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英国公府族塾里的学生真说起来, 也是参差不齐的,但多数有周塾师孜孜教导,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更不用说,这些学生在族塾里念了好几年, 全是为科考苦读, 沈清烟一开口就想在课艺中,从这些人里脱颖而出。
属实狮子大开口了。
她巴望着看他时,眼里总带着对他的指靠, 宛如只要她提了这个要求,顾明渊就能帮她实现。
她似乎把顾明当成有求必应的神佛。
却忘了即使是神佛也不是什么人来求,就都应验的。
神佛的信徒虔诚善良, 而她满嘴妄语、欲壑难填,神佛不会回应她。
“课艺是周塾师出题, 我不参与。”
沈清烟不想听他说这种话, 他都能考上状元了,肯定猜的到课艺涉及的考题,就算他猜不到,族塾是英国公府的,周塾师出题也不可能瞒着他。
沈清烟蹙着眉瞪他,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就是这样,总摆出一副不理人的姿态。
沈清烟便在他怀里坐直了, 想仰着头亲他, 结果细颈刚抬起, 就被他从腿上抱下了地, 完全不给她碰自己的机会。
沈清烟忿忿的看着他起身, 他还慢条斯理的将那本诗书上的一页纸抚平, 那上面的诗是准备给她解读的,然而她无心学,他便将书合上,归入书架中。
沈清烟只能匆匆瞥到了其中一句。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都没过她的脑子,就给忘却。
她眼看着顾明渊要走,忙拽着他道,“表兄,我想读文章,你教教我。”
顾明渊手里拿着盏灯,半侧过脸,光影下,他的眉目愈加清明俊气,他问了句,“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什么?”
沈清烟不记得,她跟顾明渊说过太多话,多数还都是谎话,她不可能全记着,说完就给忘了。
顾明渊这时弯起一点唇,笑不见底,“你想像我一样。”
如果有选择,谁不想像他,他所拥有的才华地位是寻常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可谁又能真像他一样。
这不过是沈清烟哄他开心的一句谎话。
他却当真了。
沈清烟低垂着头,喃声道,“我没法像你。”
她确实没法像他,她已经被养坏了,习惯了依靠别人,在家中时依赖姨娘,父亲管她虽严,却也没教过她什么立身知世的道理,来到学堂,她遭人欺压,便来求他庇护,她从没想过,靠着自己将这些困难拔出消尽。
她永远也靠不了自己。
顾明渊抬脚进了里间屋。
沈清烟僵在原地,过了有一些功夫,她才挪步往他房里走,两条腿有千斤重,她每走一步,都累的快要窒息。
她进门后,就见他已合衣躺在床上,闭着眸像是睡过去了。
她来到床前,垂眸愣愣的瞧着他,过了半晌,她脱掉靴子,爬上了床,钻到他臂弯里,脸埋在他身前,未几,他的衣裳濡湿一片,她哑着嗓音道,“表兄教我,让我能像你一样。”
哪怕不一样,她也要借着他的势成为太子伴读。
她的下巴被一只手捏起来,露出那双泪盈盈的眸子,以及眼底还没来得及掩藏掉的狡黠和怔然。
“我为什么要教你?”他凉薄的问道。
沈清烟那鸦羽似的睫连翻抖着,没有一丝犹豫,她趴到他胸膛上,透过那层衣服,热传递到她的手心,野兽在蠢蠢欲动,她怕,但她只能走这条路。
她将红唇覆到那张薄唇上,轻皱眉一点点的亲吻,摸索着要怎么来取悦他,可是没轻没重,碰的自己嘴巴疼,一边儿倒吸着气,一边儿不放弃的粘在他唇上,也不知啃了多久,快困的要睡着了,心里迷糊着,反正他也没反应,干脆算了,先睡一觉,明天再继续。
她刚要从他嘴边脱开,她的腰忽然被摁住,她又倒了回去,下一刻她的脸被轻托起,她还发懵着,就稀里糊涂的遭他堵住唇,反复浅啄,致难以抑制的加深品衔。
她眯住眸,呜着声,手指卷起,绵软的缩在他胸前,乖乖给他亲,亲的晕乎乎,脑子里还在想,也没多可怕,就是有点昏,更困了。
然后她就一闭眼睡了过去。
沈清烟这一觉睡得香,梦都没做一个,醒来时顾明渊已经不在床上了,雪茗坐在杌子打盹,她叫醒了人,雪茗赶紧给她梳洗,笑着道,“少爷,小公爷交代,您醒了就去书房读书。”
沈清烟眨巴着眼,心下喜滋滋,那就是他愿意教她了,有他教授,课艺必不在话下!
