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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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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岐玉闭上眼, 温热的吐息靠近……

然后,背后突兀的响起了脚步声。

白岐玉如梦初醒,后退一步,对上戚戎神情复杂的眼。

“戚老板……”

戚戎晃了晃手中的烟盒:“烟瘾犯了。”

白岐玉尴尬地让开位置:“啊……哦。”

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敢去看张一贺, 也不敢去看戚戎。

三个人沉默的站在门口,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戚戎瞥了一眼地上只燃了1/5的烟,吐了一个烟圈儿:“还不知道, 小白的这个朋友, 是做什么的?”

“作家。”张一贺说,“也写台本。”

戚戎笑了笑,重复道:“作家啊。能靠稿费购入这么漂亮的车,那一定是声名远扬的大手。能有幸知道笔名么?”

这一点,白岐玉也有点好奇。

张一贺却摇头:“不才,家中也支持了一部分。”

没听到答案, 白岐玉其实也理解。感觉搞文艺工作的,都不太喜欢三次元掉马呢。

换位思考他自己, 也不想让玩氪金手游的人知道写那些垃圾话文案的人是他。

他打圆场道:“那也很厉害了。”

“我记得,小白你是C9的中文系研究生吧,没想过自己当作家么?”

白岐玉一愣, 他的学历, 除了在简历上写过, 从未告诉别人。

戚戎竟然还能记得……

他弯了弯眼睛:“当然想过啊, 但这路子太难走了。戚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啊, 中文系又不是‘作家培养班’, 是偏理论类的……”

“我是觉得, 小白你的文案水平真的很高,如果独立写作,一定也会有极大的成就。”

冷不丁的,张一贺抬了抬眼皮:“你既然知道这点,还给他安排高强度的加班,压榨他的空闲时间?”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岐玉总觉得,空气中弥漫起硝烟味儿。

一边是顶头上司,一边是新邻居,白岐玉也不知道怎么拉架。

他只得上前,挤到两人中间:“戚老板,我晕乎乎的,喝不下去了……先回去了。”

“我送你吧,你看你醉的?”

“不用,”张一贺打断他,皮笑肉不笑,“我们住同一个小区,一起走就可以了。”

“同一个小区?”戚戎意味不明的看向白岐玉,“真的吗?”

“嗯。谢谢戚哥关心,我们一起走就可以了。”

说着,张一贺掏出车钥匙,远程开了车门,帮白岐玉拉开副驾驶,示意他上去。

一连串砸下来,白岐玉脑子晕乎乎的,竟然也乖乖的上了车。

最后,戚戎没再多说什么,目送他们离开。

一直驶出了很远,白岐玉远远望去,戚戎似乎在还抽烟,仍在门口站着。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

白岐玉和张一贺在一起了。

张一贺看上去冷感、不通世俗,实则是个温柔体贴,会把家里打理的一丝不苟的人。

白岐玉喜欢这样热爱生活的人。

每周,张一贺会买来鲜花,放在玻璃雪球状的艺术花瓶,给人新鲜的好心情。

他还养鱼,养鸟儿,把白岐玉的小云儿接过来后,他还花了一周,在阳台弄了个生态角。

洗衣、做饭……甚至换床单、被套,都是张一贺来。

从外表完全看不出,他竟然如此擅长做家务。大手一拎、一抻,便换好了。

白岐玉好几次要学技巧,都被拒绝了。

张一贺细细的亲他漂亮的额头、眼睛,还有唇,声音低沉的让白岐玉腿发软:“如果你学会了,偷师走了,我还怎么把你骗在我身边?”

