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秘密
【007日记十三】
【检索关键词‘全民审判’中……滋滋……检索结果:零。
但意外捕捉到一则已被销毁的机密文件……正在尝试数据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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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段死寂的沉默, 车厢内才响起霍延己冷冽的声音:“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总督往后一靠,突然浑身就松了。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逃狱后绝对不会再回到社区。
“你说巧不巧?被主城放逐的薄青竟然闯进了我的地盘, 感染孢子后不仅没死,还成了那千分之一幸运儿, 帮我建立起了社区。”
水鸣皱眉道:“菌类污染基因的畸变者都很强,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总督嗤嗤地笑了起来, 前仰后合。
“本来杀他只是一颗子弹就能解决的事, 可谁让他是害我坐牢三年的霍将眠的爱人, 是被全民审判的放逐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总督笑得停不下来:“都是福报, 都是福报啊哈哈哈哈哈……”
他疯了一样地笑, 试图盖住眼底的恐惧。
桑觉心里挠痒似的, 这些人讲话都只讲一半,至于为什么出现全民审判,审判具体过程都不说。
可恶。
好想再踹总督一脚。
发现薄青竟然是那个放逐者之后,总督自然不想他死得太痛快。
菌类畸变者确实强大, 可散在空气里的孢子是无差别攻击啊……需要经过系统性训练才可能控制。
“我只不过绑了几个社区里的人在身边, 他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总督嗤笑了声,低下头, 许久之后才言简意赅道:“我上了他……然后告诉他,我绑来的这几个让他不得不妥协的几位‘无辜’居民,曾经可都是上好的‘猎手’。”
杀人诛心。
霍延己捋着手套,淡淡地问:“你没杀他?”
“你知道的吧?有那种专门用来镇定畸变者的抑制剂, 我关了他一段时间。”
总督闭上眼睛, 像个反复无常的精神病, 身体又开始颤抖:“他是自杀的……在霍将眠找来的那天晚上, 死了。”
年少轻狂、惊才绝艳的青年在被所有人背叛后, 也许是承受不住了,也许是对这个坍塌的世界彻底失望,自杀了。
但其实他再晚一分钟,就会等到找来的霍将眠。
总督永远都记得那晚的霍将眠,面无表情地看着薄青的尸体,甚至沾了一点薄青的血,润了润自己干涩的唇。
而总督还没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身后疯狂挑衅:“要不是你害我进去蹲了三年,我其实可以给他一个痛快。”
……
被黑色手套包裹的拳头重重砸在总督的脸上,霍延己挂起了和霍将眠极为类似的笑意,眼底却一片冰冷。
他掐住总督的脖子,猛得砸向身后的车厢,一下,两下,坚硬的铁皮都被砸出了凹陷的窟窿,鲜血顺势流下,浸湿了头发。
总督发出一声声间断的、连不成线的哀嚎。
没人阻止,也没人敢阻止。
如霍延己所说,他折磨人的方式要比霍将眠简单粗暴得多。
总督的手被绑在身后,无力反抗,后脑鲜红一片,顺着车厢滑落。
但还没结束。
霍延己扯开他膝盖的纱布,残忍地戳进伤口,狠狠摁压搅弄。
“啊啊啊啊啊!!!”总督扬长脖子,全身上下青筋毕露,哀嚎不止。
桑觉第一次见这样的霍延己,呆了呆。
霍延己松开总督,回首看到桑觉的视线,喉结滚动了下。
他按下耳边的通讯器:“停车!”
车队缓缓停下,听到前车动静的科林探出车厢:“长官,怎么了?”
“让医生来这辆车。”霍延己淋着雨,衬衫被打得透湿,他摘掉手套,朝坐着的桑觉伸手,“下来。”
桑觉一怔:“做什么?”
霍延己淡道:“不是很喜欢和科林说话?去他车上。”
一头雾水的科林心脏狂跳,卧槽!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人间修罗场?长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桑觉抿了下唇:“我也没有很喜欢,他还不是我的朋友呢。”
科林:“……??”
桑觉小声问:“我可以拒绝吗?”
