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列车(下)
【商秉衡:大家对江易寒凌的期望很高, 那个时候普遍认为他会是第一个Ap-1,联盟政府向他倾斜了很多资源】
【商秉衡:当然,后来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 他晋阶失败了, 接着头部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并出现了一系列并发后遗症】
【商秉衡:医治他的过程中, 用了一些比较冒险的手段,导致他的记忆出现缺失, 不过命到底是保住了】
【商秉衡:我记得当时医生的共识是, 可能他的病情和神经元有关联, 记忆的丢失有助于身体状况的好转】
【商秉衡:为了防止他找回记忆导致病情恶化, 他家里和联盟政府达成了协议, 之前他参与过的所有活动记录都被封存了】
【万铱:当时衍哥问起来“我的救命恩人”, 实际上,您知道真正救我的人是江易寒凌吗】
【商秉衡:他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活得久一些,我答应过他们, 要保守秘密】
【商秉衡:很抱歉,当时没有对你们说真话】
【万铱:没事的, 没事的。请问, 他的老师时飞云知道这些吗?】
【商秉衡:当然,在无限定者的领域中, 时先生一直久负盛名。江易寒凌的初版诊疗方案,时先生虽然不是医生,但是给了重要参考意见】
万铱想起自己曾经在时飞云那里看见过江易寒凌的病历, 不过那时候时飞云用俏皮话一笔带过, 说查查女儿对象的病史很有必要。
【万铱:谢谢您这么耐心, 我一直以来打扰您了】
【商秉衡:没关系】
万铱盯着聊天记录看了一会儿, 忽然看见商秉衡又发了一条。
【商秉衡:你是个好孩子,很努力在生活】
万铱觉得他意有所指,但是不太确定。
她和朱鹭诚一打了声招呼,看了看列车时刻表,起身到卫生间去,在空荡荡的镜子前掬水洗脸。
镜子里的脸神情谨慎。万铱不是那种会在公共场合大哭大闹的性格,大家都知道。
【万铱:谢谢您】
发出这三个字后,她缓缓走出了卫生间。时飞云的实验室很大,因而位置很偏,离市中心非常远,这会儿根本没有几个其他乘客。
她走出去几步,接着好像终于被延迟的痛苦击中,缓缓蹲了下去,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只是在剧烈地颤抖。
万铱的终端手环迟疑地震动了两声。
【商秉衡:有些话,我说不太合适,但是好像也没有别的长辈来和你说了】
【商秉衡: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万铱把食指的指节塞在嘴里,咬了好几下,浑身的颤抖平复下来,才终于去回复。
【万铱:很多事情,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商秉衡:司法界一直到现在,也不认可经由混沌遗物认定的证据】
【万铱:因为传统技术并不能捕捉到无限定能的物理影像】
【商秉衡:但是那是存在的。人类的感官就可以接收到,只是传统的技术手段没法呈现】
【商秉衡:有的东西看起来不存在,但你可以感觉到它,它就是存在的】
【万铱:您这么认为的吗】
【商秉衡:我们总会失去很多东西,所以要加倍珍惜现在拥有的】
万铱忽然觉得“给年轻人讲鸡汤金句的商秉衡”是个喜感的词组,扯了下嘴角——大约比哭还难看,不过好在四下无人,只有车站的监控静静地俯视着。
【万铱:到底怎么才能拥有幸福和快乐,太难了】
【商秉衡:我想你知道答案,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万铱:什么都不要想,只专注眼前,就会幸福】
【商秉衡:生活总要继续的。】
万铱把终端手环收起来,站起来,她蹲得脚有点麻,动起来的时候像是有电线连在小腿上,一用力,腿部立刻变成了老旧电视的雪花屏。
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只有衍哥会当成很重要的事情,要是他在这里,会十分认真地提出“我抱你吧”——他不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全程抱着她是件不好的事情,他从来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他只在乎她怎么想。
但是他不在这里。
所以她终究还是往前走了,没有停留、没有迟疑,推开门,投身到了熟悉又陌生的空气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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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大了。”目睹她离开车站往回走之后,商秉衡自言自语道。
这样的孩子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碰见,所以最后还是希望她能继续自己的生活。
房间里并没有第二个人,自然也就没人回应他,只有手腕上的终端手环检测到了他的声音,手环上的暗蓝色光圈跟着他的声线上下起伏。
他佩戴的终端手环是个幌子——市面上最亲民、使用范围最广的款式——实际工作中并不使用这一款手环。
联盟政府科技部研发出来的最新款非民用手环,已经可以实现“脑电波控制”了,体积极小,生物供电,只不过因为成本太高,且需要皮下植入,使用群体并不大。
商秉衡父母都是学生物出身,他刚能站稳,拿到的玩具就是一只活兔子。而自他把兔子的生理构造解剖得一清二楚,他对“血与肉.体”的祛魅也就完成了。
“皮下植入”,甚至“对人体的机械改装”,都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血肉苦弱。
随着他的心念改变,皮下埋置的的终端手环调取了他需要的对应信息,呈现在了他眼前。
名为“万铱”的存在,在纳尔星上留下过的所有痕迹。
因为她主要活动地点在奥卡大区,商秉衡拿到她所有资料与信息需要的时间稍微有点长,不过最终还是全部到手了。
能拿到那么齐全完备的文本材料,还仰仗她本人收集与整理的习惯。
她学生时代所有的笔记本、错题集都分门别类印刷好,卖给了自己的学弟学妹们;而课本和草稿本都被存放在福利院属于她的小柜子里。
至于其他文字作业,基本都被学校当做优秀作业存档了。
至于她的终端手环——在商秉衡的高权限面前,像是一本摊开的日记本。
她曾经思考得出的所有东西,密密麻麻,有心呈现或者无心写就,都成了帮助商秉衡理解“万铱”这个概念的存在。
她在伤好后上第一节圣教礼诗课的时候,在学校发放的粗糙草稿本上手写:
“大家都在杀人。在世界上,现在杀人,过去杀人,未来也杀人。血像瀑布一样地流,像香槟酒一样地流,为此,有人在神殿里披戴上桂冠,此后被称为人类的恩主。”
然后她逃掉了所有宗教课。
在此之前,她是个虔诚的圣教小教徒,每周都跟着福利院的阿姨去唱诗。
诸如此类的事迹,数不胜数。
她学生时代性格孤僻,喜好独来独往,大家对她的证词都是“一个聪明又努力的女孩”,没人察觉到她有什么不同。
毕竟小孩长大之后,性格变化一点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一切物证都在向商秉衡证明——她并非寻常之人。
她明明能够防御冠冕序列Ap-2对自身意识的穿刺和读取,日常却表现得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Ap-4.
