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莎乐美”是一个关于爱情与肉.欲的故事, 继承了古希腊罗马人一贯的无节操,人物虽少但关系复杂,剧情简单却曲折离奇。
加利利的分封王希律·安提帕从弟弟手中夺得了王位并迎娶了弟媳希罗底, 有悖人伦的婚姻遭到了圣人施洗约翰的议论, 希罗底对此怀恨在心,她的女儿、希律王的继女莎乐美却意外地被约翰吸引,向这位据说是圣贤转世的施洗者表达了爱意。
遭到拒绝后,天真又残忍的公主用一支舞换来了希律王的许诺, “我要一只银盘, 上面盛着施洗约翰的头颅”——王后为女儿的要求拍手叫好,国王却陷入了两难……但他最终还是同意了,因为在此之前, 他以王者的名义起誓,愿意用迦百农、提比利亚平原乃至半个王国来换取继女的舞蹈。
莎乐美公主得到了圣人的头颅, 那颗曾经谩骂过她的、但又令她无比着迷的、鲜血淋漓的头颅。
她向对方乞求过一个亲吻和拥抱,而现在,她用自己的方式得到了它们,尽管为此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王尔德的故事定格在莎乐美拥吻约翰的头颅,以血腥的浪漫为这段故事画上了句点,黑星剧团多半也是如此。
剧本并不算长, 表演起来的难度也不算太大, 瑞雅虽然有些唾弃自己当时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但也没太在意。
毕竟只是开学演出中的一个节目, 再怎么吹毛求疵都不会太严苛……直到她听到校长说他会出演希律王。
也就是她做为莎乐美公主要诱惑的对象。
和校长同台表演已经很有压力了,更别说两人还是这种关系——瑞雅觉得自己还是准备办理退学手续比较好。
生不如死地颓废了几天, 她在一个没有课的下午被室友拖出了门, 理由是去参加本年度的社团招新。
学生人数众多的混沌王庭综合大学, 社团种类也是五花八门,既有看上去很正规非常学术的,也有“繁星之慧”“野兽兄弟会”这种听起来一个人都招不到的。
参加社团可以加学分,同时也是必修的“课程”之一。尽管瑞雅对此不是很感兴趣,但还是和三位室友一起拿了厚厚的一叠宣传单。
她迅速地翻看着那些名字各异的社团,试图从中找到一个最好混日子的,然后就被一个名叫“绿焰兄弟会”的吸引了目光。
绿焰,这两个字瞬间便令她想起了在图书馆的惊魂一夜。看了看正在新东方社团前询问的佐伊,她转身挤进了人群。
绿焰兄弟会被安排在“兄弟会”街道,左邻右舍一水的“XX兄弟会”,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和邻居们比起来,他们门可罗雀,画风也最为奇特,个个都在桌后伏案做题,对得起他们以“卷”为核心的社团口号。
“你好,”瑞雅和三位招新员中的那位女性说道,“我想加入绿焰兄弟会。”
对方没有看她,仍在低头思考那道物理难题:“去那边做题。”说完,伸手飞快地指了指后面的一排长桌,那儿已经坐了好几人,每一个都在为面前的考题冥思苦想。
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来错了地方,她领了纸和笔,加入了痛苦的做题大军。
然后就发现,第一题就不会。
瑞雅过去除了必修的那几门理科课程外,选修的都是文学相关,大学专业也是选择的文学研究,这张纸上一水的物理题实在有些难为她。
更何况她还“是个文盲”,即便已经上了两个星期的学。
没想到计划的第一步就进行不下去,她望着那几个勤勉好学的绿焰兄弟会成员,思考着不做题也能加入这个神秘组织的方法——要是给阿卡姆先生打工一个月的工资没弄丢就好了。
瑞雅的思绪开始发散,捏着笔的五指也越来越放松,最后干脆放任钢笔掉在了地上。
金属与地面的撞击让她暂时回神,晃了晃被物理难题搞得迷迷糊糊的脑袋,她弯下腰,伸手去够滚出了一段距离的钢笔。
然而,另有一只手帮她捡了起来,十指纤长,干净白皙,属于一位才见过面不久的老朋友,阿比盖尔小姐。
“嘘,”对方在她旁边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带着和她一样的试题:“不要叫我的名字,被他们发现可就不好啦。”
瑞雅瞬间反应过来,阿比盖尔应该是凭借着自己年轻的外表,伪装成学生参加了绿焰兄弟会的招新。
“您——你为什么会来?”她可是年轻有为的物理学博士,小小的一个大学社团肯定是无法入她的眼。
“本来只是随意在这边看看,没想到会遇到可爱的瑞雅。”阿比盖尔用欣喜的语气说,“所以就来陪你啦。”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每个人都喜欢用可爱来形容自己。瑞雅默默地想道,明明自己长得也不算很显小,顶多就是五官清秀了一点,远远不如眼前的年轻女性还有雌雄莫辩的剧团长好看。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她终于找到救星了!
