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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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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宁宫大殿。

昌泰帝无喜无悲的注视面相凄苦的将军。

他明明身着龙袍,坐在雍容华贵、极尽雕琢的皇权富贵中。目之所及雕栏玉砌、珠围翠绕,连桌上已经能看出岁月痕迹的镇纸都龙威燕颔,彰显帝王威仪。本人却如同误入人间繁华的世外仙客,安宁清冷,仿佛随时都会褪下龙袍乘风远去。

程守忠虽然怜惜太子殿下,但更担心惊扰昌泰帝,回话时小心翼翼的觑着昌泰帝的脸色,但凡对方流露出半分无趣,他都会立刻闭上嘴,令御林军驱逐仍旧跪在福宁宫门前的太子殿下。

“殿下想要留在福宁宫中,为陛下的大业略尽绵薄之力。”程守忠见昌泰帝沉默不语,也没有不耐烦的迹象,想起唐臻狼狈却坚定的模样,大着胆子劝道,“虽然殿下说‘他是太子,受天下万民的供养,也应该为百姓做些什么’时坚毅果敢,绝非临时起意。但臣反而觉得,殿下是想陪在陛下身边,才费尽苦心的找到不会惹您厌烦的借口。陛下不如成全殿下的孝心,免得殿下又......”

又在您看不见的地方遭小人毒手,差点与您天人永隔。

程守忠深深的垂下头,语气更加柔和,“殿下从小就向往与您亲近,若是能得到您的准许,实现夙愿。定能忘却忧愁,安心养病。”

昌泰帝很少想起太子,虽然他上次见到太子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但他的桌案上总是会有粗心的宫人不小心遗落的画卷。少年的面容数年如一日的稚嫩,几乎没什么改变。

时光仿佛格外钟爱他,想要将他永远留在无忧无虑的时刻。

这也没什么不好,昌泰帝想。

总比......他垂目看向从肩侧滑落的斑驳发丝。不知从何时起,福宁宫再也找不到一面镜子。可惜程守忠是个不太聪明的武夫,不知道装满清水的铜盆,有时候会比铜镜更明亮。

然而肉体凡胎,终究会长大。

如同曾经的他,现在轮到他的儿子。

良久之后,程守忠以为昌泰帝不会开口,打算亲自送太子殿下回东宫时,如石雕般冰冷的昌泰帝终于有了反应。

他闭上眼睛,叹息似的开口,“你去、咳、咳咳,去将床榻下的锦盒拿出来。如果他不肯要,再带他进来。”

“陛下?”程守忠满脸惊诧,还没捋清瞬间纷乱的心思,已经在本能的驱使下拜倒在地,“请陛下三思。”

.

唐臻见识到皇帝的冷漠,再也不敢有任何侥幸的心思。

察觉到孱弱的身体濒临极限,他立刻佯装晕倒,然后在伴读和太医的呼唤中睁开眼睛,倔强的不肯离去。顺其自然的从原本朝福宁宫跪伏的姿势,变成靠在伴读怀中,痴痴的望着福宁宫大门。

不仅刺痛的膝盖得到缓解,还有太医和羽林军自发的为他挡住刺骨的寒风。

坚持不懈的努力,终究得到了回应。

程守忠去而复返,单膝跪地,恭敬的将捧在手心的雕花木盒呈给唐臻,凄苦的脸上唯有郑重,“陛下已是幽阴之人,殿下却尘缘未了。”

众人的目光情不自禁的追着扑面而来的沉香移动,立刻注意到盘旋木盒的龙身上有金光闪过。

竟然是金丝楠木。

唐臻面露迟疑,谨慎的垂下眼帘。

幽阴?

是他听错了,还是对常识的理解有误。

从古至今,帝王修行都是为永生不死,位列仙班,哪有人朝地府努力?

程守忠小心翼翼的将木盒放入唐臻怀中,双手捧起以宝石为眼、金叶为鳞的龙首。

灼热的阳光刚好冲破乌云的笼罩落下,宝玉色绿如蓝,温润含光,龙虎盘踞而上却不相争,以镇守之态怒目震慑四方。

唐臻听见右侧响起惊呼却无暇顾及那人是谁,甚至来不及去想周围的呼吸声为何越来越重,眼中唯有虎腹龙胆下的篆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唐臻上辈子虽然整日为活命奔波,不得半刻闲暇,但也曾听闻始皇命人琢玉玺,传承数千年的典故。他专门了解过玉玺上的图案和刻字,更是亲自收集各类仿品,既找个消遣,也为只进不出的财富寻个去处。

即使是他用一座未开采的金矿换取的‘真品’,也远不及这枚玉玺千分之一的灵动庄重。

昌泰二十四年,帝知太子念天下万民,心下甚慰。时隔十五年,再度动用圣旨,昭告天下,令太子监国。

昌泰帝上一次下旨,是在昌泰九年,册封刚满周岁的大皇子为太子。

唐臻还是没能如愿见到皇帝,但他得到了传国玉玺,终于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肆意的探索这个陌生的世界。

