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第 196 章 “ 魂引之终 ( 四 )
“...... 父亲献身于月行渊 , 门闭前 , 传溯荒镜于我 。
“ 武镜长年悬于深渊裂缝 , 浊气弥漫 , 又染族人七情 。 得镜后 , 以灵气拭之 , 穷生异状 。
「 浊气从镜面剥落 , 坠地不散 , 与七情相容 , 竟生心智 , 化之为魔 。
“ 魔物本应除之 , 然此魔化形 , 奉我为主 , 以青阳氏抚心礼侍之 , 自认青阳氏旎人 , 非邪非恶 , 不忍灭杀 …...“
奚琴手中握着一卷竹简 , 跌坐在一张长案前 。 这卷竹简乃叶夙临终所书 , 上面记载了泡的来历 , 后来被束之高阈二十余年 , 今日才被奚琴取出 。
奚琴念到一半 , 抬眼看向混 :“ 想起来了么 7“
罩着黑袍的魔立在长案外 , 短短一个称呼竟含杂着几许难过 , 尊主 …... 非这样不可么 7“
奚琴目光落在竹简上 , 继续念道 :“ 魔物不能久留青阳氏族中 , 翌日 , 我赴沧滓道 ,
将其放逐 。 此魔虽强 , 无奈新生 , 路遇凶妖化煞 , 险遭吞噬 。 我本应不理 , 念其奉我 ;
主 , 不得已 , 出手相救 , 又留沧溟道数日 , 教他自保之法 。 临走 , 为他取名混 , 自 f
该混者未混 , 当惩不贷 , 故回族中 , 自闭寒牢数日 …...
“..... 世事难料 , 数十年光阴飞渡 , 干年使命只在一举 , 我重返沧溟道 , 欲用魔气封印体内魂血 , 步轮回之路 , 竟再遇此魔 。
“ 武魔念旧 , 性孤僻 , 数十年无一结交 , 依旧奉我为主 , 以青阳氏抚心礼侍之 ,
忠心不改 。
“ 我魔气侵体 , 时日无多 , 故取泡一缕气息 , 引之入魁 , 立下契约隔世相寻 。 又恐来生初时嬗弱 , 知晓过多反不利于行事 , 故抹去泡有关青阳氏许多记忆 , 只谓之寻找溯荒 …...“
奚琴读到这里 , 合上竹简 , 含笑道 :“ 原来你是青阳氏族人七情所化 , 本源滞荒 , 难怪从来不怕结界 。“
这世间的灵气 , 大都受时间与空间的限制 , 所以一般人布下结界 , 除非修为上绝对压制 , 旁人无法穿渡 。 当初在山南 , 阿织一靠近三年前的空间 , 灵气便会流逝 ,
也是这个道理 。
但溯荣不同 , 此镜为白帝所制 , 白帝乃上古之神 , 他的灵力无拘无碍 , 可以穿渡任何空间 。
混也想起来了 。
他记起自己从何而来 , 以及当初在沧溟道发生的一切 。
他亲眼见证叶夙溶血入魂 , 九死一生地将持剑的烙印嵌于魂中 。
他见证了他残忍地将沧溟道的魔气纳入魂魄 , 任凭魔气蚀骨 , 强行压制住魂血 。
他的一丝魔气也被叶夙摄入碍中 , 跟着他在轮回中颤簸一遮 。 携带前生信物的魂忘川水不收 , 旧魂未经洗涤托生今世 , 魍血一经解封 , 他的旧主就会归来 。
可是 , 混不散细恺 , 叶夙回来 , 他侍奉了十几年 , 陪伴了十几年的人 , 还会在团 ?
“ 尊主 。 “ 混低声道 ,“ 您非得解封魂血么 7“
奚琴状似不在意 ,“ 不是我非得解封 , 魔气已经外溢得差不多了 , 单凭灵气压制魍血也不是办法 , 且不说我压制不住 , 就算勉强为之 , 难不成我这辈子不用灵气了 ?
