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被创造的世界
罗太奶深深叹了一口气, 安慰道:“放心睡吧,不要怕,你是安全的。”
“但是……”
“你身上没有被附身的痕迹, 只是被‘缠上’而已。老太我不敢称出马第一人, 但齐鲁这片地儿上, 敢在靖宗爷手下抢人的妖怪还没生出来过。”
“……真的吗?”
在罗太奶再三保证下,白岐玉勉强的停止了恐慌与泪水。
想起秦观河身上的仙家对“靖宗爷”毕恭毕敬到堪称“恐惧”的模样,白岐玉心有所感, 朝庄严巍峨的巨幅点名簿上看去。
那道位于正中、威仪万千的巨型“神名”的身份,答案呼之欲出。
靖宗爷……是靖德市的守护神么?
白岐玉之前查过资料, 说五路大仙性格各异:黄皮子爱说大话,胡仙傲慢矜贵, 白仙避世寡言, 柳仙阴郁偏执,灰仙狡诈自私。
除此之外,不同仙家附体的“反应”也会根据弟马的修行、仙家的道行等因素有所迥异。
秦观河身上的, 俨然是爱说大话的黄仙了;罗太奶身上突然出现、说过两句的,应该是阴郁偏执的柳仙, 但……
靖宗爷会是什么呢?
白岐玉思来想去, 也无法把靖宗爷与五路大仙中的谁对上号。
韩嫂将白岐玉引到一间朝阳的房间,装潢雅致幽美,类似民宿。
如果不是亲身来过,很难想象破败的城中村里,竟有罗太奶这一仙堂般的神圣之地。
可惜白岐玉身心皆疲,无心欣赏房间, 沾枕入睡。
他又梦见他被人绑架了。
这一次, 他被装在了尼龙口袋里, 身体随着袋子深一步前一步的晃动。
似乎绑架他的匪徒正抗着他行路。
漆黑而窒息的幽闭感让人发狂,他想挣扎,想尖叫,可浑身无法动,也因惊恐发不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小时,或者十小时,尼龙口袋终于被放置在一个平坦的地方。
这里很亮。
亮到灯光可以渗透厚重的布料,照的人眼疼。
而在见到光亮的一瞬——
万千张扭曲的笑脸一拥而上,把他肢解。
野兽般贪婪肆虐的尖笑着,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刀。
砍刀、菜刀,甚至拿着锯齿骇人的电锯,然后刺在他身上。
像举行杀\\戮比赛般,他们毫不顾忌他的痛苦,任由汁液溅射满脸、满地,空气中满是甜腻腻的腥味。
太痛苦了,太绝望了,他做错了什么吗?
白岐玉想哭,想崩溃,可由于是在梦中,他甚至阖不上眼。
待酷刑结束,他又眼睁睁的看着人们把“战利品”一样的残肢断臂带走。
甚至意识也被分尸为成百上千的小份,他随着强盗们的视角,看着施害者赚的盆满钵满、过上上流生活,甚至漂洋过海,逃脱惩罚。
而他,不能动,不能言,永生永世被困在粉碎的肢体中。
“不……不,救我,救救我……求求你……”
口鼻间全是甜腻腻的腥味儿,是从他身体里淌出来的生命的液体。
甜得发腻,甜得让人发慌。
他要死了。
【你在哪?】
白岐玉无意识的喃喃:“谁都好,救救我吧……”
【告诉我,你在哪……】
【我找不到你了……】
正要脱口而出“罗太奶”时,白岐玉猛地清醒了过来,心想差点被骗得着了道。
两个声音正在他床边吵架,乱的人心烦,什么“瞒我到什么时候”,“你们究竟在搞什么”之类。
梦中奔涌而出的泪水迷蒙中,抬眼,竟是厉涛歌和他妹妹厉溪鸣。
那日欧包店惊鸿一瞥的时髦俏丽的女生,今日一身汗制祭袍,藏蓝底白鹤纹,端的是威仪神秘。
姣好的五官没有化妆,额头、眼角、眼下,都用油彩涂抹了形状奇怪的纹路,有种独特的出尘美。
与传统汉服不同,她的裙摆短到膝盖,露出高高束起的裤脚和形状怪异的长靴;左手握黄铜手铃,右手捧着一只燃烧的白烛,似乎将进行什么法事。
白岐玉瞥到,与罗太奶不同,厉溪鸣的十只手指并未纹有怪异神纹,而是在整个手臂,纹着密密麻麻的满文模样的成片经文。
注意到白岐玉醒来,二人终于停止了争吵。
厉涛歌快步朝床头走来:“你不把哥吓死不舒服是不是!要不是为了拦住我报警,我妹妹还瞒着我你在这!”
白岐玉也不知道厉涛歌被蒙在鼓里,
不过就算知道,他也会选择继续瞒下去。
“我……”他求助的看向厉溪鸣,“你问问厉小姐?”
被点名的漂亮女生挑了挑眉:“‘无神主义者’被蒙在鼓里不是理所应当么?”
“你!”
厉溪鸣拔高嗓门:“什么你不你的?告诉你,你能帮上忙?别他妈在这添乱了!人家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你大声喧哗很了不起么?”
“我添乱?”厉涛歌觉得不可理喻,“一声不吭的把人带走,知道我联系不上是什么心情么!”
“那你知道几年前多寒奶奶的心么!你不知道!”厉溪鸣冷笑,“又想报警是吧,你去报啊!把我们一整家子全抓进去,把你的朋友也害死!”
