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车子往东山开,到了东山脚下,就是一排一排的独栋别墅,司机师傅不住地往外头瞧:“我还是第一次来这边来呢。”
说完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排坐着的那母子俩。
儿子看起来普普通通高中生一个,倒是母亲看起来格外美艳。
美艳的有些廉价,看着还真不像能住在这里的人。
能在这里住的,都是跺一跺脚,整个江海市都能抖三抖的人。
但这对母子下车的地方,却是百花路6号大宅。
出租车司机收了钱,透过车窗看着母子俩在大宅门口站定。
美丽的女人,纤细的少年,在华丽古朴的大宅前头显得那么微小。
随樱掏出化妆镜,又补了下口红。
随翊说:“已经很漂亮了。”
随樱笑了笑,说:“这可是老娘十几年来第一次回到这里来,不大杀四方我回去都会睡不着。”
随翊走上前去,主动按响了门铃。
大门很快就开了,一条种满了矮松的小路,大概有五六十米,小路的尽头是简洁宽阔的欧式小楼,松树围绕着小楼,庭院里有一堆衣着光鲜贵气的客人,齐齐地朝他们母子俩看过来。
江家今天很热闹,再过一天就是江老太太七十岁生日,天南地北的江家人都飞回来了。
随翊母子今天要来吃饭,七大姑八大姨的全都来了。
江明一路小跑迎了过来。
他们这个暑假已经见过几次了,但多年没见过面,实在谈不上熟稔。
江明长相柔和,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很有书卷气。
“我说我开车去接你们,你非不让。”他笑着对随樱说。
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们一家三口看。
随樱是艳光四射的大美人,和当年凌厉的明艳相比,如今年近四十的她多了一分成熟的韵味,气质却更迷人了。她年轻的时候就显得成熟,如今年岁上来以后,反倒比同龄人显得年轻很多。
而他旁边的江明,温润如玉,玉树临风。
两人站在一起,是两种极致的美。
而他们身后站着的少年,个头比江明还要高一点,清瘦,穿着青礼的黑白校服,戴着厚厚的眼镜,头发蓬松。
这么漂亮的两个人,生出的孩子似乎完全没有继承他们俩的优点。
江家是江海市的名门望族,随翊的亲生父亲江明,在家里排行老二,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哥哥结婚二十年,至今没有孩子,江明四十多依旧单身,弟弟江辉倒是有一子一女,儿子叫江威,女儿叫江宁。
姐弟俩都在青礼上学。
看到随翊的时候,姐弟俩都愣住了。
随翊在青礼那么火,他们姐弟俩当然也认识。
还没少一起吐槽过这位四号男高。
尤其是江威,暑假的时候,为了上《男高宿舍》,他早早就报名了,以为凭借自己的家世,能稳上的。
谁知道半路上杀出个转学生,还那么其貌不扬,差点没把他气死。
青礼论坛上吐槽的帖子,有十分之一都是他发的。
但是他们怎么都想不到,这个叫随翊的转学生,居然就是二伯在外头的那个私生子。
姐弟两个娇宠惯了,对突然“入侵”他们家的随樱母子没什么好脸色。
如今联想到为什么随翊这么普通却能上《男高宿舍》,就更没有好脸色了。
今天江家的七大姑八大姨的来了不少,但率先发难的,还是如今江家的二号女主人刘玫。
“随翊成绩怎么样?”她笑眯眯地问,“之前我有个亲戚的孩子,也是托我们给转到青礼去,结果孩子进去以后不但没进步,反倒得了忧郁症。青礼的竞争很激烈,成绩跟不上的话,很伤孩子的自尊心呢。”
“他成绩还行。”随樱说。
“青礼讲究德智体,音乐啊美术啊运动啊,都要会的。”刘玫又说。
“这些他也都有学一点。”随樱又说。
随翊朝她看了一眼。
他感觉这个刘玫再多逼逼一句话,他妈就要坐不住了。
好在刘玫火力不高,只又打量了随翊一眼。
随翊话很少,嘴巴也不甜,看起来……和他的穿着一样乏善可陈。
头发略长,戴着个大黑框眼镜,身材倒是很高,是少年的疏阔,只能说长得还不错。
再看看自己生的江宁和江威,一身名牌,那真是精致又时髦的漂亮。
尤其是江威,金尊玉贵,更是老太太的眼珠子。
“你别光吃肉不吃菜啊,乖孙。”江老太太全程溺爱地盯着江威,几乎没看随翊一眼。
随翊好像也没什么感觉。
看得出有摆正自己的地位,还算识趣。
这场鸿门宴各有心思,随翊却没什么感觉。
他只偶尔会朝随樱看一眼。
随樱今天有一种很勉强的艳丽。时隔多年回到江家,她显然有些激动,酒都比平时喝的多一点,随翊不着痕迹给拿了她的酒杯,随樱起身,去外头抽烟。
“你怎么让他参加了什么直播节目,还是学生,不好好学习,搞这些做什么?”江明问她。
“人家给的钱多啊。”
“你还缺钱?”