“ 也许有别的法子 , 您 ….., 与阿织姑娘道别时 , 她也说了 , 此次闭关 , 她会取出栗木枝 , 等她破关 , 她就是玄灵境的天尊 , 未必不能一一 “
“ 你又跟着我 。“
不等混说完 ,“ 呦 “ 一声 , 奚琴把竹简往书案上一扬 , 半是好笑半是责备地看他 。
仿佛还是上一次 , 嫌他搅扰了二人时光 。
“ 属下不是故意的 。 “ 混仓惶解释道 ,“ 属下只是担心尊主 。“
奚琴看着泡 , 奇怪他分明是一只魔 , 却难得赤忱 , 对人对物 , 从无半点敷衍 。
可能世间万物生 , 便有万般相 , 不能一概论之 。
「 当初你第一次找上门 , 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 你知道吗 7“
他说的是他们今生初次相遇 。
奚琴在妖山骨疾发作 , 泡恰好在附近 , 于是循着熟悉的魔气找来 。
“ 你说我是一个人的转生 , 让我去找溯荒 , 我其实一个字都不信 , 我也不愿你待在身边 , 总是想把你推走 。“
不止 , 他真的推过他 。
他曾勒令他不许踏入山青山半步 。
最长的一次 , 他有半年不跟他说话 。
有一回 , 他假意与他示好 , 引他去一个凶妖的妖穴 。 那里凶妖成群 , 奚琴料想 , 即使魔去了 , 恐怕也难逃一死 。
可是 , 混记得 , 那一天 , 掉头回来找他的 , 也是奚琴 。
看到自己还活着 , 混清楚地记得少年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 , 他和他一起斩尽诸妖 , 从那以后 , 再也没撑过他走 。
奚琴道 :“ 你知道后来我为何默许你留在身边吗 7“
「 因为我觉得你像一个故人 。“
「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 , 一只魔 , 能和我有什么渊源 , 现在我知道了 “
要琴说着 , 将书案上的竹简一引 , 叶夙的手记便落在了混的手上 。
手记上的文字奚琴已经念过大半 , 混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 :
一 … 人之一生 , 短如蝇蟒 , 饶是半仙 , 干百年亦如弹指 , 但见此魔 , 活半生 ,
忠诚半生 , 笃信半生 , 世间有灵者未能及也 。 故遂其心愿 , 今认其为族中人 , 以此手书为证 , 青阳氏如有后来者 , 但见此书 , 切勿伤之 , 一切罪罚 , 由我一力承担 …...“
“ 叶夙当年不杀你 , 对你委以重任 , 因为他把你当做族人 。 “ 奚琴起身 , 步至淇的身前 ,“ 你也没有辜负他的所托 , 陪我走完了这一程 。“
“ 既然是族人 , 你便应该像元离 、 风缨一样 , 明白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 这是一条一旦开始 , 就必须走到终点的路 , 奚寒尽只是途中的一个驿站 , 风雨兼程 , 没道理在这里停下来 。 “ 奚琴看着泡道 ,“ 混 , 我就是他 , 解封魂血 , 不过是做该做之事 。
混 , 我就是他 。
混在听到这一句时 , 忽然想到 , 许多年前 , 那个在妩山弄得一身伤痕的少年满眼愤恨地对他说 :“ 你凭什么说我是他 ? 1 “
“ 即使有轮回 , 前生是前生 , 今生就今生 , 我只是今生的这个人 , 与过去有何干系 ? 1“
混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 让奚琴最后坦然地接受了自己是叶夙这个事实 。
但他好像从未怀疑过这一天的到来 , 正如初遥奚琴 , 即使他对自己万般厌弃 ,
他也笃信他最终会拾起前生的使命 , 踏上应走的道路 。
“ 族人 “ 二字让这只不善言辞的魔彻底沉默下来 , 他再三启齿 , 却不知该如何 #
阻奚琴 。
新主注定消失 , 旧主本应归来 , 他侍奉新主 , 本就源自对旧主的忠诚 , 作何拦阻 ?
单纯的魔被自己的思绪困住 。
许久 , 泡道 :“ 我陪尊主 。“
奚琴笑道 :“ 有点难 。“
魂血中蕴含的灵力极强 , 当中还有一丝神性 , 解封释放的瞬间 , 可不是一只魔承受得了的 。
但是不等泡应声 , 奚琴又道 :“ 走吧 , 你为我护法 。“
春神祭堂在大殿以东的山丘上 , 是一座十丈见方 , 缠满青藤的石殿 。 奚琴记得后来拜师青荐山 , 每次回来都是匆匆 , 但只要回来 , 元离一定在祭堂的石门前等他 。
奚琴来到门口 , 正欲推门 , 没成想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
银肇做贼心庞地钻出来 , 刚一拿头 , 恰好与奚琴四目相对 。
奚琴眉梢一挑 :“ 这里头可没吃的 。“
银肇呆了呆 , 才意识到奚琴竟在调侃自己一一他从前总是去问山房里顺瓜子儿吃 。
自从知道奚琴就是叶夙 , 银肇不知怎么 , 总有点不自在 。 故人相逢当然是好事 , 银肇自认与奚琴亲近了许多 , 可是 , 平日相处却疏远起来 。 或许因为青荐山的大师兄疏冷寡言 , 当年在山上 , 他对他就是敬畏大于亲近 , 灰毛鼠生性顽劣 , 一直认为叶夙更喜欢乖巧的山雀 , 所以得知奚琴的真正的身份 , 他也只会在暗处关心他 。
眼下被这么一调侃 , 就好似 “ 叶夙 “ 看到了他的心结 , 第一次主动俯身 , 把青乐山的时光摊开来 , 告诉他 , 其实在他心中 , 灰鼠和山雀没有高低之分 , 都是一样的 。
银肇一时间有点无措 : “ 谁 、 谁说我是来找吃的了 7“
这时 , 初初也从祭堂里出来了 。 看到奚琴 , 他丝毫没有擅闯他族圣地的心庞 :
“ 什么吃的喝的 , 我们就是随便逛逄 , 逛到了这里呗 “ 他并手枕在脑后 , 往祭堂里一瞥 , 颇有点得意 , “ 本来也懒得进去 , 看到地上摊着几件法器 , 没人要 , 怪可怜的 , 丶顺手帮忙收捡收捡 。 哦 , 好像就是元离 、 风缨他们几个生前用的东西吧 。“
他说的是拂崖的双刃 、 风缨的载 、 元离的藤杖 、 楹的玉穗 。
当年一场魁引 , 青阳氏五人自绝于祭堂 , 除了去寻问山的春祀剑 , 余下四件法器已许多年不见天日 。
奚琴云淡风轻道 :“ 嘲 , 收捡好了吗 ? 收好了就走吧 “
初初年幼 , 孩童心性 , 他本来愚邀功 , 见奚琴非但不感激 , 反倒打发自己走 ,
不由怒道 :“ 你什么态度 ? 别以为阿织闭关了 , 你就能随便敷衍我们 。 我告诉你 , 上 }
阿织说打算以后一直和你在一起 , 问我怎么看 , 你当心点 , 万一我一一 “
奚琴一愣 , 一直 …... 在一起 ?