厉涛歌一怔,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了他的痛处,竟失了声。
见状,厉溪鸣似乎也有些后悔口不择言。
她咬着牙背过脸去,许久,摆了摆手:“我……我先去忙了,仇仙讨阴债闹得孩子快烧死了,你可耽误不起。”
“小溪!”
可厉溪鸣置若罔闻,逃一般离开了。
女生韵律独特的步伐消失,房间又安静了下来,床上的人与站着的人复杂的对视着,相顾无言。
一觉醒来,白岐玉的脸色没变好,甚至更糟了。
他虚弱的靠在床头,深深窝在被子与枕头里。没到十月的初秋室温在十度左右,他盖着厚重的羽绒被,竟不觉得热。
无论哪个熟人看到现在的白岐玉,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并怀疑他罹患了重病。
厉涛歌蹲下身子,用手背去探白岐玉的额头,被冰凉的温度刺了一下。
“这么凉……冷么?”
白岐玉摇头:“没什么感觉。”
厉涛歌还是去找了个热水袋,从饮水机接了开水,不由分说的塞到他被窝里。
他又倒了杯热水,请抿了一口试温度,才喂到白岐玉嘴边。
白岐玉不太适应被亲人以外的人喂水,不自在的用手去接。
“……谢谢,我自己喝就行。”
白岐玉是真的不想把厉涛歌牵扯进来。
今儿是周一,他本应去上班,与美术同学们谈笑风生,继续做他的美术大牛。
可面前的男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没被摩斯固定的自来卷凌乱垂下,工装裤裤腿还沾了杂草和土渍,衣服再破点就成新一代犀利哥了。
这样不顾形象的厉涛歌,白岐玉记忆中从未见过。
他一定找了白岐玉很久,仍开口第一句是关心他,只字不提白岐玉给他添的麻烦。
这让白岐玉心情非常复杂。
感激,内疚,又后悔。
默默地喝完一杯水,厉涛歌取过空杯子,又给他去接水。
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白岐玉沙哑的开口:“抱歉,我不知道罗仙婆是你奶奶……不是有意隐瞒的。”
厉涛歌示意他再次把水喝下,叹了口气。
“那天你给我打电话,我都没听出你的痛苦……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酒店计划失败了?”
白岐玉垂着头:“不想再牵扯你进来。”
“小白,”厉涛歌嗓音有些哑,“你可以更多信任我一些的。”
说着,他把白岐玉露在杯子外面的手包在手里,用宽厚的手掌暖着。
自从之前的那个萦绕着“脏话男士”香味的怀抱后,厉涛歌总是熟稔的动手动脚,似乎共享秘密会让人的关系不由自主的贴近。
白岐玉不太喜欢被触碰,可厉涛歌的话……
他垂下眸子,盯着男人有力的大手,没有挣扎。
“不是不信任,是太信任才这么做。”
厉涛歌打断他:“如果是我被牵扯进来,你会帮忙吗?”
“会。”白岐玉不假思索。
“那不就完了。为兄弟两肋插刀不是很正常吗?”
“这不一样……这不是帮忙就能解决的事情。”白岐玉摇头,“我活到现在是侥幸,我不能拿关心我的人的生命去赌。”
祂的目的是与他交/配,所以他才苟且活到现在。
戚戎没被杀掉已经称得上奇迹,一想起前天的惊魂夜,白岐玉就忍不住后怕:他差点害死戚戎。
而现在,怪物的目的已经达到。
自然界中,雄兽对□□过的雌兽都有多少占有欲,白岐玉不敢想这个节骨点上再加一个厉涛歌会发生什么。
但厉涛歌笑了——
“怎么就要死要活的了?我奶我妹这么强,我多少也灵感超脱常人吧?”
“说不定这是个让我‘三年已到,龙王归来,成为出马仙步入人生巅峰’的契机呢?别青春疼痛文学了组花,多大点儿事。”
白岐玉鼻子有些发酸。
“甚至……我总觉得我也该朝你道歉。如果我不这么自欺欺人,早日发现你找的‘罗太奶’就是我奶奶,或许,你就不会遭受这么多了。”
面前的男人一笑起来,总有一股玩世不恭的痞气。
他的眼睛狭长却瞳仁极黑,认真看人时,仿佛燃动火焰,热烈而深情的将面前人包裹。
他拥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轻而易举的把乐观感染给别人。
白岐玉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二人目光相撞,最后,忍不住一齐笑了起来。
白岐玉想,住在罗太奶这,依托罗太奶办事,想避开厉涛歌也不可能了。
他又想,既然太奶能保他一个外人,厉涛歌的安全想必也不用愁。
这样想着,他对于牵扯厉涛歌进来的自责感,稍稍淡去了一些。
“好了,现在有你奶奶帮我了,总能放心了吧……”白岐玉心里暖暖的,也有了力气想别的事情,“现在几点了?”
“刚十一点。哦对……你不用担心工作,我早上一起请了咱们两个的假。”
“戚哥没说什么吧?”
厉涛歌坏坏的一笑:“嘴上没说,肯定心里嘀咕我为什么帮你请假呢。当然,我暗示了一下咱们在一起。”
想到周日一别后,戚戎联系不上他,会有多焦急,白岐玉的心底便升起内疚。
可……暴风眼中的人,不能再加了。
“还没问,你手机呢?”厉涛歌转移话题,“戚戎那狗人说也联系不上你。要不是我请假及时,他报警速度他妈的比我还快。”
白岐玉失笑:“我就失联了一天……不至于。”
他含糊的讲了自己在深林里被转移到这、手机没了的事儿,当然,隐瞒了他被怪影胁迫的事情,只说那东西似乎要找人“交/配”。
厉涛歌一愣:“交/配?等等……我有点头绪了!”