白岐玉被亲的脸红扑扑的,心想,不用骗也可以的。

但这句话,他从来没能说出来过。

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如果说出来,似乎就有什么东西要被破坏了。

10月后,出现了一个白岐玉难以抉择的大事。

厉涛歌想做独立3A。

在一个暴雨的夜,他找上白岐玉,想拉他入伙。

这样才华洋溢的人想要独立出去自研项目,白岐玉一点都不奇怪。

但,白岐玉和他却也没有那么熟。起码没有熟到能抛下注定成功的前路,去赌胜算无几的未来。

虽然共事了一年多,但二人关系一直平平。是近几周,研发新项目,不可避免的打了许多交道,白岐玉才和厉涛歌熟稔起来。

这个痞帅的酷哥不像表面那样难相处,不过,白岐玉和他也没有太多共同语言。

厉涛歌的喜好太特立独行了,工位上到处都是让人看了浑身不舒服的东西,什么西方神秘学、克苏鲁之类的。

白岐玉不是不接受克苏鲁,但他接受的是诡异写实的文风,接受不了满脸眼珠子的怪物手办。

总之,即使厉涛歌的新想法无比吸引人,无论是美术、玩法、创意,都是佼佼者,可白岐玉还是拒绝了他。

因为,当他询问厉涛歌,Kaico向往的净土“Frooklyn”究竟存不存在时,厉涛歌说,是不存在的。

“希伯来的天堂也好,末日的诺亚方舟也好,甚至凯尔特神话的阿瓦隆仙岛、华夏古代文人追崇的桃花源……从来都是不存在的。”

厉涛歌说这话的时候,眸中闪烁着怅然与迷茫:“这些‘乌托邦’,只是掌权者……神权也好王权也罢,对底层泥沼中的蝼蚁编织的美梦罢了。”

“不存在,难道就没有意义么?”

厉涛歌把玩着一尊邪气诡异的小雕像,“嗯”了一声。

白岐玉却不这么觉得。

他轻轻的说:“我觉得,是有的。”

“生活在恐惧绝望中的人,只要有一点支撑,一点信念,可能就爬的上来了。这些概念、这些梦的存在,就是一种意义。”

“爬?”厉涛歌神情晦涩的看着他,“爬上哪?能爬上哪?”

“蛛丝地狱也好,人间泥沼也罢,”白岐玉认真的说,“只要有能‘借力’的支撑,就一定爬的上去了。”

“‘Frooklyn’和希望,桃花源和天堂,都应该是存在的。”

厉涛歌只是摇头。

他说,你真是太理想主义,太相信性本善了。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是如此天真一个人。

二人没能谈妥。

理念不合,一拍即散。

白岐玉回到家后,越想越觉得悲哀。

其实,他也算阅历繁多的人。起码比起同龄人,承受了过多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苦痛。

自幼无法正常说话,受尽白眼;好不容易正常后,父母双亡;拉扯他长大的奶奶也在高中去世……

老天爷似乎对他从来都不公。

他曾哭过,崩溃过,觉得自己就是个祸害。

觉得自己这一生,就像在独木桥上行走,每一个脚步都踩落一段过往。

但,这也都是没办法的事。

命运不给人铺路,难道就原地不走了么?

所以,他不知道为什么厉涛歌看上去如此爽朗,竟是这样的悲观主义。

但世间唏嘘之事十之八九,他没什么资格去施舍般怜悯别人,只能在空余时,为其惋惜。

二人聊完的下一周,厉涛歌就光速离职了。

带走了数值策划和两个程序,招兵买马了其他组的一些人,成立了“零下工作室”,研发《Go for Frooklyn》。

一番删删减减,白岐玉只给厉涛歌发了条微信。

“祝前程似锦,一路顺风。”

厉涛歌没有回复。

可能,已经把他删了吧。

人手缺失的档儿,祸不单行,老马体检时查出了肿瘤,必须做手术,也请了年假,导致主程序也要额外招人。

那时,凌霄才八卦说,你们别看老马整天乐呵呵的,老婆都去世两年多了,女儿都扔给小姨子带。

众人一片唏嘘。

戚戎三天两头找人事忙招聘的事儿,都没空盯梢人加班了。

白岐玉在张一贺的鼓励下,决定重拾大学时期“成为作家”的梦。

他隐约有一点想法,却还没有太好的构思,先四处积累着素材。

不过,唯一一点确定的是,他要写一个温暖的故事。

让读者在心灰意冷的时刻看了,也能打起精神来,重振对世界的热爱的故事。

张一贺粗略地看了他的大纲,温柔的笑起来:“很棒。”

白岐玉不好意思的抿嘴:“你别哄我。如果……如果你是读者的话,会感兴趣吗?”

“嗯。”张一贺的眸子像天边的星星,明亮又温暖,“会的。”

“真的?”