“ 什么时候 ?“
“ 什么什么时候 2“
“ 她何时说过 …... 要和我一直在一起 ?7“
“ 好像是去古神库吧 …... 不对不对 , 好像是去榆宁取血息的时候 , 咬 , 想不起来了 。 “ 初初惯来不记事 , 何况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 他冷哼一声 ,“ 总之你记住了 ,
不管前世怎么样 , 今生我认识阿织比你早 , 在阿织心中 , 我最重要 。 你要是敢得罪我 , 背着阿织欺负我们 , 我就告诉阿织 , 说我不想路你和那只魔一起了 , 我要告她 , 其实我一直很讨厌你 。“
奚琴听了这话 , 笑道 :“ 是么 ? 巧了 , 其实我从来不讨厌你 。“
“ 无支祁 ,“ 奚琴的笑意敛入眼底 , 目光认真了些 ,“ 其实我很庆幸 , 阿织这一路 , 还好有你死皮赖脸地跟着她 。“
初初被奚琴这一句堵了个结实 。 他怎么觉得奚寒尽又像在骂他 , 又像在夸他呢 ?
年幼的无支祁一忽儿想解释自己说的讨厌不是真的讨厌 , 一忽儿想反驳他才不是死皮赖脸 , 还不等组织好言辞 , 奚琴忽地拿手 , 轻轻地拍了拍一旁银肇的头一一这只故鼠不知发现了什么 , 竟以一副担忧的目光望着他一一温声道 :“ 快走吧 , 离这里点 , 待会儿这个地方 , 可不是你们两只小妖能靠近的 。“
言罢 , 他迈入祭堂 。
霜白的衣角没入黑暗 , 沉重的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
祭堂还是老样子 , 十二根高大的石柱镇刻着群鸟之像 , 祭台上搓放着四样法器 , 是初初和银肃方才收起来的 。
正前方垂挂着句芒画像 。
奚琴仰头看去 。
画像有灵 。 温润的神逆天而行 , 为人族请命 , 神体已毁 , 残相不日就要消散是故画上的神已经闭上眼 , 手中的本命神木也快枯萎了 。
夺琴闭目抚心 , 对画中神施以一礼 。
魔在一团黑雾中化形 , 也路着行了个礼 。
空阔的祭堂 , 与甘渊深处一样寂静 , 没有神明回应人族的虞奉 。
这一刻 , 奚琴莫名愚起自己与元离最后一番谈话一一
“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
深渊中 , 奚琴面对府弱的魂魄 , 说道 ,“ 月行渊的浊气裂缝上 , 已经被种下了一个湖荒印 , 谁种的 ?“
“ 不知道 。“ 元离摇了摇头 ,“ 我只知道 , 当年先主的灵气耗尽时 , 那里是没有封印的 。 不过 …... 我大约能猜到是谁 。“
他没有说出答案 , 反倒笑了笑 ,“ 主上心中 , 应该也有同样的猜测 , 不然您不会有此一问 , 对吗 7“
奚琴没有应声 。
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片段 , 思绪也跟着这些片段浮沉翻涌 。
须奥他道 :“ 听说人族种下溯荒印不易 , 轻则丧命 , 重则诛魂 。 端木怜也说过 ,
想要真正封印浊气 , 会耗尽一个人的魂命 , 这是 …... 真的合 “
「 这一点 , 主上问自己 , 不是更容易得到答案吗 7“
这世上 , 能够真正用出溯荒印的寥寥无几 , 当初叶夙为了在阿织的灵台封下榴木枝 , 魂魄遭受重创 , 要成功在浊气裂缝上种下溯荒印 , 施术者后果如何 , 可愚而知
但是 , 元离又知道 , 奚琴有此一问 , 不是真的不知答案 , 他猜到了施术者是谁 , 不忍想象这个人的结局 。
元离的魂魄几乎快散入黑暗中 , 他静了半星 , 说道 :“ 当初白帝取上古昆仑玉 ,
制成溯荒镜 , 试镜于岐山 , 言日 “ 岐山妖祸 , 溯荒将出 , 三封三禁 , 逆天时 , 以平之 。
后世对于这句神谕多有不解 , 只有青阳氏知道它其中的一层浅意 , 是重君告诉我们的