随樱扭头看向他:“缺啊,不缺怎么会带儿子来抢家产。”
江明无奈叹口气,也不说话了。
江家这一堆人明面上不说,哪一个不觉得这对母子是来抢家产的。
“你也别回去了,我可以给你在青礼附近租个房子,也方便你照顾孩子。”
“我有手有脚,不需要靠你养。”随樱吐了口烟,“你把你儿子照顾好就行了,至于我,以前不需要你管,以后也不需要。”
随翊要在江家住两天,这也是他们商量好的事。随樱走的时候,又交代了随翊两句:“功课要好好学,大提琴也别落下了。你爸说他会给你找个新老师,他找的,肯定比清远的张老师更好,你好好练,等下次来,我再检查你。”
她在饭桌上跟刘玫说的那些话并没有夸大其词,这些年,江明给的钱,她全花在随翊身上了。小时候什么都让随翊接触了一下,是随翊自己选了大提琴,连老师都说他很有天赋。
她之所以把随翊送回来,除了自己身体原因,没精力再照顾他,更因为清远那样的小县城,已经装不下随翊了。
照她闺蜜的话说,他早晚都要飞出去的。清远那种小地方,HOLD不住这个金凤凰。
“不过他们家很会挑软柿子捏,你来了这儿,该干嘛干嘛,谁的气都不要受。”
随翊点头:“你不用管我,照顾好自己就行,节目组把钱打给你了吧,你休息一段时间。”
随樱闻言就笑了,伸出手:“给了十万块呢,老娘一年不用上班了。”
母子俩都笑了起来。
随樱说:“走了。”
眼圈微红。
江明已经打开了车门,远远地看着他们母子俩。
随樱踩着江家老太太最看不上眼的恨天高,袅袅娜娜地走了,随翊目送她上车,回头看见江家老太太冷冷地看着,低声说了句什么,关上了窗户。
家里的住家阿姨有好几个,负责照顾随翊的是朱阿姨。
她将随翊领到他的房间,说:“你就住这里吧,这是你爸以前住的房间。”
房间很干净,没什么鲜活气,床头倒是摆着个三口之家的照片,江明和随樱依偎在一起,怀里抱着还是婴儿的他。
“他住哪儿?”
“你说你爸?”朱阿姨笑着说,“他在外头住的,平时很少回来。”
随翊又翻看了一下随樱给他整理的青礼的学习资料,忽然听见了江威他们的说话声。
“我都没上去,二伯居然让他上了!”
“这么大的狼崽子,喂不熟,这道理你二伯能不知道?!他拿什么跟你们比呀,他都不姓江!再说了,就他们母子那生活条件,他还能出挑到哪里去,依我说,他来了更好,有个各方面都垫底的,说不定你爸他们看你就顺眼了。”
“不知道随樱怎么想的,把儿子送到青礼来了,都不说他成绩跟不跟的上,青礼的社交圈子他都很难融进去吧,土老帽一个,最近论坛上都是嘲他的!”
好……反派的对话。
听得随翊都想打脸了。
江宁说:“听说他在原来的学校成绩还算不错呢。”
“那又怎么样,贫困小县城的尖子生到了青礼也泯然众人吧。”
“那倒也是。青礼开学就有摸底考,为了让大家收收心,每年摸底考都是最难的,到时候一摸卷子,保准让这个乡巴佬吓到傻眼自闭!”
啊?
真的吗?