他说,克苏鲁神话中,以“交/配”为目的接近人类不多。
毕竟存在客观的生殖隔离,且对于大部分神或眷族来说,人类并不符合的审美观。
但如果单纯以“繁殖”为目的,就能筛选出不少了。
“例如三柱神之一的莎布·尼古拉丝,著名的‘万物之母’,‘黑暗丰壤之神’,‘孕育万千子孙的森之黑山羊’,就是繁殖与生育之神。”
“三柱神?”
厉涛歌解释道:“你就理解为这个体系中最牛逼的三神,当然,阿撒托斯除外……阿撒托斯是宇宙的创作者,万物万神的父。三柱神是他降生的。”
“哦哦,类似于希腊神话中的卡俄斯,希伯来的上帝?那三柱神相当于卡俄斯生出的三大原始神?”
“对……只不过更邪恶、更无序,更无法揣度的多。”
厉涛歌解释道:“莎布有点类似于……地母盖亚和爱\\欲神厄洛斯的集合体。所行所为皆为‘繁殖’。克苏鲁体系中一半多的外神都是祂生的,繁殖力强到什么程度呢,像人类这种等级的蝼蚁,看一眼可能就怀孕。”
“等等……”白岐玉忍不住打断他,“我遇到的似乎是男的啊……”
厉涛歌否认了他的侥幸心理:“性别是狭隘的、低级的、无法完成自我繁衍的生物才有的二级判定,对于至高支配者来说,是不存在性别的。”
“外设《伟大之潘神》中,莎布的化身就是一位半人半羊的男人。相传,他会在人类中选择繁殖力顽强、能诞生优秀下一代的个体,与其交|配。”
厉涛歌打开手机寻找资料,顿了许久,说道:“完了,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像。”
他从微信传了几张图片给白岐玉。
“……一团此起彼伏的膨胀黑雾,雾气的肢触状若身体器官……黏滑的黑色触手,扭曲的短腿,腿末端类似家畜的黑色蹄子……每一刻,每一秒,祂都在繁殖、孕育,所到之处会降生黑山羊幼崽……”
厉涛歌念不下去了:“妈的,这也太邪门了,怎么感觉……”
白岐玉脑中嗡鸣作响。
单是看到那邪异阴暗的图片,听到厉涛歌的描述,他便感到极大的不适。
胃中呕吐感不住翻滚,梦中漆黑黏腻的触手,似聚若离的翻滚的黑影,还有万千只扭曲挥动的手臂……
神话往往是不同人观测的片段信息,在极端恐惧的情况下,看花眼或描绘有误很正常。
越看,“祂”的形象就越与“莎布”重合。
“先别说了,”白岐玉紧紧闭上眼,“有没有讲到碰到了它,该怎么办?”
厉涛歌听到他的声音在抖,赶紧安慰他:“你先别慌!我觉得外貌相似就是个巧合,你遇到的必不可能是莎布·尼古拉丝。”
“首先,三柱神不是一般外神古神之类,它们的身躯最小的也庞大如几个宇宙,地球对他们来说就是个玻璃球儿,你会关注玻璃球上的尘埃吗?”
“而且这些玩意儿的时间观念不是以人类的尺度测量了,一睡就几百万年,清醒的概率远低于沉睡的概率。”
“再者,召唤三柱神需要付出极大极恶的代价,至少得是千人坑、活祭之类,还他妈的不一定成功。”
“而且就算召唤成功,至高的永恒存在也无比傲慢,最多降临几个眷族,不会亲身来的。比如召唤莎布来的往往是几只黑山羊崽子。”
“退一百万步讲,如果真是三柱神降临,别说你完好无损的活到现在,一点都没疯了……且不谈召唤者们疯的疯,溃的烂,成肉泥的成肉泥……整个地球估计都不复存在可,咱俩也不可能在这里侃大山了。”
厉涛歌这一番话说的夸张又好笑,白岐玉知道,他这是在刻意逗笑自己。
但不可否认……他的逻辑一点没错。
像三柱神这般毁天灭地至高无上的存在,怎么会在一位渺小的人类身上花心思呢?
如果真是祂们降临,只要一眼,白岐玉估计直接精神错乱,化作混沌肉泥,成为养料了。
想到这,白岐玉多少恢复了理智:“那,你的意思是……”
“我有两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第一种,你遇到的那玩意儿最多是个莎布的眷族:黑山羊幼崽。”
“关于黑山羊幼崽的资料记载不多,有地方说它拥有类莎布的形态,但更小、更接近生物形态的多,起码不会一眼让人精神错乱。”
“黑山羊幼崽在不少游戏动漫里作为boss出现……我看看,子弹和液氮枪能对付。”
白岐玉苦笑:“就算能对付,怎么搞到枪或者液氮啊?”
“别急,”厉涛歌说,“与另外一位全知全能、知晓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尤格·索托斯不同,莎布及其眷族有个不成文的特点:愚钝。”
“愚钝……?”
“对,就是你想象的‘愚钝’。对于它们来说,存在的意义就是繁殖,永恒不停的繁衍。”
“你就理解为它们这个种族进化时全点了‘繁殖’,理智、智慧全不需要。比较好糊弄。COC跑团里,遇到黑山羊幼崽,最好的方法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走?
走到哪儿去?