张一贺再次点头。

他想了想,又说:“要不要以动物为主角?……距离很远,语言不通……本应漫长的一生都不会有交集,突然,点亮了对方孤独寂寞的一生。”

白岐玉睁大眼睛:“很新奇的视角哎……”

他不住感叹:“听着就很治愈。比如北冰洋的一只小水獭,和赤道的一只频道异常的蓝鲸?”

张一贺柔和的弯起眼睛:“我喜欢。”

白岐玉思维一下就发散开来:“极夜中漆黑空旷的冰层上,小水獭听到了悠长空洞的呼唤……那只频道异常的蓝鲸,已经千百年无人回应了……”

“小水獭听不懂蓝鲸在说什么。蓝鲸也是。但是,在它们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唯一的听众与演员……”

在戚戎的焦头烂额,和白岐玉的文思泉涌中,国庆假期在翘首盼望中粉墨登场。

白岐玉也期待无比。

一年前,他与窥世探险队游历了齐鲁大地,最值得称道的,是青岛旧租界的地下水系统发现的防空洞。

可惜,食物与水耗尽前,仍有密室没能发掘,饱含遗憾离去后,他们相约一年后再返。

工作党们推来推去,终于都在国庆节排出了日程表。

更让白岐玉激动的是,他询问张一贺是否愿意一同前往,张一贺欣然同意。

去青岛前夜,白岐玉兴奋地睡不着,整理了三遍行李箱。

他一圈一圈的在屋里打转,忙个不停,像除贮存储备粮的小动物。

每隔一会儿,就要问张一贺这个要不要放,那个需不需要。

看的张一贺满面笑容。

“好啦,”他柔声说,“相信我的打包行李技术,行不行?不会漏东西的。”

说着,他长臂一揽,强行把白岐玉抓到怀里,亲亲他的脸。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激动嘛……”

白岐玉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露出一个笑容:“第一次邀请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情,这种感觉你不懂。”

“真的,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大学舍友都不清楚我参加探险队的事儿。这是第一次和外行人分享……”

“我懂啊。”张一贺点点他挺翘的鼻尖,“但是,现在很晚了,必须要睡了。不然,明天会没精神。”

张一贺真是个完美的人。

他身手好,有徒步攀岩的经历,能担事。

性格也好,温文尔雅,为人和善,无论社交礼仪还是谈吐,都很快的让探险队的老朋友们接纳了他。

重返地下防空洞的旅程,是白岐玉这辈子进行过的城市探险里,最难忘的一次。

第二次进入,做足了准备:超声波探测仪、红外线摄像机……他们成功开启了“密室”。

密室里竟然什么都没有。

没有猜测的“人体实验室”,也没有废弃的仪器,没有集中销毁的秘密情报,就是个空空的大房间。

但寻找到“密室”这件事,就让他们满足不已了。

这房间大的离奇,粗略望去至少有两个篮球场大,与手绘地图对比,面积与四个岔路口的包裹对的上。

而七个粗壮的承重柱里,四处溅射着黑泥点似的东西。

比原油黏稠,比泥土潮湿,密密麻麻,满地板天花板都是。无论是形状和质感,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毛骨悚然的事情。

那种感觉是极为震撼的,站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深处,荒芜漆黑的巨型密室内,直面亵/渎常理的存在……

白岐玉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一只难以估量身形的泥怪曾从中蠕动着涌过,它随意的晃动着身子,留下一片存在过的“痕迹”。

但详细调查后,霍教授安抚着大家不安的情绪,做出判断:“是黏菌。”

“黏菌?”队花裴诗薰不解,“细菌还是真菌?”

“都不是,”霍教授解释道,“黏菌有一部分真菌特征,但也有变形虫特征,所以严格来分类是属于变形虫门的。”

“哦哦……”秦小酒灵机一动,“网上好多黄橙橙的那种黏菌迷宫的视频,是那个吧!”

