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纪云追躺在床上, 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勾着项圈上的链条,双目无神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他的终端还在不停的震动,消息一条又一条投递了过来。
“臭小子, 我非要扒了你的皮给我儿子祭天。”
“警察说他们是死于意外, 我老何才不信那群条子的鬼话,最后一个和他们见面的只有你,和你肯定脱不了干系——”
“怎么不回消息?害怕了?我就知道你心里肯定有鬼, 等着瞧, 只要你敢出门,就别想看到明天的太阳!”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没有实质意义的谩骂, 这些污言秽语不停地轰炸纪云追的个人终端。
纪云追戴着耳机, 时不时轻轻晃晃脑袋, 对被人塞满垃圾信息的终端视而不见, 任凭何志远那疯子怎么骚扰他, 他都没反应, 甚至掏出掌机打了两把游戏。
家里的佣人在门口敲了半天门, 喊他:“小少爷, 出来吃晚饭了。”
纪云追肚子已经在叫了, 摆明是饿了, 但他没回话。
这幅颓废又目中无人的样子倒不像平时的他
那人只好无奈地说:“那我等会儿把饭菜放您房门口,您吃完了把空盘子房门口就好。”
等对方走后,纪云追才从床上跳下来, 在柜子里翻来覆去地找东西。
终于, 他在一个旧背包的角落里找到一瓶红色的药剂, 打开药瓶一口喝了下去, 喝完他高高举起药剂瓶, 似乎是想让里面所有的液体全都滴干净,几秒后,他烦躁地将瓶子盖上扔进垃圾桶里。
纪云追从包里拿出另一个终端。
开机后,上面只有一条新消息,两个小时前发来的。
【月白:聚会你不去吗?】
【纪云追:不去。】
【月白:理解,你被疯子缠上了不敢出门。】
【纪云追:滚。】
纪云追把终端扔到一旁。
过了几秒,又捡了起来,发了条消息过去。
【还有药吗?】
【我饿了。】
【月白:有,今天我心情不错,给你送货上门吧。】
半小时后,月白驱车到了纪家,他也算是熟面孔,纪家的下人没拦他,就让他直接进了纪云追房间。
纪云追盯着他一头染成灰色的头发,表情有些微妙,月白已经快四十岁了,不过他保养好,再加上穿衣打扮又偏年轻化,看起来像二三十岁的年轻人。
月白很干脆地将一个装好的小包摔到纪云追桌上,“钱直接打我账户上,接受分期,不过手续费5%。”
纪云追一边翻开包验货一边说:“你还没被举报私下放贷?”
月白:“谁举报我?没了我谁给你们这些可怜的小家伙准备吃的?这就是垄断的好处啊。”
他做的生意确实是全帝都仅有一家,一些情况特殊的异族不能靠普通食物补充身体,只能到他这里买特指的药和食物来补充精力。
纪云追打开的包里有十根和刚才他喝的一样的红色药剂,以及一个装了四颗药片的小药盒。
“钱等会的打给你,你可以走了。”
月白对他忙着赶客的态度习以为常,他慢条斯理的摸了根烟出来,“让我休息会儿再走,哪有你这么爱使唤长辈的。”
“别在我房里抽烟。”纪云追皱眉。
更何况,他算哪门子的长辈?
他不过是和自己一样,被那个女人抛弃的可怜虫罢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体贴呢。”月白把烟灰抖进垃圾桶里,“你妈妈……流霜最近有来找过你吗?”
纪云追挑眉。
难怪他今天这么殷勤,甚至主动送货上门。
说到底还是为了打听那个女人的消息——她都消失这么久了,他居然还对她抱有一丝幻想?
太荒谬了。
“没有。”他看着月白那张容颜俊朗的脸,说道:“她抛弃了我父亲,抛弃了我……自然也抛弃了你,你居然还在等她回来?”
“我这种人应该叫做痴情吧,再说,等都等了那么多年了,继续等下去也没什么。”
月白把烟灭了,“你父亲还不是在等她,你难道不是吗?”
