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064
她也曾想保护沈蹊。
想要做一个勇敢的、无畏的、像安翎姐姐那样英勇潇洒的女子。
沈蹊为她承受了那么多。
她也想为沈蹊承担些什么。
水潮蓄满了整个池子, 将她的身子覆没。兰芙蕖浑身湿透,在水面涨上来的前一瞬深吸了一口气。
闭上眼睛。
每一根头发丝,都沉入了冰凉刺骨的水中。
随着水面上涨,一些水蛇亦顺着漂浮上来, 从她的小腿, 游走到小腹。紧接着, 她的手指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吓得她汗毛竖立,却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涌动的水流让周遭的蛇群愈发兴奋,它们在兰芙蕖身侧游着, 摇着尾巴,吐着信子。她的头发披散着, 湿哒哒地黏在肩头,衣裳也全湿了, 薄薄一层, 贴着前胸后背。
有人往水池里继续放蛇。
水蛇已蓄满了水池的十之有三。
水面起起伏伏,蛇群源源不断地涌入水池,朝少女瘦小的身躯拥挤过来……
先前那条钻入她裤脚的蛇,顺着她的腿,再度攀爬上来。
她想弯身,将其扯开, 忽然又是另一条灵活如泥鳅的水蛇,“蹭”地一下钻入另一条裤腿。
紧接着。
她再无力去思索, 方才从擦着小拇指而过的是什么东西。
憋气, 窒息。
冷冰冰的潮水倒灌入耳朵。
体力不支。
兰芙蕖觉得,
她可能要死了。
……
就在晕死过去的前一瞬。
幽暗的水牢外忽然闪过一丝光亮。
她听到有人着急地朝这边快步跑来, 紧接着是狱卒的惊惶之声。那人脚步极快, 极沉,“嘭”地一声,踹开了水牢的门。
沈惊游气息不平。
今日,叶朝媚忽然跑过来跟他说,他不用受水刑了,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敷好了药,便下意识地朝昭刑间走去。
去昭刑间的路上,他途径兰芙蕖的帐子。
她并不在军帐里。
当时他并未多想。
沈蹊本欲再提审一次兰旭,周遭狱卒见了他,却支支吾吾、甚是奇怪。终于,在他逼仄的目光下,对方吐出了真相。
——沈将军,兰姑娘她……在水牢替您受刑。
什么?
他的呼吸遽然一紧,不再敢往下去想。
那可是水牢,是连一个正常的大男人都无比惧怕的水牢。
简直是胡闹!!
男人快步朝水牢奔去。
只一眼,便看见蓄满的水池,池面上飘着些水蛇,还有几条不安分的蛇爬出水池、爬到岸上来。
池子里,已放满了一半的蛇。
一颗心骤然提到嗓子眼,让他红着眼睛,朝耳房吼出声:“放水!”
“停下!!!”
……
意识流失之际,兰芙蕖终于感受到水面在缓缓下降。
紧接着,有人从岸边快步迈下来,也不管周遭有多少条蛇,他奋力踏入这“泥塘”之中。
少女腰肢纤软,本就盈盈不堪一握,如今更是绵软无力。她闭着眼睛,身形被人打横抱起。从池子里回到岸上。
对方解下氅衣,披在她身上。
见状,兰芙蕖眯了眯眼睛,她的头脑有些发晕,看不太清楚面前的情形。只觉着有一个高大的男子,正挡着头顶的灯火,见她用力又小心地抱着。
“小芙蕖?”
她听见男人着急地唤她。
“沈蹊,”她掀了掀沉甸甸的眼皮,“蹊哥哥……是你吗?”
她的蹊哥哥,怀抱又香又暖。
还很宽实,让人心安。
小姑娘将身体缩成一团儿,窝在男人怀里,贪婪地吮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沈蹊今日仍是未熏香。
即便如此,原本那道清冷的香气,却让兰芙蕖嗅出几分暖意。
昭刑间每个刑室都有耳房,作为督刑官监听、休息之用。而沈蹊更是有独属于他的独自的耳房,房间直连着各大刑室,他经常坐在耳房里,听着刑室里面的动静,面色平静地抄录卷宗。
沈惊游抱着她,就近去了一间耳房。
一进去,便是冷冰冰的刑架,架子上堆满了刑具。房间不大不小,最里侧摆了一张床。虽说周围的刑架铁器看上去并不太体面,可那床铺却是干净整洁,与周遭的陈设一对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沈蹊将小芙蕖平放上去。
又转到另一边,往炉子里加了好几块炭。
她的身上都湿透了。
与沈惊游亲近些的士卒们都知晓,他们大将军向来不准人踏入昭刑间的私人耳房,更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旁人弄乱、弄脏。他有洁癖,被褥、床榻俱是干净,而如今女孩身上都是冷冰冰的水,池水湿哒哒地往下淋,将男人的被褥打湿。
他却丝毫不在意。
“小芙蕖。”
他唤她。
“别睡过去。”
兰芙蕖闭着眼睛,发着抖。
见状,沈蹊又拿褥子将她裹实了些。唤来下人,去取一身干净的衣裳。
她的头发也被池水打湿。
沈蹊决定,先给她将头发上的水擦干净。
取来毛巾时,他的手指仍在发抖。
他万万没有想到,即便是男子都惊恐万分的水牢,兰芙蕖这般纤小瘦弱的女孩子都能在里面挺过一遭。幽暗不明的牢房,涨涨落落的池水、蓄满池子的水蛇……沈蹊双眉间的凝结打不开,眸光愈发颤抖。
知晓她为自己受罪的那一刻。
他害怕,他害怕极了。
生怕来晚一步,又害怕看到她受刑的场面。
没有预想中的哭天抢地、肝肠寸断。
水牢里,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朵被人掐断脖颈的、没有声息的芙蕖花。她清丽,安静,淡雅,却散发着倔强的生命力。
沈蹊心如刀绞。
为什么?