她匆匆用过早膳,小跑进书房,却不见顾明渊在里面,而是庆俞站着板凳从书架上搬书。
沈清烟问他,“表兄呢?”
“小公爷今儿得上值,”庆俞把书放书桌上,继续在书架上挑书搬。
沈清烟有些不高兴,叽咕着,“表兄不教我,我读什么书?”
庆俞又抱了一些书到桌上,笑道,“沈六公子不必担忧,小公爷临走时挑了这些书,都是要看的。”
沈清烟往那书桌上瞅了瞅,足足有十来本,这么多书,她要看到什么时候,顾明渊不会是糊弄她吧。
庆俞看出她疑心,给她解释道,“沈六公子可能不清楚科考,单说童试就分县试、府试和院诗,所设书籍包括经解、史论和诗赋,这次课艺考的也不会脱离这些,只要您把这些书都看下去了,课艺定能拔得头筹。”
沈清烟嘴角下垂,随意翻开一本书,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字,看的她头疼。
“小的不打搅您了,您有事就叫扫墨,小的还得出去办事,”庆俞退出了书房。
沈清烟越发不快了,她昨儿夜里都给顾明渊亲成那样,还跟他睡一起,他就挑这么多书来搪塞她。
她明明是想知道课艺的考题!
他坏死了!
沈清烟坐在书桌前生闷气,期间雪茗进来送茶,她便跟雪茗抱怨顾明渊戏弄她,把顾明渊数落了数遍,还说以后都不要睬他了。
雪茗也不好说顾明渊的坏话。
“少爷要不等小公爷回来再问问,没准是庆俞听岔了。”
沈清烟寻思着,顾明渊好歹也是个大官儿,他们当大官的都极讲究体面,总不会骗她一个学生,那指定是庆俞听错了吩咐。
于是沈清烟吃了半盏茶,又在雪茗的陪伴下玩了一早上,睡过午觉后在院里晒太阳,整个人懒洋洋的。
日头斜下去,顾明渊终于回来了,沈清烟跟他进屋里,就告庆俞的状,“表兄,庆俞拿了好多书让我看,还说是你嘱咐的。”
顾明渊解开颈下盘扣,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清水喝尽,“是我嘱咐的。”
沈清烟敢怒不敢言,走近他,伸手搂他腰上,仰着眸憋屈道,“表兄,你别诓我了,课艺就只有几天时间,我看不完那些书的。”
顾明渊低头和她对视,道,“周塾师从来不准别人插手课艺,课艺的试题除了他没人知道,你有这功夫磨我,不如多看两本书。”
沈清烟微撅唇,心里差不多知道,再软磨硬泡,他也不可能松口泄露考题,她怄气般的松开手,哼他,“我才不信呢,你就是故意折腾我的!”
说罢就扭身跑了,关着屋子在里面哭,任雪茗怎么叫也不出来,晚膳都没用。
雪茗过来禀报给了顾明渊。
顾明渊让她出去叫扫墨进来。
次日一早,扫墨来到厢房门前,好声好气的叫沈清烟开门。
沈清烟哭了小半宿,开门时眼睛还肿着。
扫墨向来是个活脱的性子,与她说笑了两句,才让她稍微心情好些,可还是气顾明渊,只说着,“他让你来劝我也没用,我以后都不到他跟前讨嫌了,我今儿就回学舍!”
