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36～139。
136.
莫德雷德停下的脚步落在梅林的眼中无疑就是知情者的象征。对方似乎在察觉到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消失之后彻底的失去了闯入帐中的兴趣, 转而将目光挪转回来，卸去了压抑着的怒火落在了面前的梅林身上。
头盔之下是和女性的莫德雷德极其相似，又极其不同的模样。
笔直站立的人面容看起来还带着几分少年的青涩, 挺直的脊骨和阴沉看来的目光却又如同潜伏的野兽, 从不许让人小瞧他分毫。莫德雷德有着一双意料之中的绿眸, 不同于阿尔托莉雅的绿如同清澈而又惊艳的宝石那般，他的绿仿若是刀刃之上最华贵的装饰, 暗沉如同毒蛇的鳞片。
金发的骑士抬首看来，落在白色梦魇之上的目光都带着全然的冷漠，却让梅林呼吸都是一顿，方才轻易问出的话语在这一刻都被他全然忘记, 只是看着那张脸，就足以和记忆中那位陌生的王的存在开始重叠。
梅林的猜想和莫德雷德出口的话语重叠在了一起：“如此呼唤我父王的名字，梅林，谁给你的胆子？”
这一刻，不只是梅林陷入了沉默和安静, 在他所连接的那一端，所有围绕在屏幕之前的人都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
藤丸立香看向周围一圈各色的骑士们逐渐冷凝下来的目光, 又将目光落在了身边的阿尔托莉雅的身上。出乎意料的是，这位波澜不惊的亚瑟王在这一刻的表情竟然显得也有着几分的失神和茫然。
有说有笑凑合着一起过来的圆桌骑士们早在梅林说出那一个名字之后就陷入了沉默，在见到了莫德雷德那张面容的时候，整个窄小的空间都泛出一种诡异的感觉。
谁也没有说话, 谁也没有张口。
只有藤丸立香在犹豫片刻之后, 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 和身边迷茫的莫德雷德对视一眼后才轻轻的开口问着：“梅林, 你说的这个名字……还指向另一个人吗？”
梅林似乎被这一声喊了回来, 他收回有些发散开来的目光重新凝聚而来, 看向莫德雷德：“看起来，你是认识这位的。”
莫德雷德收起了长剑将它重新插入地面：“所以呢，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有无数的问题可以开口去询问，有无数的消息可以被得到。
然而看着那张脸，梅林却仿佛喉咙卡壳了一般，难以升腾起任何审视同打量的心思，甚至诱哄试探的话语在心口还没转上一圈，就足以沉寂。
到最后，在迦勒底的寂静中，在他们所在的土地上这片寂静之中，梅林只是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他问：“我是如何称呼他的？”
莫德雷德顿住了片刻，碧绿的眼凝结而成尖锐的利刃刺入那片纯白之中，熄灭的火焰再度燃烧而起星点的火星，翻滚着四溅着，牵扯出嫉妒的火来燎原。
“真可笑啊，梅林。”莫德雷德说，“你居然会问我这种问题。”
他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嫉妒的火在灼烧，连同他出口的话语都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恨。
莫德雷德抬起了自己的手放在面前，摊开的掌心之中接住了梅林那里所飘落而来的白色花瓣。他低头细数着白色花瓣之上的脉络，没有急着继续开口。
他的记忆就仿若一棵参天大树，扎根于不列颠的土地之上，生长的枝繁叶茂。然而他站在这棵大树之下，所能看见的只有早已干枯的树身。那些蜿蜒伸展的树枝承载着无数的记忆，每一个都挂着过往的故事等他发现，却又全都淹没在滔天的雾气之中，难以记起。
然而在见到梅林的那一刻，某一个枝干之上无比模糊的记忆却开始清晰了起来，一颗记忆的果子落了下来，砸在了他的手中。
记忆的故事却并不是值得高兴的存在，却又让他干枯的心如同被甘露所温润一般。
他在记忆中窥见过所追寻之人的身影，他看见记忆之中的自己低头跪首而来，以最为虔诚的姿态捉来那只被铠甲所包裹的手落于掌心，覆上敬仰神明的吻。
居高临下站立着的王却没有言语，他高傲的面容带着分明的冷意，那双同莫德雷德如出一辙的绿眸之中只剩下斑驳的漠然。神明从未曾为他的信徒落下任何的垂怜，任由他亲吻着手背宣誓着忠诚，空余而下的另一只手却抚摸而上冰冷的剑柄。
寒光映衬目光而来，那把剑出鞘却不再是为了杀敌。剑刃分明落在莫德雷德的肩侧将他的身躯压下不允任何的僭越，可是莫德雷德却无端的察觉到恐怖的杀意，无边的寒意正顺着那侧锋利的剑蔓延而来，落在他滚动的喉结之上。
父王并未曾接受他的忠诚。
他的父王想要杀死他。
无比清晰的事实连同逼近的杀意一起压迫着他的生命，莫德雷德却没有动，固执无比的跪在那里，任由心脏疯狂的跳动着，宣告着死神的垂怜。