“ 神有穿透过去未来的能力 。 重君说 , 当年白帝在试镜之时 , 隐约看到了干年后的几许光阴瞬息 , 这才得出逆天时 , 以平之的结论 , 而白帝剑 , 正是白帝根据隐约见的未来碎片铸就的 。
「 因此 , 尽管天道示世 , 人族必将遭受大劫 , 重君说 , 当年神明对未来的刹那一瞥 , 不失为一线生机 , 它是无数个黑暗瞬息中的唯一光明 , 尽管非常渺茫 。 这也是重君为何不惜违逆天道 , 都要帮助人族的原因 。
“ 但重君也说了 , 正因为白帝隐约窥见了将来 , 白帝剑的真正用法 , 也藏在了他留给人族的这句神谕中 。 后来青阳氏迟迟没有踏上寻剑之路 , 固然因为一旦寻剑 , 必先引发妖乱 , 与寻剑的初衷背道而驰 ,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 , 就是未能领会白帝留下的神谕 。 无法得知白帝剑的真正用法 , 即使寻到白帝剑也是徒劳 …... 这些 , 待主上成为原来的自己后 , 自会想起 , 体会只会比属下更深 。“
“ 所以 , 主上 , 您知道吗 ? 您是十年来 , 在黑暗中迈出第一步的人 。 这一步不易 , 前方没有方向 , 一旦错踏 , 就是万劫不复 , 可这也是属下与风缨他们 , 愿意至死追随您的原因 , 同理 …... 那个溯荒印的施术人 。 “ 元离说到这里 , 庞弱的魂魄喘了口气 ,“ 他愿意做出牺牲 , 一定有一个心甘情愿的理由 , 属下 …... 属下虽未能与他结交 ,
但也知道 , 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 这样的人 , 无论做什么 , 都不会违逆本心 , 医此 , 主上不必为他难过 …...“
奚琴听元离说着 , 那些在脑海中浮沉的过往片段越来越清晰一一
“ 想要寻剑 , 必先引发妖乱 ?“ 青荐山中 , 问山听到这句话 , 回过身来 ,“ 为什
么 ? 因为你们把溯荒镜从浊气裂缝上取下来了 ? 因为徊的灵气不能支撑太久 , 浊气必将外溢 7“
“ 就没有别的法子 ?“
“ 喂 , 大徒弟 , 你过来 。 “ 云过溪边 , 一身青袍的剑仙斜倚着一根翠竹 , 含笑手 , “ 问你个事 , 那个溯荒印 , 是只有青阳氏的人能学 , 还是谁都可以 7“
「 谁都可以 ? 只是很难 ? 那么青阳氏主上且看看 , 为师的资质怎么样 7“
“ 你和他其实一样 , 一辈子克己自苦 ,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 若是重来一回 , 我倒是愿你自在一些 。“
青荐山最后一场初雪 , 阿织在竹林中练剑 , 问山坐在屋中 , 望着窗外飞叶碎雪 , 缓声道 , “ 但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7“
“ 请师父指教 。“
“ 最重要的是 …...“ 问山转过脸来 , 忽然催骂 ,“ 大徒弟你托生之后可动作快点 ,
为师又没白帝剑 , 封不了那浊气太久 , 万一撑不到你找齐剑的碎片 , 你说该怎么办 ?
二十年前那场妖乱 , 想知道真相的不止阿织 , 还有奚琴 。
虽然从来也不提 , 他也曾在寂无人时辗转反复 , 不信那个他今生单听名字就觉得亲近的剑尊 , 会做出那样的事 。
今日 , 走到轮回边境的奚寒尽终于在支离破碎的往事片段中 , 隐约窥得了几许因果 。
但 , 这就够了 。
这几许模糊的因果 , 已足够令他不悔此生 。
奚琴道 :“ 我知道了 。“
“ 对了 。 “ 他问元离 , “ 那个用来储存记忆的梦螺 , 挺有趣的 , 你还有吗 “
其实无须更多迟疑 , 真到了这一刻 , 奚琴反而格外平静 。