扫墨陪着笑,“且不说您跟小公爷的情分,哪家学生跟先生有隔夜仇,不都笑笑就过去了。”
沈清烟抱着胳膊就是气,就是过不去!
扫墨苦了苦脸,叹一声,“那族塾一早就外交给周塾师了,国公爷是早年在詹事府任职,落下了好为人师的习惯,但也只教书,过后一概不管,小公爷去族塾授课,也不是喜好,是他高中入仕后,族塾中好些学生都盼着能得他点拨一二,那些公子爷们儿的家里多多少少跟英国公府有交情,小公爷是看在他们家里面儿上,才每月休沐日去给他们教课,正经也不管。”
要扫墨说,若非是这小少爷能惹麻烦,顾明渊又看重她,才几次三番越界辖管了她的事,她又是个不懂事的,便真以为顾明渊无所不能,总要让她明白一些道理。
沈清烟将信将疑斜着他。
扫墨笑,“那课艺也不只您一个考,荀二公子和赵二公子他们都考,凭荀家、赵家跟我们英国公府的关系,这课艺考题若小公爷真知道,也得先给他们透露。”
沈清烟一下被他说的揪起了心,是呢,顾明渊先前还跟那两人偷偷说伴读,说不准就提前告诉他们考题了!
扫墨瞧她面露焦虑,搓着手道,“您有疑心,小的领您去学舍看看。”
因着课艺,周塾师停了课,只让学生们各自温习,照着境况,大都在学舍内苦读。
沈清烟揣度着,他大概故意这么说,就是想叫她信了他的说辞,她就要去学舍看看,要是荀琮他们不学习,那铁定是他们早就知道考什么了,到时她要看看顾明渊给她什么说法。
她遂同扫墨一起去了学舍。
沈清烟进院子时不见院里有人走动,那一排学舍的屋门都关着,书僮们蹲守在门口,没一个敢出声说话。
这和以往太不同了,这个时辰学生们大多往学堂去,三五成群的说着话,从来没像现在这般安静,跟学舍里没了人似的。
扫墨瞄她,她面上疑惑,便忍住笑道,“沈六公子去荀二公子屋前瞧瞧?”
瞧就瞧,她还怕了不成!
沈清烟走到荀琮屋前,也没胆子真这么大剌剌的杵那儿,生怕被荀琮发现了,又要叫他逮着欺负,顾明渊可不在这儿,没人帮她。
她一溜身在窗户左侧,鬼头鬼脑的贴着窗户纸偷看,即见那窗前的书桌上摆了高高一摞书,荀琮手拿着书眉头紧皱在发奋苦读。
沈清烟心里嘀咕,原来他也要读这么多书,那看来顾明渊是真没骗她?
她在窗前站久了些,影子映在荀琮头顶,没会儿就被他发觉有个人在窗前站着,一抬头就见沈清烟一张雪色艳气的脸贴窗头,眼珠子跟做贼似的偷窥。
荀琮先是懵了下,随即便露出烦腻抵触的凶悍来,“你看什么!滚!”
沈清烟急忙缩走,临走还小声嘟囔,“我又没看什么,这么凶。”
话一停,好像见那荀琮从座上起来,沈清烟恐他出来打她,赶紧跑走。
扫墨搁她后边道,“沈六公子不然再去看看赵二公子和别人。”
沈清烟颇以为意,又走到赵泽秀那头瞅,那赵泽秀也一样坐在书桌前温书,沈清烟心下便有着落,那她是错怪顾明渊了,原来他真的不知道考题。
她想归想,还是不放心的往旁边周二公子那儿瞟一眼,正好见周二公子拿着书在屋里摇头晃脑的读着,两人一对眼,那周二公子立刻停了声。
沈清烟对周二公子甚有些惺惺相惜,概因都被林逸景偷过,她便也推心置腹的觉着,周二公子应是个与她一般的人,宜于结交,正跟他笑了下。
哪知周二公子十分警惕问道,“你刚刚在看什么?”