“桑觉。”霍延己混着雨声道,“不可以。”
虽然是和平日一样的冷淡音调,但桑觉能感觉到霍延己很不愉快,浑身散着一股低气压,正在强行克制。
人都是有情绪的……即便是平淡如水的己己。
“好叭。等你不生气了,记得把我接回来。”
霍延己接过驾驶员递来的背包和伞,他撑开伞,带着桑觉上到后车,并把背包递给桑觉:“里面有水和食物,困了就睡一会儿。”
“好哦。”桑觉上了车,想了想又抓住霍延己的衣角,说,“不要因为臭东西说的话生气,他不值得。”
“……好。”
车队再次行驶,森林与城市交界的道路上,雨珠砸向肃穆整齐的车队,除了时不时连暴雨都无法遮挡的惨叫,一点人声也不见。
细腻的粉末撒向血流不止的伤口,总督仿佛也淋了雨一般,浑身汗湿,脸色惨白。
医生说:“长官,手指和后脑的血都止住了,不过头骨骨裂了。”
霍延己凉凉道:“死不了。”
旁边的监管官眼观鼻鼻观心,他的笔已经停下好一会儿了。
向来一丝不苟的霍延己扯开一粒衬衫扣子,示意道:“继续。”
总督嗫喏半天,才有气无力地说:“那天晚上,他带走了薄青的尸体……也带走了我。”
噩梦从这一刻开始。
霍将眠为他打造了一间专属监牢,用开水淋毁了他的半边身体,除了他露在外面的这班长可怖的脸,还有他的身体……和代表尊严的某处。
不是一次两次,是关在那里的每一天。
他被铐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只能向狗一样趴在地上活着,吃着喂给畜生的食物。
但一到濒死,就会来医生给他治疗,让他保持理智。
“后来怎么逃出来的?”
“逃?怎么可能逃得掉?”总督癫笑着,“是霍将眠放的我啊,是他放的我啊!!”
折磨一个人最好的手段不是把他关在黑暗里一辈子,而是折磨到他毫无希望了,再放出去让他见一见阳光,等他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再抓住他,继续磨灭他心里的希望。
“他就是个魔鬼,不不……他比魔鬼还可怕!!”
为什么只毁掉他身体的一半呢?是为了让他徘徊在人间与地狱边缘,不彻底深陷地狱,也回不来人间。
就像阿芹之前说的,总督每年总是会失踪一个月。
第二次被抓去的时候,他不着寸缕,被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大概有三十平,里面看不见一点光,也听不到声音,因此触感会被无限放大。
他身边好像有点在蠕动……冰凉的,黏腻的东西。
他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另一个同样触感的东西顺着他的右腿攀爬,与他肌肤亲昵相处,缠上他的腰,他的脖子,他的手臂。
是蛇,是没有污染性也没有毒的蛇,一群蛇。
它们只有冰冷的触感和两颗尖锐的牙齿,在看不见的黑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咬下来一口,咬在任何地方。
他不敢睡觉,神经紧绷,刚承受不住陷入昏睡,下一秒就会被尖牙咬醒。
足足一个月,他又被放走了,不是因为别的,是再折腾下去他会死。所以霍将眠要让他养好身体,等待下一次的折磨。
而下次到来前的每一天,他都会被噩梦惊醒,下一次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更可怕的刑罚呢?
他经历过在暗中窸窸窣窣的老鼠,逢洞必钻;密密麻麻的原始小蟑螂,慢慢淹没他的身体,饿了还会啃食皮肤与毛发……
虽然觉得总督活该,但除霍延己之外的三人还是忍不住寒毛树立。
“被放走之后,你就留在社区里老老实实等他再来抓你?”
“他在我脑子里植入了定位芯片。”总督疼得厉害,说话也不住地打颤,“最初不知道这件事,我跑去了西南边的流浪者地盘,想借势躲躲……结果那群人都被他一窝端了。”
一段长久的沉默。
也许是因为还在消化这些信息,也许是突然知道了霍将眠上将的秘密,有种命不久矣的错觉。
霍延己看起来依旧冷静,只是白色衬衫上沾着的点点血迹揭露了之前的失控。
他扬扬手,示意水鸣接手。
水鸣连忙正色道:“第七安全区的地下密道密道不是你们挖的吧?”
总督说:“你也看到了,我所有下属加上社区居民也就两百个人,哪有挖密道的资本?”
霍延己闭着眼睛,敲了敲扶手:“说说名单。”
被折腾了一通,总督彻底没脾气了:“名单是你们的人给我的。”
水鸣道:“我们的人?”
“不是你们的人还能有谁?”总督坑着头,有气无力,“我们这些忙名之徒要这么多人有什么用,能吃吗?”
水鸣皱了下眉:“你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身份?”
总督闭眼:“不知道……三个月前,他突然出现在我的社区,裹得很结实,给的报酬也很高,还说只要完成这笔交易,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霍将眠折磨我。”
一个知道霍将眠在暗地里做了什么的人……必然也只能是高层。
总督继续道:“那份名单上有三千多人,他让我随意挑,第一批只要两百个人,这个月底就要交货。”
水鸣问:“名单上的人有什么特别的?”
