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红粉世界055
在和礼兰王国, 中产阶级已经构建起了一套完整而繁琐的社交礼仪——不用说,这一切都是在学习贵族。
只不过中产阶级明面上不会承认这一点,随着中产阶级成为这个国家的支柱, 中产阶级的自信心前所未有地上升!他们往往认为底层粗鄙不堪, 贵族无所事事、奢靡腐败,只有中产阶级既受过较好的教育,对社会有所贡献,又有着比较好的道德品质。
中产阶级的社交礼仪当然也是走的这个路子, 即向贵族学习, 又予以精简。
比如,如果是一场待客的贵族晚宴, 通宵达旦玩乐也不奇怪。但如果是中产阶级待客晚宴, 一般结束的时间不会超过凌晨一点。事实上,大多数在午夜前就散场了。
当然,也存在反过来比贵族圈更能‘装’的情况,比如‘拜访制度’。在贵族圈子里,大家靠血统立足,很多时候彼此之间都有亲缘关系,进入这个圈子的敲门砖无非就是自己的爵位和血统。就算是偏远地区的过时贵族,也能轻松在首都找到一位好亲戚。
以此为跳板,或者干脆硬碰, 进入贵族社交圈也不难, 无非就是进入之后受不受欢迎的问题。
但中产阶级不一样,这正好是一个中产阶级崛起,资本家开始压倒旧贵族的时代(虽然身处其中的人大多数无法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很多新兴的资本贵族还很崇拜旧贵族呢)。这个时代, 不说人人都有机会成为资本家, 可这个上升通道的确是存在的。
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经过一系列的冒险、奋斗,最终成为大富翁的故事,在美林堡这样大城市里,似乎每天都在上演。
如果将标准降低一点儿,将‘大富翁’改为‘中产阶级’,那这样的事儿就更多了,可以用多如牛毛来形容——不用以为中产阶级又多么了不起,既然这个社会逐渐以中产阶级为支柱了,这个群体就不可能过于小众。
‘中产阶级’是一个非常宽泛的概念,从小职员到大银行家,其实都属于中产阶级行列。这甚至不单纯是钱的问题,很多中产阶级其实比贵族富有的多,社会地位也不低,只是因为没有贵族身份,所以不在贵族之列。
在‘和礼兰王国’,对于中产阶级有一个很粗略的分层,真的很粗略,就是完全不考虑其他因素,纯粹看收入。一般来说,资产在百万镑或者接近百万镑,年收入至少上万镑的大商人、银行家、金融家是中产阶级的第一梯队。
再然后是资产近百万镑,年收入5000镑以上的实业家。当然,实业家也有家资与收入都在第一梯队的,但更多就是这个水平了。实业家在这个国家总体来说是不如银行家等富豪有钱的,这一方面是和礼兰王国作为岛国,人口等因素限制了实业的天花板。另一方面,也是当下工业革命才正兴起,实业的力量还没有完全爆发。
另外,拥有土地的乡绅、海上讨生活的船主、大律师、大医生等紧随其后,这个部分是中产阶级中组成比较复杂的,也是真正的‘中坚’...其年收入大概在1000镑到5000镑之间。
普通医生、事务律师、名校校长、大学教授、政府高级公务员(非贵族的)、高级办事员、高级神职人员等年收入大多数在300镑到1000镑,少数能达到2000镑,这其实才是大多数人印象中的‘中产阶级’。
最后就是下层中产阶级了,组成最为复杂,牧师、普通校长、普通公务员、小职员、记者、小店店主、低级军官等等等,都涵盖其中,年收入大概在80镑到300镑之间,多数集中在150镑到250镑这个区间。
所以才说一个绅士年收入达到150镑才适合结婚,因为只有达到这个数字才能供养一个家庭过上中产阶级生活。
其实有的技术工人年收入也能上百镑,甚至数百镑,如高级裁缝之流就是如此。但即便年收入达到了,他们依旧不被认为是中产阶级,因为他们既不属于‘食利阶层’(光靠拥有的财产产生的利润就能生活,不需要工作),所做的工作体力劳动也胜过脑力劳动。
所以很多高收入的工人虽然收入达到了,生活依旧会比同等收入的中产阶级要简朴的多。中产阶级维持的生活,一部分确实大大提升了生活质量,但有一部分就是为了维持‘阶级’本身了。
在‘中产阶级’的领域内,最顶层与最底层之间犹如天渊,差距往往比底层中产和赤贫阶层更大。但只要成为中产阶级,那这个家庭的男人就可以说是绅士,女人就可以说是淑女了。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一个家产百万的大银行家娶一个工人的女儿,大家会认为有失体统,社交界的议论难免充满恶意。甚至,这个大银行家只要不是自己白手起家的,周围还会有一圈亲戚朋友‘指手画脚’,希望他能回归正途,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但如果他娶的是一个中产阶级的女儿,哪怕只是底层中产,父亲的收入只有150镑,那都完全不一样了。或许社交界还是会有一些议论,认为他不够‘聪明理智’,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认为那个女孩儿一定非常漂亮,有着特殊的魅力...但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大家不会觉得这有失体统到需要‘集体抵制’。
