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林大掌柜的起源
完颜洪烈、包惜弱同完颜康三人刚进王府, 还没在大厅坐下,便听外面有人来报。
“王爷,外面有个宋人小姑娘求见。说是曾受过王妃的恩惠,此次听说王妃从蒙古险死还生, 特地从山上采了百年老参, 来献给王妃。”
完颜洪烈道:“宋人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自陈‘林仙儿’。”
包惜弱“啊”了一声:“是仙儿!颜烈, 叫仙儿进来吧。”
完颜洪烈道:“惜弱,我怎么没听你提过这个仙儿?”
包惜弱略微勉强地笑了笑,似乎还沉溺在完颜洪烈所不知的、被那完颜盛年施加的哀恨中。
华美的蜡烛环屋林立,错落有致。侍从在侧旁捧着一支已燃起的, 倾倒烛身焰火,将其凑近了,一支支吻燃。
烛光散发, 放出微红的十字光辉,完颜洪烈胸前的琥珀色猫眼石随之反射光芒, 两者交织勾缠,渐渐重合。
也与几天前盛年帐中的烛光重合。
盛年道:“义母,等你被完颜洪烈接回,到了金国, 我想再与你联系, 就不那么容易了了。”
包惜弱惊慌道:“为何?盛年,要是没有你给我出主意, 我一个人怎么应付得的来?”
盛年叹道:“因为金国要杀我!因为我已是蒙古的人, 还是一个被金国自己放弃, ‘交易’到敌国蒙古的元帅!试问这样一个我, 我的心中该不该有恨?!”
包惜弱终于想起此事:“盛年, 你以后都要留在蒙古了?真的一点法子也没了?”
她觑着盛年的脸色, 捂住心口,哀痛道:“我不该跟着铁木真派的人来蒙古的!盛年,都是我连累了你!”
且不论这局面背后全是盛年的层层排布,跟不跟铁木真派的人来蒙古,本就不是包惜弱能决定的;若要说连累,盛年也早已与她讲过,是自己连累了她。
既然包惜弱这么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盛年岂有不应之理?
只见小小的少年人勉强坚毅,故作微笑道:“义母,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可不是完颜洪烈那白眼狼。
“对义母一个金国王妃来说,蒙古还是太危险了。这茫茫蒙古,有多少男儿死在蒙金战场上?那些死了儿子的父母、丧了丈夫的妻子、痛失父亲的儿女,还有想为他们的战友报仇雪恨的兵卒,都恨不得将义母杀之而后快!
“拿我一个能换得义母平安回到金国,我就心满意足了。所以义母,我不恨。不仅不恨,还很高兴!”
包惜弱感动不已:“盛年……!既然你不恨,等我回去,我就让完颜洪烈告诉朝廷,让金国不要杀你!”
盛年:“…………”
盛年还没能做到对包惜弱这类天真无知的发言一笑而过。
盛年道:“义母。这已经与我恨不恨无关,而是金国必须杀我!金国见识过我的才能。我在金军中时,可令金军一挽颓势,力压蒙古;在蒙古军中时,自然也可令蒙古逆势而起,直至金国灭国!
“试问这样一个我,金国有那个胆量放任我留在蒙古,为铁木真效力么?他们没有!
“他们不仅没有,还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我会恨上抛弃我的金国。他们越猜度,就越觉得我恨,越觉得我恨,他们就越害怕!而他们越是害怕,就越是急不可待地要刺杀我,要我的性命!”
包惜弱茫然道:“……那盛年,你真的只能留在蒙古了?”
盛年叹息颔首道:“我只能留在蒙古。”
油灯“哔剥”一声。
盛年道:“义母,到时候,金国会严密监视我在蒙古的动向,更不会放过我送往完颜洪烈府上的信件。那些信,第一个要检查的就是完颜洪烈。
“而我这里,我与铁木真还在初步试探中,铁木真不会信我真的就这么效力于蒙古,对令我崛起的金国一点留念也没有。如果我在这当口与你通信,就算铁木真将信件拆开来细细检查找不出半丝疑点,他也会怀疑我用了暗号,借和义母通信作掩饰,实则与金国朝廷藕断丝连。
“到那时,义母,你我的境地就糟了。”
听到这里,包惜弱终于忍不住哀呼一声。
为金国的无情无义残忍自私,为义子的如牢困境,更为两人如出一辙的身不由己!
又或者,人活在这世上,哪一个不是身不由己?
不论叱咤朝堂、权势熏天,还是纵横江湖、名利双收,从来都是从一个身不由己翻滚进另一个身不由己中去。
谁人可以幸免?
又谁人可以超脱?
包惜弱道:“那可怎么办?盛年,你一定有办法让我与你联系的吧?”
盛年道:“义母,你可知道飞衣商行?”
包惜弱道:“飞衣商行?那是……?”