沈清烟老实巴交的回他,“课艺快到了,我就是想来瞧瞧同窗们都读的什么书。”
周二公子连忙把桌上的书收进柜子里,很是防备道,“没看什么书,左不过是一些诗词歌赋,我读着玩的。”
沈清烟往他脸上打量,他刚刚读的她都听见了,根本不是诗词歌赋,怎的还骗起人来,她犯起嘀咕,把她当贼防,他在学堂里又不是拔尖儿的,她就是想偷学也没可能学他的,她还有顾明渊这个先生呢。
她奥了声,不打算跟他交朋友,转身催扫墨道,“扫墨小哥,咱们快回去吧,我要赶紧温书!”
扫墨听着直笑,照话带她回静水居。
沈清烟还一路小跑,唯恐浪费了时辰。
这边学舍,荀琮靠在门上冷眼看着她远去,春宫图查明了真相,她即已清白就该回学舍,可她还是住在小公爷的院子里,小公爷是她的先生,她却恬不知耻的跟自己先生不清不楚。
当真是贱人!
——
沈清烟回了静水居后,就一头钻进顾明渊的书房,埋头苦读。
晌午时,雪茗想进去给她换些茶水,都被她赶出门了,直说时间不多了,不要打搅她。
就是午膳她也只匆匆对付一点就抱着书继续看了,倒叫雪茗都惊讶了,这属实不像她,要换作以前,每日里在吃喝上最重视,要吃好的,还要玩个尽兴,再睡个午觉,一天就过去了。
如今看,她真有上进的念头。
这天傍晚,顾明渊回来,扫墨近前跟他汇报了白日里发生的事,顾明渊撩起眼,须臾又落下,让他附耳过来,低声知会了些东西,便叫他下去了。
顾明渊没有去书房打扰沈清烟。
沈清烟也没功夫跑屋里缠着顾明渊,她背书背的昏天暗地,入夜后更受折磨,混着困意还强打精神。
雪茗搁窗边看了会儿,不禁摇头,回屋抱了床毯子给她盖身上,待上门出来,正好见扫墨和庆俞冲她招手。
沈清烟惯常不是个读书的料子,如今乍一勤奋,颇有些昏头搭脑,只她心里还攒着股劲,荀琮他们都那么认真,她定不能落下了,顾明渊还不知道她想当太子伴读,要是发现她有自己的小想法,还瞒着他,保不准就要发脾气。
她想的很好,如果这次课艺后她落选,还有顾明渊是退路,如果她侥幸被太子殿下选中,就算顾明渊生气,她也能飞黄腾达了!到那时她是贵人了,以后就不用害怕被父亲抛弃,顾明渊也一定不会再对她爱搭不理,以后她要跟顾明渊平起平坐。
光这般想!她就干劲十足!这些书是顾明渊挑选出来的,只要她读下去,说不准就有希望!
恰时从窗户外边儿飘进来一股肉香,沈清烟晚间草草用了碗饭,顾不上吃没吃饱,这时候闻见肉香,立时肚子就饿了。
她挑开窗,往外一看,竟见扫墨几人坐在廊下,不知哪儿搬来了火炉,围坐在一起烤鹿肉,还怕让她听见,小声的说着闲话。
“这鹿肉是底下庄子上的猎户抓到送进府里的,正新鲜,这种天气吃两块鹿肉,正暖身子。”
“这秋梨膏水也甜的可口,我好些年没喝到过这般对味的糖水了。”
“那是今儿有口福,这秋梨膏据说是宫里赏下来的,分到咱们院也就小半罐,小公爷不嗜甜,才便宜了咱们。”
宫里赏下来的,那可真是好东西!
沈清烟看雪茗喝完还舔嘴巴,不觉也引得发馋,心想着她就吃两块鹿肉,再回书房刻苦攻读也是一样的。
这念头一起,她便坐不住,走出来要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吃。
可庆俞和扫墨连忙道,“可是我们吵到沈六公子了?”