尽管考试作弊是一件不道德也不值得提倡的事,但目前的情形……为了找出图书馆外的火焰的真相,偶尔破例一下也是可以的。
瑞雅的眼里流露出了渴望,和一点难为情。
“我们的试卷,是一样的吗?”她含蓄地问道,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对方那张卷子上,仿佛那是吉尔伽美什苦苦追寻的起死回生之草。
“当然啦。”阿比盖尔将手里的东西展开,粗粗扫了一眼,露出笑容:“都是很基础的题目呢。”
你的基础我的基础好像不一样……瑞雅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噎住了,过了会儿才说:“那,那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对方笑道,拉长的尾音仿佛一把小小的钩子,死死地拿捏住了此时的人类女孩:“我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任何。”她强调道,脸上的笑容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细纱,忽然之间遥远无比,变得难难以琢磨。
阿比盖尔小姐简直就是天使!大喜过望的瑞雅自动忽略了后面的那一句话,望着物理学博士的眼睛亮晶晶的,又是崇拜又是感激。
很快,她拿到了一张做完并写着自己名字的试卷,交给了前方的三位绿焰兄弟会成员。
考试的结果会在三天后张贴出来,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的瑞雅已经提前开了香槟,和阿比盖尔一起漫步在黑星湖畔。
她向对方倾诉了自己最新的烦恼,“好想拒绝,”她说道,“可是莎乐美先生应该不会答应。”
“他当然不会答应,”阿比盖尔望向漆黑平静的湖面,“毕竟让你出演‘莎乐美’,可是校长的委托。”眼珠一转,里面似乎转过了一万个坏主意,她定定地看着懵懵然的人类女孩,用轻描淡写的口吻问道:“难道你不觉得,他喜欢你吗?”
像是一颗惊雷落在了自己身边,瑞雅差点仰面栽到湖水中去。
“你你你你,你说什么?”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校长喜欢我?哈哈哈,怎么可能,我们根本就没见过几次。”
这也太恐怖了,系统为什么不屏蔽这句话!
“他很关注你呢。”阿比盖尔捡起地上的石子,一颗一颗漫不经心地丢入水中,看起来力道很轻,实际上每一颗都砸得下面的黄色大章鱼想要水淹大学。
“可能只是因为我是那个公益活动的参与者吧,”听到有人疑似喜欢自己,瑞雅的心中没有感觉到半点欢悦,反而只觉得魔幻:“学校应该很重视这项活动。”
“参加活动的人那么多,难道他都像对待你一样,密切地关注他们么。”阿比盖尔缓缓地说着,平静的语气听不出她此刻的心情,却能隐约地感知到,她不喜欢尤校长:“据我所知,他只单独见过你呢。”
瑞雅说不出话来,既找不到辩驳的理由,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接下话。
湖水因为那些石子泛起了涟漪,波纹涌动,像是下面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搅动着。她没有了继续聊天的心思,好不容易可以打入敌方内部的事也无法再让她开心起来。
带着这种郁闷的心情和阿比盖尔小姐告别,她回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香气四溢的新东方社团前找到了佐伊。
她正在展示自己“高超的厨艺”,锅铲舞得像柄长刀,每一下都带着无穷的杀气,看得负责招新的那几位社员一直在紧张地吞咽口水。
一盘西蓝花出锅,佐伊将锅铲狠狠地拍在桌面上,问:“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黏在铲上的油像是一滴滴浓稠的鲜血,看着一脸凶狠的“学妹”,再看看被她“砍”得支离破碎的蔬菜,他们机械地点了点头。
不答应的话,有一种脖子上的东西会保不住的感觉……
“呼。”目标达成,佐伊突吐出了一口气,表情也变得和善了起来:“那以后就多多指教了。”和我一起寻找世界上最美味的食材吧!