盛年道:“义母,没听过飞衣商行,那你可听过林大掌柜?”
包惜弱恍然道:“是林大掌柜!武林第一美人林诗音!”
这却是连不问世事的包惜弱,都从侍女嘴里听到过、问起过,还听得津津有味的八卦。
包惜弱道:“我也是从侍女口中听来的。传闻大半年前的小北宋境内,河北保定府‘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园摘了牌匾、换了主人。现在李园的主人已不姓李,而姓龙,叫龙啸云;李园也不叫李园,而叫兴云庄。
“据说,那龙啸云救了李园的主人李寻欢一命,与李寻欢拜成结义兄弟,随李寻欢来到李园。李寻欢的李园中,就住着那位李寻欢的表妹兼未婚妻、武林第一美人林诗音。当日见客,龙啸云惊鸿一瞥之下,对林诗音一见钟情,后来更是茶饭不思、病入膏肓。
“为救结义大哥,李寻欢终日买醉,寻花问柳,为的就是要叫林诗音对自己死心,好嫁给他的结义大哥龙啸云。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家的李园当作两人的新婚贺礼,赠给了那龙啸云。”
盛年纠正道:“是嫁妆。”
“是嫁妆还是新婚贺礼又有什么区别?”
包惜弱竟然已赤红了眼眶,眼底不知不觉爬上怨毒的怒焰:“那李寻欢可真是有情有义的好义弟啊,结义大哥爱他的妻子,他就当真送他的妻子,也不问问那林诗音愿不愿意!
“还有我的铁哥……他要为郭大哥保全妻子后嗣,真是有情有义啊,说抛下我就抛下我,我却沦落到金国,被那完颜洪烈骗了十年!”
包惜弱酝酿了十年的余恨委屈,怎么也散不尽:“他们这些男人倒是全了自己的忠义,对得起自己的结义兄弟,可这些忠义的代价,为什么要我们女人来偿?!”
“我听见传闻时,人人都赞李寻欢乃义气无双的真豪杰。那李寻欢若当真义气无双,他怎么、他怎么……”包惜弱忽地卡壳。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盛年提醒道。
包惜弱是读过书的人。
她愚蠢,要叫盛年花大力气扭塑。
但也聪慧,有时一点就通。
包惜弱太看重自己,故能不顾宋金两国的深仇去到金国,做金国王爷的王妃;也因她太看重自己,在“被欺骗、被摆布”事情上,她比寻常女子更敏感尖利,甚至比当事人林诗音本人,还要来得更快觉醒——
“他怎么不自己嫁给龙啸云!”
包惜弱脱口而出。
听到这话在帐中响起,包惜弱一下掩住了嘴。
似乎连包惜弱自己也不敢信,这竟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
盛年眼中不见丝毫诧色,他甚至鼓励地、赞赏地笑了笑,道:“然后呢,义母?”
包惜弱平缓下来:“然后,李寻欢将李园赠予后,在龙啸云和林诗音的新婚前夜出走关外。而新婚当天——林诗音逃婚了。
“有人说,林诗音是和衣公子私奔了。那衣公子英俊潇洒,家财万贯,私奔以后,衣公子却没有娶她,而是叫她做了自己的大掌柜。
“有人说,衣公子本就是被林诗音收留的一个小乞丐,林诗音被李寻欢伤透了心,又不愿嫁龙啸云,便在新婚当天被那小乞丐怂恿,两人相携出走李园。
“众人只知道,几个月后,林诗音从西边入关,身后跟着长长的望不到尽头的商队。林诗音脸晒黑了,皮肤糙了,武林第一美人也没那么美了,但也没人敢小瞧她、说她半句‘逃婚’、‘私奔’的闲话——因为她是林大掌柜。
“和衣公子一起做生意的林大掌柜,商场上少有人敢撄其锋芒的林大掌柜,生意注定越做越大的林大掌柜!”
说着说着,包惜弱眼中已现出神往之色。
从前的完颜王妃对所谓的“林大掌柜”不为所动,但如今的包惜弱,仇恨当胸,心中唯愿能如那林诗音一般,掌自己的命运,做自己的主!
盛年道:“这位林大掌柜的事迹还真传得很广,连义母身在王府,都能听见一二……也不知宣扬得这般用力,那不知去向的李寻欢能不能听见?”
盛年又扯回话题道:“刚才与义母说的‘飞衣商行’,便是那林大掌柜和衣公子经商的一个牌匾。
“我在金军中时,便与林大掌柜有些生意上的交情,这交情就算我到了蒙古也不会断,毕竟生意在哪儿做都是做。
“飞衣商行的商铺在金国已小有规模,我会央那林大掌柜在蒙古和金国间搭条通信的线,倒时等林仙儿找到了王府门上,义母记得想个法子叫她留下,以后她便是替你我暗中交接的信使。”
包惜弱道:“林仙儿?”
