜不复离宗，本想阻止他，怕他出去后突然恢复记忆出什么事，但又没有正当理由，只能暂且作罢。
另一边，闻善帮助羊妖和王翠的事也正在顺利开展。
按照她的想法，做了好事必须让别人知道啊，不然人家怎么接受你？虽说她自己并未完全践行这一原则，但她那是情况特殊嘛。
因此，在简单地商议之后，王翠便跟着闻善回去，羊妖则回去养伤。
王翠很好奇闻善，一路上问了不少问题，闻善敷衍答了几句，为堵住她的嘴，忽然问道：“你想修仙吗？”
王翠一愣，随即瞪大眼惊喜道：“我也可以吗？”
她随即又满脸郁闷道：“其实之前闻闻也想教我，但人和妖不一样，他说他那都是本能，还是要人修教我才行。可人修靠近我肯定会闻到我身上的妖气，到时候害了闻闻怎么办？我就一直没能入门。”
闻善道：“他说得没错。我先看看你的情况。”
闻善使用的心法还是老一套，比较大众的，跟太清门的基础心法同源，但并不完全相同，既然这心法不是出自太清门，她教给别人也无妨。
闻善没有教过别人，但当初辰婴是如何一点点教会她入门，她都看在眼里。她看不太出来王翠有没有修仙资质，教就完事了，能教会多少是多少。
等教完，这边的事处理完，她就可以安心去太清门了。
闻善先和王翠回了家，王大娘见到王翠扑了上来，后知后觉地哭了，王翠只能徒劳地解释，她的闻闻绝不会伤害她，把王大娘气得直打她胳膊。
等让儿子把王翠带走，王大娘才期期艾艾地问闻善：“仙人，您是否找到那妖了？”
闻善道：“那妖在我到之前便跑了，我怕王翠一人待着危险，便先带她回来了，等明日再去寻那妖。”
王大娘不疑有他，自己女儿能平安归来比什么都重要。
一夜无话，等到了第二日，寂静的山村外突然传来喧嚣，有早起去田间干活的农妇惊慌地边跑边呼喊：“妖，是妖来了！”
闻善走出房门，外头已有很多村民在观望。过去十年间，这个山村里从来没有遭过妖，他们已经对妖袭击一事失去敏锐的反应了。
王大娘并未到处宣扬自己女儿跟妖的事，说出去不好听，村民也不知道附近有妖。
闻善故作焦急地往呼喊声传来方向赶去，很快便见到了正嘶吼着跑近的一只刺猬妖，这刺猬妖有普通刺猬的数十倍大，两眼冒着红光，眼神凶恶，张开的嘴里满是獠牙，煞是吓人。
旁人不知道闻善的身份，因此也没向她求救，只是惊恐地看着那刺猬妖一路跑一路飘荡灰尘，仿佛身后有千军万马。
就在刺猬妖即将靠近村界时，一个强壮的身影从天而降，正是羊妖。
他挡在刺猬妖的必经之路上，怒吼道：“这里是我守护的村子，我看哪只妖敢在此地乱来！”
刺猬妖停住，哈哈哈大笑：“什么你守护的，你是妖，他们是人，你不吃他们，你还帮他们，你是不是傻？”
羊妖认真地说：“妖不吃人就是好妖，好妖就会受人欢迎。”
刺猬妖又是大笑：“胡说八道，你就算帮助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感激你的，让开！”
羊妖自然不让，刺猬妖便冲了上来，两妖顿时战成一团，灰尘四起，只能听到打斗声，惨叫声，等到烟尘散去，刺猬妖一溜烟跑得飞快，同时叫嚣道：“我就不信你一直在，你等着，等你不在了，我就来吃光这村子的人！”
羊妖那高大强壮的身体也逐渐显露出来，他捂着伤口，鲜血一滴滴透过指缝滴落，他没有回头，慢慢离去。
这时，有人大喊道：“大仙，别走！”
有人开了这个口子，呼喊声此起彼伏。
“大仙，求求你，继续保护我们这个村子吧！你要是走了，我们怎么办啊？”
“你就在我们村住下吧好不好？我们给你供奉！”
“大仙，大仙你别走啊，那妖会回来的！”
羊妖回头看了一眼，显然有点意动，但见闻善冲他抬了抬下巴，他也只好按照计划的，赶紧跑了。
留下村民们无措又慌乱。
很快，村老便敲铜锣集合全村的人商议该如何是好。
昨日闻善说了自己的方法之后，羊妖便说自己有几个妖朋友，可以帮忙演戏，于是有了今日这一出。闻善发觉那刺猬妖演技是真不错，反倒是羊妖有些僵硬，显然他并不擅长这种作假。
很快，村民们集合了起来，包括王大娘，以及被押着不许出门的王翠。
王翠看到闻善，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村老简单说明了情况，问大家该怎么办。
王大娘果不其然在迟疑之后开口：“这位仙人是修士，她可以除妖！”
闻善叹了口气道：“我确实可以除妖，但我能除一次，却不可能留在这里一直保护你们，我有自己的事要做。今日之事我都看到了，你们运气不错，竟然有妖愿意保护你们。”
听到闻善的话，没见到当时情况的村民便是一阵哗然，村老说得简略，他们还不清楚细节，便有亲眼见到的添油加醋说了一通。
在一阵闹哄哄中，王翠忽然大声说：“你们看到的是不是一只羊妖？”
王大娘闻言连忙要去拉扯王翠，但是王翠不理，见有人说大概是羊妖后，她便大声道：“那是一只好妖，他已经在我们村外待了十年了！你们以为为何十年间都没有妖来我们村？就是因为他在，他把所有过来的妖都赶走了！”