霍教授说,还不太一样。

他们面前黑糊糊的这种,是一种在齐鲁大地内特有的复合黏菌体。

在黏菌为主的架构上,也有真菌、细菌的成分在里面。真要说类似物,有点像传说中的“肉灵芝”,太岁的构成。

但和太岁的区别是,这玩意儿的个体体型都小,一般来说,最大就是指甲盖大,一簇一簇的生长。

偶尔有个体长到苹果大,已经是非常不得了的尺寸了。

它的学名大致叫“B·Kundvz”,最初是一位德国籍的希腊人,叫巴摩喇·孔度,在一战时期发现的,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了一串很怪的单词。

“那时候的译名都比较奇怪,现在更精准的译名应当是‘帕莫罗·科多’。”

“这个帕莫罗·科多是个神父、福音诗人,东正教派的,来华夏本意是传教。”

“二战时期,战火蔓延,再加上天主和新教已经大幅度的蔓延,难以传教,便回了国。关于它的研究也断了。”

“建国后,六十到七十年代左右,我国这方面逐渐发展了,才倾斜了资力人力,研究我国境内的这一特有品种。”

白岐玉感慨道:“万幸。”

霍教授一聊到学术,就侃侃而谈起来。

他说,在考古界,这黏菌也出现过身影。

之前他跟随省地质勘探队去科考威海的一个西式旧建筑时,在发现的密闭地窖里,就见过一次。

“因为对生长环境极为苛刻,离上一次见,距今已经十几年了。”

不过,却不是这么大的规模。

“无光、潮湿、临海,20摄氏度到零下10摄氏度的范畴……这里俨然是完美的巢穴。”

霍教授对此颇感兴趣,小心翼翼的采集了两大罐子回去,要给生物研究所的师弟带去。

他说近年来,“B·Kundvz”的研究方向都是关于抗肿瘤的,能提取什么几种很罕见的成分,国家对此很是看重。

他说了一大堆大家听不懂的术语,什么“被动靶向”,什么“活性生长因子”的,总之感觉很厉害。

说虽然能大规模人工培育了,但还是野生品种更有研究价值。

其他人也来了兴致,甚至还有人问“直接吃补不补”。

霍传山哭笑不得地说最好不要,才打消了其他人也搞点回去的想法。

再次相遇的探险队成员们,经历了众多震撼人心的探险,彼此间感情极速升温。

艾春生与秦小酒,林天羽与裴诗薰,竟然都要结婚了。

次年一月,春寒料峭的档儿,张一贺和白岐玉去了马尔代夫,参加这两对的双人婚礼。

在碧海蓝天、金晖四散的浮岛酒店上,香槟与欢声笑语的祝福中,他们一同见证了友人的幸福结缔时刻。

紫绣球与白玫瑰的捧花,点缀着满天星,轻飘飘的落入了白岐玉的手里。

像一团旖旎又醉人过头的幻梦。

“看来红鸾星动要轮到小白了!”老朋友们起哄,七手八脚的把他和张一贺围在一起,“下一个,结婚!下一个,结婚!”

“别闹了……哈哈……真是的!”

