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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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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武帝勤民听政,昃食宵衣,因此有了南昭的十年中兴。

但他也因夙兴夜寐,躬勤政事,春秋鼎盛之年忽然驾崩。

他生前早有诏令,死后薄葬,依山建陵不封不树(*1)

纵使如此,他身为一国之君,又是百姓交口称赞,声望极高的盛世明君,其葬礼再如何简洁,整个流程也需月余。

天下缟素,举国守孝二十七日,至今日方才结束。

林策回京没两天就对外宣称水土不服,卧床难起,闭门谢客。

到今天是第九日。

宫里来了人,同为内侍的孙有德负责接洽。

林大将军和一群亲兵用过午膳,又在校场里练武。

逐月颇为稀奇地看了追星一眼:“你白日不回房睡觉?晚上值夜可别偷懒打瞌睡。”

追星平淡答道:“这段时日夜里暂且安全,无需我值守。白日换我守在将军身边,没你的事了。”

他和逐月两个侍卫,一个负责白日,一个负责夜晚。

林将军给他放了假,让他在京休息一段时日,他自己将自己的值守安排在了白天。

“怎么跟你姐说话呢?”追星脸长的俊,目中无人的狗样却令人十分火大,鄙夷不屑的语调说话也不好听。

什么叫“没你的事了”?

逐月白日跟在林大将军身边,林大将军怜香惜玉不安排她晚上轮值是其一。

将军府内都是五大三粗的军汉,没有侍女,她是唯一一个女子,跟在将军身后,顺道做些侍女的活。

“端茶倒水,添衣布菜,做得来嘛你!”

追星漠不经心看了她一眼,纠正道:“是义姐。”

“端茶倒水添衣布菜的细活,你也做不来。你武功还低。”

逐月的双眼蓦然瞪大:“你这人……”

这狗眼看人低的臭脾气,从小就让她火大。

“行啊,治不了你是吧。”她将手搭在嘴边,朝校场中央正和一群亲卫切磋的林策喊道,“将军,追星说你方才那招没使对,他要上场和你比试。”

将军近日心情不悦,同人过招下手特别狠。

亲兵们被他打倒在地,就赖在地上找借口不起来,此时听到逐月的话,顿时喜笑颜开。

林策回头哼笑,一扬尖削下颌:“我们好长时间没切磋过,正好,来过几招。”

追星动作骤然一僵,愣在原地。

片刻后回神,恨恨看了逐月一眼。

逐月得意洋洋一笑,再次添柴拱火:“将军,追星说你打不过他。”

这时孙有德步伐端正,走入校场。

逐月心尖乍然一颤,又有人来探病?该不会又是那个阴阳怪气死太监?

她下意识朝孙有德手上瞅。

还好,他手上没拿拜帖。

“将军,”孙有德走到林策身边,态度不过分恭敬,却十分实诚朝他道:“宣武陛下的二十七日守孝期完毕,明日,要开朝会了。”

宣武帝陡然驾崩,新皇尚未登基,他们都还未曾改口称“先帝”。

国葬礼毕,明日的朝会,不用想都知道,文武百官一定会商议帝位由何人继承。

林策和董太后结盟一事此刻还是无声无臭之秘,这段时日没少有人想要上门拜访林大将军,想要打探他的态度,甚至拉拢于他,都被林策拒之门外。

“将军,明日的大朝会至关重要,你不可再称病不去。”

无论周则意还是林策,明日都是第一次上朝。

纵使他再怎么讨厌周则意,此刻也该同他并肩而立,一致对外。

林策不耐地撇了撇嘴:“我知道。”

“替我将朝服准备好,”精妙嘴角勾出一丝哂笑,“明日,我这个苦寒之地的三军统帅,入宫见见世面。”