她固执地相信自己的爱人无法死去,于是她的爱人顽强地存活下来了,任何手段都无法夺取他的生命。
没办法直接读取她的记忆和实时想法,对于商秉衡来说,实在是一道难题。
看不懂她在想什么。也补不齐她的成长逻辑。
作为Ap-2的冠冕序列无限定者,世界上所有人的记忆都像流水一样摊平在他面前,他能随意读取每个人的思维与人格。
唯独她那里什么也看不见。
作为主政的最高长官,商秉衡听过、见过很多赞美。曾有人称赞他治下的城市是一场永不散场的宴席,哪怕到了深夜,宴席也依旧不减热闹和荣耀,毫无差错地举办下去。
这是某种巧妙的映射,因为特利内岛有独特的“过晚”习俗。
或许因此,商秉衡一直记得这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在发现万铱的存在时,他首先想起来的也是这个比喻。
民间流传的故事中,宴席结束、宾客散去之后,会有美貌女子前来敲门。
你切不可开门,因为你看不懂她的真容、猜不透她的心思,她是异于人类的妖邪,是趁你不备窃取你神魂的鬼怪。
本来一切都在商秉衡的计划中毫无差错地前进下去,他将会把盛宴永远举办下去,带领人类达到真正的不朽。
但是此时来路不明的万铱出现了。
她是他目之所及中唯一的不确定。
他知道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把门关上,把这个猜不透的深夜来客拒之门外,最好先下手为强,率先将她铲除,这样她就永远不会威胁到自己的计划——
过去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把一切可能危害到自己计划的不确定因素扼杀在摇篮里。
商秉衡十分怀疑,她就是全知之眼检测到的那个“Ap-1”。
最初,全知之眼检测到了“Ap-1”的存在,但是全球范围内的无限定测试并没有查出Ap-1的存在——这件事令整个联盟政府都十分焦虑。
毕竟,联盟政府无法预测Ap-1到底拥有多大力量,Ap-1自己不出现,他们也没办法掌控这个Ap-1。
当时,联盟政府内部甚至给出了十分悲观的预测:世界极其危险,我们所处的现实,系于一个不知身处何方之人的一念之差上。
世界上唯一在这个领域有卓越贡献,可能准确预测Ap-1的力量极限的科学家,董思牧,已经去世许多年了。
但是那个Ap-1始终没有出现。
联盟政府甚至怀疑全知之眼出了错,但是不管怎么检查,全知之眼给出的结果始终没有变:Ap-1已经出现。
商秉衡为此困惑了好多年。
现在商秉衡大约明白了——万铱很可能就是那个Ap-1,而她没意识到自己是Ap-1,没意识到自己拥有庞大的力量。
董思牧在自己那篇成名的论文里,说过“‘Ap-1’将获得指数级别的提升,他们将脱离人类的身份,进入神明的领域”。
董思牧如果还活着,应该能够较为准确地弄明白“Ap-1”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和存在。
可惜他死了。他不是非死不可的,商秉衡一直觉得很遗憾。
商秉衡知道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趁Ap-1还没认清自己的力量,就先下手结束她的生命,这样她就绝对不可能发现仇衍的真相,也绝对不可能对他的计划造成任何不稳定影响。
但是……死掉了就没有了。
以后他可能再也遇不见看不懂、猜不透的灵魂了。
商秉衡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冒险,但是只是一点点风险,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她即将放弃仇衍,这样仇衍就会如原计划死去,死在圣女让娜时期就存在的混沌遗物·公正中。
不过,由于圣女让娜的扈从亚丹·戴兹对混沌遗物·公正的过火使用——他曾经企图用一千名少女的性命来换取圣女让娜的复活——在此后的历史中,大家一般都将这件混沌遗物称为“混沌遗物·亚丹戴兹”。
只要这次混沌遗物·亚丹戴兹也顺利运行……
到时候,Ap-1就不止她一个人了,他会同样攀爬至序列的顶端,成为人类不朽的神明。
这是最安全的一条路,因为只有他永远不会放弃人类。
商秉衡低垂眼帘,看着面前铺开的监控画面。全知之眼与他磨合了许多年,运作极为顺畅,一秒之内就将他想看的画面调取出来。
江易寒凌正在与自己的老师时飞云争吵。
时飞云是混沌遗物领域最知名的科学家,联盟政府曾经向他抛出过橄榄枝,邀请他加入科技部,但他竟然迷上了经营商业公司,最后也没进入联盟政府。
商秉衡照例扫了一眼这位大科学家的心理活动,发现他一如既往的凉薄,并未多在意。
商秉衡比江易寒凌年长许多——甚至可以做他的父亲——许多年前就和江易寒凌有过沟通与交际,他当年就大约知道江易寒凌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冷漠、自私、刻薄,人类受到伤害的时候,本能地就会退居到这些张牙舞爪的品质后面。
而这些品质是会上瘾的,一旦沾染,就再也戒不掉了。
他原以为江易寒凌已经谢幕退场了,万万没想到,到了幕终的时候,还需要最初的演员来垫场演出。
不过,不需要太久了,大幕马上就要拉下了,要谢幕了。
愿人类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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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情似乎不太好。”朱鹭诚一说:“需要我讲个笑话吗?”
万铱缩了缩肩膀,感觉到一点安全感:“请讲。”
她正在车站的自动贩卖机器前选购雨伞,外面雨太大了,要走回去,一柄雨伞已经不够了。
“从前有个犯人,热爱推理小说,一次犯罪之后,在现场留下了错误的死亡讯息,想误导应急局。但是最后他还是被火速缉拿归案,他困惑地问:‘你们怎么看出来死亡讯息是误导人的?’”
“应急局:‘什么死亡讯息?我们查了附近32个路口5000小时的监控,最后定位到你的。’”
万铱完全没听出笑点,不过还是配合地笑了两声。
朱鹭诚一抱着手:“你要逼我干一件最讨人厌的事情——解释笑话吗?”
“讨人厌的事情还是我来做吧。这个笑话展示了具体科学领域中一种非常行之有效的办法——用穷举的蛮力去对抗一切解不开的谜题,嗯,也算是一种以力破巧。”时飞云的声音出现在万铱身后。
万铱刚拿到崭新的雨伞,转过身来,望了过去。
时飞云刚从雨中出来,手上一把神似手杖的灰色长柄雨伞,伞尖滴滴答答在往下滴水。
“我来向你道歉。”时飞云开门见山:“对不起。”
万铱向朱鹭示意——希望他暂时回避一下。
时飞云:“这段路没有监控,我以为你现在会更愿意有善意第三人在场。”
万铱摇了摇头:“你现在没有动机。”
时飞云:“其实是有的。毕竟成就不嫌多。”
万铱:“但是你现在对我下手,可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是要偿命的。”
她说:“而你既然会被江易寒凌逼着来道歉,说明还是打算活到明天的。”
时飞云点点头,然后又说了一遍:“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万铱看着他笑,她其实不想笑的,只是现在确实没有其他表情可以做。
时飞云客观地说:“你并不能因为一件在这条时间线上没发生的事情送我进监狱。”
万铱:“但是你因为一件在这条时间线上没发生的事情,取消了混沌遗物a1的展示。”
时飞云不置可否。
万铱:“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江易寒凌。你硬生生认下这件事……江易寒凌可没法让你做到。”
她这句话一说出来,时飞云忽然问:“你是故意在这里等我的吗?”因为这里没有监控。
万铱:“是的。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知道。”
时飞云立刻说:“我的道歉并不真诚,我说‘对不起’并不代表我诚心悔过,他逼我来的。如果你要问为什么,我一起答了吧——不知道,我生来就是一个冷血的人。”
自然,一个重感情的人,绝不可能和自己全家都闹得不欢而散,而且他还一点都不在意。
他失败的婚姻、失败的父子亲情,好像在他心上没有占到一点位置。
时飞云完全不在乎,他就是随便试试,如同在早饭时间随手用纸巾折了只天鹅,试着好玩的,失败了也无所谓,上午的工作刚开始,他就会把微不足道的失败完全忘掉。
万铱:“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她问:“我的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一个突兀的问题,时飞云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抬眼去凝视她。
万铱继续问:“我很像她吗?她爱自己的孩子吗?”
