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昏昏沉沉中, 柳遥感觉自己又落到了梦境里面。
梦里依旧有那团黑影,只是与之前不同,总缠在他身边的黑影似乎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猫一样团成一团, 将自己缩在角落里面。
数不清的黑暗浪潮一般在它身周起伏,而柳遥就站在这些浪潮的中央, 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稳住身形,走到那团黑影的面前。
“别生气,我真的没有要逃走。”柳遥撑着地面, 伸手戳了戳它。
很软,很糯, 冰冰凉凉,像是某种糯米团子的触感, 柳遥觉得还不错, 便又上手过去戳了几下。
被戳出的小洞很快弹了回来,然而那黑影并没有理他,只继续团了团身子, 将自己缩得更远了些。
柳遥无奈苦笑, 这回他不仅隐瞒已经看破幻境的事实,还和人一起跑进了陵墓,甚至被误解私下解除祭品身份。
乱七八糟的事情缠在一起, 估计短时间内都很难解释清楚了。
“好了,”柳遥蹲下来凑到黑影跟前, “再说也不都是我的错, 你不也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吗, 我们就当扯平了好不好?”
“而且认真说的话, 明明是你先掩藏身份, 骗我成亲的,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怎么能反过来怪我。”柳遥努力和它讲道理。
黑影被他戳得一晃一晃,可惜就是不肯回过头来看他。
就在柳遥忍不住叹气的时候,忽然感觉头顶有微光闪过,抬眼望过去,才发现是一张有些古旧的符纸。
那符纸漂浮于半空之中,表面用朱砂写着繁复的符箓,正是柳遥之前在梦里见过的那一张。
只是与先前不同,这回没有了金光做遮掩,符纸上的字迹明显清晰了许多。
柳遥细看片刻,正想伸手碰一碰,突然天旋地转,等再回过神来时,已经落到了另一幅场景里面。
和方才的梦境不同,这一回的场景似乎是柳遥自己的记忆。
记忆里的柳遥七八岁模样,天还没大亮,便在后娘的叮嘱下离开院子,到很远的地方去打水。
水桶很沉,幼年的柳遥奋力将一桶水放在地上,刚准备使力将水桶拎起来,就听见身边传来两声呛咳,转过头才发现,水井边上似乎正靠坐着一名年轻男子。
说年轻其实也并不准确,单从外表来看,男子身材瘦弱,作书生打扮,脸上满是病容,虽然瞧着年轻,但望向柳遥的双眼却满是沧桑。
那是只有老人才会有的眼睛。
幼年的柳遥吓了一跳,连忙凑了过去,问他怎么了,用不用请村里的大夫过来。
书生摇了摇头,说不用麻烦,自己已经活不了太久了,之后便有些忧虑地望着止戈山的方向。
柳遥奇怪,便问他是想要到山上去吗。
书生苦笑了下,说自己不敢上山,止戈山上有他过去留下的罪孽,他想要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解决,可惜力不从心。
人算不如天算,书生问柳遥,倘若明知道有一些灾祸注定了要发生,且根本无人能阻拦,他还愿意尝试去拯救苍生吗。
柳遥掰着手指数了数,之后认真道。
拯救苍生就算了,不过他可以救舅舅和舅母,妹妹也可以算一个,还有和他一起玩儿的几个朋友。
书生先是愣住,随即放声大笑。
说好,不拯救苍生,只救家人和朋友。
柳遥莫名其妙,觉得这可能是个疯书生。
书生咳了半晌,像是要把肺子也咳出来,随后将一张古旧的符纸递给柳遥,说这张符纸自己留着无用,不如便赠给他吧。
“这符纸能做什么?”年幼的柳遥奇怪问,左看右看也瞧不出符纸有何特别之处。
书生摸了摸他的脑袋,勾着没有血色的唇浅笑道,“你以后应当能遇到我师门的人,等到了那个时候,自然就知道该如何使用了。”
符纸化作金粉,回忆再次倒转。
这次柳遥回到了茶坊门外,面前是吃着螃蟹作乞丐打扮的苦修士。
“螃蟹不错,只是老夫也不能白吃了你的东西,便多送你一道符吧。”
穆臣不等他回应,伸出手在他的额头处用力拍了下。
“嗡”的一声震响,柳遥头晕目眩,符箓由实化虚,而脑海中原本古旧的符纸却忽然燃起了金光,再回头时,对面的老乞丐却已然不见了踪影。
咚咚咚,似乎有人在他眼前敲了敲。
“醒醒,别睡了!”