“不是。”纪云追感觉很恶心,他眉头拧地更紧了,“别把我和你们两个恋爱脑混为一谈。”
月白笑了笑,不说话了,又点了根烟。
纪云追的生父纪庭,以及面前这个经常和恶魔打交道的商人月白都是他母亲流霜的追求者。
他身上流淌着的恶魔的血也是来自流霜。
纪云追不知道流霜到底是如何让他们对她情根深种,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的。
他生下来后流霜就失踪了,纪庭根本不管当时还在襁褓里的纪云追,一意孤行要出去寻找流霜,最后是被纪家长辈合力按下了,纪家长辈原本对纪庭寄予厚望,没想到他就这么为了个抛弃他的女人要死要活,差点一蹶不振,连带着纪云追也不被家里长辈待见。
只有纪云追的大哥纪行脑子还算清醒,他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指挥下人照顾他刚出生弟弟,这才没让纪云追因为大人的疏忽而夭折。
但他这么做也只是出于责任,他从不和纪云追建立亲密关系。
纪庭消沉了大半年后才像脑子活络了起来,想起自己还有个孩子。
也许是心底里怀着些期待,期待流霜会回来看看她生下的这个孩子,他才振作了起来。
这一点不只是他,月白也是一样的。
他以低于市场的价格给自己提供那些恶魔会需要的营养品,就是为了和自己保持联系,好在流霜回来时见她一面。
纪云追时常觉得自己在他们心里只不过是一个捕鸟笼,一个陷阱。
他们并不需要自己的价值,也不在乎他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他还活着,能够吸引流霜就够。
月白看出他的烦躁,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参加仪式?你需要的祭品还差多少?”
“只差心脏了。”纪云追将拿包药收好,“再等等,今年的仪式什么时候举行?”
“三个月后吧。”
“时间够了。”
“你已经找到合适的心脏了?”
纪云追本该斩钉截铁地说“是”,可他却说不出口。
这一瞬间他难得有些茫然,他明明早就做好这个决定了,并且一路都在朝着这个方向去计划,但月白的话让他忽然重新审视起这个问题来了——他真的要将池白松作为自己晋升仪式的祭品吗……?
他真的要挖出她的心脏?
月白不知道自己的话戳到他什么地方了,毕竟在他看来纪云追本来就是个脾气古怪的小鬼。
只不过相处多年,他对他总还是有点感情的,他走上前拍了拍他的头,嘱咐道:“我走了,何家在找你,你这段时间自己小心点。”
这会儿他看出来了,纪云追是真的在发呆,连自己摸他头他都没反应。
他注意到他脖子上戴着的choker,他以前不戴这东西,说像狗圈,戴着难看。
月白伸手想去摸,却被纪云追猛地一把拍开,“……别乱碰。”
“臭小子……脾气还挺大。”
月白话里没有责备,他只是提醒了一句,“你前面的祭品都准备好了,可别在最后环节掉链子。”
说完,月白关了门离开了。
他走后,纪云追把刚送到的药翻出来,连着灌了两瓶,胃里那种饥饿感才感觉好些。
然后他走到门口,把下人送来的已经冷了的饭端了进去,边吃边给池白松发消息,邀请她明天一起参加晚宴。
冷饭冷菜让他清醒了一点。
月白说得对——事已至此,哪有收手的道理?
他要抛弃身上那属于人类的劣等血脉,通过仪式成为强大的纯种恶魔。
他要让那个抛弃他的人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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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白松很晚才回他消息,那时候他已经打算睡了。
纪云追卧在床上,打开了终端。
【我弟弟明天也要去晚宴。对了,我听他说你拿了第一名?恭喜!(礼花)】
纪云追打开对话框,思考着要不要回复,就见对方又发来了一条——
【已经很晚了,你不用回我消息,先好好休息,等我们明天见面了再聊吧。】
纪云追愣了愣。
保持沉默不是他的风格,若是往常,他肯定会就此出击,拉着池白松再说上一会儿,可今天他怎么都想不出要说什么。
他注视着她发过来的那几行简单的字,然后伸出手去抚摸终端的屏幕,他整个人都有些放空。
在得知他获奖后,送来祝福的只有学校领导和他同住一室的室友。
但这些祝福充其量只是随口而出的吉祥话,若要论里面的真心有多少,怕是得挑着灯来找。
……但池白松是不一样的,她的祝福是独一份的真诚。
自己真的能对她下手吗?
自己真舍得吗?
这种混沌的情绪就像污浊的淤泥在房间里蔓延,很快就将他的意识扯入沼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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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白松第二天是和池叡一起出的门,池叡先去了她家给她送衣服,然后叫了辆车。
礼服这东西她是没有的,当然也是池叡提前准备的,池白松问起他什么时候准备的,他才说:“上次买了不只一套,我听说那些贵族小姐都不穿重复的衣服出门,就想着多备几套再说。”
被池白松盯着,池叡又心虚地补充了几句,“……之后买不起了,那就靠租的吧。”
池白松噗嗤一笑,揉了揉他的头发,柔声细语地说了声:“谢谢啊。”
看起来倒真像是一对好姐弟了。
池白松只在心里感慨池叡看起来比刚登场那会儿顺眼太多了,他越来越派得上用场了,只是不知道还能活跃多久。
池叡别过脑袋去,很快又惆怅起来。
池家要是真没了,他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办?想到这里,池叡难免带上了些恐慌和忐忑。
池叡的惆怅没有持续太久,车子很快就到了会场。
她跟着池叡去了独立的休息间,这房间里的不只有他,还有他几个乐队的同伴,一见到池白松,几个年轻男孩就齐齐整整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一个比一个主动地上前同他打招呼,池白松微笑着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
距离颁奖开始还有段时间,整个休息区的后台就像电视台的明星休息区一样,全都是单独房间,想要从这里去往公共休息区,就得穿过这条长长的走廊,池白松借口说要出去散散步,里面太闷,几个男孩自告奋勇想陪她一起,却被她劝下了。
“谢谢你们的关心,不过我可不想耽误你们等会儿的表演,好好向大众展示你们的才华,这才是你们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不是吗?”