十年很长，但没长到所有人都失去印象，很多人开始回忆，十年前他们这里是什么情况，十年后的如今又是什么情况。
终于有人恍然说：“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十二年前李婶的爹不是被妖捉去了吗？至今连尸骨都没找到。”
有人附和：“对对，我也记得，以前每次睡觉都要关紧门窗，但还是害怕有妖会闯进来，睡觉都睡不安生。”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现场陷入了回忆杀之中，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十年跟过去的日子真的完全不一样，也因此有些信了王翠的话。
村老问王翠：“翠啊，那羊妖为何要保护我们？”
王翠扬着下巴道：“当然是因为他喜欢人类啊！他说，他小的时候有个漂亮的人修姐姐救了他，告诫他要当个好妖，他就把这话一直记在了心里。”
村民窃窃私语，村老再问：“翠啊，他说的都是真的？”
王翠道：“那当然，我跟他认识十年了，他要是说谎，我就揍他！”
村民中有人被逗笑，有人觉得王翠真是说大话，村老看出王翠真的跟那妖关系好，想到刺猬妖临走前的威胁，他不安地说：“他真能保护这村子？我看他受伤了。”
王翠说：“他可以的！他之前就是为了保护村子才会受伤，不然那刺猬妖都不可能靠近村子。他说他怕你们害怕，所以一直不敢现身。”
诸多的细节组成了羊妖的性格，村民们听着这些，恍惚间看到了一个知恩图报，却又默默守护不求回报，腼腆可爱的小伙子。
“你现在叫他，他能过来吗？”有人试探性地问。
王翠说：“当然，他可听我的了。你们等着！”
王翠正要走，却被王大娘拉住，她急切道：“翠儿，你干什么去？不许去！”
即便村民们都对羊妖有了期待，王大娘还是害怕。
王翠扯不开王大娘的手，只好求救地看向闻善。
闻善道：“我陪她去看看。”
有了闻善发话，王大娘只好不甘不愿地松了手。
闻善和王翠离了村，王翠便激动地说：“好像真的要成了！姐姐，你好厉害啊！”
闻善道：“还没成呢，悠着点。”
王翠立即摆正姿态，用力点头道：“我不会拖后腿的！”
二人见到羊妖时，他正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跟刺猬妖说话。
刺猬妖此刻已变成人形，是个可爱英俊的小伙子，他笑嘻嘻地说：“往常都是我被你揍，你可算被我打一次了。”
羊妖嘿嘿傻笑，只道：“多谢。”
刺猬妖一把搂住羊妖的肩膀：“好兄弟，说什么谢！”
羊妖痛得呲牙，连忙推开刺猬妖：“你身上有刺！”
刺猬妖化形不完整，手臂上还有寸长的硬刺，羊妖的肩膀上都多了两个血洞。
王翠刚好看到这一幕，心疼又气道：“臭刺猬，你干什么！”
刺猬妖可受不了王翠的脾气，连忙摆手退后：“我可什么都没干，意外，意外！”
刺猬妖的小眼睛滴溜溜转到闻善身上，他听羊妖说过有个人修在帮他们的事，因为信任兄弟才愿意来帮忙，但此刻见到人修，他还是本能地戒备起来。
这世上，还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杀妖的人修多，他依然不怎么敢信竟真有看好妖就不杀的人修，竟还被他们遇上了！
闻善看出刺猬妖的戒备，也没说什么。刺猬妖这种情况才是正常，羊妖怕是因为她的模样跟他“姐姐”一模一样所以戒心低到忽略不计，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跟小时候一样憨。
不过，他有王翠陪着，想来也吃不了太大的亏。
羊妖包好伤，便再次跟刺猬妖道谢道别，随闻善二人一起回村。
羊妖还是有点紧张：“沈姐姐，你说他们真的接受我了吗？”
闻善道：“没那么快。如今只是没办法的办法，因此今后你还要再让你的朋友多来几次，到时候他们便会信你了。另外，你记得先不要跟别的村民单独在一起，我怕有些人会污蔑你。你要获取村民的信任千难万难，但信任的破灭非常容易。”
羊妖听得连连点头，王翠说：“姐姐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闻闻的，绝不让他被别人欺负了去！”
羊妖没说话，只是悄然勾住了王翠的手，低着头略有些害羞。
王翠见怪不怪，踮起脚尖摸摸羊妖特意低下来的头。
闻善看羊妖这模样心中又暖又好笑，这还真是猛虎嗅蔷薇。
村民们见到羊妖时，一阵惊呼和骚动，见王翠紧贴在羊妖身边也没事，这才稍稍安心。
羊妖很腼腆，面对村老壮着胆子的询问，他结巴道：“我愿意继续保护这里。”
