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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1+2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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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不似青衣巷那般多雨。

他吻下来时, 兰芙蕖却能感觉春水拂落,见她的一颗心浇灌得酥酥麻麻。

第二日他要进宫面圣,二人便没怎么多折腾, 似乎是无从宣泄, 她的唇角一下被沈蹊咬破了, 少女轻轻“嘶”了声,推搡了男人一下。

他也忒……莽撞了些。

见状, 沈蹊有些懊恼,凑过来将她抱紧了。

在外人眼前,他是凶恶的狼,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令人畏惧的兽。在兰芙蕖面前,他温顺得像一只被主人驯服的大狗, 只在夜深人静之时露出占有欲。

这一路风尘仆仆,兰芙蕖也累了,着实没有精力与他折腾。

二人宿的是沈蹊的房间,周遭布置简洁又不失贵气。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收回抱着她的手,从床上缓慢起身。

“怎么了?”

他在找一样东西。

沈蹊房里的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不一会儿,他便轻车熟路地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个小锦盒。锦盒小巧精致, 看款式像是有了些念头。

兰芙蕖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身边床榻稍稍一陷,对方捧着那小盒子靠了过来。

“这是什么?”

他的手指很漂亮, 在她面前将锦盒打开, 一只莹绿色的翡翠玉镯安静地躺在锦盒中间。

“这是我生母的遗物。”

说这话时, 沈蹊的声音很轻, 很淡,他眉目微垂着,指尖也被玉镯衬得泛着莹绿色的光芒。

“听父亲说,这是母亲最喜欢的一样首饰。这是爹爹同母亲表明心迹时,送的第一样东西。后面父亲送了母亲很多首饰,送了更漂亮、更昂贵的镯子,母亲唯独戴着这一只。”

“父亲说,这是母亲的初心。”

她的手被人握住,回过神来,玉镯已牢牢套在她的手腕间。

莹绿的镯,雪白的腕。

兰芙蕖微惊,道:“这是你是母亲的遗物……”

“这是母亲的初心,”沈蹊轻轻按住她的手,望入她那一双乌眸,“也是我的初心。”

如今他将这份初心,牢牢交给她。

今夜的月色格外皎洁,窗牖上轻纱明亮,被风吹得轻轻荡漾进来。莹白的月光如水绸一般漫进来,映照在少女脸颊上,映入她那一双柔软的瞳眸中。

他说,初心。

从小到大。

从青衣巷,到北疆,再到现在的京城。

她一直都是他的初心。

兰芙蕖低估了他对自己的爱,更不知晓,在那些无人问津的岁月里,沈蹊一个人是如何硬生生挺过来的。再相见时他已位极人臣,在众人面前,他永远是从容不迫、风光无限的,好似永远都没有狼狈、落魄的时候。

沈惊游也没有同她讲,这四年自己在北疆的遭遇。

如何怀着一腔决绝,在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

他想,他们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讲给她听。

手腕上挂着翡翠玉镯,分量愈发沉重。

窗外似有风声,却如同柔柔的抚慰,兰芙蕖侧躺着,将另一只手垫在脸颊下。

沈蹊将那只镯子戴得很小心。

不等兰芙蕖开口,他率先道:“将才家宴上的那些话,以后你不会听到了。”

沈老夫人的话,萧金桃的话,还有闻家千金的话。

她“噗嗤”一声笑了。

“蹊哥哥,你以为我还在意这些呀。”

少女的声音软软的,语气里却蕴藏着温柔的力量。沈蹊不由得垂下眼睫,也认真地打量她。

兰芙蕖道:“或许在先前,我是会很在乎这些话。会在意旁人说我配不配的上你、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在北疆我也曾杞人忧天,以我的出身,与你在一起已是高攀,日后你会有你的夫人,你们门当户对、举案齐眉。”

“可是现在我不怕了。”