池白松在劝人上很有一套,要安抚这些孩子们浮躁的心不是难事。
直接拒绝也不太好,总得给人一点台阶下。
“再说了,你们都跟着我出去像什么样?放心,我就在会场里随便走走,马上就会。”
一旁的池叡只觉这群好兄弟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他本来还想着自己能靠音乐混口饭吃,看到这群人不争气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得罢了这个念头。
他唰地从椅子上起来,拍着手招呼他们,让他们上台前再重新排练一下,别东想西想。
池白松趁着这个空隙溜了出去。
刚从门内跨步出去,手摸到墙壁,就迎面撞上了风尘仆仆的纪云追。
他脖子上的链条在灯光下晃得刺眼,池白松的视线从他锁骨扫到喉结,这一路蜿蜒朝上的风景一览无余,最后又落到纪云追那张带着些许幼态的成年人的面庞。
接着,她将惊诧之色融入到笑容中,眉毛扬起,喜上眉梢。
纪云追看着她鲜活的表情,喉头像被东西挠了一样动了一下。
“姐姐?”他扭头看向池白松出来的房间号,“你和池叡他们在一起?”
“嗯,正想出来看看能不能遇上你。”
纪云追声线拔高,“你准备来找我?”
池白松莞尔一笑,“祝福的话还是要当面说才有分量。”
她说着,又往旁边退了半步,像是才注意到她们二人的距离贴得过近,在这人来人往的走道里显出几分暧昧来。
纪云追注意到她的退步,情感又变得沉沉浮浮,让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了。
“我们到旁边说。”池白松扯着他的上衣袖子,将他领到一旁去了。
二人走出这条长走廊,池白松领着他到旁边那一株盆栽旁,对他道喜:“恭喜你拿了第一名。”
纪云追这下真正松了口气,他情真意切地道了声“谢谢。”
“你这两天没休息好?我看你黑眼圈怎么都出来了。”
“是有点……操心的事情比较多。”
纪云追思忖着要不要将何志远的事和盘托出。
这个念头是出现了一刹那就被他按灭了——说了又怎么样?
不过是白白让池白松担心,让她觉得自己无能罢了。
出于一种不想在她心中留下污点的逞强念头,纪云追将跳到喉咙的话整个吞了回去。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种逞强和他惯用的示弱手段是矛盾的。
而这种矛盾已经不止一次发生了。
池白松面露忧色,她问:“是我帮不上忙的事吗?”
纪云追说,“姐姐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这么大人了碰到麻烦还不会解决吗?”
他扬起笑容,声音满载着开朗的情绪,好让池白松多留出几分安心来。
池白松将信将疑地嗯了一声,“那你别太操劳了,注意身体,别再熬夜了。”
她话锋一转,故意道:“我昨天给你发消息的时候你还没睡吧?”
纪云追被她打个措手不及,但他反应快,笑着糊弄过去,“……姐姐你说让我不要回复的。”
池白松见纪云追眼睛里神光流转,漂亮又温顺的笑容底下有几分慌乱,接着他垂下头来,不自觉流露出乞人怜爱的弱态来。
这是他多年来刻在骨子里的一套待人处事的模板,在他本能感觉到需要运用这项技能时,就能自然地把预演过千万次的神态展露出来——反正吃这套的人不在少数,他总能得逞。
池白松只是挑了挑眉毛,语气是纪云追听不出喜恶的平调。
“……你倒是听话。”
纪云追迷糊间“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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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追那边还要准备上台,池白松只和他简单说了些话就分开了。
她去了趟洗手间,正准备从隔间里出来时,就听见有人交谈的声音。
“青栀,等会殿下经过你身边,你一定要把准备好的饮品端给他,明白吗?”
随后就是一个细声细气的“好”。
等脚步声渐远,池白松才从隔间里走出来。
白青栀——也就是原书女主角,她终于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