哪怕偶尔做出与原本的太子殿下不同的决定,询问在旁人看来有些可笑的问题,也只会被认为急近功利。

他捧着传国玉玺和圣旨放心的昏倒,做了个令他身心舒适的梦。

梦中有妈妈。

虽然依旧看不清面容,但她手上的温度很暖。

醒来之后,唐臻立刻察觉到不同。

不仅三个伴读守在他身边,绍兴侯世子和多日不见的燕翎也在。

他忍不住多看了燕翎两眼,确定燕翎没有受伤的痕迹才能放下心,做出怏怏不乐的模样。

无论伴读们或绍兴侯世子与燕翎说什么,他只有以不变应万变。

没见到父皇,所以不开心。

他必会全力以赴,不辜负父皇的信任。

一意孤行的去福宁宫求见昌泰帝之后,太子殿下又变回令所有人熟悉的模样。天真稚嫩、不谙世事。

唐臻毕竟是大病初愈的人,身子骨还没好全又遭了场大罪,没说几句话就开始犯困。在众人的劝说下饮了碗清粥,再次陷入昏沉。

围在床边的人面面相觑,谁都不肯先开口。

梁安暗自舒展酸痛难忍的手臂。

他做伴读,始终牢记家中的交代。

陪太子读书,问心无愧即可。

恰逢身体不舒服,梁安对众人的小心思更加不耐烦,完全不想参与,也不在乎会不会被排挤,主动开口,“我练武时伤到手臂,要去太医院走一趟,明日再来给殿下请安。”

“正好我那儿有从家中带来的伤药,等会遣人给你送去。”绍兴侯世子笑了笑,竟然主动应声,“见太子殿下无事,我也就能放得下心。也好赶在宫门落钥前出宫,免得殿下觉得我没分寸。”

梁安老老实实的闭上嘴。

算了,能让绍兴侯世子拿得出手,必定是好东西,不要白不要。

陈玉和胡柳生也知道绍兴侯世子的话是冲燕翎而去,皆看天看地,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太子殿下的伴读在东宫皆有住处,虽然依旧是外臣,但只要不进内宫,宫门就不会拘束他们。

只有陈国公世子燕翎,才会时不时的仗着宫中禁卫不敢阻拦他,凭借身份视宫门为无物。

“绍兴侯世子说的是,我也明日再来。”燕翎大度的笑了笑,转身离开。

绍兴侯世子见状,故意挡在燕翎面前,脸上的挑衅不减反增。

陈国公是祖父的心腹大患,但他从来没将燕翎放在眼中。

燕翎停在绍兴侯世子面前。

绕路就是退却,他当然不会退却,尤其不会因畏惧三省总督之威退却。

他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绍兴侯世子道,“半个月前,殿下曾要我为他分忧。”

见燕翎如何都不动怒,绍兴侯世子颇有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突然兴致全无,敷衍的哼了声。

他的态度丝毫不影响燕翎,仿佛没有任何事能让燕翎嘴角温和的笑意发生改变,“殿下问我,如何才能与陛下更亲近。”

话毕,燕翎没再等绍兴侯世子的回应,径直朝门口走去。

绍兴侯世子被撞得后退半步,脸色阴晴不定却没有发怒,转身看向已经安睡的太子,眼中晦涩难明。

燕翎是什么意思?

难道太子今日的行为是燕翎出的主意?

从先帝驾崩,唐氏皇族就有大厦倾颓之势,无人可用的太子有没有传国玉玺,是否能亲政都不会影响祖父的地位。陈国公世子能影响太子的决定,对东南三省来说却不是个好征兆。

虽不致命,但谁喜欢麻烦?

趋吉避害是人的本能。

绍兴侯世子凝眉思索片刻,若无其事的离开东宫。

没关系,太子不听话,换个听话的就好。

可惜先帝的六个儿子和二十几个孙子都死得干干净净,昌泰帝也没有活着的兄弟姐妹,太子更是独苗。想要重新从宗室中扒拉出个皇帝或太子容易,继续维持现状却很难。

绍兴侯世子颇为惆怅的叹了口气,将燕翎的话写在信中,令人快马加鞭的送回总督府。

他似乎有些理解,祖父为什么乐于给皇帝和太子进献各种名贵药材。

只是不记恩的白眼狼,委实令人恼火。

想到太子殿下乖巧天真的模样,绍兴侯世子又觉得太子殿下还小,从现在开始教也来得及。

从前......绍兴侯世子眼中闪过戾气,提起马鞭,直奔施承善养伤的地方。

要不是施承善肆意妄为,太子殿下怎么会被燕翎的花言巧语哄骗?

不省心的废物!

唐臻依旧对总督府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他醒来之后,收到第一封有关朝政的奏折。

反贼岑威已离开南阳府,不日将抵达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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