他望向沉默无声的句芒画像 , 跟随神明一同闭上眼 。
一身灵力本来敛在灵台 , 压制着魂血封印 , 这一刹那全然释放 。
分神仙尊修为傲人 , 汹涌的灵气雷时蔓延而出 , 在甘渊凝结成海 。 灵海中竖起三堵铮然的灵墙 , 冷霜坚冰一般 , 每一堤灵墙都可以隔绝一层灵力波动 。
做完这一切 , 奚琴稍稍放下心来一一放逐崖离祭堂很远 , 本身设有禁制阻隔 ,
再加上这三道灵墙 , 阿织纵然灵识过人 , 解封 …... 应该不会打扰到她 。
其实还有些话想对她说 , 都被他存在了讨来的梦螺里 。
梦螺藏在放逐崖边的灯台上 , 等她闭关出来 , 应该可以拖到 。
该见的人已见过 , 心中也已与他们认真别过 。
纵然还有牵挂斩不断 , 那就算了吧 。
奚琴手中结印 , 染着血色的法印先是从他的指尖蔓延 , 尔后落在他的足下 , 释放出霜白的光 。
霜华携风 , 托着他瓢身而起 , 将他的墨发与衣袍吹得狂乱翻飞 。
其实解封很简单 , 撒走压制在封印上的灵气 , 敞开灵脉 , 等待魂血的冲刷即可 。 那是本来就属于他的血 , 容易得就像从素宣上挪开镇纸 , 推开云即见月光 。
但这又不是一般的解封 , 魂血中蕴藏的那一丝与白帝 、 句芒同源的微弱神性足
够惊世骇俗 , 它如修罗之火从魂魄外溢 , 迅速游走遍奇经八脉 , 将骨血寸寸碾碎重铸
本来炙热的血几乎沸腾 , 最后不得不涌聚在眉心一一连接灵台的地方 。
于是眉心脆弱的肌肤不胜其力 , 出现龟裂之纹 。 凤翼图腾再度浮现 , 这一次又与从前不同 , 就像有人手持尖刀 , 在肌肤之下再度镇刻独属于他的印记 , 再也不会跳腾轮回消散 。
一些时 , 奚琴眉心的凤翼图腾释放出夺目的金辉 。
金辉如环 , 扩散开来 , 异常强大的灵力不由分说 , 把忠心护法的魔冲出祭堂 ,
混的背心狠狠撞在第一堵灵墙 , 墙体坍塌 , 他在重创之下化为一道轻烟 。
金辉继续蔓延 , 如洪涛一般撞上第二堵灵墙 , 霜铸的墙迅速遍布蛛网般的裂纹 。 它在风中低声鸣咽 , 最终断裂倒塌 。 墙根下的两只妖兽茫然四顾 , 崩塌的灵墙散入府无 , 础不到他们 , 他们却在彼此眼中找到了担忧的神色 , 初初和银肇一时间方寸大乱 , 同时望向奚琴所在的祭堂 , 掉头往那里狂奔 。
金辉投向云端 , 唤醒了这片古考山谷的守卫 , 凤凰虚影从云海探头 , 神鸟低飞 , 落在雪山之岩 , 仰头发出一声惊暗 。
还有大殿深处的断崖 。
最后一堵尚未坍塌的灵墙守住了这里的安宁 。 阿织在与世隔绝的放逐崖 , 拙目看向荒凉的星与月 。
周遭静得落针可闻 , 她却一直没有进入闭关的无我之境 。
或许因为奚蹄尽的言不由衷 , 阿织想 。
其实奚琴的异样 , 她一直看在眼里 。
他的骨疾本就是异症 , 与灵气相冲的魔气散尽后 , 奚琴非但没有病愈的迹象 ,
连灵气都不怎么用了 。 阿织知道他把灵力敛入了内息 , 也问过原因 , 被他以一句 「 病如抽丝 , 需要调养 「 揭了过去 。
后来他们到了甘渊 。
昨日在甘渊深处 , 阿织其实发现了元离对梦螺动了手脚一一叶夙在沧溟道的一段记忆被元离刻意隐去了 。
但是无独有偶 , 青阳氏魂引之际 , 叶夙自我前似是宿疾发作的苦痛 , 出卖了他们的隐瞒 。 尽管梦螺的水波将一切变得模糊 , 阿织认出弥漫叶夙周身的魔气源自沧溟道 , 她这才意识到 , 或许奚琴这一身骨疾异症 , 是叶夙故意为之 。
魔气散尽 , 异疙是祛是留 , 已到了奚琴该做决定的时候 。
这一个决定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 阿织不知道 , 但直觉告诉她 , 那是她不愚看到的 。
如果奚琴只是奚琴 , 她自然会阻拦 , 可是 , 如果这个决定 , 也事关师兄 , 也事关青阳氏呢 ?