瑞雅突然有些心疼这个社团,并默默在心中为他们哀悼了一会儿。
又等了等,分开去寻找自己想要的社团的莉莎和罗瑟琳也回来了,一个加入了那个名字很文雅似乎是和天文有关的“繁星之慧”,一个是“深潜者”,手上都拿着做为新成员的礼物。
对比了一下,莫名觉得绿焰兄弟会抠抠的,感觉很小气。
学校规定的社团活动时间是周四下午,该死的和排练时间不冲突,不然她就有理由鸽掉那场戏剧了。瑞雅回到宿舍后又瘫了几天,然后就在满心的不情愿中迎来了周末。
初秋的天依旧亮得很早,她被佐伊吵醒后就起了床,一边困倦地打着哈欠,一边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洗漱。
拉开窗帘,她看到一向空旷的楼下停了辆和拉托提普先生很像的福特车,罕见的稀客让来来往往的人都向其投去了好奇的目光,包括一大早就去寻找食材的佐伊。
车里的人叫住了她,佐伊的脸上浮现出几丝诧异,但还是转身跑上了楼,回到宿舍告诉瑞雅:校长在下面等你。
“原来我们的校长长这样,像个小白脸。”仗着楼下的人听不到,她毫无顾忌地对尤所思评头论足:“细皮嫩肉,不知道尝起来怎么样。”
瑞雅:“……收起你这个危险的想法。”
“开个玩笑嘛。”佐伊笑了笑,露出两排寒光闪闪的牙齿:“祝你约会愉快哦。”
“我不是约会,是去……”话还未说完,这位浑身都是运动细胞的室友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宿舍,继续奋斗在美食之路上。
叹了叹气,瑞雅收拾好了自己,磨磨蹭蹭地出了门,发上别着那枚莉莎送的发卡。
在许多人的注视下打开车门坐了上去,她特意选择了后排的位置,仿佛中间那层薄薄的挡板可以将他们分开在两个世界。
自从知道对方要演希律王后,瑞雅对他的感觉就怪怪的,尤其是阿比盖尔小姐又说了那些话。
好想跳车逃走啊,她比划着自己和车窗的大小,无奈地放弃了这一个念头。
植被和建筑飞速后退闪过,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校长显得格外沉默,一路都没有和她说话,安静得像个木头人。
不过倒也正好,她也怏怏地只想躺平。
福特车很快就停在了剧院门口,瑞雅抢先下了车,背着一个揣了水杯的小包走在前面。
因为一直低着头闷声赶路,她在进去后差点就和一身黄衣的哈斯塔教授撞了个满怀。
“离,离我远点。”对方后退着跳得老远,目光在黑暗中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以及她头上的东西。
“你居然是那个家伙的信徒……”瑞雅听到哈斯塔教授咬牙切齿地说道,风从门缝中漏了进来,吹起了她脖子上的汗毛,一股莫名的寒意爬上了她的脊椎。
“对不起。”她先为自己的鲁莽道了歉,可惜对方看上去并不领情,牙齿咬得越来越用力,发出猛兽磨牙的声音。
难道是对方不喜欢和人进行身体上的接触?瑞雅下意识地后退,没几步就再次撞上了一个人,这回却没有被推开,而是被一双手轻轻地带到了一边。
看到来人,哈斯塔泄气了。
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祂想不明白,垂头丧气地跟在两人身后,一同到舞台后面去见森之黑山羊。
“真巧,你们居然一起来了。”莎乐美挂着一贯的微笑,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咦,今天的主角是公主与圣人,你不必过来的。”他望着校长道,语气转为惊讶:“呀,你的脸怎么了?”
瑞雅循着他的话看了过去,顿时也吃了一惊——她明白佐伊当时为什么会感到诧异了,因为尤校长的左半边脸……十分的惨不忍睹。
青一块紫一块,眼睛上下还多了道连续的伤疤,仿佛被人按着狠狠地打了一顿,可谁敢这么大胆地揍一位校长?
对方的惨状让她忘记了心中的别扭,上前一步,她来到了尤所思的面前,盯着那些伤痕问:“您还好吗?要不要去找医生处理一下?”
“已经处理过了。”他说,表情一改先前的温和从容,染上了几分阴郁:“我来看看你们的排练。”
“是了,毕竟你也是第一次出演舞台剧。”莎乐美对他脸上的痕迹似乎不怎么在意,笑了笑说道:“只是,旁观可以,要是妨碍我们的排练的话,我就只能很遗憾地请你出去了。”
校长点了点头,坐到角落里的那张椅子上去了。
“天呐,”瑞雅还是没能从震惊中回神,她看向剧团长,小声地问:“您知道那会是谁做的吗?太过分了。”打人是不对的,是应该受到谴责和惩罚的!
