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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重返靖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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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岐玉本以为这一次醒来后, 会在慵懒柔软的大床上。

或者铺着兔毛地毯的飘窗,阳台地板,客厅玄关前。

总归在弗兰克林花园。

但都没有。

白岐玉怔愣的看了许久的天花板,那片熟悉又陌生的漏水黄斑, 才反应过来, 这个房间, 是搬离已久的老国土局宿舍的卧室。

他正躺在空无一物的床垫上, 窗户开着, 被风吹的吱吱呀呀的响,看来轴承的锈几日不见又严重了。

被遗忘的黑天鹅绒窗帘飘起来, 轻柔的刮过脸颊,像欢迎他回家。

为什么会是这里?

白岐玉心想难道又是“时空转移”, 但不对, 这房间空旷的像样板房,俨然是搬离后的模样, 并不是回到了过去。

只有一些价值低、运费高的家具还留着, 例如身下的床垫、角落歪着的布团沙发。

“这也太奇怪了?”白岐玉不安的喃喃道, “搬走三个多月了, 这么好的地段儿,怎么还没租出去?

很快,白岐玉又自己给出了问题的答案:

一是这房子、乃至这小区,被凶杀案缠身,很难忽悠到他这种的傻子;二是长盛青年公寓竣工, 吸走了客源;三是从真合同上来看, 房主是张一贺, 并不是孔连春。

而以张一贺的性格, 这房子断然是给他白岐玉留着的。

……

“等等, 张一贺?谁啊?”

白岐玉感到了丝丝缕缕的违和感。

他的记忆里,为什么存留着两段大体相同却细微差异的记忆?

一段记忆中,合同上的房主名字确实不是孔连春,但也不是张一贺,而是“孔秋实”。

这段回忆中,白岐玉坐在老式装潢的客厅里,孔大爷拿了一个搪瓷缸子,乐呵呵的给他倒茶。他则拿着笔,正在翻合同。

看到“孔秋实”这个名字时,白岐玉还好奇问了一嘴,孔连春说那是他大儿子,还解释说,春华秋实嘛,取个好兆头。

“没有夏吗?”

“没有,”孔连春笑的很僵硬,“瞎的,多难听啊。”

“也对。”

而另一段记忆里,白岐玉正坐在一个印象模糊、但极为玄妙神圣的房间里,手中同样是那份租房合同,白纸黑字写着户主:张一贺。

“那个房间是哪儿来着?……靖德堂的正堂,不,客房?哎?靖德堂又是哪儿?……出马仙的堂口,是罗太奶的,秦弟马的那个堂口叫天柱堂……不对,秦弟马和罗太奶又他妈的是谁?”

一个个未知又已知的问题与答案互相牵引,如山巅滚落的雪球,越滚越大,惊起一片沉眠的雪被,然后砸在地上。

那些被包裹的、被隐瞒的记忆,全数碎裂。

白岐玉全都记起来了。

整理记忆其实不会消耗太多时间,就像图书馆里的书,再乱,也并非消失。

从张一贺,再到靖德堂,与罗太奶、秦弟马的相识,厉涛歌与戚戎的帮助,再到发生这一切的契机:污秽的“□□”与老国土局宿舍的“撞邪”……

白岐玉就这样沉默的坐在空荡荡的卧室里,任黑天鹅绒窗帘随冬季肃杀的风一下又一下拍打着他的背,心中,是一片死寂如水。

他觉得,他的肉/体还在这儿,灵魂却已经不在了。

他正站在刺骨冰寒的漆黑海水里,远处,一望无际的夜空上并没有星,沉默的笼罩在地平线。

黏腻污秽的滩涂上,鱼与虾的腐尸逸散着无法忍耐的腥臭,发烂发臭的伤口上,只有死的冷光。

在他眺望这片无止境的深渊时,柔若无骨的海藻,已经无声无息的攀附上了他的小腿。

缠绕、攀附,无法逃离,无法解脱。

白岐玉大脑空白的坐了很久,从太阳高照到夕暮阴沉。

直到玫瑰红色的霓虹灯牌猛地亮起,刺的生理性泪水奔涌而出,白岐玉才意识到,天黑了。

他缓缓的站起身子,视线扫到窗外的李美瑰超市。

灯牌坏的更多了,歪歪斜斜的挂在上面。“鬼”字的偏旁坏了,灯管冻碎了,只剩下一个“鬼”还顽强的亮着。

“木鬼 超市”