是故在放逐崖外 , 奚琴一遍遍催促她闭关时 , 她只能一遍遍让他等她 , 渴盼着到了玄灵之境 , 有那么一丝可能助他脱困 , 又在心中一遍遍劝说自己 , 这不是奚寒尽一个人的事 , 还有师兄 , 还有青阳氏许多人的牺牲 , 她无权干涉 。
阿织盘膝坐在放逐崖的乱石堆上 , 四周明明无声 , 她却忽然皱了一下眉 。
她伸出手 , 一粒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微尘瓢落在她的指尖 。
这粒微尘 , 就像外间地动山摇的一个缩影 , 带着标种不详的警示 , 引得阿织眼皮一跳 。
阿织的心跟着狂跳起来 , 她不再迟疑 , 立刻放开神识 。
神识迅速朝外探去 , 很快撞上一堵霜墙 , 竟是奚琴用灵力铸成的 。 阿织的心再度紧了紧 , 正准备直接摧毁 , 意念忽然停留在了一个地方 。
放逐崖门边的灯台上 , 有什么东西与她产生了牵引 。
阿织伸手一招 , 一枚梦螺便越过放逐崖的禁制 , 落在她掌心 。
梦螺触之冰凉 , 好似她心中不断扩大的不安 。
她立刻催动了它 。
水波在眼前浮现 , 却没有画面 , 只有一个声音 , 淡淡的 , 带着笑意 , 是奚琴与她说话的一贯语气 :“ 阿织 。“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 痹静 。
「 方才 , 元离消失了 …...“
“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 找了找 , 没找到 …...“
阿织于是意识到 , 奚琴说这些话时 , 元离大概刚离开不久 , 他一个人站在黑暗的甘渊底 , 因为只能调动一丁点的灵力 , 所以无法在梦螺中留下幻象 , 只余声音 。
“ 蚀然已经经历好几次了 , 楹 、 风缨 、 拂崖 , 他们都是这样消失的 , 但我还是觉得 …... 害怕 …...“
这一句说完 , 他就笑了 ,“ 这些话 , 我从来没对人说过 , 真到了该解释的时候 ,
反倒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 “
“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 , 就有这样的感受一一我知道有一天 …... 我会消失 。 不是因为母亲的厌弃 , 不是因为宿疾 , 就是一种 …... 与生俱来的直觉 。
“ 这种消失 , 不该被称作死亡 , 就好像一个人 , 忽然被抹去一切存在的痕迹 , 活着的日子 , 仿佛水中之月 , 是一个会在天明淡去的倒影 。 所以 , 当初混找到我 , 说我是另一个人的转生时 , 我才会那么抗拒 。 因为他的说法 , 印证了我的担忧 , 也许并不
“ 说来可笑 , 最初答应他去寻找溯荒 , 只是想证明他是错的 。 “ 奚琴自嘲道 ,“ 那时少年心性 , 也不知是在跟谁赌气 , 不提也罢 …...“
“ 正是因为对于消失的隐忧 , 我一直活得非常谨慎 。 当初在徽山 , 发现你和我前生有关联时 , 我其实 …... 对你存了非常重的戒心 。 所以碰上姚思故 , 我才利用他讽局 , 想引你露出破绽 。
“ 虽然事后尽力弥补 , 直到现在 , 我还是觉得歉疚 。 或许因为 , 我做了一桩伤害
你的事 , 却从没有认真和你解释过 , 我会这么做的原因 。
“ 阿织 , 其实 , 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够好 , 有点 …... 怎么说 , 自卑 ? 可能是 , 可能也不够准确 。 我觉得我有点表里不一 , 有时候 , 明明心里愚的是一回事 , 表现出来 ,
又是另一幅样子 , 警如儿时 , 明明很介意母亲的态度 , 却装作漠视 , 拼命修炼是为了被景宁奚家认可 , 面上却装作无所谓 。
“ 在意时故作洒脱 , 抗拒时欣然接受 , 漠然时偏要礼数周正 , 笑是迎合与伪装 ,
讽刺的面具 , 只有沉默独处时是自己 , 我非常 …... 非常厌弃自己这一点 。 后来遥上你 , 蚀然学着坦然了一些 , 始终无法磊落 , 无法接受这个有一点虚伪的自巳 , 似乎一旦接受了 , 就承认了自己不够好 , 因为不够好所以无足轻重 , 是可以消失的 …..
「 因此 , 得知自己是叶夙 , 也不敢告诉你 。
「 可能担心今生的自己被覆盖吧 。 我知道我这么想不对 , 但我多少有点杯弓蛇影 , 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珍视的人 , 我不想自己与前生被混为一谈一一即使 , 本该被混为一谈 。
「 可也是那一天 , 你对我说 , 在你心里 , 奚寒尽始终是不一样的 。
“ 这句话让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 其实我害怕的消失 , 只是于我个人而言的痹灭 。 就算旧魂转世 , 回到前生失却今生 , 至少在阿织这里 , 我有独属于自己的痕迹 ,
不会因为叶夙的归来被抹去 …...“
阿织偏然站起身 。
什么叫旧魂转世 ?
什么叫回到前生 , 失却今生 ?