“估计是他的……”莎乐美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祖父吧,他祖父脾气很坏的。”边说边强忍着笑意,好像这是件能让他感到愉快的事。
“祖父也不能随便打人啊。”瑞雅嘀咕着,忍不住幻想了一下尤所思先生的祖父的模样——白发苍苍,表情严肃,大约还会拥有着一张东方面孔,手里拄着一根棕黑的拐杖,一言不合就举起来打人。
好可怕,还好她的祖父不是这样。
“好啦,他和祖父的恩怨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莎乐美一手拉过她,一手拉过恨不得将自己钻到地缝中的哈斯塔:“今天主要是排练你们两个的戏份。”
回忆了一下,瑞雅记得对方说过要和她演对手戏的是圣人,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位文艺学教授要出演的是……施洗约翰,那个阿比盖尔小姐竞争失败的角色。
还不如让阿比盖尔小姐来演呢,她深深地为自己叹了口气,一抬眼,便对上了哈斯塔那双充满着倔强的恨意的眼睛,仿佛已经提前进入到了角色。
不得不说,抛开她的痛苦不谈,莎乐美剧团长选演员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莎乐美》这出戏剧涉及到的演员原本就不多,又因为时长的限制删去了几幕,最终在角色控制在十人之内。
考虑到瑞雅是第一次出演,莎乐美特意遣散了剧团的其他人,只留下自己来指导。
“他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疯子,你看着他,望向那双如黑洞燃烧的火炬的眼睛,它们像龙穴的深渊和月光下的黑色湖水,但你并不觉得可怕——他的声音像酒一样甜美,你感到了沉迷;他对你的痛斥让你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像一个长者在训责晚辈,于是你想起了你的父亲,身为失败者的他被关在这里,这个现在关押着施洗约翰的水牢——整整十二年!你没有再见过他,父亲的角色从你的生命中缺失了,代替他的那人却觊觎着你,看向你的眼神充满着贪婪,你由此憎恶着他,也因此爱上了眼前的先知。”
剧团长指正着瑞雅的姿势,教她如何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位天真的、十六岁的公主:
“看看他的身体,他像一尊洁白的象牙雕像,上面映着银色的光辉,如月光一般皎洁,仿佛银色之箭;你想象着触摸这具身体的感觉,冰冷又炙热,那是爱情之火——你现在该说什么?”
按照剧本,瑞雅说:“让我抚摸您的身体。”
哈斯塔后退着,将背部紧紧地贴住冰冷无情的墙壁:“退下!世间最邪恶的女人,不准再对我说话,我不再听你的声音。”
他的表演真实到了极点,身上的黄衣向四周炸开,像是出触发了什么防御机制。
“他的身体真可怕啊,像是一切令人作呕事物的白色坟墓……可是他的头发又是如此的美丽,令你迷恋到无法自拔。你望着它们,它们像是以东葡萄园里垂下的串串黑色葡萄,像是黎巴嫩的巨大杉木;当夜晚降临,月亮隐匿起她的脸庞,众星也随之消失——没有任何东西能比上它们。”
瑞雅又说:“让我抚摸您的头发。”
圣人又一次拒绝了她,可公主并未屈服,她看着他那鲜红的嘴唇,红石榴和血红珊瑚般的嘴唇,说:“我要吻您的嘴,约翰。”
她叫出了他的名字,像是潘多拉魔盒被人开启了一个小角,罪孽和灾厄涌动着,慢慢地溜到了人间。
“让我吻您的唇,约翰。”
请求一再遭到拒绝,公主依旧锲而不舍,毁灭在她的心中蔓延,荼毒着她本就残忍的心灵。
她一定要得到他,她心想,那颗高贵的、不肯为她底下的头颅,而她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有一个人可以为她做到,这片土地的统治者,她所痛恨的人——然而代价是什么?她不知道,也并不在乎,因为此时的她只想要施洗者约翰。
瑞雅看向坐在一边的尤所思,那张椅子像是象征权力的王座,对方俯视着她,却并没有上位者的傲慢。
她给了先知最后一次机会,第三次向对方索取一个吻:“让我吻您的唇。”
话音刚落,已经和墙壁亲密接触许久的哈斯塔忽然脚下一空,带着一声压抑的惨叫摔了下去,然后发出重重的声响。
瑞雅瞬间从戏剧中回神,小跑着来到那块缺口边,犹豫着问:“您没事吧?教授。”
正在挨打的哈斯塔很想说话,但隐隐预感自己要是开口的话也许会被打得更惨——祂做错了什么,不仅要被逼着来扮演人类,还要遭受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