时飞云沉默了一下,说:“你不怎么像她。她是一个很标准的贤妻良母,会大早上起来给家人做早饭,还会把换下来的脏衣服立刻捡走去手洗。”
万铱:“你是骗我的吗?你答得太快了。”像是随口编的。
时飞云:“不是。”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她应该是爱你的,我给了她很多钱,希望她能终止妊娠,她都拒绝了。”
回想起这段往事,时飞云有点烦躁:“我以为她会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是她单方面毁约。”
万铱:“福利院的阿姨说,我妈妈生下我就去世了。”
时飞云冷哼一声:“她早知道自己大概率会死,她的身体条件根本不适合怀孕。她被圣教的那些母爱故事洗了脑,觉得一个胚胎比自己还重要。”
时飞云总结道:“如果她活着,她会溺爱你溺爱得一塌糊涂。”
他挑剔地看了万铱一眼,不得不承认万铱很符合世俗对“好女儿”的标准:“假如你是个一事无成的人,读不好书、永远实现不了自己的梦想,她也会溺爱你。”
万铱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父母亲情。
但她听完,只是想,终于弄明白了,可以了。
并不遗憾,也并不伤感,因为她想——这样纯粹的爱,她也有。
衍哥也很溺爱她,他告诉她,他很爱她为收养猫猫而为难时眼睫毛的弧度;他很爱她躺在床上一边哭诉不要起床一边爬起来;他很爱她被揉头发时候本能蹙起的眉头;他很爱她讲那些张狂虚幻的霸总言情故事时乱踢的腿。
他把心动的一切细节都告诉她,因为她说想要知道。
他从不觉得不好意思,旁人一离开,他的手就伸过来了,这里摸摸那里揉揉,还硬要帮她洗头,洗头的时候听她闭着眼睛发表并不客观的社会新闻评论——他甚至真情实感觉得她说的很对。
衍哥十分具体地爱着她。
只是相爱的时间太短,产生的细节不够多。她有时候冷静思考,判断这一点相爱的时间,并不足以支撑自己的余生安然度过。
万铱点头,说:“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
时飞云:“我以为你会质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万铱替他回答:“因为这是最快最方便的办法,你没有时间了。”
【离列车到站还有3分钟。】
万铱面前的大屏幕闪烁了三遍提醒,然后重新变成了电子表的投影。
万铱:“我要走了。帮我转告……”
她停了一下,然后说:“算了,没什么好说的。”
她向有监控的地方走去,时飞云紧随其后。
看见熟悉的监控摄像头了,万铱说:“我以为你会向我要回混沌遗物a1。”
时飞云:“一个失败产品,本来也不够格拿出来展示,我还有几百个。”
万铱知道他在说假话,没拆穿,把那把买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用不到的雨伞放进包里,说:“下次做个好人。”
时飞云:“你不像你妈妈,其实你是像我。”
万铱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时飞云望着她的背影,头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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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鹭,你为什么会当一个职业无限定者呢?”时飞云的实验室很偏,超回路列车上除了他俩之外,只有一个扫地机器人。
朱鹭诚一所有的精力都消耗完了,精疲力竭地靠在座位上看电影剪辑,平均五分钟就能看完一部烂片。
“缺钱呗。”他无精打采地回答:“我好累,我刚才还以为你要等雨停再回去,这么来回折腾我真的会死的。”
万铱:“你记得你很年轻就干这行了,以前无限定者又苦又累又被人歧视,你没想过转行吗?”
朱鹭诚一:“没想过。我们当时一起入行的人都坚持下来了。”
万铱:“那很厉害啊,你平常不和他们联系吗?”
朱鹭诚一:“你是不是忘记了早期的职业无限定者死亡率有多高?他们都死了。”
万铱:“对不起。节哀。”
朱鹭诚一:“无所谓,我平常根本想不起他们来。你真觉得抱歉,明天给我做榴莲大福。”
万铱:“林师兄的厨艺比我好很多,我请他做,不知道你是否接受。”
朱鹭诚一:“我们都知道这件事的重点是你讨厌榴莲。”
万铱:“……”
万铱:“你故意的。”
朱鹭诚一哈哈大笑,认真道:“我以前特别穷的时候,会去圣教教堂蹭甜品,那里的妈妈做甜品巨难吃,还骗我说,甜品本来的味道就是这样。”
万铱:“朱鹭,我记得你是云雾大区的,云雾大区也信圣教吗?”
朱鹭:“据说以前不信,后来失业潮一来,很多人就信了。”
他说:“无所谓,反正我不信。信什么都没用,脱离苦海唯一的办法是自杀,不是信神。”
万铱觉得他好像在说他自己的故事,因为算算年龄,朱鹭诚一的童年应该正好赶上云雾大区的下岗潮——那会儿联盟政府正在改制,整个社会都面临结构性失业。
万铱:“还有囤货,你每次买东西都喜欢买好多。”
朱鹭表示赞同:“还有囤货。不过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爱好,我家乡所有人都爱囤货,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没有工作、没有钱、没有食物。”
万铱:“联盟政府不管吗?”