他没有当众说他喜欢王翠，要跟她在一起的事，这也是闻善提醒的，这种事以后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此刻说了容易让人误会是威胁，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
村民们依然还像在梦中一样，在闻善说会再住几日后，他们才彻底安心，张罗着给羊妖在村口造个房子。
还有人大着胆子问羊妖吃什么，需不需要杀鸡宰羊……不是，羊肯定不能现在宰。
羊妖平常偶尔也会吃小动物，跟人类一样烤着吃，优质蛋白谁不喜欢呢？但此刻他只说自己喜欢吃嫩草和粟米，听得村民们放心了许多。
吃素的妖，那可太让人安心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到两天，一个简易的小房子就造好了。羊妖不需要自己开火，自有村民给他提供食物，他是妖修，每日修炼吞吐灵气，食量也不大，相较于他在这里带来的好处，村民的负担可以忽略不计。
在村民们造房子时，闻善便在教王翠修炼，她按照灵力运行的方式直接做给王翠看，又教王翠内视。
王翠是个聪慧的小姑娘，学了两日也就学会了，看起来至少入门没问题，之后命运如何，还要看她的造化。
闻善在村里待了近十日，差不多将王翠教会，这才准备离开。
羊妖和他的朋友刺猬妖给她践行，不知刺猬妖从哪里摘来一些五颜六色的果子，邀请闻善吃，闻善说谢谢，坚决不吃。
王翠跳了一曲村里祈神的舞蹈，羊妖表演了一场胸口碎大石，王翠偷偷告诉闻善，他们有回悄悄去集市上看到，羊妖之后就特喜欢表演这个。
闻善很捧场地啪啪啪鼓掌，羊妖一手一半有他半身高的碎石，笑得很是腼腆。
闻善明明没有喝酒，却觉得自己好像是醉了。
这就是她将要生活的世界，多美好啊，绝不能消亡。
下一瞬间，她忽然感觉到杀气，几乎跳起来，转头看向杀气来源。
她没想到看到的人会是姜不复。
他依旧一身太清门服饰，身材高挑挺拔，面容英俊如昔，几乎看不出变化。他面色冷淡，目光从两人两妖身上扫过，最终落在闻善身上。
羊妖也看到了姜不复，当年对方要杀自己，那杀气是他长久噩梦的来源，一看到对方他就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可依然鼓足勇气挡在王翠跟前，王翠身上有他的妖气，他怕对方误会她也是妖。
“身为人修，怎可跟妖混在一起？”姜不复寒声道。
他记得自己以前见到妖便杀，但最近十年他发觉自己已不大爱管妖的事，有时候路上有妖经过，他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此时本也是如此，他只是经过时神识扫过，却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闻善微惊，姜不复他……没认出她来吗？明明她长得跟过去很像啊？她本还打算拿自己只是长得像当借口呢……她有那么不像吗？
她感觉很不对劲。
姜不复看着她，手中出现一柄长剑。
闻善一惊，待看清楚那是飞墨不是却邪后，下意识松了口气。老实说，被却邪刺中的那一刻还挺疼。
她忽然有些好奇，如今她已换了身体，却邪还会排斥她吗？
思维发散并不妨碍闻善做正事，她挡在羊妖和瑟瑟发抖的刺猬妖之前，正色道：“他们不伤人不吃人，我与他们交朋友，有何不可？”
她紧盯着姜不复的神情，却见他望着她蹙了蹙眉。
这一刻，这个挡在妖面前的身影似乎跟什么重合了，姜不复闭了闭眼缓解脑子的眩晕，他想他可能要想起遗忘的记忆了。
闻善神情凝重，她觉得，姜不复如今对她是完全陌生的态度，这绝不可能是因为她换了身体，脸还那么像呢绝不可能认不出来……十二年而已，他就忘了她吗？不太可能吧……
这种可能令闻善心生失落，但很快她便自我调节好了。这终究不太可能，只是十二年而已，修士的记忆没那么差，当时对他来说那么惨烈，他怎么可能轻易忘掉？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外力令他忘记了她，他此刻是真真正正的不认识她。
羊妖看看姜不复，再看看闻善，心中有些费解。他确实不够聪明，但也不傻，为何那男修看着跟姐姐长得几乎一样的沈姐姐却毫无反应呢？明明当初那男修很在意姐姐，姐姐才能为他求情让他得救。好奇怪！
姜不复往前走了两步，包括闻善在内的两人两妖都往后退了三步。
姜不复扫了眼地上花花绿绿的果子，视线再次落在闻善身上。
他发觉此刻他有种莫名的悸动，正是这种悸动令他原本只想路过却改为现身。
他想做点什么……他必须做点什么。
姜不复心有些痒，手也痒，记忆中似乎有温暖柔顺的触感，依然停留在指尖。他定定看着闻善，忽然道：“你是散修？要不要入我太清门？”
闻善：“……？”她本以为要去太清门好难，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