柳遥费力睁眼,扶着地面起身,看了许久也分不出眼前的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您倒是睡得香,”将他吵醒的小厮语气无奈,“快抓紧了,等下撞到头了,可别怪咱们没提醒您。”
撞到头?
柳遥莫名其妙,刚想问为什么会撞到头,就感觉身周一阵摇晃,自己似乎是被几人合力抬了起来。
“等一下。”四周光线昏暗,只有不远处能看到微弱的火光,柳遥勉强稳住身形,直觉有些不妙。
“这是什么地方,月离呢,能不能先带我去见他。”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想见主子。”这回出声的是另一名小厮,脖颈上有道骇人的伤疤,冷笑望着柳遥道。
“别异想天开了,为了您的小命着想,您还是老实呆在这里吧。”
一声震响过后,柳遥感觉自己像是被扔在了地上,他下意识抓向旁边,却没有碰到墙壁,而是抓住了一根铁栏。
柳遥懵了下,连忙凑过去细看,借着微弱的亮光,确认的确是铁栏没错。
柳遥:“……”
不是吧,居然把他关进笼子里面了。
笼子很大,估计有过去卧房一半的大小,银白的铁栏围在四周,在头顶形成漂亮的弧形,内里则铺着厚厚的毛毯和被褥,整体看起来十分精致。
可即便再是精致,也改变不了这实在很像一个鸟笼的现实。
柳遥越看越觉得无语,忍不住敲了敲铁栏,招呼正与小厮说话的邵蒙。
“邵管家,冒昧问一句,你家主子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抓人就抓人,为何还要把我关进笼子里面?”
邵蒙摆了摆手让其中一名小厮去办事,之后才回头望向柳遥,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冷静,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
“这笼子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可以避免您受地底阴气的影响。”
原来不是有特殊癖好。
柳遥“哦”了一声,趴在铁栏上点点头,之后好奇地打量四周。
“这里看着有点眼熟,是之前放壁画的那间屋子吗?”
“是。”邵蒙言简意赅。
“那正好,”柳遥眼睛亮了亮,抬手指挥道,“能不能帮我把笼子往里面挪一挪,刚才跑得太急了,后面几幅壁画我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呢,就只看到嚓玛婆子祭祀邪神那一段。”
挪动笼子倒是并不困难,只是……
邵蒙转过头,眉心几乎拧成了疙瘩,完全无法理解柳遥此刻的状态。
这里是地下陵墓,这人更是已经被关在了笼中,一个普通人,遇到这种场景不应该瑟瑟发抖,痛哭流涕,恳求他们放过自己吗。
结果眼前人非但没有害怕,反倒兴致勃勃,甚至比在家里时还要轻松自在。
没等邵蒙开口,方才冷眼瞧着柳遥的小厮先忍不住道。
“老实点,不妨告诉你,之前领你来这里的苦修士已经被主子处置了,不可能再回来救你,你就安安分分呆在这里,这辈子都别想出去了。”
“嗯行,”柳遥乖顺点头,伸手摸了摸肚子,“不过我饿了,能不能先给我拿点吃的过来?”