朱鹭兴致缺缺:“据说是有失业安置金的,但是被谁挪用了,或者什么别的原因,也没人见过那些钱。不清楚,很多事情一开始群情激愤,后面也就不了了之了,慢慢也就没人提了。”
万铱:“好熟悉的话。”
朱鹭:“你又不是第一天生活在这个星球上。”
万铱:“是。”
总是有这样的事情,明明是很重要的事情,爆出来是大家都关注的新闻,或者干脆已经爆出来了,但是竟然硬生生没了下文。
舆论热点的转移非一般的快,但总还有人在关注过去的新闻,不过关注也没有用,持续投入注意力的大家还都默默接受了“自己的关注没有用”这件事,然后生活继续下去。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在很深、很里面,但是表面看不出来。
像是一个精神病人,实际上他已经疯了,但是竭力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大家都知道他不对劲,但是都强迫自己拿他当正常人。
朱鹭说完刚才那几个长句子,实在觉得精力消耗过度,摆手道:“我要歇会儿,好累。不要聊天了。”
然后朱鹭诚一对着车窗闭目养神,车窗外有时是站台屏,有时是闪动广告,一开始广告的画风还是各种包装精美的氪金游戏,后来变成了配色蓝白的“不孕不育,您来找我”。
超回路列车的速度是很快的,万铱上车之前,看了预计时间,不算中途停靠的时间,绕整个特利内岛一圈,也不过半小时出头。
但是现在时间过去了十五分钟,从超回路列车内置的站点图来看,他们才过了6个站,堪堪到达城区边缘。
这是一段U字型沉埋式运行区间,他们正处于U字的前半段,在向整段线路的最低点运行。
列车的速度越来越慢,起初万铱以为是自己体感出错,接着下一个站点,列车直接没停,开过去了,她才确定了,现在整部列车是处于异常状态没错。
她把终端手环取下来了,整只手环处于休眠状态,看不了实时新闻了,只能看见信号栏闪着灰色的感叹号。
不过她猜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水花,因为网络安全部肯定会出手。
就像之前潘小姐的事情,他们下场把舆论往“网络水军”的方向引。
只不过当时万铱恰好和他的利益一致,成为了间接的受益者。
那时候她感叹于联盟政府的力量——要推动“无限定能”和“无限定者”走上前台,连一点负面新闻都不放给普罗大众,甚至亲自下场来引导舆论。
一边引导一边删,很快就能塑造出正确的记忆。
大势与潮流,顺之则昌,逆之则亡。联盟政府对于个人来说,是一股绝对强大和优势的力量,顺着风能直上九万里,但若是逆着风……
超回路列车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车厢开始慢慢地往里渗水。
这实在是一个十分诡异的场景。
一辆半新不旧的列车停在了城市边缘的两个站点之间,已经停止运行,暴雨冲毁了挡水墙,泵站很快就到达最大负荷,大量无法在短时间内排出的积水倒灌进隧道,将列车和上面的乘客困住。
但是列车上唯二的两个乘客,一个闭着眼睛在休息,另一个安安静静地正坐着,好像根本没看见往里渗透的积水。
“你真的很喜欢直接物理毁灭。”万铱仰起头,对着车厢上方的摄像头说。
摄像头闪着绿光——这象征着连线正常。
万铱继续说下去,她的声音调高了,一点也不顾虑会不会吵到朱鹭诚一:“我以为你会直接通过朱鹭对我下手,毕竟你已经制造过一个杀人犯了。”
她说了一句:“我要和你直接对话。”
空旷的车厢里瞬间就出现了商秉衡的半身投影。
商秉衡所处的房间很小。万铱之前就发现了,他大约是喜欢狭小的空间和层层叠叠的毯子,他常待的地方都有这两个特点。
坐在万铱身边的朱鹭诚一睁开眼,他整个人有点累迷糊了,也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盯了他们好一会儿,决定闭上自己的嘴巴,假装自己不存在。
商秉衡抬眼向她望了过来,自己的影像骤然出现在万铱面前,让他有一点惊讶,不多,很快便捡回了之前的微笑:“我想我们之间产生了一些误会。”
万铱:“我不太清楚你具体指什么……”
她掰着手指数:“不过,姑且按时间顺序从前往后数吧。”
“最开始,你和汪留青是校友,还是朋友,你们念同一个专业,有类似的家庭背景。临近毕业的时候你一直很犹豫,到底是走父母铺好的路进入学术界,还是遵循自己的内心去从政。”
“最终你决定选择后者。但是问题来了,你的好朋友汪留青,他和你在很多地方都完全一样,他也在学术界和政界之间摇摆。”
“你觉得他最好不要和你选择同一条路,因为他的家庭背景比你更好。如果他同时间和你进入一条赛道,可想而知,很多机会都会被他拿走。”
“虽然不知道你的初衷是什么……是希望朋友在学术界做出一番成就,这样他就会继续在学术的道路上走下去;还是希望朋友就此身败名裂,从此不可能再成为你的威胁,最后你做出的事情很确凿。”
“你改变了朋友的一部分记忆和瞬时想法,最终他决定调整样本和设定,以获得想要的实验结果。通俗点讲,你帮他选择了造假。”
“明明是好朋友,但是在某个时刻,你清楚地认识到了友谊应该终结,并冷漠给了这段友谊致命一击。”
“再然后是朱鹭诚一。”
“最开始,职业无限定者是一个备受社会歧视的行业,很多职业无限定者都是因为实在太穷了,才加入这一行的。”
“但即使这一行报酬很高,过高的伤亡率还是使得转行的人越来越多。联盟政府一度陷入了无人可用的窘境……不对,应该说,你陷入了窘境。”
“因为只有你坚持推动无限定能的应用,其他人都觉得电能已经够用了。但是如果时空气泡破裂得不够,进入纳尔星的无限定能永远不可能铺开大规模的应用体系。”
“这样的话,你就拿不出耀眼的成绩去支持自己的政治观点,自然也不可能顺风顺水、一路高升。”
“那怎么办呢?”
“比如说,朱鹭诚一,他是个很有天赋的职业无限定者,在高压高危的任务和频繁的同伴死亡中患上了心理疾病,按理来说应该病退,或者干脆直接离开这个行业。”
“但是这样一个行业稀缺的精英,怎么能就如此简单放他走呢?”
“对你来说,有更方便的办法——直接删掉让他产生创伤的记忆,人为让他产生病理性挥霍欲望。”
“你并不止对他一个人这么做了,只是他比较幸运,这样依旧活了下来。”
商秉衡听到这里,心平气和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显然,他们的牺牲是暂时的,只要撑过最初的人才缺口,后面就会进入良性循环了。你看,无限定者大赛开赛以后,良性循环已经开始了。”
万铱匆忙笑了一下:“只有他们自己愿意,才叫牺牲。”
她笑起来实在很好看,商秉衡有时候很能理解自己的养子为什么会喜欢上她。
商秉衡知道自己在这点上说服不了她,转而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无限定者的?”
万铱:“潘小姐入狱的时候。”
商秉衡:“你那时候甚至不认识我。”
万铱:“但是我知道了,有的人虽然是无限定者,但能拿到证明自己是普通人的测试结果——比如你。”
其实她早该触类旁通想到的——路熙都能靠父母捐赠拿到大学本科毕业证书——只要属于那个圈子,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吗?
万铱:“其实只要有人细究潘小姐的生平,就能发现她绝对不是普通人,而是无限定者。”
“但是如果爆出她是一个隐瞒自己无限定者身份的偏执狂,一是不利于你对无限定者的宣传,二是你的身份也可能泄漏出去。”
“所以她这辈子最后的归宿只可能是监狱,而你的下属必须亲自出来制造一个舆论焦点,以防止‘潘小姐是无限定者’出其不意成为舆论爆点。”
商秉衡简短地说:“你有在其中获利。”
万铱:“是,所以我虽然明白联盟政府在干什么,但是我那时候觉得——我们是同一个战壕的自己人,为了正义与公理,一点无伤大雅的越界控制欲也没关系。”
商秉衡:“我们就是自己人。我一直在尽全力,把你拉到我身边来,希望你把我当成你的朋友,希望你不要沉湎于过去、走向未来。”
他的眼神里完全是真诚,这样纯粹的感情几乎不可能出现在一个中年人的眼睛里,所以他总会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小。
商秉衡说:“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如何其实并不太重要。”
他说:“万铱,你可能不理解我,这个世界的一切不公都来源于资源匮乏,很多人忙忙碌碌,却只能干一件厌恶的事情一辈子,这样才能勉强糊口。这样的人类,算什么不朽?”