去酒店,去远离那个家的天柱峰区,甚至方氏祖坟……
有一次成功过吗?
不知为何,他总能找到他,就像船驶向锚点……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你说说你第二个想法。”
“第二个想法是……我们或许被‘交/配’带偏了,它根本不是莎布眷族。因为它非但不愚钝,且拥有的智慧不低于、甚至凌驾于我们。”
这个意思就是说,尚且无法从目前信息得出有效结论。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再次熄灭。
不过,能得出这些信息也算一种变相的安慰:他们招惹的,或许并不是“人定不能胜天”的克系的东西。
不然别说罗太奶出手,全球的灵媒加起来可能都没用。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白岐玉勉强的转移话题:“……能把我从脏东西手中抢下一条命,太奶真的很厉害。”
见他不想说,厉涛歌也努力的附和他:“不是我夸张,我妹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奶奶的名讳已经如雷贯耳了,家里经常来各省闻名而来的香客,甚至一些耳熟能详的官员、明星,还有外国佬。”
白岐玉是切身体会过罗太奶的神能的,却不清楚是罗太奶太强,还是出马仙都如此神通广大。
现在想来,罗太奶绝对是出马圈子里的领军人物之一。
怪不得找老马牵线时显得那么为难,最后还只搞到秦观河的名片。
从相处来看,罗太奶不是势利眼,可人的精力和时间终归有限,就像这次,罗太奶能帮忙,估计一是因为小云儿求救了罗太奶堂口的白仙前辈,二是事态严重。
白岐玉感慨着,突然好奇一点:“不过,你奶奶如此声名昭著,你为什么一直不信?”
“一叶障目吧。”厉涛歌说,“我初中那会儿……我和你说过,被吓坏了,从那时候起,就对很多带玄学因素的东西特别抵触。”
“当你不想接受一件事情的时候,你的思维和行动会拼尽一切努力让自己不去信。我爷爷退休前一路做到区长,我就一直骗自己那些人是找我爷爷荫蔽的。现在想来,都退休那么多年了,谁还会找他呢。”
“但是你不信这些玄学秘术,为什么喜欢研究克苏鲁等神秘学?”
“大概是因为……”厉涛歌想了想,“因为太可怖吧。”
碾压式的、纯粹的毁灭,比天灾还要无从抗衡,甚至连形与像都不能被感知与直视,如果克苏鲁的神真实苏醒,这个世界就离颠覆不远了——
由此反推它们是不存在的,是虚拟造物,反倒有趣、可娱乐化起来。
白岐玉总结道:“逃避现实。”
“谁说不是呢?”厉涛歌哂笑一声,“但没想到……这不是一个二择一的选择题。”
厉涛歌不想再探讨让二人都难受的话题,聊起了别的事情。
“前两天,我看了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是关于这个世界的‘本质’的。”
“作者认为,世界确实是被‘创造’的。被上帝、盘古,亦或者其他体系的最高神,那些高维生物之类……总之不是自然产生的。”
“他提出了几个很有意思的论点,来证明世界中充满了‘被创造’的痕迹……”
白岐玉对这种话题没什么兴致。
在他看来,就算真的撞了鬼,老天,也不能解释说世界就是鬼神创作的吧?
或许是心理承受力实在需要一个安慰,他更愿意相信为鬼是更高阶的生物,也不想相信“创造论”。
但看着厉涛歌有大聊一番的劲头,白岐玉勉强附和:“比如?”
“你知道观察者效应么?”
“大致知道。就是说测量一个物质的某种参数时,只要产生‘观测’这个行为,就一定会影响它的状态?例如,老师观察学生的学习,观察这个行为本身就会影响结果。”
说着,白岐玉皱眉:“不过,我记得在经典力学范畴里,学者们是拒绝这个理论的。”
反对派的学者认为,参数的本质是可知的,只要摒除误差,运用正确的观测手法,就一定能得到精准结果。
如果不能,就是手法的问题,而不是观测本身的影响。
比如刚才那个例子中,老师可以不告知学生‘观察’,而是偷偷用监视器来观察。
厉涛歌点头:“但是你也说了,是‘经典力学’范畴内。”
“当测量尺度小到一定范围,也就是进入‘量子力学’后,物质的性质就变了,好比苹果这个个体和苹果上一电子所遵循力学开始相悖,牛顿三定律不再畅通无阻,观察者效应的得以应验……”
“总之……诸此种种,你不觉得很像‘游戏’和‘代码’的关系么?尺度小到基础单位时,‘创作的痕迹’便会露出马脚。事物暴露出真实的性质。”
两人天天与研发软件打交道,即使都不是程序员,也多少懂一些代码的原理。
“好比刚才我说的‘观察者效应’,像不像‘lazy upadting’?”
Lazy Updating是计算机行业的术语,有翻译为懒加载、后加载,更好理解的翻译是延迟加载。
粗略来讲,就是软件在“真正”需要数据的时候,才“真正”执行数据加载操作。
例如开放世界的游戏里,角色站在山坡上俯瞰的山脚的风景是模糊的,看似有,实则只加载了最基本的框架——这不算真正需要数据——只有角色真正走到山脚,游戏才会加载细节。
“懒加载”机制的本意,是为了避免无谓的性能开销而提出来的。
如果世界是自然存在,为何需要“节能”?
“还有,为什么宏观世界丰富多彩,但是基本微观粒子却都一模一样?像不像图片丰富多彩,但像素本质是色点?”
“光速又为什么还会存在上限,因为机器运行速度有限。为什么有普朗克常量,因为数据精度有限……那么,自然界存在这个机制的目的,是为了节能,还是为了遮掩过多不必要的信息量,来保护人类呢?