从这一点上来说,薇薇安的那位同学,罗丽莎的跟班贝蒂,她的父母希望她嫁一个年收入2000镑以上的绅士,那并不是不靠谱的幻想。
《傲慢与偏见》也是一个很恰当的例子,达西先生是典型的顶层中产阶级。家里是大地主,参与了商业投资,还与贵族结亲,他的年收入在10000镑以上。至于家产有没有百万以上,应该是有的,从他家是大地主,还有豪华的彭伯里庄园就能看出来了。
至于班内特家,是地主乡绅之家,班内特先生年收入2000镑,属于‘中坚中产阶级’。
所以正如伊丽莎白说的,达西先生是一位绅士,但她也是一位绅士的女儿,他们其实是平等的——这话说的有些过了,是伊丽莎白自信自尊的性格体现,事实上门第差距是存在的,不过也确实不是天堑,更不能说那是跨阶级的婚姻。
中产阶级的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其在此时算是很大的流动性,以及迅速增长的体量,让这个圈子里的人很容易有‘权力焦虑’——担心自己的位置滑落,被不断涌进来的人分薄权力,甚至挤走。
这种情况下,构建一套圈子里权力运行的规则就成了很自然的事,这也是‘拜访制度’非常繁琐,几乎比贵族圈子里相似的规则更麻烦的原因之一。
所谓‘拜访制度’,是中产阶级家庭彼此间拜访的一种活动,但他们将其高度仪式化了。它由一套完整的引见、留名片、拜访、回访组成,当然,最核心的还是拜访和回访,引见和留名片基本都是一次性的。
奥斯汀家在搬进白玉兰广场18号后,忙而不乱地适应了几天,很快就将这座房子里的事理顺了——由俭入奢易嘛!在宽敞漂亮的房子里生活,仆人处理所有的杂事,这样的日子,谁适应起来都相对容易。
而在最初的适应过后,奥斯汀夫人就在贴身女仆和第一男仆的辅助下开始准备‘留名片’的事儿。而且因为是第一次,女管家费舍尔女士还特意自己来为奥斯汀夫人讲解其中的细节...算是为了‘开阔眼界’吧,薇薇安也来旁听了一下。
其实在学校的时候,类似的东西她学过一点儿,但没有经历过实践,终究是差点儿意思。
“夫人,您已经见过戈维莱尔太太了,是吗?”费舍尔女士向奥斯汀夫人确认,其实这是早就知道的事,只不过在她说明一些事情前,需要拿这个做一个开头而已。
当看到奥斯汀夫人点头后,她就继续说:“这样很好,戈维莱尔太太是白玉兰广场所有夫人中最受推崇的人之一,您已经被引见给她了,也就等于是拿到了白玉兰广场几乎所有客厅的邀请函。”
戈维莱尔太太是和自己丈夫分居,这才住到白玉兰广场的,她原本住在国王路那一片,都不是南波恩教区的。
此时虽然已经有了‘离婚’的可能,但这个口子很狭窄,穷人出不起离婚要缴纳的费用,有钱人则是丢不起那个脸!真的离婚了,在自己的圈子里也就很难混下去了,所以极少有人离婚的。
但无论是穷人,还是有钱人,都存在事实上的离婚。穷人不必说,最简单的,离家出走就行了。有钱人则是另一套玩法,他们可以‘分居’...婚姻从法律和宗教上来说还存续着,但夫妻双方事实上已经没生活在一起了,而且彼此互不干涉。
戈德莱尔太太就属于这种情况,奥斯汀夫人也不知道她是为什么和戈德莱尔先生分居的。但至少她很会做人,在这个对女人无比严苛的时代,她甚至做到让丈夫的亲戚都向着她,认为出现这种事戈德莱尔先生才是过错方。
上流社会,哪怕是最规矩严肃的寡妇太太,也没人觉得戈德莱尔太太不能登自己家的门,又或者自己不能拜访戈德莱尔太太的客厅。由此可见戈德莱尔太太的为人处世。
她和达科奇太太算是曾经认识,因为达科奇先生原本和戈德莱尔先生是一个社交圈子里的。通过达科奇太太,奥斯汀夫人很容易就见到了戈德莱尔太太,请她当了自己的‘引见人’。
她答应了,这当然完全是看达科奇太太的面子,戈德莱尔太太因为分居的事,平常都尽力维持最好的人缘。她特别愿意帮助人,尤其是达科奇太太这种和他丈夫的圈子有关系的人。
所谓引见人,是中产阶级拜访制度中非常重要的一环,一个绅士的妻子要进入一个圈子里,首先就得有一位引见人。这位引见人必须‘德高望重’,在这个圈子里很有地位。只要见了引见人,得到了引见人的承诺,事情就成了大半了。
引见人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告知圈子里的其他人,圈子里要来新人啦!