“你……”小厮差点被噎住。
邵蒙则弯了下唇角,无奈摇头。
“不用太麻烦,清淡一点,要糖醋鱼,腊鹅肉,甜酱瓜茄,白糖粥,点心要桂花糕和松子饼。”
像是嫌小厮还不够生气似的,柳遥认真数着菜单,“还有茶水,绿茶太苦了,我要喝紫苏饮,要热的,最好是香茗茶坊煮的那一种,多放冰糖。”
这一天他实在受了不少惊吓,差点连腿都要跑断了,必须多吃点东西补回来才行。
数完菜单想起来,“对了,月离去忙什么了,能把他叫过来,陪我一起吃饭吗?”
小厮简直被气笑了,就没见过像柳遥一样不知死活的。
之前那些外人遇到主子的反应小厮见多了,有狂热的,畏惧的,甚至还有直接昏死过去的。
却从来没有哪个活人像柳遥这般,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居然还敢叫主人陪着用饭。
“我说,你不会以为主子还顾念着以前和你的情分吧,”小厮瞥了邵蒙一眼,确认他没有要阻拦的意思,便继续开口道,“别做梦了,打从你解除祭品身份开始,主子就不可能再接纳你了。”
解除祭品身份?
这回轮到柳遥愣住了,先是瞧了瞧自己身上,之后疑惑抬头,“我没解除过啊,是你们弄错了吧。”
“怎么可能弄错!”小厮提高嗓音,气得都快活过来了,“亏得主子几次救你,甚至还想办法帮你舅舅治病,如果不是主子送过去的药,你舅舅早就已经病死了。”
“可你是怎么回报主子的,联手外人闯入陵墓,试图偷走藏宝阁里的兵器,还想和其他男人一同私奔,白费了主子对你的心意。”
柳遥扶着铁栏默默无语,偷兵器也就算了,后面那个私奔是怎么回事。
“我没私奔。”柳遥打断小厮的话,试图为自己辩解。
准确来说,他甚至都不认识那个假扮成田钰的人究竟是谁。
想到此处,柳遥又忍不住担心,也不知道田钰现在怎么样了。
“不打算和人私奔,那你解除祭品身份做什么?”小厮愤愤不平,有理有据。
柳遥:“……”
好嘛,问题又绕回来了。
虽然被误会的事情有些离谱,但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见到殷月离,把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比较好。
柳遥退后两步,歪着头,开始认真打量铁笼上的锁头。
似乎瞧出了柳遥的打算,刚刚一直沉默的邵蒙开口劝道。
“公子别白费力气了,这铁笼只有主子能打开,等祂过几日气消了,说不定便会来看您了。”
“对,”小厮跟着点头,露出有些恶意的微笑,“不过主子一睡就是十几年,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你来,所以你就在这里安心等着吧。”
“十几年可不行。”柳遥皱眉,从头上取下银簪,开始尝试撬开铁锁。
“都说了这锁你打不开,别说是你了,便是那名苦修士来了估计也没办法……”
小厮没等说完,原本嘲讽的表情忽然僵在了脸上。
就听“咔哒”一声脆响,似乎有微不可见的金光一闪而过,柳遥面前的铁锁被撬开。
不对,是被直接掰开了。
小厮和邵蒙一脸震惊,眼睁睁看着柳遥动作轻松地推开铁笼,拍了下手,还十分得意地回身瞧了瞧。
“很简单啊,看来这笼子也不像你们说的那么结实吧。”
精钢玄铁打造的笼子还不够结实,那这世上怕是没有更结实的东西了。
然而两人还没来得及收回震惊的表情,身后忽然传来石门被推动的声响,一个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此时的殷月离已经换下了平日惯穿的浅色衣裳,从头到脚都是深黑,双眸猩红似血,面上一丝表情也无,仿佛结了层厚厚的冰霜。
小厮下意识转头,就见柳遥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蹦回了笼子里面,柔弱的靠在铁栏边上,可怜兮兮与来人对视。
殷月离刚要将眉头皱起,柳遥已经一指外面,有些委屈地开口道。
“我好饿,他们关着我,还不给我饭吃。”
殷月离:“……”
被指到的小厮瞬间倒吸了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