定定盯了一会儿,白岐玉猛地拉起了窗帘。

摸着开关,打开灯,在神经质的白光中,白岐玉深吸了一口气。

“来吧,”再次睁开眼睛时,是一片狠意,“逃不了,是吗?那就来吧,我已经受够了。”

空屋里绕了几圈,白岐玉找到了几件没带走的衣服,也管不了脏不脏了,先穿上保暖。

没手机,也没银行卡,但电子支付时代,一切都变得很容易。

白岐玉先去派出所开了身份证明,并借了民警五百元。又去联通营业厅凭借身份证明挂失并补办电话卡,便宜买了部智能手机。

登上微信,还了民警钱后,白岐玉便打车去701商场,找了一间咖啡厅的隐秘角落坐下,点了饮品和食物,开始构思接下来的计划。

首先,就是要不要联系霍传山。

记忆回笼后,理智上线,白岐玉无法不怀疑霍传山此人的真实性。

“霍传山”这个人的存在是毋庸置疑的,但与他朝夕相处的这个家伙,难道真的是霍传山吗?

白岐玉去上过几次他的课,有公选课也有专业课。

他闲得无聊,每节课都认真听了,或许因为是本科课程的原因,虽说内容没有问题,却也只是粗糙浅显的程度。

白岐玉思索了一会儿,试着以《历史剧与历史》来谷歌相关信息,在网上发现了大片的备课用PPT。

也就是说,即使是普通的本科生,在网上资料的支持下,也可以做到授课。

更何况智商远超人类范畴的高维生物,凭借这点来评判此人是霍传山,可信度极低。

再加上霍传山过于老古董的生活常识;第一次见面起,就过于自然、熟稔的照顾他的动作;平日里对玄学宗教之类的轻蔑而亵\\渎的奇怪理论;还有钟表厂一行,那样轻而易举的捏碎下降头小人的行为……

答案很明显了。

白岐玉很想欺骗自己,说这样的人世界上可能也是有的,你要接受不同人的个性,可他立马就想起来,“你要学会带着症状生活,因为有些人注定特殊”,这句话就是霍传山说的。

而且,韩江雪这么久都没回电话,恐怕,是遭受了恐吓,或者假霍传山并没有去见他……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之前还有理由自欺欺人、视而不见的疑点,此刻,全部反噬。

带着数以万计的痛苦。

“为什么霍传山会是祂……”白岐玉哽咽了一声,难耐的用手捂住脸,“搞什么啊……”

因为,白岐玉真的,好像,有点爱上了霍传山。

那个老古董,一日三餐为他洗手作羹汤的老学究,嘴上抱怨他挑食、自己却也只吃肉的高大男人……

他很想劝慰自己,说“祂”似乎是爱着他的,似乎真的对他很好……

可下一秒,他无法不去想,霍传山所有的爱,乃至霍传山这个形象,究竟是祂伪造的呢,还是真实的霍传山的模样呢?

睡觉前,会温柔的抱着他,让他窝在颈窝里撒娇的霍传山,是假的吗?因为他说喜欢柔软的胸肌,就宠溺的让他埋胸的霍传山,是演的吗?挡在他身前,隔绝崇明小区怪人视线的守护者,才是加害者吗?

那些温暖、温情,那些爱与陪伴,都是为了欺骗他以“□□”而做的吗?

白岐玉不想相信。

如果相信的话,他真的要承受不住了。

离开靖德的这一年,他曾经前所未有的感激,上天让他在机场遇到霍传山。

霍传山的爱、陪伴与支持,是让他从黑暗与抑郁里走出来的光。

白岐玉为了让自己能配得上这样爱他的霍传山,才振作起来,决定重返职场的。

然后,现在,记忆告诉他——

离开靖德,让你抑郁的加害者,就是霍传山。

甚至那些怪象、怪人,让你恐惧崩溃的始作俑者,也都是霍传山。

他们迫害你,逼你发疯,逼你崩溃,以使经历这些的你,衍生出依赖、信任、感激,才会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狠狠地攀附着霍传山。

做这一切的时候,出发点应该也不是“爱”。

把他玩弄鼓掌的时候,应该也没有施舍于爱。

祂的目的,祂想得到的,从来就只有“□□”而已。

只不过,祂学聪明了,从“强迫”,变成了欺骗,让白岐玉像个傻逼一样“心甘情愿”了而已。

“……唔……”

白岐玉再也抑制不住,任眼泪流了满面。

这就是他获得的爱。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信任仰仗的东西。

怪不得,霍传山会这么突然的消失,一点征兆都没有:已经达到目的的猎手,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下呢?