“倘若物质极度丰富、繁星为我们运转,世界上不再有纷争和内斗……这样人类才能称之为‘不朽’。我做的一切,都只是在为了这个目标。”
万铱:“通过杀掉所有Ap-1,确保自己是唯一的Ap-1吗?”
商秉衡:“你还好好活着。”
他说完这句话,万铱沉默了一瞬间。车门缝隙中不断有浑浊的水涌进来,从车窗望出去已经是漆黑一片,外面的闪灯广告牌全部因为进水坏掉了。
车厢之间的联通门上面挂着长条状的屏幕,屏幕上的字来回滚动,闪烁着红色光芒:“临时停靠,请不要靠近车门,给您带来不便,敬请谅解。”
商秉衡:“……”
商秉衡:“救援队正在赶来,你再坚持一下。”
万铱笑着说:“你认为我会信你吗?觉得你一开始就站在我这边,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我好?”
商秉衡:“暴雨并非我能控制的,你太高看我了。”
万铱:“但是气象局是你能控制的。甚至,和气象有关的一切无限定者,你也能控制。”
商秉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不能因为‘我有能力杀你’,就判定‘我会杀你’。”
他到这个时候,还能冷静地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万铱实在叹为观止。
她语速很快:“江易寒凌一开始很信任联盟政府的。但是你们并没有如自己的承诺那样,帮助他晋阶,反而还拿他做实验。”
商秉衡不说话了,他的眼神前所未有地幽暗下来。
“从鲁斯兰州回去之后,因为在救援时空撕裂中表现突出,科技部邀请他进行身体数据监控。”
“但是那并不只是身体数据监控。那时候你还在科技部,在日常检查过程中往他的脑部导入交流高压电,电压是80V、90V和100V递增,每次0.1秒,持续了一年,总共用时30分钟。”
“他就是这么悄无声息地被毁掉的,这么不留痕迹地被折磨疯的。”
商秉衡:“是我对Ap-1的力量预计的还不够……原来不仅是全能。”还有全知。
万铱冷笑。
她说:“你现在知道了,就不要再说什么‘我是为了你好’、‘我想和你做朋友’之类的鬼话了。我们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商秉衡:“现在你是唯一的Ap-1。Ap-1,人类中的神明,心念所至、无所不能,人类的未来在你手上,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只不过……你想带他们前往何处呢?”
万铱:“我说的‘谈一谈’,不包括你用你的政治理想给我洗脑。”
商秉衡:“你或许想听听,毕竟骤然获得那么强大的力量,需要一个指导思想。”
万铱:“上一个相信联盟政府、相信你的人是江易寒凌,还需要我重复一遍他的遭遇吗?”
商秉衡说:“他的性格可不适合当Ap-1,如此大的力量赐福于他,对人类来说并不是好事。”
万铱:“只有你适合,对吗?”
商秉衡:“你也很适合。”
万铱冷冷地看着他。
商秉衡几乎明白了,自己在万铱面前没有任何秘密,她什么都知道了。
到了这一步,他不觉得气馁,倒有一种难得的新鲜感。
商秉衡说:“智商不高,不愿意努力,又懒又偏激,很容易被洗脑,明明看法片面又毫无价值,但依旧热衷和人吵得不可开交,觉得自己是对的、觉得自己比旁人都清醒。”
“你看看你的身边,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还有孤身一人就不安,终身都希望把自己陷入某个团体来寻找安全感的人;肤浅又无知,通过孕育下一代来满足自己掌控感的人;只知道追求简单□□享受,遇见痛苦就躺下彻夜哀嚎的人。”
“你真的觉得把世界交给他们,他们有能力带领人类走向不朽吗?”
商秉衡说:“世界上最完美的东西从来不是什么‘由大众支配权力’,而是圣主□□。”
“大家是愚蠢的、脆弱的,随时会群体陷入癫狂。最好的办法就是你来掌控一切,你来选择、你来决定。就像圣教一样——黑神与白神将会为所有人选择他们的命运和归途,一切都恰如其分。”
万铱:“你想说的是‘我来决定’,不要把主语替换成我的名字。”
商秉衡:“如果一定要做决定,你难道更愿意把选择权交给永远在被愚弄的大众吗?让聪明人来做决定,这才是人尽其用。”
万铱发现他微微笑了起来。
也是,为什么不笑呢?
神明憎恶人类的原罪——愚蠢、浅薄、贫乏、脆弱,只有伏地叩首,将一切自由抉择的可能都交给神明……然后,神明便会带领人类前往幸福与快乐的不朽境界。
而在那不朽之中,神明是永恒的山岳,山岳俯压下来,将所有声嘶力竭的鸟和惊慌失措的鹿,都变作沉默寡言的兔子。
而神明便在高高的山岳之上微笑。
万铱:“你觉得你比我们更高一等吗?我们生来便是愚蠢与浅薄的吗?”
商秉衡:“你并不在他们之中。”
万铱:“我就在他们之中。”
商秉衡:“从你意识到自己是Ap-1,觉醒为Ap-1的时候,你就不在他们之中了。”
汹涌的潮水并不止息地向车厢内部挤了进来,万铱抬眼向外望去,争先恐后涌进来的浑浊潮水瞬间凝固,随后缓缓往车厢之外退去。
特利内岛的挡水墙最高能承受500吨的水压冲力,这些倒灌的雨水是突破了挡水墙才灌进隧道之内,如今却不得不因为一个眼神而止住奔涌的势头。
商秉衡:“我可以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明白过来自己是Ap-1的吗?我到底是哪里让你察觉到不对了呢?”
万铱冷漠道:“不可以。”
她话音刚落,忽然听见一声“碰”的巨响,面前紧闭的车厢门终于不堪重负,被体重压得一下子打开,三个快到模糊的影子齐齐往地面扑去。
万铱:“……”
黄毛:“……”
志刚:“……”
林在原:“……”
一直努力做好背景板的朱鹭诚一小声说:“我本来打算告诉你的,但是‘你的朋友们觉得你心情不好,决定坐车过来,躲在隔壁车厢给你惊喜’这件事,好像和末日决战画风不符。”
志刚站起来,顺便把被压在最下面的林师兄扶了起来,颇有点尴尬地说:“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林在原手上拎着一个大布袋,布袋子里有一丛欧芹稍微冒出了点头,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打开了袋子,开始检查蓝莓和西红柿压坏没有,确定没事之后,才意识到场景不太对,讪讪地把袋子合了起来。
他俩身后是一个崭新的黄色卡通狗充气玩偶服,万铱看着很眼熟,不知道是哪部动画片里的角色——这只玩偶狗刚才扑得太猛了,头朝下立在了车厢地板上。
玩偶狗的腿扑腾了两下,把列车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的吊环扶手踢得飞来飞去。
黄毛的声音从玩偶中传来:“老大——救我——”
志刚和林师兄一左一右把黄毛拉了起来,在空中翻了一下,帮助他重新用双脚站立在地面上。
黄毛“歘”地摘掉了卡通狗头套,露出一头凌乱的黄毛,气喘吁吁地说:“早知道不买这个了,行动也太不方便了。”
商秉衡轻轻问:“这就是你的理由吗?”