望着两对幸福明媚的新人,白岐玉的泪水夺眶而出。

这些,才是他应该拥有的美好人生啊。

泪光中,充盈着发自真心的欢声笑语,海浪与海鸥交织的清冽回响。

一切都是温暖的,金灿灿的……

所有人都拥有光明的未来,美好的人生正一往直前。

结婚典礼结束的那一夜,在满天星河下,白岐玉与张一贺约定终生。

白岐玉坐在张一贺大腿上,后者无比温柔的揽着他的腰,任由珍宝懒洋洋的把他当贝壳床。

马尔代夫的落地窗外,黑夜帷幕下,是一望无际的海。

白岐玉的心绪放空,轻飘飘的飞得很远。

他沉浸在荡漾着诡秘而幽静的深邃之蓝中,仿佛穿越时间之线,回到了地球最原始的时代。

天很高,高的离奇,是一片无穷尽延伸的苍穹。

也很干净,像被什么东西仔仔细细擦拭过的巨型屏幕。

只要他不去细想,不去细看,就不会发现任何古怪之处。

不会发现天幕永远灰败的原因,不是因为没有太阳。

不会发祥那片又高又远的苍穹,是由细细密密的“点”构成。

由眼珠与手,血与肉,失去筋骨的肉糜与淤泥构成。

无穷尽的眼珠在紧盯他,无穷尽的肢触在无意识的扭动。

构成只属于它与祂的玻璃雪球。

这样,就永远不会再次丢失,不会被风吹雨打了。

可是……

也不会有人记得它的名字与存在了。

它将被从所有时间线抹去,所有过去、现在、与未来都被斩断,收笼在只属于祂的包裹里。

……不要……

不知为何,白岐玉轻轻落下一滴泪来,然后,眼泪决堤。

张一贺很温柔的吻着他,舔舐他的泪水,问他怎么了,结婚难道不是件高兴的事情吗。

他答不上来。

冥冥之中,他觉得一切都不该是这样的,却又觉得一切又该是如此。

许久,他如梦呓语,声音轻的似乎下一刻就要破碎: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张一贺好像回答了,也好像什么都没说。

“如果……如果我没有告诉你‘那件事情’,我没有看见‘那件事情’,是不是,一切会结束的早一点?”

“但是,假设始终不能当真啊……”

张一贺的面容、张一贺的温柔与深情,一切都已经模糊如另一个世界的和弦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轻轻地呼唤他:

“白家小儿到何方——问碧霞元君见了么——娘娘说,正在姑婆家喝长寿面……”

“白家小儿归来么——给碧霞元君报文书——娘娘说,此去十八盘莫回头!”

视线开始模糊,像老电影花屏般错乱。

白岐玉无论如何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并无法避免的每况愈下,陷入到无边无际的恐惧的沼泽……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那些撕心裂肺的,将他顺风顺水的人生搅乱搞砸的事情会不会可以避免?

“听不到音乐的人,会觉得跳舞的人是疯子。”祂说,“总有一日,你会理解我的。”

“不……自顾自的让我听到音乐的你,才是疯子。”

“不是自顾自。”祂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是你告诉我,说你喜欢被恭维,我才那样说的……”

“你告诉我,你听不得一句不开心的话;你告诉我,无论是输是赢,本性不会变……”

“是你告诉我,第一次见面时,只要我恭维你,你就认得出我了……”

“但是,为什么,没有呢?”

“你……你明明懂我了。”

莫名的,从毫无波澜的语句中,白岐玉平白感受到了一丝惆怅。

像眼睁睁的看着水杯落地,眼睁睁的看着泡沫破裂,那种无能为力,无计可施的惆怅。

像一只手,轻轻地攥住了心脏,没那么用力,却无法挣脱的痛楚。

但这股惆怅没有困扰白岐玉太久,他嘲讽自己,怜悯祂?谁又来怜悯自己呢!

“你又在自顾自说些什么?我听得懂你?就你那些高高在上的施舍,自以为是的付出……哈,我他妈欠你的是吗!”

“不要误解我,不要……不要讨厌我。”

“事到如今,你觉得可能?”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祂的声音轻的像一片即将破碎的泡沫,“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你不知道?你不明白?那你自以为是的说一些听不懂的话,我就明白吗?你高高在上的强迫我还理所应当,我就明白吗!”

白岐玉愤怒的咆哮着:“说那些无法理解的理论你感觉很酷吗?看着我拒绝还继续做你感觉很爽吗?蝼蚁们拼尽全力试图分庭抗争却被打败很好玩吗!”

“我的出发点,并不是这些……”

“或许。但是,在我看来,你就是这样的。你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产生了这种结果。”

祂顿住了。

白岐玉不知道自己在胡乱说些什么,自嘲的想,说什么难道这脏东西就听得进去吗?

太费力了。

但,或许是祂平和的态度,也或许,这是离去前最后一面了,白岐玉难得的平缓了态度。

“其实,你刚才做的不错。我差点就被骗到了。但是,你知道为什么还是会被发觉吗?”

“为什么?”

“你演的很好。但也很假。”

“假?”

“你只付出,不求回报。”白岐玉嘲弄地摇头,“没有爱会是这样的。圣人施舍,恶鬼索取,人类介于其中。”

“……可是,这并没有错。”祂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困惑,“一直都是这样的。一直。”

“去你妈的一直!对,还有最重要的最后一点,”白岐玉深吸一口气,“就是你这副令人作呕的模样!”