如果一个人切实的走进了“被模糊的地图”,他会发现……
色彩是像素。
光在缓慢沿设计好的程序演算。
演算精度是普朗克常量……
这些人类肉/体已然无法承接的信息量,会一瞬将他压垮。
是的,是的……
白岐玉怎么不清楚这些观点呢?他就正在经历这些了。
“如果把电脑给古人看,”白岐玉幽幽的说,“古人毁坏显示屏,画面消失,就会以为电脑的运作核心是显示屏。那么,人类的大脑或心脏破损就会死亡,是否亦是古人观电脑?”
“人类……对于世界本质的认知甚至达不到九牛一毛,大脑无人能开发出一位数以上的潜力……是的,被屏蔽了……”
白岐玉的语速越来越快,好似一位虔信的狂热者,浑身洋溢着违和感极强的兴奋,这让厉涛歌不由得浑身发毛。
他说这些伪科学的观点,本是想奇文共赏,逗白岐玉发笑的。
可现下白岐玉的反应……
厉涛歌赶紧打断他:“好了!我们不聊这个了!抱歉,我不会找话题……”
可白岐玉勾起一个陌生的微笑,直勾勾的盯着厉涛歌:“我只是想说……我们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世界,一刻也没有。”
那一瞬的笑容,让厉涛歌晃花了眼。
如漆黑海岸上破水而出的海妖,是妖冶的,诡魅的,异于人类的危险的美丽。
他不免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面前人,坦露出视角新奇的观点的这个人,也许,皮囊下并不是他正在谈论的生物……
违和的神情转瞬即逝,可厉涛歌一直盯着他,没有忽略这一异状。
白岐玉拥有一副勾人的好相貌,即使习惯他的皮囊,日常相处中,厉涛歌仍会不时被惊艳到。
但绝不是现在这样的“惊艳”。
四目相交的那一瞬,厉涛歌好似听到了恶魔的低语。
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甜腻腻的、美妙无比的香气。
像什么鲜美多汁的水果熟的太过、太透了。
可仔细嗅去,却能品到香气下夹杂的腐烂腥臭,恶心的让人作呕。
在甜香与邪念的勾引下,深藏脑海的那些失礼、冒犯的想法破土而出。
仿佛苍蝇嗅到腥味,恶狗嗅到了骨头,压抑不住的浮想联翩,头脑中只剩下流污\\秽的欲\\望。
——来吧……
——他到了成熟期……
——采撷他……
若非厉涛歌定力够,他可能要在朋友兼同事面前露丑了。
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心头的躁动,不着痕迹的把白岐玉暖了这么久仍冰凉的手放回被子里,自己则掩饰性的起身接水。
“你……你别这样笑。”
白岐玉一愣:“啊?我笑了吗?”
厉涛歌却答非所问:“你是不是喷香水了?”
“香水?”
思路被打断,白岐玉恍惚的回过神来。
他对这个问题感到荒谬,苦笑道:“我都这样了,还能有闲情逸致喷香水?……你闻到的是屋里的线香味儿吧,习惯了就好。”
厉涛歌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定定的看了白岐玉一会儿,便借口烟瘾犯了,出了门。
再没回来。
白岐玉没有手机,也没手表,无事可做,便迷迷糊糊的又睡了一小会儿。
十二点左右,韩嫂端了托盘进来,温柔的把他唤醒。
见到来人,白岐玉急忙问:“那位刘香客的事儿处理好了吗?罗太奶得空了吗?”
见韩嫂面露迟疑,白岐玉眼中的光暗了下去。
“……吃点东西再睡,”韩嫂不忍的把早餐放在床头柜,“有力气才能好的快。”
白岐玉怅然的摇头:“一些小擦伤而已,好的七七八八了……”
“心灵上的伤口也是创伤,也需要时间去愈合的。”
“撞邪……撞邪也算心灵上的伤口么?”
“是灵魂上的伤口吧。”韩嫂想了想,“太奶总说,灵魂受伤要任何伤口都严重的多。所以,太奶才坚持出马到现在。”
想到昨夜通宵时,老人眉目间再神圣也遮掩不了的苍老与疲倦,白岐玉感触颇深。
他长长叹了口气:“小云儿说,‘做好事的没有吃的,做坏事的却肥肠满脑,好不公平’,其实不是。她只是找错了人而已。”
“谁说不是呢,”说到这,韩嫂也压抑着愤怒,“几百年道行的白仙,已是白仙里中上的实力了,却因为一纸承诺,保佑早无信仰的一家到现在……甚至沦落到接受野生祭祀,接受孩子的顶香……”
“她现在怎么样了?”
韩嫂表情舒缓了些:“这周或者下周,你们就能相见了。”
这痊愈速度出乎白岐玉想象,他惊讶又惊喜:“太好了!怎么这么快,会不会漏了伤没发现?我记得她伤的很重……”
韩嫂解释道:“她伤的确实很重,但森林是仙家们的领域,为她保了气没散。”
“气……?”
白岐玉脑中闪过的厉涛歌说的一番话。
当时,他们讨论克苏鲁体系与其他神话体系的不同,厉涛歌说,其中一个不同是“存在形式”的问题。
《路加福音》第24章说“魂无骨无肉”,萨满教和佛教也认为鬼怪皆为虚无,只能依附人身活动,仙家亦是。
出马仙便是仙家要攒功德,借助弟子沟通的典型案例。只有得道仙家,即这些体系中的“神”,才是有形有体的。
而克苏鲁体系里,除特殊种族外,眷族、神都是有实体的。
但,知道这个不同有什么用呢?