听到这里 , 阿织终于明白了奚琴所谓的消失是什么 。
她的心似被剜去一块 , 透着空洞的风 , 放逐崖星月荒凉 , 这里的宁静却变得可怕 , 因为它像极了刻意为之的海市蜃楼 , 斩灵与祺同时出鞘 , 剑芒如澜 , 径自斩向放逐崖的禁制 。
「 云霍很厚 , 因为渗进了一点光 , 天就会普朗一些 。
“ 其实我并没有完全接受自己是叶夙 , 偶尔在你面前自称师兄 , 并非心甘情愿 。
我只是担心 , 等真到了该做决定的时候 , 你可能一时无法接受 。 所以 , 我想试着让你提前把我和叶夙联系在一起 , 这样 , 以后陪在你身边的不是我 , 你就不会很难过 。
“ 但是阿织 , 我好像没对你说过 , 如果不顾轮回因果 , 仅作为奚寒尽 , 作为一个旁观者 , 我非常钦佩叶夙做的一切 , 也无比庆幸 , 自己的前生 , 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
放逐崖的禁制很快被斩断 , 解封的灵力排山倒海一般袱来 , 几乎引得天地塌陷 。
最后一堵灵墙早已坍毁 , 狂风卷起所有的草木生灵 , 青阳氏大殿摇摇欲坠 , 刺目的金辉中 , 飞沙走石与雪 。
阿织不得不将斩灵祭在身前 , 天地物换星移 , 她在颠倒流泻的飓风中 , 艰难地找准方向 , 朝灵力波动的源头奔去 。
梦螺被她紧捏在手中 。
奚琴无限温柔的声音隔风传来 。
“ 阿织 。 “ 他说 。
“ 阿织 , 你这么聪明 , 是不是已经猜到会发生什么 ? 你会不会 , 提前找到了这只梦螺 7“
“ 武刻 , 我心中唯一的牵挂就是你 。 九婴 、 端木怜 , 没有好对付的 , 端木氏的遗罪是枷锁 , 诸行艰难 , 远胜赳刀山涉火海 。 你的性子 , 大概根本没愚过逃避 。
“ 但我又知道 , 经历过这么多 , 你心中必然已有决断 。 因为罪印 , 你比所有人都晚一步了解自己的宿命 , 但你比任何人都要坚定 。 你不会鲁葳 , 却从不缺勇气 , 冷静敏锐 , 你是可以在杂莽丛生的森海里找到唯一隐秘荒径的人 。“
“ 我的阿织 , 这么让我担心 , 又这么让我放心 。
“ 二十余年岁月 , 我质疑过自己 , 质疑过轮回 , 质疑过周遭几乎所有人与事 , 唯
一从未质疑的 , 就是今生对你的喜欢 , 纵然里面掀杂了一些你与叶夙的因缘 , 但前世的感情始于前世 , 今生的感情萍芽于今生 。
“ 无论经历多少次轮回 , 遥上阿织 , 阿织便在我心里 。“
祭堂外的灵力已成乱流 , 甘渊如风暴过境 , 石廊断裂 , 殿宇坍毁 , 大地寸寸龟
强风似刃 , 切割所有试图靠近祭堂的生灵 , 初初和银肃化成妖身 , 依旧抵挡不住此间灵哈 , 他们被乱流抛去高空 , 眼看就要据得肝胆俸裂 。
这时 , 一道剑影缠向他们的兽足 , 把他们从半窑中搜了回来 。
两只妖兽甫一落地就看到阿织 , 他们顾不上问她为何会来 , 急道 :“ 出什么事了 ? 奚寒尽 、 奚寒尽他到底怎么了 ? 1“
混在一团黑烟中化形 。 他在半途被阿织救下 , 一路路着她 , 跌跌撞撞地奔回祭堂 。
拥有七情的魔脸色苍白 , 他张了张口 , 不知该如何作答 , 只好垂下目光 。
阿织于是什么都不问 。
她看向紧闭的祭堂石门 :“ 躲开 。
说着 , 她落下一个光罩 , 把混 、 初初与银肃护在其中 , 祭出两柄灵剑 , 径自斩向石门 。
祭堂的中心 , 前世今生两股灵力内外交锋 , 魂血慢慢越过生命边界 , 开始驱逐短暂的今生 。
这里发生的一切违背了轮回的法则 , 是以也不允许任何生灵的靠近 。
可阿织却在倒灌的灵海中硬生生劈开了一条路 , 祭堂石门被剑气撞开一丝缝隙 , 刺目的金辉中 , 她仰头看去 。
奚琴已经沉睡得很深了 。
他飘身在半空 , 灵气在他周身结成半透明的茧 , 眉心的囹腾沁着血 。
他的周围灵海浩菽 , 这样的灵海 , 不仅仅聚集了两世的灵力 , 也搭杂了逆转轮回的天地之怒 , 与青阳氏祭堂的亘古护佑 。
灵海似乎对闵入者格外不满 , 发出一声震耳欲职的嘶喝 , 奔涌着朝阿织袱去 。
阿织抽剑抵挡 , 半步玄灵的修为仅撑了半刻便被撞飞出去 。
背心狠狠撞在身后石门 , 胸口一阵闷痛 , 阿织呛出一口血来 。 眼见着灵涛再度来袭 , 这时 , 灵台上的樟木枝及时生效 , 淡青色的灵风环护余她的周身 。
仿佛春神忽然降下温柔的旨意 , 默许间入者暂且停留 。
阿织哑声唤道 :“ 奚蹄尽 …...“
奚琴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
他面容沉静 , 似乎听不见声音 , 也睁不开眼 。
看到这样的奚琴 , 阿织忽然有了一种深刻的感受 。
这个人 , 正在一点一点离她远去 。
他在 …... 一点一点地消失 。
“ 要蹄尽 1 1 “
“...,. 奚蹄尽 。“ 仿佛为了回应她 , 梦螺里 , 传来奚琴淡淡的声音 。
“ 眼下想想 , 或许奚寒尽 , 只是叶夙一场梦罢了 。“
“ 阿织 , 还记得长寿镇的阿袖 , 山南的洛缨 , 宣都的杀手拂崖么 ? 其实奚寒尽 ,
与他们没什么不同 。 当初青阳氏一场魁引 , 五人携带使命转世 。 今生我们一起踏上寻找湖荣之路 , 阿袖是我们在这段旅途上遇到的第一人 , 奚寒尽 , 便是这段旅途的最后一人 , 是这场魂引的终点 。