万铱重复了一遍:“我就在他们之中。”
她说:“你不应该觉得自己有资格左右他人的命运和未来,世界上也不应该有这样的神明。”
商秉衡:“但你已经是了。从你有这份能力开始,你就注定和他们不在同一条路上了。很快你就会意识到,我才是对的——比起期待大众做出正确的选择,不如你来帮他们做。”
万铱摇头。
商秉衡觉得自己说服她的可能性不太大,颇有些惋惜地复盘:“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把所有可能的危险因素全部在物理层面抹掉了。”
万铱:“这才是苏里杀人魔的真相。那个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的杀人魔,从头到尾就不是一个人……是你在控制不同的人杀人。”
商秉衡:“在见你的第一面,发现你免疫我的一切读心手段时,我就该杀掉你。”
但是他又觉得自己之前做出的决定并没有太大的失误:“可惜资安处对你知道得太多了,所有人都知道仇衍很喜欢你、想要娶你,直接用苏里杀人魔的名义杀掉你,破绽就太大了。”
万铱:“这样谁都能看出来,衍哥只是你准备好的替罪木偶了。”
商秉衡:“我对他是真心教导的。最开始,我的设计里,苏里杀人魔应该永远是悬案,可惜混沌遗物·亚丹戴兹需要他的类型,而他被苏里杀人魔杀掉的话,会让杀人魔的范围一下子缩小到只剩下我,所以只能他是那个杀人魔了。”
万铱忽然问:“你要对我用生化毒气吗?你觉得这个东西能出其不意地杀掉我吗?”
黄毛他们都是从头听到现在的,刚才还能勉强听懂,万铱的话题忽然跳走,几个人齐刷刷地去看她。
商秉衡顿了一下:“你现在还能读心吗?”
万铱:“可以。”
其实不行,她猜的,但是以她之前的经验来看,只要她敢想并且对商秉衡说出口了,她就会拥有这个能力,所以她直接承认了。
然后她果然看见了商秉衡的内心活动。
“S-(2-二异丙基氨乙基)-甲基硫代膦酸乙酯,皮肤接触10毫克可致人死亡,最致命的化学武器之一,联盟政府已下令禁产300余年。”她一字一句地读。
商秉衡沉默了一瞬间:“Ap-1,确实是……神明。”
因为这架超回路列车处于地下,在天然的防空洞中,巨型导弹的威力会被大大削弱,而且“巨型导弹被误射”可比“有极端分子随机袭击列车乘客”要惊悚得多,商秉衡很难解释前者。
而且“极端分子”还可以直接用倒灌进地下通道的洪水解决掉。
万铱隔着不甚清明的水膜向外张望,黑黝黝的隧道两端什么也看不清楚。
S-(2-二异丙基氨乙基)-甲基硫代膦酸乙酯,无色无味,微溶于水,一旦接触到氧气,就会变成气体,通过空气或水源传播,几乎无法察觉。
这人最初念的是生物物理系,逼到绝境了,最后的办法竟然是化学战剂。
在沉默中,朱鹭诚一插话道:“我刚才以为我出现在这里的意义是成为反派的工具人,在大团圆时刻一刀捅死万铱,然后再被其他人捅死。”
朱鹭诚一:“我都已经做好准备和你进行身体控制权的争夺了,现在迟迟没有动静,能不能给个解释?”
商秉衡和善地回答:“本来是的,但是经过理性的衡量,Ap-2打不过Ap-1,虽然我控制你很得心应手,但是没有必要。”
黄毛失望道:“鸟哥,难道你留在我们家,不是因为喜欢和我一起打游戏,而是被那个人控制了吗?”
朱鹭诚一:“黄毛,很遗憾,现在看起来是的。对了,商先生,没有必要你也可以做啊,我看的电影反派都这样——‘我不好过你们也都给我一起痛苦’。”
商秉衡矜持道:“我追求的是人类的幸福,不是人类的痛苦,你应该了解一下我的政治诉求。”
志刚吐槽道:“了不了解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又没有权利选谁当我们老大。”
商秉衡:“万小姐,你应该再考虑一下的。你看,要是一些权利最初就被剥夺掉,人们实际上是会习以为常,并不会觉得痛苦的。你想想,你平常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没法自由选择纳尔星的首脑而觉得难过。”
在致命的毒雾蔓延到车厢内部之前,万铱已经开始重置整条时间线了,他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视频窗口就被万铱直接关掉了。
万铱对自己的朋友说:“让我们重置一条没有商秉衡的时间线。”
白色与金色的光芒互相交织,无数扭曲重叠的时空虚影融汇在一起,将周围的现实变成了染布的颜料池。
黄毛评价道:“有点像棒棒糖的图案。”
然后一切都在视线的最远端聚成了一个罩着白光的黑色球体,所有的光都被那个黑色球体吞噬掉,无法逃逸。
黑色球体边缘的白光十分耀眼炽烈,消融在灰暗的空气中,像火焰坠落在水面。
志刚:“到了新的时间线上,我们会有这一段记忆吗?”
万铱:“参考江易寒凌的经历,应该是没有的。”
志刚:“那记得最先来找我,如果新的时间线可以让我爷爷长命百岁就好了。”
林在原想了一下,抿了抿嘴,说:“我女朋友……”
万铱:“记得,一定重置一条让大家都满意的时间线。”
朱鹭诚一:“请让我是一个富二代,一辈子都不用工作的那种。”
他思索了一下,又问:“一个Ap-1能够制造出另一个Ap-1吗?你能让我也是Ap-1吗?我觉得‘心想事成,认知是什么,世界就是什么,同时还会更改其他人的认知与记忆,使其与现实符合’这个无限定比言灵酷很多。”
万铱:“可以一试,万一无限定能不够用,失败了,大家就一起去世。”
朱鹭诚一:“打住,那还是富二代就行了,我很满足,谢谢。”
谈话间,周围所有的光逐渐扭曲,变成了许多无限延展的线,一部分往后倒流,一部分往前跃进。
在无数线条的缝隙中,光明剥离,只剩下虚无。
万铱在自己识海中看见了最原初的时间线。
她首先看见了发生在最近几天的事情,时飞云终于制造出了混沌遗物a1。
时飞云的实验室密级很高,甚至连全知之眼的辅助插件都没装,他一个人用混沌遗物a1看了一些过去的事情,然后想到了什么,输入了万铱和江易寒凌闹掰那天的时间坐标。
看到江易寒凌服了两次药的时候,时飞云的表情出现了明显的“惊讶”。
万铱最初也是在这里发现不对劲的。
时飞云对江易寒凌的病情很了解,对他平日的用药量也很了解。
时飞云要利用江易寒凌来杀万铱,替换掉的矿石分量必定是“亲密接触时,刚刚好消解掉药性”,否则用量太重了,哪怕不需要“亲密接触”,很可能也会导致江易寒凌进入无限定紊乱状态。
但是,那天晚上,在江易寒凌重复服用了两次药之后,矿石的分量依旧可以让江易寒凌瞬间进入无限定紊乱状态。
这意味着,时飞云对江易寒凌的病情有“严重的误判”。
为什么会出现“严重的误判”,一定是江易寒凌经历过某些时飞云不知道的事情——但是他们师生关系很好,江易寒凌绝对并非刻意隐瞒。
那就意味着,江易寒凌自己也不知道。
于是时飞云顺着江易寒凌的线往前看,不出意外看见了商秉衡。
这才是时飞云临时取消混沌遗物a1展览的原因。
至于他到底知不知道完整的一切——商秉衡怀疑万铱是Ap-1,在今天的超回路列车里万铱又会最终觉醒为Ap-1,万铱也不确定。
没错,她并不是全知的。
她说出来的所有东西都是混沌遗物a1推演而来的。
或许是Ap-1的权能范畴就不包括全知,或许是她的力量还不稳定,她不确定,她本身就是赌一把。
既然商秉衡笃定她是Ap-1,而在她这里,仇衍永远不会被认定为“死去”,那只要商秉衡发现了这一点,他迟早要对她下手。
她不确定自己最后到底会不会赢,还特地去溜了一圈时飞云——她本来要回去见江易寒凌,“放弃仇衍”了,但是见了时飞云一面就改变主意了。
万一她输了,“让她改变主意”的时飞云在商秉衡那里也讨不了好。
不过好在她的力量还是直接觉醒了。
有惊无险。虚惊一场。
甚至都不需要性命垂危——万铱最初真的以为需要她命悬一刻,才能觉醒Ap-1的力量。
“老大,你一开始就是Ap-1吗?”虚无中传来黄毛的声音。
万铱:“……”
万铱:“你还在啊?”