一个灵感似乎在萌动,可总少了点催化的东西,死活也无法破土。
白岐玉想问“气”是不是指的“灵魂”,韩嫂却不愿多说的模样,叮嘱他多吃一些,便离去了。
饭菜很丰盛,四菜一粥。
西红柿鸡蛋、地三鲜、干炸里脊,和鲁菜中的经典,葱烧海参。
粥是青菜香菇粥,搭配五香花卷,色泽鲜亮,香味扑鼻,让人食欲大动。
好吃,真好吃。
咀嚼,吞咽……肠胃被堆满的感觉太棒了。
不知是心境好了,还是体力精神透支过度,等回过神来时,白岐玉竟结结实实的全吃了。
四个菜只剩菜汤,两个花卷一口不剩,一整碗粥也光光的。
要知道,罗太奶这儿用的餐具可是北方的“大货”,碗口直径十二厘米那种。
韩嫂给的分量也实在,正常男青年吃也该剩很多,可白岐玉吃完后,不光不觉得撑,甚至不太满足,还想吃更多。
富含蛋白质和钙类的食物,他想,最好是肉、蛋类和奶也可以。
这些养料,是目前最需要的。
牛排一分熟就够了,带血丝的肉最易于消化。或者三文鱼、金枪鱼,鲜甜又略带生腥的鱼生……
鱼生?白岐玉猛地一抖,清醒过来。
他在想什么啊?
白岐玉的洁癖严重,这两年好多了,不至于天天背着消毒水出门,可对寄生虫是一贯以来的怕,别说牛排一分熟,向来是很不罗曼蒂克的十分熟。
更不要说鱼生,害怕饭店处理不干净,长这么大他从来没吃过。
之前去团建,戚戎点了空运的挪威三文鱼,同事们欢呼着抢。见他不动,戚戎专门给他点了一份澳洲龙虾刺身,半米大,白岐玉都拒了。
房间里光线柔和的让人昏昏欲睡,可白岐玉清楚,刚才他没有困意。
他是在清醒的情况下,产生这样陌生而荒谬的想法的。
呕吐感随着恐惧一拥而上,他冲进房间自带的卫生间,呕吐感奇怪的散去了。
“好不容易补充了营养,”他想,“不能浪费。”
随即,他意识到,他再一次产生了以“白岐玉”的性格不会、不该有的想法。
白岐玉又趴在洗手池干呕了几下,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再坚持一会儿……他默念道,相信罗太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下午两点,太阳最烈的时候,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秦观河回来了。
他看上去颇为狼狈,额头上的磕伤用绷带绕了一圈,隐约渗出血来。
除此之外,衣服被划破了几道,袖子和衣摆末尾像是浸泡了原油,黑糊糊晕染开一片。
他带回来了白岐玉的手提电脑,除此之外,还有购房合同,孔大爷给他的橙子。
手提电脑是白岐玉要求的,后面两种,白岐玉就不理解了:“不是说少带东西,避免被发现么?”
秦观河摇头:“仙家要一齐带上的,我也不明白。”
说着,他脖颈猛地一拧,声音变得尖锐暴躁:“小崽子你到底惹了个什么东西,差点把爷爷我交待在那里!算了,给你带了这些,爷爷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即使知道仙家附身无规律,这猛地变脸也让白岐玉叹为观止。
他僵硬的点头:“谢谢您……”
“嗐,谢不谢的,记得赶明儿在靖宗爷爷面前给我美言两句!记住了啊!”
“好的……”
秦观河的脖颈又剧烈的一扭,恢复了正常神态。
刚才的附身似乎是仙家临时起意,他浑然不知的继续刚说道:“……既然是仙家给你带的,应当有他的道理,你打开看看吧。”
白岐玉接过,小心翼翼的把三样摊开在桌子上。
那袋孔大爷祭祀用过的橘子,静静躺在透明塑料袋里,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甜腻腻的,像熟的太过了,仔细分辨,却包裹着一股腐烂的臭气。
极香与极臭混合在一起,拧合成令人作呕的极具冲击力的味道,白岐玉干呕几声,抬手把它们推到地上。
表面光鲜亮丽的橘子散落一地,秦观河诧异的看他,白岐玉难耐的捂着嘴:“快扔掉!”
秦观河没有多问,好脾气的把它们收在一起,提到了屋外。
“你闻不到吗?”白岐玉忍不住问,“那种……甜腻腻的臭气?”
秦观河摇头:“没有。”
“对不起,”白岐玉说,“我失态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实在不愿去看祭祀用的橘子,粗略翻了翻购房合同,没发现什么奇怪的,烦躁的放了回去。
他转移话题:“这一行顺利吗?”
秦观河后怕的沉下声音:“你家那……靖德市怎么会有这种地方?明明风水极佳,怎么会这样呢?”
什么样?