“你觉得你永远是对的,是吗?强迫我,然后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能说服你自己,你就觉得理所应当了是吗?”

“但你应该比我更懂,很多东西不是非此即彼。很多选择没有正确答案。色彩充盈的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即便,你真的全知全能,连他妈的道德困境你都能演算出正确答案,什么高维低维的……但你的正确答案难道在我来看也是正确的吗?”

“你喜欢和人讲道理是吧?那我问你,三角形的内角和永远都是180度吗?水只在0摄氏度结冰吗?”

祂似乎被问住了。

许久,祂出声道:“三角形的内角和……只有无穷小的可能性,是180度。”

无穷尽的面中,只有“恰好”是平面的时候,三角形的内角和才是180度。

无穷尽的环境里,只有“恰好”是标准大气压和正常结构水时,水才在0摄氏度结冰。

一方认定并习以为常的“真理”,在另一方看来,极大概率是谬误。

“……我……”

祂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在漫长的、令人不安的沉默后,祂轻轻说——

“对不起。我似乎,从来都没有听懂你的语言。”

“你告诉我吧……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你留着问自己吧。”白岐玉清醒又一字一句的说,“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你到底什么目的。但我知道一点,如果你想听懂,想理解,你其实有万千种方法。”

“你只是没那么做。”

“这代表,我也没那么重要。”

“不,我真的……听不……等等,等等!!!”

终于,祂的声音被干扰到消逝不见。

“——斩断三我下奈河——十八盘来十八关——”

“——问白家小儿到了么——小儿说,石敢当护他开路来!”

“开路来——来!!!”

罗太奶沧桑视线中,厉涛歌悲恸而神情复杂的眸子里,还有厉溪鸣、秦观河喃喃的咒语中,白岐玉轻轻睁开了眼。

那股黏腻的,被窥探的觊觎感,以及一个月来的记忆,终于,随着眼睫落下的泪水消散……

他想起了与罗太奶的约定。

——

在靖德市的最后一夜,罗太奶挥退了所有人,与他单独聊天。

“我回来了,太奶……”他的声音虚弱的像下一秒就要破碎的镜花,“您没事吧?”

罗太奶摇头:“祂去寻找你四柱的‘替身’了。在祂找到前,你必须离开。”

白岐玉郑重的点头:“我会的。”

“你离魂了太久,已经影响了部分记忆,索性,就全部忘掉吧。”

白岐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倒也……不失为一种好事。”

罗太奶无比悲哀的看了他一会儿,许久,叹气道:“这次,可一定要记住了。远离海边,远离山脉……再也不要下水,再也不要上山了。”

“好……”

罗太奶握了握他的手,苍老的手瘦骨嶙峋却无比灼热,暖流顺着掌心传递到心房。

“[缺席者的与言将回归。]”

“什么意思?”

“这是靖宗爷留下的最后一个预言。我也不懂它的含义,但终有一日会灵验……”

“靖宗爷……”白岐玉泪流满面,“我还没能好好谢谢您,谢谢靖宗爷。还有涛哥、溪鸣、秦弟马,堂口的大家、小云儿……我预存了一笔钱,转账给涛哥了,您一定不要推辞……”

“海上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逢,不要哭。”

罗太奶慈和的笑着,吟诵着古往今来的名句。

这句诗,大多人从幼儿园就开始背。可往往在几十年后,清晰的得知它的含义时,才明白看似爽朗的诗句下,内含的无可奈何与伤悲。

如果可以永远相逢,有谁想要“若”比邻?

“靖宗爷得道飞升,三福小子进驻堂口;胡小媚、黄十九功力大涨;弟马们无人重伤……放心吧,一切都是好结果,你没有害任何一个人。”

“真的吗?您不要哄我……”

“嗯。”罗太奶慈祥的摸了摸他的头,“好了,无需多想,睡吧……”

白岐玉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会忘记一切,会陷入难以自拔的过往,但他必须醒来。

等醒来后,等最后的羁绊斩断,他便能重返光明,重新在天日下行走了。

众仙家的身影出现在上空,烛火飘摇,线香神圣,白岐玉感到无上的心安与放松。

——举众人之力,佑一人平安——

“等醒来,一切都将步入正轨,驶入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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