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
梁聿之这一步退得挺彻底, 时间与空间双重意义上的。
他退到了两千公里之外。
但是,当他在广州待到第十天还不走时,有人开始烦他了。
冯臻是梁聿之的本科同学, 两人一北一南,一人顾北京星凌总部, 一个人管广州工厂, 配合还算融洽,除非必要,梁聿之不常往广州跑, 即使来也只短暂几天, 只有去年年中那趟稍久些。
一旦他过来,冯臻碍于情义以及他的大老板身份, 便不能晾着他。
但跟个大男人天天搁一块儿吃饭能有什么劲, 何况冯臻刚追上多年女神, 正是蜜里调油巩固感情的阶段, 找了几拨朋友组了多个饭局也没把梁聿之哄走, 他直接摊牌。
“我是真没法这么天天招待你了,你是没吃过爱情的苦,不知道我这持久战打得多不容易, 也让我甜会儿吧。反正这顿喝完, 明天我不来了啊。”
梁聿之看他一眼。
“去深圳?
“不然呢。”
“你就一直这么两地跑?”
“有什么办法?总算没白跑, 苦尽甘来, 所以你就当心疼心疼我吧,要么赶紧回去,要么你自个找乐子去吧。”
冯臻一脸“我正沐浴在爱情海洋, 请你自觉避让”的表情。
挺欠揍的。
冯臻这位女神梁聿之也知道。他们读书时, 冯臻已经瞄上人家, 对方是比他们低一届的学妹,当时名花有主,冯臻态度积极,觉得没结婚都有机会,硬生生等到人家分手,孜孜不倦至今。
梁聿之问他:“以前不是不喜欢你吗?”
冯臻说:“所以我这来之不易啊,走的是极端困难模式,全靠我这毅力。”
梁聿之凝视着杯中绵密的啤酒沫,不知想些什么,过了会说,“你怎么做的?”
冯臻觉得稀奇,以前他有进展了,主动讲,梁聿之都没兴趣听,还说他“谈个恋爱折腾了多少年都没谈上,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你这怎么突然关心起我了?”冯臻多少有点儿受宠若惊。
“无聊,随便问问。”
“也没怎么,”冯臻欣然道,“就耗着呗,把她身边人都耗没了,我就成了最理解她的人,她也就看见我了,我觉得现在她大概对我也就那么40%的喜欢吧,但是来日方长嘛。”
在这件事上他始终如一地乐观着,从没有因为得不到回应而过分沮丧痛苦。
梁聿之却做不到。他会被对方眼中的犹疑和退却轻易刺痛,他甚至宁愿唐西澄仍然是那副掌控一切、无所顾忌的姿态。
西澄在这晚接到了一通电话。
看到屏幕上跳出的名字,她感知到心口清晰地起伏了一下。
接通后的前几秒悄无声响,贴近一点,若有若无的,像是微重的鼻息混着南方夜里的暖风,尔后低沉的两个字:“西西……”
像贴在耳畔。
西澄在这个声音里怔了一下,电话那头倏然有了些窸窣动静。
“对不起,不想打扰你的,但是……”
温淡模糊的嗓音,后一半陷入沉寂。
他像在两种状态里转换,叫她西西时不那么清醒,说对不起时已经扯回了理智。
“梁聿之,你喝酒了吗?”
他低嗯了声,似乎强打起一点精神,“想听你讲几句话,随便什么。”
静止几秒,西澄开口:“你别喝那么多酒。”
“没喝多少。”
“嗯,我也看不到,”西澄想了想,找个话题,“我前两天见到姜瑶了。”
“你们一起玩了?”他的语气松了点,聊天的状态。
“在酒吧里坐了会,聊天。”
“她怎么样,还那么吵吗?”
“那不算吵吧。”西澄不自觉地反驳,“她讲话挺有意思的,我没觉得吵。”
梁聿之嗯了声,不意外,她们两个一直是互相维护,显得他在哪头都像坏人。
不过,此刻聊天的氛围让他并不介意这点细枝末节。
隔着电话,他们之间似乎更好一些,她的声音几乎有种令人沉溺的温柔感。
然而,西澄听出他的倦怠,打算结束对话,叫他,“梁聿之。”
“嗯?”
“你打电话不用说对不起。”
稍短的沉寂。
他反问:“你不会讨厌吗?”
“嗯,我没讨厌。”西澄笃定这一点,“但是你休息吧,你听起来很困。”嗓音像是飘浮着,落不着地。
梁聿之不想挂,但还是顺从应了“好”,听到她说“晚安”,他回应一声:“晚安。”
酒后的电话,醒来通常会后悔。
梁聿之原本做好决定,给足她一个月的清静,现在仅过了三分之一,依然是他先忍不住。回想过后,又觉得没什么好后悔。
隔了几天,又有了联络。
西澄为经纬做年前最后一个项目的方案,在收到的资料中看到了梁聿之,是个小范围的年终论坛,他是其中一个发言人。
西澄惊讶之后,没多想就拍下来发给他:你要发言?
梁聿之并没有立刻回复。
他半个小时后才碰手机,自然猜到她哪里看到的,问:你也会去?