什么云南冲出来千百个小人要去帮忙,以祂的能量,还需要亲力亲为吗?

一想到自己睡衣外裹着羽绒服和拖鞋疯了一样朝楼下跑,寻找失踪的爱人的踪迹,他就产生了巨大的羞辱感。

“你成功了。”白岐玉泣不成声,“这就是你的复仇,对吧?因为我拒绝过你,我骂过你滚,你就趁我失忆,这样玩弄我……你真的成功了。”

他很难耐的大力抹了一把脸,可没用,泪水无法抑制的流着:“或者说,你从来就没有输过,像看迷宫中的老鼠一样,看我摸爬滚打很有趣吗……”

点的餐来了,三层炙烤牛排堡,肉酱意面,还有金枪鱼沙拉。

送餐的服务生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像寒假打工的大学生,看到白岐玉哭成这样,一时不知所措。

他慌乱的从餐车中掏出手帕和餐巾纸:“给您……”

白岐玉痛苦的摇头:“你放下就行了。”

“啊,好的……”

过了一会儿,服务生又回来了,端着白岐玉点的焦糖拿铁和一个小巧的黑森林蛋糕。

“这是送您的,”服务生慌张的解释道,“那个,虽然不知道您经历了什么……但是,摄入糖分会让人心情愉悦……”

白岐玉很艰难的挤出声音:“谢谢。我没事。”

“好的,祝您用餐愉快。”

看着丰盛的一桌子,白岐玉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拿着叉子,拨弄了一下精致可爱的小黑森林蛋糕,不免想起他和霍传山提着蛋糕盒,一家一家敲门时的景象。

那时候虽然恐惧,可因为霍传山陪在身边,那些恐惧也成了糕点上的巧克力层,是脆弱的、一碰就破的。

叉子在骨碟上划出不和谐的杂音,黑森林蛋糕倒在桌子上,巧克力碎像肮脏的泥土,看了就让人厌恶。

白岐玉放下叉子,紧紧闭上眼,泪水又下来了。

那个服务员又担忧的投来视线,似乎很在意他,白岐玉抓起一张纸巾捂着脸,失态的冲向了厕所。

关上隔间门,他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非要是他?

想不明白,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就因为他住进了老国土局宿舍?就因为他们去青岛地下水道探险?这又怎么了!

哭久了,眼疼,眼眶也疼,鼻子像被火烤过,干燥又堵塞,大脑也一团浆糊似的,混混涨涨的无法思索。

杨屿森、威哥、陈树、秦小酒都死了。老马疯了、白梅失联,那些一直不冒泡的队友估计也都死了。

被掩盖的记忆回笼,白岐玉怎么想不起来,裴芝琪就是芝芝,刘玉良就是老刘,奥尔波特神父就是文森特呢。林明晚,白岐玉不记得她在队里,但队里有个林天羽,杨屿森的远房亲戚,保不齐就是家里的“哥哥”。

那条狗。

失去了人类形态,屈辱的苟且偷生的“狗”。比老马还没有尊严。

这样活着也能算活着吗?

连“刚进去就折返”的老刘也死了。

白岐玉认识的,还活着的队员,就剩文森特,裴芝琪,韩江雪和他了。

而这些人,不知为何,都住在一起。

“方便折磨我们?”白岐玉笑了,“方便一起杀掉?”

有那么一瞬间,白岐玉想到了死。

……死。

隔间门突然被敲响了,一个担忧的声音响起:“先生,您没事吧?”

是那个服务生……

白岐玉紧紧闭了闭眼:“没事。”

“您确定么?”