总督讽刺道:“我不过是颗棋子,你觉得对方会告诉我这么多?”
水鸣问:“那前几天怎么又改变主意了,想拿这些威胁长官要污染基因?”
“你真觉得我们有必要去为了污染基因闹这么大?虽然贵了点,但黑市又不是买不到。”
最重要的是,总督之所以是总督,是因为社区只有他一个畸变者,他最强。
一旦失去了唯一性,他还怎么当总督?
“当时他们又找到了我,让我利用这些人质绑架霍延己的小情人,闹得越大越好,把你引出来。”
水鸣看了眼霍延己的脸色,无视了小情人三个字,问:“他们?”
总督嗯了声:“给我名单和后来找我的那个不是同一个人,虽然都戴着防护面具,裹得很严实,但第一个人是左撇子。”
霍延己倏地睁眼,给医生递去一个眼神。
医生立刻拿出一支药剂,注射到无力挣扎的总督体内,他没几秒就晕了过来。
水鸣忍不住问:“长官,您一走,议庭的人就去抢飞行器,会不会就是议庭的人干的?”
霍延己:“目的?”
水鸣哑然,是啊……毕竟一开始他们绑人质并不是为了后面引走霍延己,那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连科林都在那份名单上,到底有什么意义?
霍延己淡道:“你知道薄青和科林的共同点是什么吗?”
水鸣迟疑地摇头。
他是畸变者,对薄青的印象一直源自别人的描述,没碰过几次面,自然谈不上了解。
特别是全民审判的事后,这个名字仿佛成了不可言说的忌讳,再没人提起过。
至于科林和薄青,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科林比薄青小了好几岁,压根不是同期从地下城上来的人。
水鸣试探问:“他们都是男的?”
霍延己投去一个眼神。
水鸣闭嘴,知道自己的回答有点智障。
霍延己缓缓道:“他们唯二的共同点是普通人,是都没有通过基因检测、无法融合污染基因的普通人。”
水鸣问:“唯二……那另一个共同点是?”
霍延己没有回答,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三个月前研究所发生了一件事,和桑觉也有点关系。”
“什么……”水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事,桑觉不是十几天前才被长官特批的新居民吗?
旁边的医生突然抬头道:“我们一直没能突破非菌类植物基因与人融合的技术,但今年有一名监管者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意外被忘忧蔓感染,不仅保留了理智还成功融合了……虽然他只活了两个月就失序了,但仍然堪称奇迹。”
这么一说水鸣就想起来了:“所以那个监管者死之后,军区立刻派出了一支小队,来废墟这边采摘幼株忘忧蔓回去研究!”
他还记得那支小队的队长叫司伏,是当年霍枫司令的虔诚追随者,水鸣还跟他一起喝过酒。
但成年忘忧蔓别说采摘了,只要踏入藤蔓范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只能苦等幼株生长。
所以司伏那群人才苦等了两个多月……最后迎来全军覆没的结局。
霍延己淡道:“而司伏濒死前遇见了桑觉,拜托桑觉把忘忧蔓带回城。”
水鸣猛得反应过来:“那个意外感染忘忧蔓,却成功活了两个月的监管者也是基因检测不合格的人!”
霍延己垂眸,语气冰凉:“那个监管者,科林,加上薄青,他们最大的共同点是都没有通过基因检测,却在被野生污染基因感染后成了千分之一的幸运儿,成功活了下来。”
这个概率,说巧合有点太假了。
水鸣敏锐地嗅到一股阴谋的气息……
“您的意思是,这份名单上的三千多人,也是同样没有通过基因检测、无法成为畸变者的人?”
水鸣感到毛骨悚然:“但有人发现,没有通过基因检测的人,被野生物种基因感染后保留理智的可能性,远远高于千分之一?”
一个公认的事实——被野生污染基因感染却存活的幸运儿,他们要比普通畸变者强大得多。
只是被感染后活下来的可能性太低了,只有千分之一,不值得冒险。
可如果某个群体,能提高这个概率呢?提高到百分之一,十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呢?
霍延己语气淡淡:“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我我我不是很想知道……”水鸣有些结巴了,“您要不别说了?”
知道的秘密越多,往往死得越快。
被瞥了一眼,水鸣识趣道:“您说。”
霍延己扔出一道巨雷:“霍枫的基因检测也不合格。”
“……!!”水鸣惊愕道,“失踪的霍枫上将?”