兰芙蕖隐隐觉得,经过了这么多事,原本那颗柔软脆弱的心,在慢慢变得强大。

她先前是怎样怯懦的一个人。

规规矩矩、本本分分,莫说是越雷池,甚至都不敢多看雷池一眼。

她现在跟着沈蹊学会了骑马,学会了弓.弩,甚至能稍微玩一玩鞭子与短剑。她能为沈蹊淌一趟满是水蛇的牢房,更能为他义无反顾地跳下万丈悬崖。

她连死都不怕了。

“蹊哥哥,只要是你与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小姑娘凑近了些,从她身上传来淡淡的馨香,沈蹊稍一垂眸,立马与她四目相对。

她的眸光柔软而坚定。

“我与你生则共途,死则同皈。”

……

第二日沈蹊醒得很早。

这是兰芙蕖第一次见他换上那身赤色官袍。这衣裳,她先前曾见爹爹穿过,只不过父亲所穿的,是湛蓝色的袍子。严肃而扳正的官袍,如今套在沈蹊身上,竟让她有种记忆错乱的恍惚感。

好像昨日他还是那袭明媚的紫衫,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随意把玩着马鞭子,站在烈日之下朝她吊儿郎当地笑。

见她眉目间似有哀色,沈蹊便问她:“怎么了?”

“没事。”

兰芙蕖走上前,替他将衣带系好。沈蹊是武官,湛蓝色官袍上绣着威风凛凛的麒麟,而父亲是文官,官袍上所绣着云雀。

她将衣带系好,低垂着脸,神色微黯。

“我就是有些……想父亲。”

她的父亲兰青之,对她算不上很好,也算不上不好。

记忆里,他好像更偏心兄长与二姐。

父亲曾在京都为官,致仕后仍放不下书卷,于是就在江南开了一家学堂。他一向都是严厉苛刻的,从不与人开玩笑,也很少笑。

父亲不光对他人严厉,对自己更是苛刻到了一种极点。

每当她被父亲训斥,罚跪回来后,姨娘总是一脸心疼地过来给她上药。

那时候安姨娘还未被岁月蹉跎,一双柔荑白白软软的,声音亦是温柔似水。姨娘说,蕖儿,爹爹苛责你,都是为了你好,没有人不喜欢自己的孩子。

可她就是觉得,父亲不喜欢自己。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又黯了一黯。沈蹊见状,唇线抿了抿,张开双臂将她轻搂住,温声说了句:“乖,等我回来。”

他没说他回来要做什么。

兰芙蕖只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凝重。

沈蹊走后,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面发呆。

昨日他们在沈家闹成那般模样,兰芙蕖也不敢踏出房门半步,生怕撞见那些婆婆嫂嫂们。

屋内分外寂静,院子外,是一片欢声笑语。

忽然间,有婢女叩门,门外响起一声轻唤:“兰丫头在吗,老爷有事找您。”

兰芙蕖正用手托着腮小憩,闻声,脑袋往前稍稍一倾,整个人立马精神过来。

她扯了扯衣裳,温声应道:“我马上来。”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兰芙蕖并不意外沈老爷找她,少女从座上站起身,扯了扯衣摆,又将前襟子理了理,这才出门。

婢女将她引至书房前,而后恭敬地退下。

书房房门虚掩着,有淡淡的灯光从房间透出来,衬得周遭更是寂寥清净。兰芙蕖有些紧张,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叩响了房门。

沈老爷唤她进去。

书房装点得很雅致,桌案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对方正站在案前,绘着一棵兰草。

见了兰芙蕖,他放下笔,抬眸。

兰芙蕖徐徐欠身,恭从地朝他行了一礼。

少女衣裙委地,发髻上别着精致但不甚华贵的珠钗,有光影落于其上,折射出一道金灿灿的光芒。

沈老爷端详了她片刻,尔后和善一笑。

“长大了,更漂亮了。”

他的话语真诚,又带着几分长者独有的威严感,兰芙蕖不知如何接话,只好礼节性的朝他笑了笑。

“别站着,坐。”

沈老爷唤来婢女,为她添了一盏热茶。

“这茶叫苦酩酊,茶如其名,它的味道有些苦,不知你喝不喝得惯。”