“……你不再问,就没事了。”

“啊,抱歉,”服务生似乎意识到自己太多管闲事了,急促的说,“您可能不太想听我说,但是,但是……您就当我在胡说吧!我的亲姐姐前年因为渣男出轨自杀了,她……她自杀前,也像您一样,一直在哭……”

服务生的声音,也带了哽咽。

白岐玉怔怔地说:“你……”

“那天,我嫌她烦,觉得她不过是傻,想靠哭博得同情罢了。我以为,等她想开了,走出去了,就没事了。结果……”

“现在想来,人的哭声是什么呢,从来都不是为了博得同情才发出的。是真的太痛苦了,太难受了,无法忍耐,想不出来该怎么办了,才会哭的……”

白岐玉的泪水又留下来了,他的嗓音沙哑无比:“你放心,我不会自杀的。”

“抱歉,我,我不是针对您,我现在看到谁哭,都会忍不住去劝。我真的很害怕,会让下一个无法忍耐痛苦的人,因为无人关心而自杀……”

“我明白你的意思。”

“先生,或许我什么都不懂就这么说,有些高高在上的意思。但我想告诉您,很多痛苦,在当时看来是无法忍受的,但总览整个人生,这一段痛苦只占据了一小片的时间。也或许现在无法跨越,但时间会治愈一切,半年后、一年后再看看呢?”

白岐玉怔愣着,觉得,他说的好像很对。

……不就是因为不想死,才四处逃窜的吗?如果就这么死了,所有的努力算什么呢?

如果就这么死了,他对不起的不只有他自己,还有拼尽全力协助他的罗太奶们。

想到这,他缓缓站起来,拧开隔间的门,对上服务生同样泛红的眼:“谢谢你。”

“啊,”服务生手足无措起来,“对不起,我是不是很讨人厌……”

白岐玉摇头,送给他一个笑容。

服务生愣住了。

白岐玉哭的实在是太可怜了,泛红的眼角,给本就白皙昳丽的脸添了一股生气,他笑起来,又是另一种美,给人以极大的视觉冲击力。

在他愣神的一会儿,白岐玉已经离开了。

他坐在凉掉的食物前,大口吞咽了起来。

他现在仍然无法脱离痛苦,甚至稍一分神,就会重新陷入那片泥沼。

但服务员说的不错,半年后,一年后呢?

如果不想自己永远陷在这片绝望与悲伤中,就必须解决源头。

现在,霍传山无故消失了,像是对他腻了,那最好。如果不是,这段他不在的时间就是思索解决办法的最佳时刻。

狼吞虎咽完食物,白岐玉打开新买的手机,深吸一口气,拨打了秦观河的电话。

熟悉的天柱堂广告过后,秦观河接了。

“您好,天柱堂。请问您是?”

听着略带孤高的一板一眼的嗓音,白岐玉鼻子一涩:“我是白岐玉。”

“你!”

短促的卡顿后,秦观河急促的说:“怎么回事?你怎么……你记起来了?”

“是的。”

“这不可能!”秦观河脱口而出,“太奶用的,可是……”

白岐玉叹了口气:“秦弟马,我也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但我现在联系你,就已经说明,那个方法失败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许久,一番脚步声后,似乎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地区。

短短十几秒后,秦观河的声音已经冷静了下来:“你是怎么破开封印的?”

白岐玉也不清楚。

但他觉得,与那个怪梦一定有些关系。

他天天做梦,醒来后大多也都记得,却没有离奇古怪到那种程度的。

现在想来,梦中度过的日日夜夜,那个荒谬怪诞的世外天堂,还有超出常理的无脸巨人,怎么想都很古怪。

白岐玉简略的说了说这个怪梦,秦观河一听就了然了:“……你们最后解开的红纸,应该就是你深度意识中对记忆封印的具象化。”

“也就是说,那个怪物……是来帮我的?”

秦观河不解:“既然是你的梦,那个怪物想象的产物,类似你‘渴望回忆过去’的意识化身。谈什么帮不帮的?”

“那个怪物最后还把我从山顶,哦不,山顶前推了下去,这也算帮我吗?”

秦观河劝他:“这很正常。因为太奶叮嘱过你,不要再爬山,不要再去海边,你虽然都忘了,潜意识还记得,所以在梦里也阻止你爬山。”

白岐玉努力解释道:“但是,秦弟马……说实话,虽然我说这是梦,但我总觉得太真实了……”

“醒来这么久了,我竟然每一个细节都还记得,还有草地、溪水、光脚踩在潮湿泥土上的触感……如果不是一醒来是躺在老国土局宿舍,我真要以为我是刚从森林中度假归来。”

秦观河的语气一下就严肃了起来:“等等!你现在在老国土局宿舍?!”