白岐玉回忆那片小区,虽然建筑有了年岁,但国土局的宿舍嘛,不可否认的是建筑用料、格局、地段都是上好的。
94年的老房子,隔音依旧好,周围也没有过高的建筑,采光也不错,最挑剔的房客除了“老旧”也挑不出错来。
不过,一旦起了疑心,细细想来,确实有些蹊跷。
呈直角紧挨的宿舍楼和废弃办公楼间的大院明明宽敞通透,可无论一天中哪个时间段看去,院子总是昏昏沉沉的。
像有一层泛黄砂雾蒙在了天地间。
院子一进去,临马路的矮墙边便是杂乱无章的树,最粗的一人抱不过来。
柳树、梧桐……白岐玉只认得出这两种。还有几种他不认识的树。
托这些胡乱生长,对绿化并无贡献的野树得福,一年四季院子里的蚊虫很多,稍不注意就有蜈蚣、蚰蜒的爬到屋里。秋季更是落叶凌乱,烦不胜烦。
其他住户早就抱怨连天,好多次写联名信、贴在单元门上新旧交织的要求砍树。
却因为老宿舍并没有物业,也无人懒得揽起砍树重担,而作罢。
树丛后面的挤压的垃圾就更多了。
机关单位的旧停车场被改为了自建的停车棚,年岁也久了,边角破碎漏风。零零碎碎的自行车和电动车停在里面,甚至有几辆废弃已久落满尘灰的摩托车。
停车棚旁,堆着许多杂物,说是杂物,就是那种卖不出去、垃圾车也不帮忙收的大件垃圾,废弃家具之类,还有两个黑布笼罩的集装箱。
从白岐玉住进来时,这些东西就一直蹲在那里,无人问津。
多亏了这些东西,流浪猫狗们有了家,那一片儿夏天不能靠近,又腥又臭,全是猫狗排泄物。
总之,这些过于繁密的树荫与矮墙、杂物,自建停车棚的影子杂织在一起,像无数只张牙舞爪的枯肢,每次看都让白岐玉不舒服。
居住了一年多,若非晾晒衣服、开窗通风,白岐玉从来不在阳台上久呆。
难道……或许不止是他自己的问题,老国土局宿舍也有问题?
这个推测让白岐玉不太舒服,他无法抑制的回想起那个所有楼窗被漆黑膨胀之物遮掩的幻觉,还有李美瑰八卦的2013年和2014年的集体自杀事件和碎尸案。
来自他人的痛苦回忆挤压进他的情绪,他狼狈的从回想中逃离。
但是,这些细密的,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不适感”是白岐玉居住一年有余才产生的,秦观河为何知道?
白岐玉不确定问:“能具体说说吗?你说它风水好,为什么又说它诡异呢?”
秦观河解释道:“是气。死气浓郁。这样说可能不太好理解,你可以想象为磁场……”
说着,他轻点了一下额头,动作很快,白岐玉没看清具体点的哪个地方。
“对死亡的恐惧,是从狩猎-采集时代写进基因的自我保护机制。进入农耕时代后,这个功能便没有那么大需求了,在进化过程中优先级也降低,甚至有了退化……但这不代表,它不存在。”
“例如,看到同类尸体,会尖叫、恐惧、下意识远离,但看到的鸡鸭鱼这种非同类的则没有这种感觉。”
“刚才我说的,是大多数人没退化的功能。而感知‘气’,是少部分人保留、或者说返祖了的功能。”
“一切事物存在过的痕迹,不是那么容易被‘抹除’的,”秦观河想了想,“你是游戏策划吧,你比我更懂软件数据之类,那些运行程序的背后,是庞杂的数据流,即使被销毁,也有更多更复杂隐秘的途径来追溯。便是如此。”
秦观河是个好老师,讲解的浅显易懂,白岐玉很快明白了他通过这种方式来委婉表达的事情。
院子里,死过很多人。
多到一面之缘,秦弟马便感受到了无法忽略的,让生物自我保护器警铃大作的“死气”。
而下一句,秦观河的话,是个更明显的惊雷——
“看你精神不错,迟早要知道的,我还是坦白吧……”他叹口气,“我去的时候,一单元被整个封锁了,我还是托了警局一位香客作担保,才进去的。”
“封锁?为什么?”
白岐玉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四楼一家出事了。难道保家仙不在的短短几天,就……?
可秦观河却说:“三楼东户死了人,还是抄煤气的报的警。”
是小情侣那一家。
“当时,我信手一算那家的气运尚不至此,便咨询了警察香客。”
“他说这家人死的蹊跷,抄煤气的敲不开门,闻到一股‘从未闻过’的恶臭,就报警了。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快白骨化,导致难以判断死亡时间,也难以寻找死亡原因。”
“自杀?”白岐玉随即否认了自己,“应该是谋杀,不然不会封锁单元楼。”
“白先生聪慧。”秦观河点头,“按照惯例,他们走访死者一家的关系链,包括住户、朋友、亲属……却发现,最后一次目击在一周前。但一周的死亡时间,在目前的温度湿度下,是达不到‘白骨化’的。”
“有人处理过尸体。”
“对。”
白岐玉长叹一口气:“难以置信……”
他与三楼小情侣是两面之交,准确来说,只有一面。可到底是活生生的人,死得这么蹊跷,很难不多想。
“我去的时候,正在排查你们单元的住户。”
“查出东西来了么?”
“还不知道。不过……你们单元的住户真少啊。”秦观河回忆道,“二楼没人。一、三、四,加上你的五楼各一户。你这两天又不在家,怪不得三楼的死亡拖了这么久才被发现。”
“是啊,”白岐玉嘲弄地说,“等这次搬出去,一定要换一个‘人烟旺盛’的地方住。”
等等……
秦观河为什么知道住户这么少?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现在是工作日,李晓杰工作繁忙不在家,那么,秦观河为何会知道四楼有人住?
他按捺着心头的不安,轻声问:“警察去的时候,是不是在询问四楼?”
