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惊涛·一
她随口编造的谎言自然不会得到对面已然熟读她资料的公安警察认可:“名樱警部, 你将这种危险行为称之为打闹?”
名樱千早就很耿直地点了点头:“对啊,如果我们两人都知道枪里没有子弹,那说法完全成立。不过看你们不太接受的样子,那我还是说出真相吧——”
“你们肯定注意到了, 视频五六秒的时候, 下方有狙击.枪的枪管入镜了。啊、我知道了!”
说到这里, 她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在片刻之后挂上了讥讽而恶劣的笑容。
“原来, 你们是想问这个拿狙击.枪的人在哪——”
话音一顿。
“又或者是想要问我,是否知道把这段视频交给你们的人是谁?”
不错嘛, 这两个公安的质量还挺高, 虽然看着年轻, 但听到这种敏感的问题,竟然一点都没有反应。不过听到失联同伴的消息的话, 大概就维持不住当下的表情了。
她的笑意更盛, 态度也堪称恳切:“这两个问题我都可以给出答案, 毕竟这些你们是真的不知道,而不像先前那样明知故问。”
她现在不想装了,直接把话说清楚,节约双方的时间。毕竟「苏格兰」知道「阿斯蒂」作为组织一员在警察组织中卧底, 而「苏格兰」又是警察组织派出的卧底, 这等同于她应当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已暴露。
“但是,这是很重要的消息,我不能告诉你们,我要跟你们的上司谈。”
既然她抛了诱饵又提了条件, 愿意配合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
两名公安对视一眼, 沉默了几秒。
而后仍旧是右边那位开口:“刚才的话, 可以当做是你的认罪发言吗?”
“哈?什么罪?当然不可以。”名樱千早惊讶地瞪圆眼睛,一副「你们是不是收钱了、怎么这么无理取闹」的怀疑表情,“我只是无辜的知情人而已,我坐在这里,难道不是作为愿意配合警方工作的单纯目击者吗?不是这样的话,我可要走了。”
对面两个人就又陷入沉默。
半晌,左边的年轻公安才压抑着情绪问道:“你认识视频里、那支枪管的主人吗?”
“算是认识吧,如果他不是以威胁者的身份出现,我们很快就会成为一家人。”说着她摸了一下左手的戒指,暗示意味十足。
“……他与榊警视的死亡有关吗?”
“也有关吧。”名樱千早歪了歪头,“他有效延缓了我哥哥的死亡时间……那么,他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呢?”
空气突然凝重起来。
而女人脸上笑意不减,甚至变得有些兴奋——
“你们说,你们的同伴在什么情况下,才会交代出最重要的、绝对应该保密的、顶头上司的相关情报?”
嗯……阿斯蒂的风评在今天之后可能要变得更差了。
而她这句暗示诸伏景光曾遭受过相当残酷对待的话,终于成功调动起他的同伴的怒火,看起来与诸伏景光年纪相当的公安警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目光和脸色看起来都像是想要杀人。
“他现在在哪?”他愤怒地质问道,“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你难道想被主动辞职吗?”
诶——这么说来,即便事态成了这样,降谷零也没有直接查办她的意思?
也对嘛,毕竟他没有证据,她所犯下的「罪」,都没有留下任何实体证据。
名樱千早气定神闲地摇了摇头:“你这种说法也太糟了吧?到底是警察还是流氓啊——”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虽然还在被问询的中途,毫无应对麻烦人物自觉的名樱千早,却完全不顾房间里紧张僵硬的气氛,取出手机在桌下瞄了一眼。
紧接着,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诶?
那是个美国的固定电话号码。与组织、与警方都无关,她也没记录在通讯录上,只是单纯的记进了脑子里,并期望永远不要接到它的来电。
可是……怎么会呢?
名樱千早茫然地站起身,没有理会对面还想要继续与她拉扯的公安,扭头就往出口的方向走。
这算什么,乐极生悲?
她明明跟电话那边的人说明过,她的工作性质有些特殊,除非发生特殊情况,不然绝对不要联系她,如果不是特别紧急的事,尽量使用邮件——这五年来,他们不是一直都做的很好吗?