他们手忙脚乱要熄了炉子,准备腾走。
沈清烟尴尬的摆摆手,“我就是看你们吃的香,我也想尝尝味儿。”
庆俞跟扫墨互视一眼,自搬了藤椅让她坐下,将烤好的鹿肉沾了些佐料放入她面前的碗里,再给她泡好秋梨膏水。
沈清烟吃着鹿肉再喝一口秋梨膏水,眯着眼欢快道,“真舒坦。”
太舒坦安逸了,她会情不自禁的羡慕起这英国公府的泼天富贵,连宫里的东西下人都能吃到,她在家中都不曾享用过御赐之物。
沈清烟好奇的问庆俞,“英国公府里,是不是有许多宫里贵人赏赐的用物?”
庆俞回她,“多也不多,全赖着从前国公爷有教导太子殿下的恩情,皇后娘娘并着东宫逢年过节会给些不出挑的赏物,当不得什么。”
这还当不得什么,沈清烟小小的乍舌。
那她若做了太子殿下的伴读,这赏物是不是她也能得一份?
扫墨顺口多一嘴,“太子殿下对咱们国公爷甚是敬重,以前还时常来府里,就像沈六公子一样,常跟在小公爷身后唤他兄长,没一点架子。”
他又叹息一声,“倒是这些年大了后,就鲜少来了。”
沈清烟心中激起惊涛骇浪,她记得上回顾明渊在会茗居吃茶,那贵人就唤他兄长。
莫不是、莫不是太子吗?
她竭力回想着那贵人的样貌,依稀记得对方不太和善。
她不免疑虑,问他们,“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庆俞和扫墨讳莫如深,“小的们不敢妄议太子。”
沈清烟抿住嘴,知道在他们这里问不出什么,但想着既然记着英国公教导之恩,这太子定然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给他当伴读不亏的。
这时院里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丝丝凉意袭身,沈清烟喝了秋梨膏水后,便起身要进书房。
“少爷,下雨了夜也深了,书房里冷,不然明儿再读吧,”雪茗劝她。
沈清烟将手一挥,正气凛然道,“同窗们此时没准都在秉烛夜读,我断不能比他们差。”
说罢便进了书房。
剩门外三人直摇头。
这后头几日,庆俞他们常在院里摆放吃喝,都不见沈清烟再出来馋嘴了。
转眼到了课艺这日。
沈清烟起了大早将之前看过的书又重翻一遍,她心里没底,又是个忘性大的,这几日发奋下来确实记了些文章,她便就摩拳擦掌了一番,雄赳赳,气昂昂的去学堂参考了。
这一场考试足足用了一天时间,沈清烟再出来时已然蔫头耷脑,雪茗和扫墨过来接她时,她差点当场哭出来,可一见荀琮那几人悠闲的走出学堂,她便只能瘪住难受,直冲冲的回了静水居。
晚间顾明渊回来,破天荒的,沈清烟来他屋里用晚膳。
顾明渊这人话少,吃饭的时候更没话,若是以往,沈清烟坐在他身边指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可今日也成了哑巴,饭也吃的慢。
怎么瞧怎么丧气。
顾明渊没等她,先放下碗筷进里间去了。
沈清烟也吃不下了,在丫鬟的服侍下漱完口再净手,等做完一切,却见顾明渊绕去了书房。
沈清烟也跟去了书房。
书房里的书桌上还摆放着她这几天看过的书,有几本都被沈清烟翻皱了。
顾明渊坐在桌前,随手拿起一本书要翻,她忽然抬手一把将书抢过,当着他的面把书撕了。
顾明渊交叠着手搭在膝头,看着她眸色发冷。
沈清烟撕完书,推开他膝头的手,蜷着腿爬到他怀里,两手抱住他的肩膀开始哭,“……课艺太难了。”
她这几日学的文章根本不会用,全是囫囵填上去,也不知道对不对。
先前她还信誓旦旦觉着,她只要拼一把,不定就在课艺中得了上佳,入选当伴读,现在她只盼着别考了个末等,在太子殿下面前丢人。
伴读哪儿是她能肖想的。
顾明渊随她哭。
沈清烟哭了一场后稍微平静,拿脸蹭顾明渊脸侧,软腻着嗓音问他,“表兄,课艺改卷的有你吗?你给我改卷好不好?我不想考末等,会给你丢脸的。”
她问完不见顾明渊答话,又侧过脸亲他,才要碰到他的唇,他开口了,“你知道科举舞弊被抓到是何等处罚?”