志刚轻咳一声:“我们都在呢。时间线重置有点慢。”
朱鹭诚一:“师兄,袋子里蓝莓给我,我想吃蓝莓。”
朱鹭诚一:“铱啊,有没有可能你现在给我变一杯蓝莓奶昔出来,我这有原材料,不用多少无限定能的。”
万铱:“……”
万铱:“你是不是忘记你自己是Ap-2了。”
朱鹭诚一:“没忘,但是自己做哪有白嫖别人舒服。”
万铱:“……”
万铱:“搁那儿,有空给你搞。”
她转而回答黄毛的问题:“不知道,应该是一开始就是Ap-1吧。”
黄毛:“那你一开始的测试结果岂不是错了,还连错两次。”
林在原弱弱地说:“可能是最开始就是Ap-1,但是第一次测试的时候,想着‘只要是无限定者,很弱也可以’,然后就测出是评级不高的无限定。”
万铱触类旁通:“然后实战的时候,想过‘要是是Ap-4就好了’,‘要是我也有这样的无限定就好了’,然后我就变成了‘Ap-4的无限定者’,能力变成了复制别人的无限定。”
林在原见自己的说法得到了认可,很认真地高兴起来:“是这样的。现在发现自己原来是Ap-1了,于是就变成Ap-1了。”
他到现在还没确定好怎么称呼万铱——万铱早就发现了,林师兄可能觉得喊“万铱”有点见外,但是跟着黄毛喊“老大”年龄又不对,跟着志刚喊“铱铱”则太亲密了。
于是林师兄每次都混过去,直接不用称呼。
万铱觉得好笑,不由得出言戳穿:“师兄,你刚才怎么称呼我的?”
没人回答。
她似有所感,睁开眼睛,周围已经完全变成了黑暗。
但并不是纯粹的黑暗,在黑暗中隐约能看见世事纷杂,一一掠过。
万铱垂下眼眸望去。
她看见了自己、看见了志刚、看见了衍哥、看见了黄毛……看见了他们的一切过往经历。
她觉得熟悉又亲切,因为这些经历她基本都从当事人那里听过。
志刚和她躺在一张床上聊八卦的时候,会提起自己过去“上物理课像在听天书”。
衍哥不爱提起自己的过去,但是也和她提过以前“被人教过要把钱花在让自己开心的事情上,但是没遇见过什么开心的事情,不得已攒下了很大一笔工资”。
至于黄毛,他在客厅打游戏上头的时候,总是一口一句“我当年在街上打架的时候”。
万铱一一看过,最后看见了林师兄。
她其实大约知道林师兄早年的经历,他们毕竟在同一个地方长大,还拥有同一个老师。
所以她看见林师兄一岁时母亲去世,三岁父亲去世时,心里还在想,在新的时间线要不要改变这一点。
但是她又想,万一改了,林师兄和他女朋友没有在一起了怎么办,林师兄刚才只提了要改变他女朋友的病。
于是万铱暂时没有做决定,继续往下看。
林在原父母去世后,和叔叔一起生活,叔叔有自己的工作,没有时间看顾他,怕他被人拐走,也怕他出去玩弄伤自己,于是直接用铁链把他拴在路边的树下。
林在原小时候就和现在的长的没什么差别了,刘海凌乱地搭在额头上,眼型偏圆,不怎么和人对视,不小心和人视线碰上了,就赶忙收回目光,沉默地待在浓重的绿茵底下。
他小时候还很脏。脸尽量擦得干净了,但是衣服没有人给他洗,一直很脏。
后来他上学了,叔叔经常连供他吃饭的钱都没有,于是他去捡垃圾卖钱,买一点廉价的食物,他整个人更脏了,又脏又孤僻,从来没有人会和他说话。
万铱想,难怪林师兄不爱提以前的事情,又难怪林师兄会死心塌地对自己女朋友陈橙好。
标准救赎文啊。
一个女孩子在他最自卑的时候看见了他、和他在一起了,所以他决定要永远喜欢那个女孩子。
她难得升起几分好奇,留神准备去看陈橙的模样——这样就算林师兄父母双全,没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她也能撮合他们俩。
不过陈橙没看见,万铱先在他的记忆中看见了自己。
是在中学门口的那棵参天大树下。
中学门口的那棵大树下,有一个老奶奶,经常来卖自家种的水果,价格很低,还甜,万铱会在那里买水果,然后站在树下一口气吃掉。
那天她也是这样,一边吃砂糖桔,一边在看家教小姑娘的作业。
嗯……那个找她家教的小姑娘姓陈。
她一口气吃了几个沙糖桔,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约定的家教时间了,急匆匆站起来,身上是裙子,没有口袋,就随手把没吃完的桔子塞给路过的一个学生:“请你吃!不用谢!很好吃的!”