有了这个铺垫,当事人才好进入到‘留名片’环节,这也是奥斯汀夫人现在面临的阶段。
“戈德莱尔太太在白玉兰广场地位超然,有她做引见人,您无论去哪家都不会遭到冷遇...不过,戈德莱尔太太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了,她主要的社交圈子反而不在白玉兰广场,今后可能也帮不到您什么。”费舍尔女士显然已经将白玉兰广场这边的情况弄清楚了。
“戈德莱尔太太是一位侯爵的女儿,丈夫又是一位百万富翁,她平常自然是和贵族、百万富翁们来往。由她来做您的引见人,哪怕是白玉兰广场中,彼此不和的夫人,也都会愿意接纳您的,这是最好的地方。”
简单来说,戈德莱尔太太之所以地位超然,除了她会做人,还在与她真的太‘高端’啦!即使白玉兰广场是有名的豪宅区,这里的大多数住客依旧对她只能仰望。
她平常的主要交际重心不在白玉兰广场,这也就让她不太容易得罪人,可以说大家都喜欢她。由此奥斯汀夫人先期在白玉兰广场交际,也就不会受限于夫人们的派系了。嗯,白玉兰广场内部,一些夫人们也是有派系的——呵呵,还真不意外有这种事儿呢。
费舍尔女士之后又为奥斯汀夫人简单介绍了她需要重点关注的几家人,有些是因为地位高,有些则是因为难对付...说起来,白玉兰广场虽然是豪宅区,能在这里住的人都不差,但真正是‘毫无疑问’的上流社会成员的,也就是二三十家呢。
其他的人家能住在白玉兰广场,就各有原因了。就算本身也不算差,但往往还是和这二三十家有比较大的不同的。
费舍尔女士为奥斯汀夫人划定的社交圈当然就是这二三十家人家组成的,至于这之外的人家,如果夫人比较和善,又恰好投缘,奥斯汀夫人愿意交往当然没问题。可这和‘白玉兰广场’这个社交圈就不是一回事了。
费舍尔女士已经从‘留名片’说到‘拜访’了:“留名片其实很简单,先生的新名片已经印刷好了,三天前朗特里先生拿了一些来。您可以在拜访时间到时,乘马车去各家。当然,您不必亲自去递名片,交给罗恩就行了。”
“罗恩会将名片交给对方的仆人,仆人也会交给女主人,这件事儿就这么简单。您再让马车赶着去下一家,以此类推...”
罗恩是奥斯汀家的第一男仆,一般第一男仆就是为女主人服务的贴身男仆...比较少见的是,奥斯汀夫人保留了罗恩的原名,没有给他改个詹姆士或者约翰的名字。要知道,此时的上流社会,第一男仆基本都叫这个名字,这当然不是因为恰好如此,而是主人会给他们改名。
不只是第一男仆,事实上一个家里所有的仆人都有可能被主人改名,这还挺常见的。只不过不一定像第一男仆一样,固定叫那两三个名字——谁说只有华夏古代的主人会给仆人换名字呢?