兰芙蕖敛目垂容,浅呷了一口。

温热的茶面上有水雾升腾而上,恍然间,让她想起青衣巷的江南烟雨,也是这般水雾迷离。

茶的味道很清淡,其味甚至近乎于白水。她不禁又多尝了一口,这才感觉舌尖有淡淡的涩意。

那涩意,缓慢地从舌尖攀延,到舌面、舌根,滑入喉咙间时,竟意外地带了丝清甜。

味道……好熟悉。

“这是你父亲最喜欢的茶。”

沈老爷放下杯盏,神色平淡,如那安静的茶面,不带半分波澜。

“我与你父亲……算是旧相识。”

他平静道,“他很喜欢苦酩酊,我去兰府做客,兰青之也经常以此茶招待我。起初我觉得它很难喝,苦涩得不像茶水,反而像是一种奇怪的中药,后来喝着喝着,竟也慢慢接受了。”

“到现在,它也成了我最喜欢的茶。”

茶味极淡,苦涩,却又回甘。

说到这里,沈老爷的目光悠远了些,他似乎想起了某件旧事,目光竟兀地一软。兰芙蕖没说话,只在一旁安静地坐着,终于,他悠悠然回过神思。

“喜欢喝这茶吗?”

她放下杯盏:“不算喜欢,但也不讨厌。”

她说的是实话。

毕竟她很爱吃甜食。

闻言,沈老爷便笑了。

“你与你的父亲很像,都很守规矩,也都很诚实。但有时候太诚实了,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兰芙蕖目有疑色,缓缓抬眸。

她的眼睛很漂亮,很像她的生母安氏。当年安氏也是名绝江南的大美人,兰青之更是江南赫赫有名的才子。

如果没有青岚学院的事……

他的目光顿了顿,想起四年前的旧事,仍觉得十分惋惜。

青岚学院是兰青之致仕后,在江南创办的一所学堂。学堂风气肃正性子如此,教出来的学生更是如此。只是兰青之不懂,或是他太过于诚实,不了解在某些上位者的眼里,文字只是辅佐于政治的工具。

他的文字太过于疾厉,以至于从江南触犯到了京都,这才牵连起一系列的祸端。

他掩住眸底叹惋。

对眼前这个小姑娘,愈发多了几分怜惜之情。

兰芙蕖不知道沈老爷为何突然提起旧事,她更知晓,对方今日唤她前来,绝不只是叙叙旧那么简单。

半盏茶过后,沈老爷终于将话头转到沈蹊身上。

“小时候我总觉得,七郎那孩子配不上你。他性子顽劣,过分固执,不攻于功名,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说这话时,他并不恼怒,眉目间竟还带着慈祥的笑意。

“兰家出事后,这孩子就像变了一个人,非说这要去北疆参军。他太过于固执,没有人能拦住他,后来他出人头地了,不少人给他说媒。作为他的父亲,我更是为他的婚事忧心。”

兰芙蕖不知晓沈老爷是何意,低眉顺目,静静聆听着。

“对于他,我的期望很简单,只要他一辈子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我就不管他去做什么。”

似乎猜测到对方接下来的话,她抬起头。

“其实,我与兰青之也算是故友。当年兰家出事后,我便想着有朝一日,找机会把你从外面救回来、收为义女。可七郎那孩子太喜欢你了,我着实不忍……看他一辈子在痛苦中渡过。故此我今日叫你过来,是想问你一句话,你与七郎成婚,是你自愿,还是他强迫的?如若是他强迫了你,兰丫头你放心,我定会为你主持公道、好好教训教训那浑小子。

“如若……你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七郎,我是说一点点——”

不等对方说完,兰芙蕖斩钉截铁道:

“沈伯伯,我喜欢蹊哥哥,很喜欢蹊哥哥。”

沈老爷如释重负地笑了。

紧接着,他的眸底竟涌现出些守得云开、终见月明的喜悦与激动。

这神色,竟看得兰芙蕖有些心疼。

沈老爷高兴地道:

“谁说我家七郎和兰丫头没有父母之命?来人,快去通知全府上下,日后兰丫头便是我沈攸海的儿媳了!我再找人挑个吉利的日子,把你们二人的婚宴一补……兰青之那个老东西,要是知道他的宝贝女儿到头来还是嫁给了我们七郎,这不得气晕过去,哈哈哈……”

当天,沈老爷的意思就传遍了全府。

不止是整个沈府,沈蹊定亲的消息甚至传到了府外。不少人得知此事后十分惊愕,想知道是哪家的千金小姐,终于入了沈惊游的眼。

当天,兰芙蕖从书房离开后。

沈老爷在桌前出神了许久。

桌案上平铺着一幅兰草图。

兰草两株,正是葳蕤。

方才兰丫头走时,他提点了对方一句话。

按着七郎的性子,他若知晓兰青之当年的事,定会不顾一切地为兰家正名。

如今幼帝格外青睐七郎,是因为对郢王有所忌惮,需要一个“第三者”进行制衡。若七郎当真将郢王等人的势力连根拔起,怕是会落得个“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

若到那时,七郎失势,兰丫头还愿意与他共苦吗?

……

直到黄昏时分,沈蹊才从府外回来。

天边落了小雨,沈蹊回府时候雨还未停。他从马车里撑伞而下,晶莹的雨珠滚落在他赤袍。

一个人在沈府颇为无聊,上午从书房离开时,她问沈老爷要了一本书。

谁知下午老爷的消息放出去后,府上许多人迫不及待地赶来恭维她,搅得兰芙蕖一整个下午都不得清净。直到要用晚膳时,屋内才清闲下来。

听见院内声响时,兰芙蕖正在看书。

屋门被人从外推开,他将伞随意递给下人,只身走了过来。

院子里雨势有些大,淅淅沥沥的雨珠子连成线,自廊檐倾泻而下。他身后是瓢泼雨雾,推门而入时,身上带着雨水的清香。

她欣喜地放下书,迎上去。

“在读什么书?”

“午时从你父亲书房拿的,这本叫《百草集》,讲草木花卉的。”

他有些惊讶:“你还对这个感兴趣么?”

“不是感兴趣,这上面有许多工笔画画得很不错,我在看这些画儿。”

她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喜欢读书画画。即便这些年受尽了蹉跎,她身上依旧带着那一股书卷气息。这让他不由得暗自思量,兰青之果然将女儿教得很好。

沈蹊便笑了:“是不是手痒了?府里有上好的宣纸,我侧院有间书房,噢,今日出门得匆忙,忘将钥匙给你了。”

兰芙蕖摇摇头,“先不说这个了,蹊哥哥,你今日进宫如何,圣上可有责罚你?”

沈蹊边解着衣袍,边道:“圣上责怪了我几句,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我又打了胜仗,边功过相抵了。”

闻言,兰芙蕖放下心来。

还好,幼帝没有问责他擅自对义邙发兵一事。

官袍上落了些雨水,男人伸手,将其上雨珠轻轻拂去。尔后又转过头,平声道:“不过圣上又过问了我的婚事,我同圣上提到了你,幼帝便让你过几日与我一同入宫。”

“我与你……进皇宫?”

兰芙蕖正帮他收衣裳的手一顿,震惊地扬起下巴。

她从未去过皇宫。

甚至在这之前,从未踏足过京城。

“不想去么?”

“不不不,”好半晌,兰芙蕖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我只是觉得……那可是皇宫哎,我是罪臣之女,怎可踏足……”

“你已不是罪籍,”沈蹊摸了摸她的头,“你是我沈惊游的夫人,是要受封诰命夫人的女子。”

诰命……夫人?!!

她更是错愕地瞪圆了眼睛,眸子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沈蹊似乎料到她的反应,唇角轻轻扬了扬,“这次打了胜仗,幼帝十分欣喜,又听闻我与你定了婚事,便召你中秋宫宴时与我一同入宫受封。”

说到这儿,他话语稍稍一顿,紧接着又弯下身形,一双凤眸微眯着,与她四目平视。

看着她呆愣地神色。

沈蹊朝她吹了吹气。

“圣上说,封你为——一品诰命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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