“不是……不是说霍枫上将是基因融合技术成熟后的第一个进化者吗,怎么会基因检测不合格?”
“那上将怎么成为畸变者的,也是在野外被意外污染的?”
“准确地说,他是在二号裂缝下面被意外感染的。”
所以霍枫才那么强,才能以一己之力抵挡污染生物的千军万马。
心里如同被扔了一颗惊雷,水鸣现在心乱如麻——还真是‘小’秘密。
能选择成为一个畸变者,多少都在地下城耳读目染过无数次霍枫的丰功伟绩,存在一些崇拜追随心理。
史书上是这么评价霍枫的——‘他是一名先驱,是勇者,是敢于用生命为赌注拓开新世界的首位英雄’。
可现在有人说,霍枫上将成为畸变者是意外,并不是什么勇于开拓新世界的第一位尝试者。
水鸣抓抓头发……疯了。
他今天就不该上这车,他就应该和科林换一换的。
滴得一声,霍延己按下通讯器,耳边响起科林凝重的声音:“长官,赛亚中校护送的人质车队全员失联了!”
霍延己脸色一冷,还没回话,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车身猛得一震,顿时像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七扭八歪。
捂住耳朵的霍延己忍着耳鸣,按下通讯器:“所有人立刻跳车!”
来不及了。
车辆顿时往路右侧的斜坡倾倒,连着翻滚不停。车厢内所有人东倒西歪,安全带都无法束缚住脱离重力的身体。
先是前后大灯破碎,紧接着,车门、保险杠、车前盖也都被撞废了。
约莫过了五分钟,车身才停下滚动,有人被甩出去,有人在撞击之下昏迷。
被保护杠卡住手臂的霍延己撑起身体,探了探旁边医生的鼻息……已经死了。
喉结来回滚动了几圈。
他刚想拔出手臂……车子又动了。
像是卡在悬崖边缘,半边车厢都摇摇欲坠。
巨大的裂缝在天空之下,就像星球地表的巨型伤口。
滂沱大雨倾泻而下,没入深渊。
从斜坡滚落的车队乱成一团,有的已经跌入了裂缝,有的卡在边缘,但没撑过几秒,便被狂风卷了下去。
…………
“嘀嗒……嗒……”
“霍延己!!快醒醒!!”耳边有道久违的吵闹声。
霍延己艰难地睁眼双眼,霍将眠狼狈而年少的身影浮现眼前。
霍将眠试图搀他起来:“别睡了,快点起来,这里太危险了!”
可霍延己的左腿被重木压住,流了好大一滩血。
他无力地推开霍将眠,哑声道:“去找薄青,他应该就在附近,我和他一起摔下来的……”
“霍延己你特么有什么毛病!?”霍将眠眉头紧皱,猛得掀开那块重木,搀起虚弱的霍延己走。
但不远处的狼嚎止住了他们的脚步——畸变狼依旧是群居生物,对血腥味极为敏感。
霍将眠眉头紧锁,把意识不清的霍延己藏到附近的一个山洞里,脱掉干净的里衣包扎霍延己腿上的伤,再把腿伤流的血涂到自己身上。
刚要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霍延己的声音冰凉而平静:“霍将眠……别做无意义的事情。”
“我看你脑子是真被撞坏了。”霍将眠叹了口气,嘴角噙上平日熟悉的笑,“你要是怕了就吱一声。”
“……智障。”
“怎么还骂起人了?行了,我走了,得在狼群到之前把它们引开。”
霍将眠一根一根地掰开霍延己的手指,像是在说遗言:“我之前确实说,薄青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我可以为他去死。”
霍延己淡淡嗤笑了声:“那还不赶紧去救人?”
“你别是吃你嫂子的醋了?”霍将眠笑得不行,半晌后,难得正经道,“可你是我弟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也可以为你去死,为你做任何事。”
“你是弟弟。”
“行行,我是。”
霍延己的意识越来越沉,那道年少的身影逐渐模糊远去,带走了愈来愈近的狼嚎声。
后来,霍将眠回来了吗?
回来了,却也没回来。
……
“嘀嗒……”
像血又像水珠滴落的空灵声音。
岩洞内一片幽暗,只有倒挂的乳石泛着淡淡的青光,锋利且尖锐。
旁边是七零八落的装甲车零件,还有几个一动不动的人,不知道是死是活。
许久后,戴着黑色手套的修长手指动了动,一张狼狈却依然俊美的脸压着手臂。
鲜血顺着太阳穴滑至下颌,那张薄薄的唇微喃道:“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