西澄正在群里交涉,几个字打完退出去看那条,不肯定地告知:不一定,要看到时候组内的安排,可能不是我盯现场。
年底事情多,临时变动也多,她去的可能性连50%都没有。
他回了个单字:嗯。
以为对话结束,手机却在几分钟后再次震动。
西澄点开看到有一张照片,一只机器狗,鲜亮耀眼的黄色。
梁聿之:觉得比Kiki好看吗?
西澄:还不错,但我还是更喜欢Kiki的颜色。
他回:我也是。
西澄停顿几秒,继续敲一行字:这个是在星凌的工厂吗?
梁聿之:不是,朋友公司做的,过来看看。
西澄好奇:他们只做这个颜色?
梁聿之说:不,除了基础色,他们还做了粉色。
西澄:粉色?
梁聿之:你想看吗?
西澄:嗯。
梁聿之说:等试产之后我拍给你。
西澄回:好,那你先忙。
梁聿之:没多忙,回你消息不影响。
西澄还没回这条,有人敲桌角:“这么认真,饭都不吃了?”
她抬头,“马上,门口等我一下。”
蒋津语摇头,“来多久了还这么实在,资本家就需要你这样的。”她往门口走。
西澄低头打字:津语姐喊我吃饭,先走了。
梁聿之说:好。
等了一会,那只小鹿没有新的动静,他手指往上滑,看了两眼,收起手机。
如西澄所料,年前事情的确繁杂,经纬那个案子的现场最终交给Anna,她当天在天津没回来,只在工作间隙收到Anna发来的小视频。
还没点开,一串新消息紧随而来。
“Cici,你错过了养眼良机。”
“记得吧,那个9分boss?”
“今天给他加0.5,动起来观感更佳,声音也挺苏。”
“我要撺掇组长努把力挤掉他们家的乙方,咱们取而代之!”
西澄忍不住笑,回她一句:评价这么高,但是不愿意给人家10分。
Anna:给我偶像留点面子!
西澄回了个表情包,翻回去看那段视频,是梁聿之发言的片段,拍了有一分多钟,他在台上分享星凌在AI商业化中的创新,一身西服正装,流畅自如地讲解案例,有长串的英文词汇,很好听的美音。
西澄看完退出去,手机恰好进来新消息。
梁聿之问她:还在天津?
西澄回:嗯,你结束了吧?
他回:刚坐下来。
西澄告诉他:我同事夸你。
梁聿之:嗯?
西澄说:给你打到9.5.
他似乎不解:9.5?
西澄回:十分制,很高了。我们公司一枝花只得到8分。
梁聿之:谁是一枝花?
西澄:一个叫Peter的,不重要,长得也就那样吧。你应该还在会场?
他回:嗯。你在忙?
西澄:对,要去忙了。
他回一个“好”。
西澄手指停一下,往上翻一点,上次的消息记录停留在前天。
这半个月里,他们聊过几回,加起来讲的话不算很多。梁聿之似乎刻意在用这种方式谨守距离地与她保持联络,没再打电话,从广州回来后也不再提那个周五之约。
一直到这年的末尾,他们都没有再见面。
思格的年会结束后,整个公司弥漫假期前的氛围。
打工人最无心工作的一个阶段,全靠毅力捱着。
最后一天,西澄写完总结,离开公司,直接拖着行李箱去机场,和许多回乡的人一起由北至南。
今年受姨外婆邀请,她们回去绍兴过年。
司机已经先送外婆过去,西澄买的航班飞杭州,再乘车。
除夕倒是很热闹,在老宅子里贴春联、准备年夜饭。
姨外婆的女儿一家也回来过年,带着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姐弟俩不见外地喊西澄表姐,姨表妹上高一,活泼开朗爱聊天,没到半天已经和西澄混熟,笑嘻嘻打探她有没有男朋友。
年夜饭吃完,又到了微信被新年祝福挤爆的时刻,满屏红点。
西澄发了一部分,回了一部分,过去陪外婆看晚会。
到十点钟,老人家撑不住,去睡了。
外面的小孩子依然精力旺盛,在巷子里追逐,焰火棒的声音此起彼伏。
西澄继续回下一波祝福,沿微信列表往下,一堆群发中看到梁聿之,最简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她也敲一句:新年快乐。
等回完其他的,发现来了条新消息:在做什么?
西澄说:在看小孩放焰火。
静了一瞬,手机震动。他拨了电话过来。
西澄沿着巷子往前,走到略安静的河道边,接通的那一秒,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一下。
后来他先开口问:“绍兴过年好玩吗?”
他们年前最后一次聊天,说到过。
“还好,挺热闹的。”西澄说,“你呢?”他今年在苏州。
“没什么特别的,姜瑶太吵了,头疼。”梁聿之的声音淡淡传过来,西澄几乎能想象到他讲话时微敛的眉。
那头声音又继续:“别帮她说话,不太想听。”
“我没说。”西澄问他,“你在苏州吃到什么好吃的吗?”
梁聿之觉得都没什么,但她问了,便又仔细想一下,“有个小时候的邻居开了家茶楼,做的一些小点心,还不错,感觉会合你的口味。”
“是么。”西澄视线投远,从遥远的灯火落回粼粼河面上,路灯的昏光随水波飘飘摇摇。
在不知所起的情绪里,她的声音低下来,“梁聿之,我有点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