然后社交恐怖分子万铱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甚至没注意被自己送东西的学生是男还是女。
没错,那个人就是林师兄。
他不知所措地捧着那两只桔子,桔子皮有点粗糙,泛着老实的饱满亮光,摸起来软软的,沉在手里,有一点分量。
林师兄很容易害羞,被硬塞了食物,首先想的是自己是不是穿得太朴素了,一个路过的小姑娘还可怜他,于是立刻羞耻得抬不起头。
但是也舍不得丢掉,他握了握手里的桔子,看了一眼万铱离开的方向,没看见她的脸,不好意思去追、也不好意思问别人她是谁,只是把桔子收了起来。
他当天没有吃这两个桔子,过了两天,他把捡到的垃圾全部卖掉,赚了一点钱,洗好手,然后珍重地吃掉了万铱送的两个桔子。
实在是,太过于琐碎又无关紧要的记忆碎片。
万铱匆匆扫过去,觉得莞尔。
后来林师兄又碰见过她一次,那次万铱批发了小饰品,蹲在天桥上卖,路过一个小姑娘买了很多东西,她又送了小姑娘一个镀银手环,小姑娘很高兴,又买了几样东西才走。
林师兄没认出她就是塞给自己桔子的人,万铱也没认出他。他就是单纯来学万铱的销售技巧的。
不过看后来他的表现,林师兄社恐得厉害,并没有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很努力地卖东西,但是没卖出去多少,不仅没赚到钱,还亏了一点。
林师兄的叔叔这么多年已经堕落成了一个烂人,看见十几岁的侄子没能如愿赚到钱,对他又打又骂,还觉得不解气。
那一年,鲁斯兰州来了一个马戏团,马戏团是云雾大区巡演过来的,据说马戏团里的人都是下岗再就业。
叔叔喝醉了,醉后说打算把自己侄子弄残,卖给马戏团赚钱。
林师兄很害怕,连夜逃走了。但是他叔叔酒醒了,追了上来,抱着林师兄哭泣,说自己已经打消了不好的念头。
林在原很感动,为了感谢叔叔,他更加勤快地去攒钱,给别人搬货到凌晨。
有一天,凌晨,林在原还在外面搬货,听见几个学生在讨论无限定者,学生们说职业无限定者虽然名声不好,但是是天底下最赚钱的职业。
林在原记住了,他想,要是自己也是无限定者就好了,以后可以赚很多钱。
不久,有人向他问路,他指明了方向,但是那群人不久就去而复返,指责林师兄故意指错误的方向给他们。
林在原否认,却只换来一顿暴打。
那时候是盛夏,他的伤口溃烂得很厉害,那群人逃走了,应急局没能抓现行,也没有太多动力去跨区通缉。
叔叔许诺去赚钱给他买药治病,然后离开房子,再也没有回来。
林在原整夜在发烧,烧得太久了,感觉地板在转、天花板在转,耳朵里面一阵一阵地胀痛,他的意识膨胀得撑满整个屋子,好像一戳就会炸裂开来,血肉喷溅得到处都是。
他奄奄一息了。
如果不出意料,他会在这个晚上死掉,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死亡,因为他并没有过任何朋友,也从来没有过什么“喜欢的女孩”。
万铱隐约猜到了什么,但是没有力气挪开自己的眼神。
林在原很痛苦,他太痛苦了,忍受不了了,明明是很内向的性格,此刻也忍不住抽泣了起来。人类的躯体忍受不了那么多的痛苦,于是那些痛苦从他的伤口中渗透出来,在空中乱窜,然后化成了人形。
屋子里凭空出现了一个女孩,她大约是万铱的身形,穿着橙黄色的外套,手上戴着一个素银的手环,长相寡淡,令人过目即忘。
他在极度疼痛和谵妄中虚构出了自己的救赎。
不然他根本活不下去。
他唯一接收到的“莫名其妙的善意”,是从万铱那里来的。
但是哪怕是在生命最危急的时刻,他依旧记得“万铱并不喜欢他,那个路过的好心女孩只是随手给了他两个桔子”。
她不喜欢他。她甚至不认识他。
更何谈救赎他。
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救赎桥段,她自己很努力地在生活——这样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量,没有多余的目光去关注别人,也没有闲暇的时间去救赎别人。
林在原知道,他也理解,在将死的边缘,他依旧记得这一点。
她并不认识他。
所以他连幻想都不敢想“那个好心的女孩其实喜欢我”,这样很不要脸,他绝不会这么做。
他虚构出一个名叫“陈橙”的女孩,这个女孩是由他感受过的所有温暖和善意组成的——由于万铱不小心在其中占了一定比例,这姑娘乍一看有点像她。
可是这样,林在原依旧觉得不安,觉得自己并不配拥有这样的好心姑娘。
所以,陈橙的人设变成了一个重病在床的女孩,需要他的照顾,需要他很努力地赚钱才能负担起医疗费。
这样,她永远不会离开他这件事,才显得有几分真实,他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林在原的一生在飞快地掠过。
他的生活实在没有什么色彩,但是他一直很努力地在活着。
万铱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远去,她知道时间到了,新的世界、新的时间线已经准备好了,她只能看最后一眼了。
是林在原在水果店遇见她的那一天,他来买蜜桔,水果筐里是饱满的橙红色。浓郁的橙红、浓郁的酸、浓郁的甜,还很便宜。
社交恐怖分子万铱那天对他说:“我送你一箱!你不用买了!”
林在原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一个劲纠结怎么称呼她,害羞得说不出话来,于是怯生生地抬眼,看了她的背影一眼。
他什么也没想起来,更没有认出万铱——因为那件往事已经被他挪给了女朋友陈橙,拿来塑造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一切在这里开始,开始即是结束。
没有人会记得,就像一开始那样。
就像所有的事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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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告诉我万铱被盗猎组织杀了。”朱鹭诚一面无表情地小声道:“这个游戏好像是不让撒谎的。”
志刚归拢手上的角色牌:“我没撒谎。你自己没推理出来导致出局,怎么能怪我。”
朱鹭诚一:“万铱是自杀!还没撒谎!”
志刚做出哈哈大笑的口型,压低声音喊道:“铱就是盗猎组织!想不到吧!”
她好不容易在《剧本杀·创界》里赢了一把,兴奋地全场飞奔。
在这一局里早早被淘汰的黄毛正在鼓捣新买的榨汁机,试图把蓝莓和胡萝卜同时塞进机器里,创新出一款十分迷人的果汁。
黄毛问:“师兄,你带一杯给你女朋友,她家不是开果汁店的吗?让她看看我这款产品有没有风靡全球的潜力。”
林师兄点头,他刚刚不小心抱了一只猫上沙发,现在其他三只猫全部围着他喵喵叫,希望他挨个抱一遍,以彰显一视同仁。
他把手指放在嘴唇前,尽量让自己的眼神凶起来,示意猫咪们小声点,有人在睡觉。
万铱裹了床毯子,滚在客厅角落的沙发上睡觉。
她昨晚通宵工作,中午还被拉出来凑人头玩《剧本杀·创界》,一出局就往仇衍身上一靠,秒睡过去。
仇衍的肩膀实在不是一个用来睡觉的好地方,他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给万铱裹上毯子,然后拿了支铅笔,坐在她身边,往一个空白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他的手很好看,指节匀称,手指修长,在午后的阳光里,仿佛在发光。
这双美得惊人的手顿了一下,小心地放下笔,停在本子上,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然后迅速做出了决定。
然后他风驰电掣地伸手出去,“啪”地打死了一只绕着万铱嗡嗡叫的蚊子。
万铱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世界要毁灭了吗?”
仇衍觉得她的梦话实在很可爱,用湿巾擦干净手,给她捋了捋鬓角的发丝,说:“梦见什么了?怎么问这个。”
万铱顺势蹭了蹭他的手,眼睛没有睁开过:“忘记梦见什么了。”
仇衍说:“睡吧,明天是周末,没什么事情,大家都在家呢。”
万铱点点头,说话的声音又细又飘:“下一局开始了要叫我。”
仇衍说:“好。”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们,发现他们没人注意这个角落,快速地低头,在她眉心吻了一下。
万铱一点都没察觉到,只是嘴角勾起,缓缓沉入了无梦的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