大多数时候,同阶级的人哪怕是不同民族,也可以找到无数相似之处。
“...每家大概一个月拜访两次,这是一个合适的频率。要了解每位夫人设定的‘拜访日’,当然,我们不说那是‘拜访日’,一般会称作‘在家日’。比如辛吉斯太太,她的在家日是每个月第一个周二,和第三个周四。”
“这两天她会呆在家里,您和其他太太就可以这个时候去拜访她。”
“您也应该设定自己的在家日,尽量不要和太多的夫人重合,不然会给其他夫人带来困扰...当然,您要牢记每位太太的在家日,这不是难事儿,写在纸上就行了,吉娜会在您的日历上标记出来的。”吉娜是奥斯汀夫人的贴身女仆。
拜访确实是个复杂的事儿,因为有些日子根本不适合做‘在家日’。像是周五,大家很喜欢周五出门参加一些活动,比如说看展览什么的,这就不适合设定为在家日了。
这也导致大家的拜访日重合率比较高,一位太太在热门的拜访日,一个下午,具体来说就是下午三点到五点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拜访5、6户人家的太太是很常见的。
在费舍尔女士讲解的时候,薇薇安想了想,干脆就拿了纸笔做人物关系图。结合费舍尔刚刚女士说的,还有之前看到的一些资料,做这个倒是不难。等到她们说完了拜访的事儿,人物关系图也就做出来了。
再然后,她就对这些没兴趣了——她怎么可能对这些有兴趣?一个现代女性或许能享受旧时代成为统治阶层,有仆人服的得生活,那毕竟是人好逸恶劳的根性在发挥作用。但要说单纯喜欢并享受这些繁琐的、虚伪的、完全是在折腾人的、高度仪式化的礼节?呵呵。
有的人会说喜欢,但说喜欢的,要么是叶公好龙,真的来一遍就退散了。要么就是想法特殊了,只能说世界这么大,什么人都有,不用奇怪。
事实上,就连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夫人们,也多的是不喜欢这种东西的。这些事能把人弄得筋疲力尽,想想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要拜访5、6户人家,每家停留10到15分钟时间,期间要摘帽子、要放下伞和披肩、要喝茶、要寒暄、要夸张地表示亲近,然后就是路上跑来跑去......呵呵。
但大家还是坚持如此,因为大家已经将其当作是‘社会责任’的一种了。如果不想显得自己对社区过于冷漠,是那种抗拒文明社会的‘怪人’,最后‘自绝于人民’,就得加入进去。
薇薇安去书房看书去了,奥斯汀夫人注意到她离开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薇薇安学过这些东西,至于说为了未来,现在实践一番?或许一些对女儿严格的母亲会有那种要求,但奥斯汀夫人完全不是啊。
在她想来,拜访制度本来就是排斥‘孩子’的,一位太太带着小孩子做这些事会被认为是失礼的表现。既然是这样,薇薇安对此没兴趣不是正好吗?
倒是费舍尔女士觉得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她之前服务的格林斯特子爵家,子爵夫人做类似的事总会带着自己两个年龄较大的女儿,让她们从小学习这些,了然于心。以此时的观念来说,这才是真正的爱孩子,对孩子负责。
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古今中外,不外如是。
她欲言又止,最后低声劝说了一句,奥斯汀夫人却只是轻轻摇头,轻巧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费舍尔女士是那种标准的女管家,一次劝告就是极限了,要知道反驳或者指手画脚太多,都是不合格仆人的表现。于是只是停顿了一下,她就继续说白玉兰广场复杂的人际和拜访的事儿了。
奥斯汀夫人挺认真地听费舍尔女士说了这些,听完之后,才顺手拿起了薇薇安之前写好了,又满不在乎抛弃的人物关系图。原本只是随意一瞥而已,但拿起来之后就放不下了。
之前听费舍尔女士说的这个夫人,那个太太,笼罩着浓浓大雾的复杂关系,似乎一下开阔了起来。她看过一遍,又看了两遍,三遍看完,那些东西就无比清楚了!
她笑着叹了一口气,将‘人物关系图’递给了自己的女管家:“费舍尔,你看这个,呵呵,我一直说的,薇薇安是个聪明孩子,只要她想学,任何东西都能立刻学会,并融会贯通。”
费舍尔女士也同意这一点,这些日子的接触让她觉得薇薇安和她见过的绝大多数小女孩都不一样,她真的很聪明,还是不一样的聪明——但说实在的,她心里有一种隐晦的担忧。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一个女孩儿太过于聪明,有时并不是什么好事。她就曾亲眼见过不下半打聪明女孩儿,因为她们的聪明,反而生活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