沈清烟摇摇头。
顾明渊道,“轻者枷号游街,重者发配边疆。”
沈清烟瞬时被吓出冷汗,急忙抱紧他道,“这只是课艺,表兄你别吓唬我。”
“松手,”顾明渊道。
沈清烟想说不松,可感觉到他肩骨耸起,有种蓄势待发的凶戾,她有点胆小的从他腿上下来。
他下了座,俯身将她撕碎的书一页一页捡起来。
沈清烟不由手语无促,也蹲地上捡,捡完看着他把书理好放进匣子里,也没见他脸上有表情。
顾明渊轻叩窗户,庆俞进来,他把匣子递给庆俞,道,“送去誊换。”
庆俞带着匣子离开。
顾明渊又坐回去,似乎神态变得慵懒了。
沈清烟很大胆的爬回他怀里,张唇慢慢亲他,边亲边细细道,“表兄,你帮我改……”
她的下腮抚上手,她的脸被顾明渊握在手里,她只敢看一眼他,果然他眼里凝聚着浓墨一般的阴暗,他勾唇,“不帮。”
沈清烟匆促想避开,他缓慢垂下头,一口噙住她的唇。
沈清烟脊骨一下子松软,坐都坐不稳,后仰着纤颈要坠落,被一只大手牢牢的固住,她呜着声,在他的舐噬下那股熟悉的发晕浮热又来了,这回她努力睁着眼,想看清顾明渊,可离得太近,她的视线定格在墙上那副《骷髅幻戏图》上,那些可怖的骷髅用空洞幽黑的眼睛盯着她,似要把她拖入深渊。
沈清烟迷蒙中,忽觉他的手指划到她衣襟处,她陡时脑袋一清明,费力推一下他。
顾明渊微眯眼撤开,只见她靠在他胳膊上,脸上尽是绯色,唇也红的润泽,她小口小口的吐着气,没什么力的攥住他停在衣襟处的手指,张着水蒙蒙的眼眸阻止他,“不给脱的。”
顾明渊敛起神色,手挪开,冷淡的没法将他和先前那个有点吓人的样子联系起来。
沈清烟捂着衣襟从他腿上下来,站到地上有些微腿软,她靠到桌子上,把头低下,很仔细的理好衣裳,确定没被他发现什么才敢再抬起脸来跟他说话,“表兄你吓到我了。”
顾明渊静默着。
沈清烟缓和好了,也不敢再求他,快步跑出书房。
刚好雪茗过来接她,她跟雪茗手牵着手转下走廊。
顾明渊收回眼,伸手拔下窗栓,窗户啪的一下关紧。
沈清烟听见那声响,颤了颤。
“少爷怎么了?”雪茗问道。
沈清烟说没事,萎顿了下来,不帮就不帮,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当不了伴读,她就一直赖着他。
——
课艺的成绩在五日后揭晓。
彼时拂冬在万香园里采了许多桂花,说要给沈清烟做桂花糕,沈清烟围着拂冬在厨房转来转去,桂花糕还没做成,雪茗喘着气跑来,跟她说,知晓了她的成绩。
沈清烟的好心情当即转丧,抠着手指头道,“要是末等你就别说了。”
雪茗一倏忽满脸笑,喜不自禁的拉着她道,“少爷!您考到上佳了!”
沈清烟一霎那惊喜,“真的?”
雪茗赶紧点头,还告诉她,“您这次可真厉害,那荀二公子还有赵二公子考的都不及您,都差点进了末等!”
沈清烟晕乎乎的,她何时有这般能耐了,竟然考过了已是秀才的荀琮和赵泽秀。
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心里猜着会不会是顾明渊给她改的?