***

晨起卯时,霞光映日。

东升的朝阳在薄云中冲开一线辉光,洒落在皇城跃金的琉璃瓦上。

金砖铺就的皇城大道,一抹轩然霞举的潇逸身影迈步其间。

林策身着武将的大红朝服,外披金甲,周身散发一股寒芒锋锐的凛冽气势。

镇北大将军林策,自挂帅封侯那日起,一直驻守边关,未曾回过京城。

朝中无人不知他的存在,却甚少有人亲眼见过他。

纵使没见过,江山殿中的朝臣也能一眼猜出这位陌生武将的身份。

林策的形貌太过惹眼,不可能会认错。

他身形高挑,气宇轩昂,并非传言中的身材壮硕虎背熊腰。

但那张淡青色的麒麟鬼面,亲眼得见,比传闻中更加令人心惊悚然。

难怪朔北三州的百姓家中不兴供奉钟馗道像,爱在门上张贴林大将军的画像。

这张半覆面具的脸,确如深宅大院门口的凶狮石像一般,有驱邪避凶之功效。

原本一些公卿早已打好盘算,一见林大将军,就上前和他攀交情。

然而此刻见到那张恐怖的麒麟鬼面,纷纷咽下一口唾沫,心中打了退堂鼓——不仅不敢上前,反而避让三尺。

林策腿长步大,进了江山殿后,在武将第二排的位置站定。

南昭四位一品镇国大将军,虽说官职相同,镇南大将军出自满门朱紫的钟家,是南昭百年豪族,天生高人一等。

众将眼里,戎马半生的钟老将军是继定国侯之后的武将之首。

镇东,镇西二将,出自武将世家,和林策一样常年驻守边关不参与朝政,同京城的官员联系不深,此时并未归朝。

只有林策,被太后一道懿旨专程召回,今日出现在朝堂之上。

他出身微末,年仅廿四,是江山殿里最年轻的武将——却是官职最大,地位最高的一品镇国将军。

林策站在第二排,其他三将不在,首排空置,他仍站在武将之首的位置。

群臣目光都投在他身上,或光明正大,或暗中打量。

林策恍若未觉,负手立在原地,仿佛置身事外,朝堂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没过片刻,另一位首次上朝的新晋权贵也步入群臣视线。

淮王周则意玉树临风,飒沓进入殿中。

不少人霎时一颤,倒吸一口凉气。

安平长公主和定国侯薨于十年前,年纪稍大的老臣,仍对这两位贵人记忆犹新。

此时见到淮王,心惊程度丝毫不亚于见到林大将军。

淮王那肖似安平长公主的俊艳面容,令人见之心惊。惊艳的同时,又勾起往日深埋的回忆。

当年长公主和定国侯只手遮天,一半朝臣都是他们的党羽。

后来侯府失势,被宣武帝一网打尽。

如今朝中旧臣,当年一半明哲保身不站边,一半是他二人政敌。

当年的小世子,如今的淮王为何站在此处,前因后果大家心知肚明。

淮王为帝位而来,站在腥风血雨之中。

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有人保持中立隔岸观火,都紧紧盯着他静默不语。

水滴铜龙滴答声响,反射着清阳辉光。

整点到,皇城响过几声悠远清脆的报时钟声,宣武帝驾崩后的第一次大朝会正式开启。

江山殿正北高台上的龙椅空置无人。

龙椅背后垂着竹帘,将太后端坐的身影完全遮挡。

大殿内侍尖着嗓子细声细气大喊“有事陈奏”。

三公之一的大司徒出列,手持笏板陈奏道:“宣武帝半道崩殂,天犹呜咽,冷雨不觉。(*2)臣等悲痛,欲追随陛下而去,然身负江山社稷,不敢有违天子所托。”

“今国丧已定,天子未有子嗣,帝位空悬。国不可一日无君,万望太后听天授命,早日定下天子,继任大统。”

按南昭祖制,此种情况,该由宣武帝的兄弟或子侄继任。

朝堂中手握实权,有根基和党羽,有资格坐上龙椅的周家男子一共五人。

两位为宣武帝的兄弟,其余三位是他的侄子。

要在这五位候选人中选出一位继任,并非易事。

大司徒话音一落,太后一党的公卿即刻谏言:“淮王乃太后亲孙,宣武帝亲甥,他才是周家唯一正统。”

“天子之位,舍他其谁。”

“非也。”广湘王周翰一派的官员立时出言反对。

“当年安平长公主和定国侯犯下不可饶恕之罪,侯府幼子被宣武皇帝夺去爵位,贬为庶民。即便今时再次封王,他独自在侯府中软禁十年,未上过太学,未曾得过名师指点,没有治世之能,如何能当一国之君。”

“拔犀擢象,任官惟贤才。天子之位,能者居之,万不能因淮王乃长公主之子,草率推其上位。”

“广湘王周翰,乃宣武帝兄长之子,也是皇室血脉,周家正统。他为人忠义,素有贤能,必能成一代明君。”

太后党羽反驳:“淮王虽在侯府待了十年,太后曾请当世大贤入侯府指点淮王学业,我等亦为之考校。何况我南昭朝廷人才济济,左右二相,三公九卿,皆为贤能之士。”

“淮王天资聪颖,敏而好学,又从谏如流,有我等辅佐,何愁南昭不兴。”

广湘王一派即刻诘击:“淮王乃罪臣之后,当年定国侯府犯下累累罪行,民怨沸腾。若淮王继位天子,百姓如何能服?天下难以归心。”

安平长公主是宣武帝长姐,自小受太后和先帝的宠爱。宣武帝为了家国天下,不得不大义灭亲。

长公主之过,是朝堂的一项禁忌,过去十年,群臣缄默于口,谁也不敢在皇帝和百官面前,当众提及。

然而此时为了争位,广湘王一党也顾不上忌讳,毕竟这是太后一党最理亏的七寸之处。

罪臣之后,怒怨甚重,民心不服。

何况朝中百官,自己或是父辈,十年前或多或少都受过长公主一党的排挤,甚至迫害。

群臣心有嫌隙,哪能拥立淮王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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