王却没有因为他的忠诚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动摇，那般的冷漠决断，近乎要让宫殿之上沾染出骑士的鲜血。
然而就是这般冷漠的王，却只是因为响起的脚步声和站立于他面前的魔法师而停住了一切的动作。
那把剑已然横立于莫德雷德的脖颈之上，然而他的目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只是落在了站在他面前的白发的梦魇身上，看向了梦魇身后落在地上的长袍。
白发的梦魇站在他们的中间，阻拦住了王的目光，也阻拦住了莫德雷德看向王的目光。
梅林的声音柔和着轻轻的说，却带着无奈的叹息：“不可以这样做。”
他说：“阿尔托利斯，你知道的，你不可以这样做。”
137.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轻飘飘的一句阻拦。
神明却垂下了头看着梦魇，无边的杀意在这一刻褪去，只留下冰冷的漠然和几分无措的茫然。
他的王要杀他，他的忠诚毫无作用，他的敬仰与爱慕毫无诉说的余地。
然而旁人的一句话却可以轻描淡写的掠过这一切，那般亲昵的称呼，那般胆大的阻拦，却都沉寂在王眼中宠溺的默许中流泻而去。
这段记忆碎片的最后他仍旧跪在地上，却僭越而又满腹罪恶的抬起了头，去窥探王的面容，顺着离开脖颈的剑刃蔓延而去，窥探起神明的举动。
他看见了白发的梦魇凑于金发的王的耳畔轻言诉说，他看见了冰冷的王露出人的色彩来一点点的散去了寒日的冰。他看见梦魇伸手而去，覆拢于王执剑的掌心，轻轻的将那把剑压入地面。
之后只留下了梦魇背在身后的手挥舞着，示意莫德雷德离开这里的画面。
破碎的记忆留给莫德雷德的是一把火。
燃起的不是无比的崇敬和再次得以面见父王的热烈，也不是死里逃生存活而下的庆幸。那是一种滔天的怒意和不甘，一种无与伦比的怒火在他心中燃烧。
那种火焰名为痛苦，名为憎恨，更加名为嫉妒。
138.
“离他远点。”到最后，莫德雷德也没有回答那个问题，“收起你所有的好奇心滚远点。”
梅林站在那里，对于情绪的感知让他清晰的察觉到对方的憎恨和痛苦，那种情绪足以让人窒息。梅林却在心底有些茫然，茫然于对方情绪的产生，到最后仿若是被莫德雷德所感染了一般，心底也染出了几分酸涩的火。
“守着你们的那位王就够了。离我的父王远一点。”
在最后留下了这句话之后，莫德雷德拔剑收拢而来。他再次看向了不远处褪去的帐和彻底平静下来的战场，重新捡回了自己的头盔遮盖住自己的面容消散在了这片空间。
只留下梅林站在原地，有些发愣的看着地面上蔓延的裂纹。
“我忽然也有一点嫉妒了。”梅林轻轻的说，他的听众只有迦勒底的各位。
然而现在能够回应他的，也只有什么都不知道，尚且处在情况之外的藤丸立香。于是藤丸立香探头而来：“……嫉妒……？你在嫉妒什么，梅林酱？”
梅林没有说话，反倒是站在藤丸立香身边的骑士开了口。紫发的骑士看着屏幕的目光没有丝毫的转移，仍旧盯在那位莫德雷德曾站过的地方。
兰斯洛特沙哑着嗓音说着，声音在寂静无比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楚，清晰的响彻于所有人的耳中，似乎说出了在场骑士们、乃至于他们的王的心思。
“嫉妒为何所有人都知道那位王的名字，唯独我们，被排斥在时间之外。”
139.
夏油杰并不是空手而归，他带回了两份情报。第一份有关亚瑟的情报被他彻底的封存于自己的心中，缄默不语。而另一份情报却被他轻而易举的递了上去，呈现在沙条爱歌的面前。
夏油杰没有做出任何的说明，没有做出任何的解释，但是那份情报放在桌面上任由沙条爱歌观看的时候，一切的答案都已经出现在对方的心中。
沙条爱歌原本是端坐的姿态，优雅无比的轻轻端着自己的茶杯，品尝着满桌她亲手制作的佳肴。
她细数着这些佳肴的时代和来历，塞入口中被粉嫩的舌尖裹缠吞下品鉴而出的却不是什么食物的好坏，而是有关saber喜好的话语。
等到她终于转动着圆盘一一品尝而来停顿在了那份情报之上，白嫩的指尖压在那张照片的一角，落目过去的目光在轻轻一瞥之后连同转动的动作都彻底的停顿了下来。
蓝色的眼眸一瞬不眨的落在了那头金发之上，落在了那双碧眼之中。
夏油杰没有说话，任由沙条爱歌端详着那张照片。
直到片刻之后，沙条爱歌才开口：“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了。”
她举起那张照片对着明亮的灯光看着，指尖摸索而去照片的每一寸，舒展的眉宇又皱起了几分：“不过还是不像。他不会露出这种眼神，也不会冷漠成这个样子，更不能再用这种目光看向我。”
照片上的莫德雷德无法言语任何东西，但是倘若他自己听到这些话，或许也会怒不可遏吧。
评判的最后，沙条爱歌放下了茶杯另一只手也抚摸而去，而后双手扣合折叠着那张照片，将莫德雷德的脸折叠出无数的痕迹后慢条斯理的撕碎成飘落的纸屑，洒落如同初雪一般。
“加快布阵的速度吧。”沙条爱歌说，“这种东西还是在确认无用之后，彻底销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