他从学习资料里翻出一套青礼往年的开学摸底考试卷。
戴上耳机,开启计时。
微风送来庭院里的蔷薇花香,细白的手指捏着笔刷刷地勾勒,笔迹遒劲飘逸,眼睛一目十行。
窗口的风更大了些,吹的他身上宽松的T 恤都贴在了身上,露出他漂亮的腰线。
做完以后,扣下计时器。
提前了将近四十分钟。
花了几分钟时间对了下答案。
对完以后他摘掉眼镜,捋了下头发,露出秀美得惊人的眉眼:“……还以为有多难。”
他往椅背上一躺,漂亮的喉结凸起,在光里微微滑动。
江家的这个大床上没有任何属于他的味道,加上半夜突然闷热起来,随翊睡的并不舒服,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了。
外头下起了小雨,北方的九月竟然这么冷。
周六,是江老太太的生日,江家老爷子也回来了。
随翊一下楼,就被江明叫去见江老爷子了。
江老爷子七十多岁了,非常威严,江明在他面前语气更卑微了,介绍说:“爸,这就是随翊。”
江老爷子在试中山装,闻言朝他们父子俩看了一眼,眼睛落到随翊身上,也没什么情绪,只“嗯”了一声。
没有人情味。
随翊想,这一家子都没有烟火气。
或许这就是豪门生活吧,不像普通老百姓,下了班一家人就窝在一起看电视,每天柴米油盐酱醋茶,他们都太忙了,没空相处,亲情也变得淡薄。
淡薄但实际。
江老爷子给他发了个大红包。
加上刘玫等人给他的红包,比他上《男高宿舍》的劳务费都要多。
寿宴是晚上办的,就在江家自己的庭院里。因为下雨的缘故,工人们在庭院里搭起了雨棚。
“妈七十大寿,这样办太简朴了。”刘玫对江家大哥说。
“这是爸的意思,现在都讲究不要铺张浪费,低调点好。”
随翊看到庭院里十几张桌子,还有四下忙碌的工作人员,心下想,低调简朴都是这排场了,真要大办,是要整个江海市都跟着庆祝么?
“喂,你!”
随翊扭头一看,是江威。
旁边还有司机给他撑着伞。
江威背着大提琴,俊俏的一张脸,唯眉毛长的不好看。
江宁催促他:“你快点,上完课我还要去同学家里拿东西呢。”
江威钻进车里:“他倒是自在,周末也不上课。”
江宁说:“江威,别这样,跟他比,你不嫌掉价么?”
江威说:“想到他居然代替我进了408,我就气,不然我早红了!”
江威说完灵机一动,忽然从车上下来,笑着喊:“随翊!”
江明他们闻言也看了过来。
“我跟姐姐要去上大提琴课,我听二伯说,你也有学大提琴?要不要一块去看看,以后我们可以一起上课。”
江辉问江明:“随翊也在学大提琴么?”
“随樱说他有在学,我正给他找老师呢。”江明说着看向随翊。
“那以后让他们跟小威他们一起上课吧,都是一家人嘛,他们兄弟姐妹也能好好熟悉熟悉。这孩子还是跟我们太认生了。”刘玫笑着说。
江明问:“能去么?”
“今天可以先去看看,我跟韦老师说一声,今天是大课,不差他这一个。”刘玫说。
江辉也说:“今天家里乱,在家也没事做,兄弟姐妹多一块玩玩,挺好的。”
江明向来没什么主意,对随翊说:“那你就跟着小威他们去玩吧。”
随翊看向江威那张很欠揍的脸,点点头:“好啊。”
随翊跟他们姐弟一起上了黄牌迈巴赫。
车子异常宽敞,江威面色不善地盯着他,和他对视上以后,立马眯着眼笑。
半小时后,他们一起到了韦老师家。
这个韦老师是国内有名的大提琴老师,他收的学生大概有五六个,都在他们家的花房里上课。
花房的玻璃全都开着,凉风徐徐,花香弥漫。
芬芳的花房里学琴,有钱人真的很会享受。
已经有学生在练琴了。随翊跟着江威和江宁往里走,听见低沉哀婉的大提琴声,舒缓又沉静,盖住了外头的雨声。随翊穿过花丛,隔着晃动的花光叶影,看到一个清冷如竹林雾色的男孩子,微微垂着眼,正在拉大提琴。
江宁神色都变了,眼神里全都是爱情的光芒。
他们三个在旁边站定,一直到凌雪竹拉完一整首曲子。
韦老师抬头看向他们。
江威赶紧背着大提琴鞠躬:“韦老师好。”
江宁也回过神来,朝着韦老师鞠了一躬。
韦老师笑着点点头,看向他们身后:“这位就是随翊同学是吧?”
刚将琴弦收起来的凌雪竹闻言就扭头看过来,便看到随翊穿着一件灰色卫衣,黑色校裤,瘦瘦高高的站在江威他们身后,朝老师微微鞠躬。
然后冲着他也挥了下手。
随翊这次来并没有带琴来,韦老师就让他坐下来旁听。
在座的七八个学生,琴艺各有不同,最好的是凌雪竹,最差的是江威。
但差也是相对而已,江威能这么得意,就是因为在韦老师这边吊车尾,出去也能吊打一堆人。
一节课没上完,他就发现江宁似乎很喜欢凌雪竹。
一向明艳张扬的女孩子,一下子变得腼腆起来,身体微微向凌雪竹倾斜。
休息的间隙,江宁立马问凌雪竹:“今天晚上你会来我家么?”