“ 只不过 , 阿袖他们今生的性情和前世很像 。 叶夙呢 , 有赖师父教导 , 说如果重活一世 , 叫他学着爱恨由心 。 他便把这个念头藏在旧魂里 ,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 , 一方面笨拙地模仿师父 , 一方面不得不遵循本心 , 活成了一个不那么好的四不像 , 这才有了奚寒尽镜花水月的一生 。
“ 只是现在愚想 , 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 我这一生 , 诸多不堪 , 可是阿织喜欢我 , 这一点 , 便胜过所有 。“
灵海怒啸 , 以奚琴为中心结成漩涡 , 榴木枝的灵风却圈地为牢 , 允许阿织停留在这里 , 也把她困在这里 , 什么都阻止不了 。
阿织拼命摇头 , 她想告诉他不是的 , 他没有他说的那么不堪 。
他说自己表里不一 , 可真正在意他的人 , 看到的从来不是他的表 , 而是他的底色 。 他们一起踏上这条路 , 诸多艰辛 , 能够走到这里 , 凭借的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勇气 。 他的确心思深沉 , 有些敏感 , 但玩世不恭只是躯壳 , 她看到的他 , 足够耐心 , 一样情深义重 , 他人若真心待他 , 他必定数倍以报 , 决不辜负 。
阿织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她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 , 还能做什么 , 她第一次恨自巳生性寡言 , 她还有许多话想和他说却已经来不及 。
可她又想 , 即便她说了 , 他也未必肯听听 , 就像他最后不愿意看她每日一炼香的素笔 , 牵挂太多了 , 人便不能走得干净 。
这时 , 阿织忽然听到一声痛苦的低吟 。
她定定地朝奚琴看去 。
原来奚琴并没有失去全部的感知 , 他的神识还在溃散的未梢挣扎着 , 片刻 , 他的双睫颤了颤 , 微微眷开双眼 , 目光却是涣散的 , 茫然的 , 就像一个失明的人 。
梦螺中 , 也传来奚琴最后的声音 。
“ 阿织 , 你如果提前猜到了前因后果 , 如果 , 竟来得及赶来再见我一面 , 不要 …
… 阻止我 。“
“ 魁引者的宿命 , 寿短而坎坷 , 惨死不得善终 。 二十年果真太短 , 短到我纵是拼命修炼 , 也赶不上你 , 没办法站在你的身前保护你 , 短到大敌当前 , 我力量微薄 , 竟做不了什么 。
“ 可二十年又这么长 , 长到除了爱上一个人 , 也足够了解自己的使命与责任 , 认同它 , 心甘情愿地为它做些什么 。
“ 从前我说 , 前世愿 , 今生果 , 所以今生不甘 。
“ 但事到如今 , 奚寒尽这辈子 , 已经有了他这辈子的意义 。 今生果 , 已是今生之
奚琴睁开眼时 , 的确没有看到阿织 。
眼前白茫茫一片 , 思绪也迟钝得厉害 , 有那么片刻 , 他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 只有二十年来经历如潮水涌现 , 从山青山到景宁再到寻拖溯荒的这一路 , 有说 , 这是人之将死会出现的征兆 。
但回光返照总是因为思念绊人 , 忽然 , 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熠悉的轮廖 。
隔着灵海怒涛 , 她被楷木之风困住 , 他看到她眼角不断滑落的晶莹 , 与她颤动的双肩 。
她哭了 , 很伤心 , 因为他的离开么 ?
奚琴不是不心疼的 , 但他想 , 没事的 , 眼泪会干 , 樟木会治愈她的伤痕 , 她的今后并不孤单 , 夙会回来 , 陪她走过最后最烙辟的一程 。
想到这里 , 他又觉得释然 , 真庆幸 , 他还能看她最后一眼 。
涣敬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聚焦 , 阿织看到奚琴笑了 , 像在安慰妇 , 那是独属于夺寒尽的笑容 , 有一点懒散 , 却带着卸下伪装的真挚 。
然后他拾手 , 闭目 , 抚心 。
像长寿镇最后化魂的楹 。
像在静止光阴中守了三年的风缨 。
像寄居在流光断中的拂崖残念 。
以及 , 甘渊底 , 元离最后淡去的魂 。
奚琴闭上眼 , 弯下身 。
两世信仰虑诚不改 , 他是魂引的最后一人 , 也以最后一个抚心礼 , 为这一场魂引画上句点 。
魂血彻底释放 , 前尘铺天盖地袭来 , 属于自己的感知一瞬溃散 , 沦为遥不可及的一片羽 , 再也触摸不到 。
最后的感受 , 是自己的远去 。
天地化作府无 , 包括眼前的她 , 神识湮灭 , 万念俱痹 , 光也消失 。
世间的一切骤然熄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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