她开门的时候,身后两个人都站起来试图阻止,他们的目的还远没有达成,心里也仍旧抱着一丝同伴尚在人世的希望:“你等一下——”
可她现在已然失去了陪他们玩闹的心情。
“到此为止了。”
名樱千早回过头淡淡望了一眼,脸上已然失去了全部表情,与刚才拉扯过程中表演夸张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就像是封闭起可能被人窥探的内心,又或是洗去了调色板上所有明艳热烈的颜色,只留下原初的、一无所有的空白。
“我已经明白公安的态度,你们可以走了。”最后,她这样说。
然后离开原本没有锁门的审讯室,又顺手按上锁,把两位审讯人员关在了里面。
她并没有去接那个突然的电话,这点她以前也曾向电话那边的人交待过,事态如果真的紧急到某种程度,他们会在挂断后第二次打过来。
她不希望变成那样。
手机的震动在名樱千早走出审讯室、与匆忙从隔壁赶来的风见裕也对上视线时停止,她深吸了一口气,正想要开口,新的震感便通过紧握手机的左手传了过来。
……别再震了,她知道了,是坏消息。
她接听就是了。
按下接听键后,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听着耳边传来的、不知道曾对多少不同的人重复过的套话,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浸入腥咸的海水里,很快呼吸也变得无比费力。
“好的,谢谢。”她用英语轻声回应道,“我这就过去。”
那是照料着她母亲的养护中心的电话。
除了她和榊悠真,没人知道她把母亲具体藏在了哪里。
而她等待了十四年的人,似乎就要永远地离开她了。
其实没什么真实感,与风见错身而过的瞬间,她甚至还能轻飘飘地提醒一句“我对ZERO的事情,了解得可不算少”——但也仅此而已。
刚才名樱千早离席的时候脸色看着不妙,注意到这一点,在隔壁房间围观的长野警察大都选择迅速离场,还有小部分站得远了些偷偷瞄着,就只有诸伏高明一个人停在房间门口,等着她经过。
可她自从接到电话后就始终低着头,即便走过他身前,也没有与他对上视线。
余光注意到诸伏高明眉头微蹙的担忧表情,她在心里向他道着歉,脚步却越来越快。
不行啊,如果被他叫住、被他问候、被他温柔地注视,她恐怕会不顾周围的一切,扑进他怀里痛哭起来吧。
她就要失去最最重要的人了。
她必须立刻赶到她身边去——
另一边已经被甩下十米的风见裕也心情非常复杂,他暂时还不知道,刚才在审讯室里,他的同事们根据她的态度、具体跟她谈到些什么内容。但从他两位同事的表情来看,目前失联的诸伏景光一定与她有直接联系,他不能放任她在此刻离开。
更何况她刚才那句话,虽然他认为有虚张声势的嫌疑,她大约只是在怀疑他们这些公安警察与无法确认是否真实存在的ZERO组织有关,但他还是不自觉联想到自己本名为降谷零的上司。
因而,他想起了自家上司在潜入搜查过程中的种种艰辛——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她在此刻离开,至少要问出诸伏景光的下落。
这样想着,他快跑几步追上几乎要走到转角的女人,稍微扬起声音:“名樱警部,请稍等一下。”
被唤到的人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下来。
于是他一鼓作气,公然打起了感情牌,甚至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可以请您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吗?那位应该是您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吧?您难道不愿意为了他,稍微耽误哪怕一点时间吗?”
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名樱千早的脚步便止住了,甚至缓缓侧过头,与他稍微对上一点视线。
那道目光太过冰冷,即便是在出外勤、对上穷凶极恶的歹徒时,他也从没感受过如此刺骨的视线,让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可女人的声音却与目光给他的感觉不同,软软的、还带着些自嘲的笑意:“风见君,原来你这么会抓人痛处啊,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风见裕也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虽然心里万般不情愿,但想想自己辛苦的上司,再想想目前行踪不明的同僚,他必须暂时抛弃自尊,扮演好这个能让她稍微放下戒心的二五仔角色——因而好声好气地劝说道:“我知道哪些话可以出现在报告里,所以——”
“所以你就自己往报告里编吧,随便写。”名樱千早打断道,而后再度迈开脚步。
身后他的公安同僚们已经追了上来,诸伏高明跟在不远处,周围还藏着几个观察情况的长野县警。在出声阻止她离开之前,风见已然将手向她的肩膀伸了出去。
在切实接触到名樱千早之前,有那么一瞬间,他脑中闪过一个自己被她躲开、并被一个过肩摔放倒的场景,那个场景曾经出现在他到噩梦中,惊醒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但他竟然成功地抓到了身前的人,虽然她有一个闪避的动作,却最终没能躲开,还因为他的用力拉扯而停下了脚步。
他刚调整好情绪准备说话,便听见身前的女人轻笑了一声,接着缓缓开口——
“原来不止是抓人痛处,还喜欢在伤口上撒盐。”
她的话音听起来像带着回音的梦呓,忽远忽近忽大忽小。
他努力想了几秒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对她声音的错误认知,来自于后脑磕在地面上产生的疼痛和眩晕,那让他短暂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坠在地上的整片后背都剧痛,而放倒他的人正单膝压在他的胸口上,顶着一张毫无怜悯的脸,和仿佛在看死人的冷漠眼神。
在缓缓适应这份疼痛的间隙里,风见裕也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啊……他脑中刚才的画面好像成真了,只不过不是过肩摔,而是过背摔,也不知道从痛感来说、哪个更强烈一些。
他茫然地瞪着眼睛,望着自己上方、那个在警察本部里、公然对外地公安使用暴力手段的漂亮女人,等待着有人把她拉开,无论是他的同伴还是她的同伴。
可所有人似乎都被她的动作镇住了,谁也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最先开口的是正压制着他的女人,音量压得很低,是仅有他能听见的程度。
“我刚才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我对ZERO、对零君的事情,了解得并不少。”
她倾身下来,缓缓凑近他的耳朵,声音也极为娇媚。有头发垂下来擦过他的脸颊,微微地痒。
可他却只觉得像是有枪正顶在自己脑袋上,随着她的话语,扳机一点一点被扣动。
虽然如此,他还是尽力压下心里本能的恐惧,强撑着、为大概率已经暴露身份的自家上司做掩护:“……零君是谁?”
“啊、你不知道吗?那好吧。”名樱千早歪了歪头,极为缓慢地眨了下眼,又接着说道,“那就只好麻烦你辛苦一下找到他,然后这样转告他。”
风见裕也原本就高速跳动的心脏、此刻几乎要超出承受范围的上限。
她要说什么?
“「你最重要的挚友,苏格兰、或者说、诸伏景光。」”她说得非常慢,像是为了让他确实一字不落地全部记住,又像是想让他尽可能长时间地体会到无法发泄愤怒的无力与绝望,“「就是被我,用你送给我的枪,送去那个世界的。」”
那张精致美艳的脸……是死神的脸。
“「他死的时候没有感受到太多痛苦,不过死之前就不好说了,你知道我的手段。」”
以及……
“「看看吧,你究竟都保护了什么。」”
说完,她冷笑着站起身,刚迈出一步又退了回来,重新在他身旁半跪下来,再次垂下头,凑近他的耳边。
“话说回来,如果你们现在去搜查我家的浴室排水口,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丝、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