盛年道:“是。林仙儿是林大掌柜的结义妹妹,年纪尚小,不适合随林大掌柜四处奔波经商,但能办事,便给她派个活儿。”
盛年嘴角微弯,耐人寻味地一笑。
弯起的嘴角弧度变大,笑意变甜,唇色染上甜蜜的色泽,林仙儿盈盈下拜:“仙儿见过王爷、见过恩人王妃!”
一个十岁出头的宋人小姑娘。
一个才十岁出头,就已经可见将来美人风姿、人如其名的小姑娘。
林仙儿捧起身边的竹篓:“听闻恩人王妃从蒙古回来,仙儿担心王妃受惊,就从山上采了三百年的老参,特地来献给王妃!愿王妃身体康健,笑口常开!”
这“恩”自然是子虚乌有,这人参自然也是从一家飞衣药铺中随手拿来。
林仙儿本该在林诗音身边,但衣公子昨夜派人给她送了张纸条。
因为这一张纸条,林仙儿当晚睡意全无,心惊肉跳地盘算,数次因恐惧想要立即逃离,数次又被更强大的恐惧压迫在原地。
最终不甘不愿、又野心勃勃地怀揣任务来到这里。
因为衣公子、或者叫他盛年,衣公子也不过是盛年经商时,对外的一个假身份罢了。
因为这个比林仙儿自己还小上一两岁的少年人——
这个人,你见识过他的手段,就不会再想背叛他。
只因为不想要成为他的敌人。
而盛年的手段,从林仙儿跟随林诗音出走李园的当夜开始,中间同盛年在西方诸国行走的数月,已经见识了太多。
当时,一行三人曾穷得共分半个馒头。
盛年想办法骗到一批货,打算用来卖钱,然而时运不济,那批货物被某个小国的军队劫掠,气得盛年整整半个月没回来。
等盛年回来之后,林仙儿亲眼见证,那片地域的数个小国于一夕之间各自爆发内乱,王位易主,继而相互征伐混战,偏偏还一会儿昏招频出,一会儿智计不断,叫人摸不着头脑。而战乱也结束得出奇得快。
这一场剧变,得来三个结果:抢了盛年货物的军队所在的那个小国,在混战中被人吞并;衣公子发了好大一笔战争财,赚得盆满钵满;因不为人道的原因,衣公子成了战后这些小国朝廷的座上宾、一国挚友。
林仙儿打了个寒战。
——也只有林诗音才会傻乎乎地相信,那个小国被吞并是巧合,他们能发战争财是恰逢其会,衣公子被奉为座上宾是全凭他的人格魅力!
这样类似的事迹,从大到小,从广阔到细微,林仙儿每一次回想,都能从回忆中发现新的细节。她越想,就越是感到与盛年同行的那几个月,有偌大的阴影罩在她的头顶,漠然俯瞰着她的一举一动。
每当这时,她总要跑到林诗音那里,与她同一个被窝,才能稍稍感到,来自盛年那如影随形的压力在林诗音的庇护下散去几分。
“林仙儿,你很嫉妒你的诗音姐?”
龙啸云和林诗音大婚当天,林仙儿挡在两人出走的道上,想要随林诗音一起离开。那个盛年、那个被林诗音捡回来的小乞丐,却在林诗音走远后,将她的心思一语道破!
“林诗音救你性命,赐你姓氏,予你衣食,让你在李园的待遇与她等同,你倒是好。”盛年戏谑又轻慢地看她。
林仙儿不屑道:“没错。我嫉妒她,但我也看不起她!怎么,你要告诉林诗音,好让林诗音抛下我不带我走吗?你去说啊,看她信不信你!”
盛年奇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我当然愿意叫林诗音带着你。希望你一直保持这样的自信。
“林仙儿,你其实很清楚,林诗音是你的庇护伞。她离了李园,不带着你走,你也得不到她还在时的待遇,于是想扒着她不放。
“但愿你能一直记住,林诗音是你的庇护伞——你要讨好她,爱护她,永远做她的好妹妹。否则……”
否则什么?
林仙儿不屑地笑。
否则——
“站起来,仙儿,”包惜弱握着她的手,“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听说你是个孤儿?苦命的孩子,我收你作义女吧?”
否则,一旦连林诗音都厌弃了她,她林仙儿,就只能任凭盛年那个魔鬼摆布,生死都操之他手!
哪怕现在,在盛年还碍于林诗音而不便抹去她的当下,林仙儿也丝毫不敢违逆盛年的命令。
“仙儿、仙儿真的可以吗?”林仙儿激动道,“谢谢王妃!谢谢王妃大恩大德!仙儿没齿难忘!”
‘仙儿会听话的。’
‘仙儿会很听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