她疾跑去主卧,这会子正到了午时,近几日顾明渊都回府用膳,沈清烟进了屋后,见顾明渊坐在桌前翻阅公文,她站到他面前,一弯腰亲到他脸侧。
顾明渊的手顿了顿,道,“什么事?”
沈清烟忸怩着道,“谢谢表兄,让我得了上佳。”
顾明渊手里的公文没放下,嘴边挑起,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道,“今日你跟着扫墨回一趟学堂。”
沈清烟寻思着她课艺已经拿了上佳,说不得今儿太子殿下就要来选伴读,必然能选到她。
她一时高兴过了头,竟直接问出来,“表兄,课艺已经出成绩了,太子殿下何时来挑伴读?”
顾明渊微微睨她,看她笑弯了眼,脸上尽是兴奋和迫不及待,好似她立刻就能成为太子伴读,一跃飞上云端。
“谁跟你说太子选伴读?”
说漏嘴了,沈清烟绕着腰上的带子,还在想怎么瞒。
顾明渊先问出来,“我带你回族塾,你躲在内室偷听我们说话?”
沈清烟眼睛眨了两下,立刻否认,“我没、没……”
然后红脸,她想起偷看他洗澡,把他看光了。
她小小的瞄他,发觉他看着自己,便潮红着脸道,“是、是陆世子说的,不信你去问他。”
打死也不能承认偷听他们说话,偷看他洗澡,要被他知晓,又是她惹不起的发脾气。
顾明渊将眼转回公文,道,“你出去吧。”
沈清烟不死心,大着胆子再问一遍,“表兄,太子殿下来选伴读吗?”
顾明渊道,“回学堂等着。”
沈清烟一听,顷刻高兴不已,先回厢房让雪茗给她打扮一番,穿的甚是庄重端持,才由扫墨带着去了学堂。
学堂这里却不是欢闹氛围,隔老远就听到周塾师的训斥声,左不过是谁考差了,挨周塾师的骂。
沈清烟轻快着步子,略有得意,她是上佳,周塾师只会夸她,才不会骂她。
可等她进了学堂,才见周塾师虎着脸在斥着这满座学生。
“我看你们都别读了!这次课艺考的这般差,明年都是落第的命!”
沈清烟幸灾乐祸的看那些学生,都灰头土脸的耷拉着脑袋,就是荀琮也不再趾高气扬。
沈清烟可太快乐了,她比过了荀琮,她也没那么差劲!
可显然周塾师不是这么想的,周塾师瞧她进来,当先黑着脸斥她,“来这么晚,还要先生我请你?”
沈清烟有点不服气了,她可是上佳,来晚些怎么了?她进步这么大,周塾师不夸她还说她。
周塾师还看不出她的小心思?拿戒尺在案桌上拍的啪啪响,“你以为你上佳怎么来的?我是看你们都考的太差,矮个子里拔高个儿,你莫不是以为自己真有这能耐得上佳?”
沈清烟叫他说的窘迫,她还当是顾明渊给她改的,谁想是大家伙都差,那这上佳也是她凭本事拿的,后头她要是成了太子伴读,那也是靠着她自个儿。
只这么想着,她就扬扬自得。
周塾师瞧她还得瑟起来,叫她伸手,先给她打了两戒尺,直把她打的眼泪汪汪,才道,“读书最忌讳骄躁,你不过才长进一二,便以为自己了不得,凭你这能耐想过童试,还差的远!”
沈清烟抱着手暗自气愤,等她做了伴读,就再也不来英国公府族塾读书,也不用时时挨周塾师的打骂!
周塾师让她坐下,便由小童搀着离开。
有学生趴在窗边往外看,道,“我看到太子殿下随身的徐洗马了,他定是替太子殿下过来选伴读的。”
徐洗马就是徐远昭。
沈清烟激动的心都要飞起来,但她也知道要保持镇定,不能在徐世子面前失礼。
不一会儿,周塾师的小童进来,往沈清烟这里来,沈清烟立时正襟危坐,脸上的笑却合不拢嘴,才当他是来叫她,却不想这小童越过她,把左下角的周二公子叫出去了。
沈清烟愣住,他是不是叫错人了?她记得这周二公子考了倒数第一。
应该是单独出去挨训的。
她继续等着,等了快半个时辰,都没再见小童进来叫人,反倒是周二公子兴高采烈的冲进来,哈哈笑着,“徐洗马选我做了伴读!我成太子殿下的伴读了!”