白岐玉一愣:“不在了,在旁边的701商场吃饭……”

“你!”秦观河失态的怒吼,“你为什么回靖德!”

他这态度,把白岐玉吓了一跳:“不是我主动回的。睡觉前,我还在邹城的家里,这不怪梦一醒,我就躺在这了么?所以我才说那应该不是梦……”

再荒谬,秦观河也不得不暂时接受这个观点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如果真的不是梦,那么我们就要换一个观点了。为什么那怪物,会想让你记起来这一切;又为什么要把你爬上山顶前推下来……”

白岐玉明白他的意思:这两个的目的是矛盾的。

“我不知道,”白岐玉痛苦的摇头,“我醒来后,一直在想这件事。我以为那怪物可能是‘祂’,但朝夕相处中,我觉得,那怪物是个很善良的存在。虽然这样说有点涨他人威风,但是那怪物的智力,远达不到‘祂’的水准。”

“你确定?”

白岐玉咬唇:“确定。‘祂’是高维生物……我们都同意这一点,‘祂’的学识、能力,都凌驾于人类的范畴,但那个怪物不是,最多是与我们同等水平,甚至还低些。三岁到五岁的智力。”

秦观河头疼的长叹一口气。

见状,白岐玉不安地说:“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先联系罗太奶,还有涛哥……?”

孰料,秦观河接下来的几句话,砸的白岐玉久久不能出声。

他说:“处理完你的事务后……罗太奶就隐退了。”

秦观河说,十月初三的除秽仪式结束后,靖宗爷就得道飞升了。尘世痕迹消踪匿迹,再不响应求问。靖宗堂已经更名为源京堂,堂口换了主香头,是罗太奶当年的老仙家之一,柳源京,尊称源京姥爷。这位源京姥爷在罗太奶隐退后选择了新的弟马,所以现在靖德堂的主事人,是别人了。

“……是溪鸣小姐吗?”

秦观河却只含糊地说,不是。

“你不要慌,你与我通话时,我就已经把大体信息发给了主事人。你那边尚且安全?我去接你……”

白岐玉捏着新手机,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最后,他只说:“我是安全的。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情,我就去找你。”

白岐玉的语气听起来平平淡淡的,也没什么波澜,秦观河便信了。

他不放心的再三叮嘱了随时联系,还说小云儿在堂内找了一位学徒,现在已经可以出马办事了,十分想念他,让他不要偏执,一定要来,白岐玉一一应着,挂了。

只是看着屏幕熄灭,倒映出一张惆怅惨白的面,白岐玉下定了决心。

他把秦观河、厉溪鸣、厉涛歌……堂口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全数拉黑。

白岐玉离去靖德后,他们的生活都回归了正轨。

享受华夏大地荫蔽的动物们,以自己的方式回馈这片土地,济世救人,攒取功德,循环以往,生生不息,这很好。

所以,像他这样招惹了外来污秽的家伙,就是咎由自取,不该再引火烧他人之身了。

咖啡店外,夜色已深,701商场与步行街铺子的霓虹灯斑驳陆离,繁丽辉煌。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其中,整片夜空是一片燃亮的光辉。

白岐玉也很想融入这片光辉,可他不能。

他坐在咖啡厅最隐秘的角落,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早已不在人间。

他就位于地狱,属于自己的地狱,走到哪里都逃脱不出。

离开咖啡馆前,他还是踌躇着给厉涛歌打了电话。

而厉涛歌的反应,可以说在预料之内。

厉涛歌淡淡的说:“秦弟马已经把你的事情告诉我了。你什么时候来靖宗堂?不过,你这个情况,既然现在还安全,我建议你趁早离开靖德。”

“……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厉涛歌愣了一下,语气缓和了一些:“抱歉啊,兄弟。这些日子以来,我接管堂口大小事务,实在很忙,所以忘了联系你……只是现在不是时候,等这段风头过去,我去找你,咱们哥俩再好好叙叙旧?”

白岐玉胡乱应着,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挂了电话。

打给戚戎,戚戎则直接不接。

锲而不舍的打到第四个电话,戚戎才勉强接起,态度实在称不上好。

“是有事吗?”