秦观河一怔:“你怎么知道?四楼住户是个中年男子,一敲门就开了,看到警察很激动,喊着什么‘救救我’,是个胆小的。”
完了。
完了……
答案验证了白岐玉的猜想:方诚被李晓杰囚禁在了家里。
而方诚被囚禁的原因……最初,白岐玉以为是李晓杰的占有欲。
但那日的谈话时,李晓杰有几个奇怪的点:她不怪罪白岐玉,却说为了自己名声,不让白岐玉接近方诚。
看似逻辑无误,但仔细一想,就会发现一个隐藏的矛盾:一个思维开化、帮理不帮亲的人,却在乎同样作为受害者的自己的名声?
还有那些歇斯底里的“离他远点”,恐怕,这个“他”,除了指方诚,还在指“祂”。
原来,在短信前,她就已经提醒过他了。
白岐玉的牙齿因战栗咯吱的响,巨大的恐惧再次袭来,他难耐的包裹住自己的胳膊,只觉得天旋地转。
“搞砸了……”他喃喃道,“方诚要死了……”
秦观河心头一跳,顾不得安慰明显陷入异常情绪的白岐玉,焦躁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小云儿不在……李晓杰护不住他了。”白岐玉轻轻的说,“假的,都是假的……你看到的一切……敲开四楼门的不是警察,而是祂……”
三楼小情侣,或许真的死了,也或许没死,甚至他们是否存在都是一个谜。
而现在,白岐玉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辨别真假了。
“你冷静一点,”秦观河有力的手捧住白岐玉的脸,担忧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看我,深呼吸。吐气,吸气……吐气,吸气……好点了吗?”
白岐玉紧紧闭上眼,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罗太奶,是不是,又没空来处理我的事了?”
秦观河诧异的点头:“韩嫂告诉你了?我本来想最后和你说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许多已经结案的香客,纷纷跑来说复发,罗太奶、施弟马、小仙婆……所有师兄弟们都忙的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说着,他安慰道:“你放心,你的情况很稳定,这里也安全,等太奶处理完紧急事项,就会来帮你了。”
……
果然如此。
果然是“祂”为了干扰局势作祟。
都说三十岁之前一定要读加缪,他的书白岐玉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鼠疫》中的一段话,却总是不懂。
“……他早有所料,但事到临头,还是非常难过……”
现在,白岐玉读懂了。
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白岐玉怔愣的瘫倒在床头:“我就知道……祂怎么会这么好心,让我希翼一切顺利?”
在秦观河欲言又止的视线里,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冰冷的转向他。
“如果我是你,我会赶紧联系你那个警察香客,询问他,今天有没有派人去老国土局宿舍走访。”
秦观河一怔:“突然这么说……”
“你刚才也说了,那个香客走访过亲属后,发现三楼东户最后一次被目击是一周前。那么,为什么今天你还能撞到警察?”
秦观河的眸子忍不住睁大:“我操!”
对啊,作为邻居,被走访的顺序应当是第一顺位!
且警察香客都把调查结果告诉他了,那么今天他遇到的……
“是那个东西。”白岐玉轻轻地说,“祂知道我在这里,也知道你是去干什么的。祂是故意的。”
故意,通过秦观河之口,告诉他——
不要挣扎这些无用功了,放弃吧。
不然,方诚就要被你害死了。
事态紧急,秦观河顾不得刨根追底,他深深看了一眼白岐玉:“稍等……我先去打个电话。”
宽袍广袖的身影急匆匆的消失在走廊深处,白岐玉收回眸子,冰冷的手指轻轻婆娑过秦观河带回来的东西。
手提电脑,租赁合同,一袋橙子。
租赁合同是一年半前签订的,签订后,白岐玉随手收到了柜子里,再没看过。
可秦观河的仙家把它带来,一定是有原因的,他细细密密的从第一行开始看,翻到第三张纸,看到了一个“果然如此”的名字。
张一贺。
当时,孔大爷是这样说的。
“俺儿和儿媳妇是公务员……俺害怕传出去影响他们工作,这个合同用的俺一远方亲戚的身份。”
白岐玉怀疑过为什么要这样,但老人看着憨厚老实,老一辈也容易有一些年轻人不理解的想法,也就没深究。
他猛的把合同往前翻,看到第二行条例,心中冰冷万分。
“……二、房子中的一切物品,所有权在于户主。若产生损坏、损耗等纠纷,户主具有追索权。”
在不知道户主是谁前,对于法盲来说,这一条似乎是没问题的。
现在,这一自开始便是阴谋的局,终于揭开了真面目。
有问题的“契约”,从来都不是搬家时签订的那张,而是从头到尾被忽略的这张。
白岐玉浑身都在抖,即使知道这里是安全的,罗太奶会佑护他,可……他那么想尖叫、想不管不顾的崩溃,前所未有的想与玩弄他把他当宠物戏耍的祂对峙。
后颈撕裂般的痛,胃里开始翻滚饥饿感与呕吐感,他嗅到了难以忍耐的海腥味儿,来自每一处房间中的阴影。
他深吸一口气,憎恨的开口:“你在的,对吗?出来,我们谈谈。”
微风拂过,空气中仿佛翻涌过什么气息。
他继续说:“我知道你还在。既然你今天这么拐弯抹角的戏弄我,就是想继续和我交\\配,对吗?”
“现在我告诉你,我同意了。但在此之前,我们来做个交易……或者说,一场赌约。”
狂风大作。
浅薄的、蛰伏房间每个角落的阴影,开始肆意疯涨起来,阴霾于四面八方、于万千张口吵闹低语中袭来。
祂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