沈清烟霎时起来,急走到他面前,“太子殿下怎么可能选你做伴读?你这次课艺是倒数第一。”
周二公子反呛她,“不选我难道选你?太子殿下选的是伴读,又不是先生。”
沈清烟两只手攥紧,倏地走出了学堂。
沈清烟哭丧着脸出来,让扫墨带她去找顾明渊。
扫墨犹豫着,“小公爷现下跟徐世子在后堂,您要不等会儿再过去。”
沈清烟等不了,她就是要去问徐远昭,为何伴读选的不是她。
扫墨想哄她回静水居。
沈清烟理也不理,走去了后堂。
后堂这里,徐远昭在和顾明渊对弈。
沈清烟进堂内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她先走到顾明渊身边叫了声表兄,又冲徐远昭生涩笑一下,徐远昭落了一子,也回她一个笑,一如既往的平易近人。
沈清烟正斟酌着要怎么问他。
顾明渊斜过她,“你现在回静水居。”
沈清烟杵着不动。
徐远昭从顾明渊望过她,笑道,“我听周塾师说,小表弟这次课艺得了上佳,恭喜。”
沈清烟听着这句恭喜委实感到讽刺,她努力了这么久,结果到头来选的伴读竟是倒数第一。
沈清烟闷闷的回了个谢。
棋盘上,徐远昭落不下子,失笑着冲顾明渊道,“又是我输,你也不让我一回,怨不得殿下总说跟你下棋没劲,都叫你堵的没出路。”
他放下手中准备走。
沈清烟顾不得顾明渊会不悦,急忙叫住他,“徐世子,我想问问,您为什么选的是周二公子?”
徐远昭眼里有兴味,温笑起来,“自然是依太子殿下的意思过来挑人。”
沈清烟急道,“那、那太子殿下为何会选周二公子,他这次课艺考的不好……”
徐远昭挑了挑眉毛,面上是思索的表情,像是在考虑怎么回答她。
顾明渊与他道,“你走吧。”
徐远昭便抱歉的冲沈清烟笑过,还是说了好话,“我与小表弟一见如故,往后得空了,景略你记得带小表弟出来同我们这些老熟人认个脸。”
他施施然走了。
沈清烟想要的答案没有得到回复,还想追去问。
顾明渊道,“他不会告诉你为什么。”
沈清烟暂住脚,眼望他,身子颤抖,责怪着他道,“是你不让他说的。”
她有了揣测,极其难过道,“你不想我去给太子殿下做伴读。”
之前林逸景说的没错,他想让她做他的脔宠,怎么可能允许她另攀高枝。
顾明渊冷着眼乜她。
沈清烟咬住唇,不让自己哭,“我明儿就回学舍,再也不住静水居了。”
顾明渊直接起身进了内室,全然像没听到她的话。
沈清烟把眼泪一擦,极有骨气的想着,她才不是吓唬他,她明早就让雪茗跟她回学舍。
只可惜她第二日没走成,因着到了月末,沈宿亲自过来接她回家。
沈清烟就是不想回去也没辙,雪茗还不能跟她走,静水居的下人她也没带。
沈宿一早就听说沈清烟这次课艺考了上佳,压了一整个族塾的学生,可给他长了不少脸。
回府后,沈宿又为她设了酒宴庆祝,席间自是一番推杯换盏,沈清烟喝的酩汀大醉,回自己小院就倒头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睡到下午,迷糊着感觉有人往她身上挤,她勉强睁了眼,倏然看到秋月赤身裸体的躺在她身边,她猛地一下缩到床角,“你干、干什么?”
秋月羞答答道,“六少爷,奴婢已经是您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