为什么要替他去受刑?
她明明这么瘦小,这么害怕。
明明这么爱哭。
沈惊游还记得,她可是连指甲盖大小的虫子都怕。
更罔论一池子的水蛇。
沈蹊竭力抑制住呼吸中的颤抖,扶着她坐起来、给她擦干头发上的水。
一边擦拭,一边小心地哄道:“小芙蕖,别睡。”
“蹊哥哥,我好冷。”
一双手将她的身形结结实实地拢住。
“蹊哥哥,我身上好冷,衣服都是湿的。”
“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就有干净的衣裳了。”
“蹊哥哥,我好怕。”
“蹊哥哥,我……我怕得要死,好深的水,好多的蛇。可我一闭上眼睛,就想到你,一想到你,我就不怕了。”
“蹊哥哥,你替我受罚时,也会害怕吗?”
“也会……想我吗?”
“蹊哥哥……”
她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
像一道温柔而有力量的雾,缠绕上他的心头。
自此,爱意如大雾弥漫,再也无法散开。
就在沈蹊准备说什么回应她时。
身前少女身子忽然一抖,她打了个喷嚏,紧接着抱住双臂。
“还冷吗,”他赶忙道,“你等我一下,我再加些炭。”
兰芙蕖没理他。
就在沈蹊欲站起身的一瞬,一只手忽然探出,揪住了他的衣袖。
少女侧坐过身,一脸迷茫地朝他望过来。
“小芙蕖?”
男人微微蹙眉。
而后,那被褥、那氅衣,顺着她的肩头滑落。
沈蹊看见那一身被打湿的、单薄的衣衫下,少女姣好的身形。
兰芙蕖喜欢穿淡色的衣裳。
如今身上这件,亦是清清浅浅的颜色。
衣料子紧紧贴着身体,衬出一片妩媚的好春光。就这一眼,让沈蹊呼吸再度一滞,回过神来,男人匆忙别过脸颊。
她……
实在太美了。
一朵艳丽的芙蕖花。
一朵饱满到了极致的芙蕖花。
沈蹊又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禽.兽。
这已经是数不清第几次,身体有了异样之感,他凝着呼吸,想要用被子将她的身形裹住,温柔唤了声:“小芙蕖。”
谁知,手指还未碰到那被褥,少女忽然冲他笑了笑:
“我不是小芙蕖,我是小鸭子,嘎嘎!”
沈蹊手上动作一顿。
紧接着,他无可奈何地垂下眼睫。
正如叶朝媚先前所说,在昭刑间最让人感到害怕的并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故此,水牢里的蛇都是微毒,若是被咬了,并不会致死,而是会致.幻。
而如今,她正是出现了幻觉。
以为自己是一只鸭子。
沈蹊既气愤,又心疼,又无奈。
他碰了碰少女的肩膀,小芙蕖又惊恐地“嘎”了一声,瞪圆了一双眼睛。她好像正在凝视着他,又好像并未凝视着他。那起先惊慌的、而后逐渐变得纯澈的眼,让沈蹊很想知道,小芙蕖把他幻想成了什么。
一只鸭子,一只猴子,还是一只猪?
沈蹊耐心哄着她:“小鸭子,我先给你换衣裳。”
小芙蕖“唔”了一声,乖乖靠进他怀里。
转瞬,又像是发现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般,“腾”地一下弹跳起来。
小芙蕖指着他的裤子,惊慌失措:
“有一条蛇!有一条大蛇蛇!”
水牢里的蛇爬出来了,也钻进他的裤腿了!!
沈惊游满脸黑线:……
算了,现在什么也解释不清楚。
沈蹊伸手去抓被褥。
谁知,男人方一伸手,面前的小姑娘咬牙切齿地瞪圆了眼睛,看着那条“大蛇”,恶狠狠地道:
“你个害人的东西,本鸭咬死你!”
下一瞬,她头一埋,“嗷呜”一口咬了下去。
沈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