冰冷,甚至带了厌恶的语气,刺的白岐玉早已风干的心,又一下抽搐。

“我只是……回靖德了,想和你说一声。”

“哦。”戚戎顿了顿,语气听不出情绪,“组里有新文案了。”

“我不是想回去……”

二人沉默了许久,白岐玉听着戚戎漠然的呼吸声,心中是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痛。

“突然打扰你不好意思啊,戚哥去忙吧。”

“嗯。”

“那,再见……”

挂掉前,戚戎突然烦躁的“啧”了一声:“我说,你要是真想回来,问问常山他们组吧。那家伙开新项目了,前几天还和我提起你……”

白岐玉心头一颤,“戚哥……”

一声“啪”响起,似乎戚戎点起了一支烟。

“我说这句话你可能不爱听,你之前说走就走,打了声招呼人就没了?不交接,也不通知?……算了,你可能有自己的苦处,但你这事儿做的实在是不地道。”

说着,戚戎嘲弄的笑了:“你说说看,哥我哪一点对不住你?你的工作态度好、效率高,我都看在眼里,所以你迟到、请假,我不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什么时候给你过脸色看?你看看隔壁组的小孩儿,天天被骂被训,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一句狠话?”

“对不起……”

“你校招刚来,我就特别喜欢你,逢人就说我们组的校招生聪明、灵透,以后绝对了不得。每一次加薪,我都给你和老员工一个待遇。我他妈还帮你找房子住。你说你要搬家,我就给你准假,带你回家里住……真的,小白,我对我亲弟弟都没这么好过,所以我他妈是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你知道组里因为你耽误多少进度吗?你知道因为你飞了多少成本吗?我他妈……”

白岐玉紧紧闭上眼,眼泪忍不住又下来了。

他想说很多东西,也想解释,可最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靖德市,他对不起太多人了。有些能偿还,有些或许能偿还,但大多数,他只能苍白无力的说一声对不起。

可是如果能有选择,他怎么会那样做呢?

“对不起,戚哥,对不起……”白岐玉哽咽道,“但是,我没法解释。我给你打这通电话,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可能以后,再也不会来靖德了,就……”

最后,戚戎什么也没说,只说“以后找了新工作,要珍惜,不要再让别人失望”。就挂了。

没有提见面。

泪眼朦胧中,白岐玉大概明白了一些东西。

那些……热情、那些关怀,或许,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或者说,存在的时候,并不是厉涛歌和戚戎的本意。

究竟是为何,白岐玉隐约知道,但他不想面对这个结果。

离开咖啡馆后,无处去住,白岐玉便打车去高铁站,买了邹城的票。

在高铁上睡了不安慰的一觉,就听着广播到站邹城了。

他没有行李,连瓶水都没有,就这样裹着旧衣服,拿着手机,在冬季肃杀的寒风中,裹在匆忙焦急的行路人里,麻木不仁的流入出站口。

突然间,他察觉到什么,怔愣的抬起眼睫。

旅游社与李师傅牛肉面背光的红色霓虹灯中,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正抱着羽绒服,和一杯热腾腾的饮料,在等候他。

他不由自主的朝前一步,又在即将看清那人面容时站定。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隔着短到几乎可以不计的距离,白岐玉却觉得这条路无比漫长。

但他不朝男人去,男人却向他而来。

他大手一挥,把羽绒服极其熟稔的给白岐玉穿上,又把吸管插在热饮里,递到嘴边逼着他喝了一口。

鲜榨芒果。

白岐玉唯一喜欢的水果。

鲜活的、热腾腾的果香充盈口腔,图书馆外等候的,餐厅等餐时,都是这股来自男人的惊喜。

那一次,他们电影看完后,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二人沿着江边,慢慢的散步回去。雪还没化,咯吱咯吱的响,倒映着清白的雪光,手里的芒果鲜榨也凉透了,可喝着,就是那么甜。

白岐玉闭上眼,任江边的电影院的记忆消散于风中,泪水顺着卷翘的眼睫又滑了下来。

“霍传山……你为什么回来?”

“你已经达成目的了,把我耍的团团转了,还不够过瘾吗?非要让我崩溃,非要我死在你面前,才满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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