凌雪竹摇摇头,说:“我有别的事。”
江宁有些失望,刚想要说什么,就见凌雪竹回过头去,看后面坐着的随翊。
江宁似乎突然找到了话题,对凌雪竹说:“很意外吧,我们也是昨天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我二伯在外头的孩子。”
她没有用“私生子”这个词,她都为自己的善良感动。
凌雪竹果然愣了一下,看向她。
江宁这下更兴奋了,说:“他说他也在学大提琴,我妈就让我们把他带上了。”
江威正缠着随翊,让他拉一个。
“我把我的宝贝琴借你用一下,你别可别小看我这把琴,在场的这些琴里头,就属我这把最贵了。”
随翊这种在小县城长大的穷酸货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贵的琴吧?
随翊不想跟江威这样傻逼的炮灰较劲,只摇摇头,说:“我不习惯用别人的琴。”
江威却更得意了,扭头看了一眼江宁。
姐弟俩心照不宣。
看来随翊会拉大提琴这事十有八九是打肿脸充胖子了。
这会不能戳穿他,他们自己知道就行了,等回到家使个绊子,能让这个撒谎精当着所有人的面丢尽脸,再也抬不起头来。
富人家的孩子,练琴也不像他那么苦,一上午慢悠悠地就过去了。
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他们从韦老师家里出来。
江宁笑着追上凌雪竹:“雪竹,我们要在外头吃饭,你也跟我们一起么?”
江威背着大提琴,叹了口气。
他姐姐真的锲而不舍,屡败屡战。
谁知道凌雪竹回头看了一眼,问:“你们去哪儿吃?”
江威一愣。
江宁眼睛都在放光:“江南春天。”
后头的随翊问:“不回家么?”
“我们要在外头吃。大家一块去啊,我们好久没聚了!”江宁说。
他们七八个人就在江南春天吃了个饭。
随翊和江威江宁姐弟俩也并不算熟,落座的时候,江威和江宁都没有要挨着他坐的意思,最后随翊就坐到了最外头。
他也很安静,有人和他搭话他就回答,声音也不大。
和在学校里看起来并没有太多区别。
凌雪竹话也很少。
帅哥就是很容易被优待,几个女孩子围着他坐,凌雪竹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依旧冷淡,可是因为人长的就是好学生标准模样,所以即便那么冷淡的性子,也让人觉得很有礼貌。
偶尔他会抬眼看过来,随翊和他对视上的时候,会礼貌性地笑一下,凌雪竹也不会给他任何回应,只是有时候会默默地看过来。
看到随翊在很安静地吃东西。
吃完饭以后,他们在餐厅门口分别,这些个小少爷小公主家里的司机纷纷开车过来接他们。
外头雨还在下,江宁当然要等凌雪竹上车以后再走。
随翊和江威就在后面陪着她。风有点冷,随翊就把卫衣帽子给戴上了,衣服大,帽子也大,松松塌塌的,差点盖住他的眼。
好在凌雪竹的司机很快就到了,凌雪竹把大提琴从肩上脱下来,交给司机,忽然对随翊说:“你微信是什么?”
随翊“啊”了一声。
凌雪竹看向他,秀气的眉眼沉静,眼珠漆黑。
随翊这才反应过来,掏出手机来,加了一下凌雪竹的微信。俩人的伞凑到一起,中间却留了一条缝,雨滴从缝隙里溅落下来,水点落在手机屏幕上。
凌雪竹的微信头像,是一只黑猫。
随翊看到的时候愣了一下,有一种果然如此又有些吃惊的感觉。
凌雪竹上了车,车门合上以后就缓缓开动了。
江宁撑着伞跟他挥手。
他看到随翊站在江宁和江威后面,和一身名牌,穿着光鲜的江氏姐弟相比,他的卫衣松垮,单薄,在九月里的雨里,瘦削的像是他们的仆人。
这是他头一次主动加人微信。
其实说出口的时候他很不习惯,心跳很快。
随翊和江宁姐弟俩一起目送凌雪竹家的车子开走,一辆白色的小卡车,载着一棵开满了花的树,从他们跟前驶过。
繁花摇晃,在细雨里闻不到一点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