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黑夜会放大原本的微不足道。
当瑞雅走出房屋的范围, 彻底地远离了文明的灯火,潮水般的黑暗从四面八方而来,刹那间就蔓延过了她的鼻尖。
这些并无实质的东西压住了她的呼吸, 又勾出她心底的疑惑。那股要寻找西西的急切渐渐褪去, 大脑慢慢恢复冷静,她举着手电筒看向四周, 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湖泊的左岸。
脚下的石子路到了尽头,被水汽氤氲浸透的土地松软湿润, 每走一步都要花很大的力气。三角形的光散照到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翻涌的水面下隐约有颜色更深的东西在飘动摇摆, 不知是被她做成样本装进玻璃器皿的水草,还是生活在湖中的鱼类。
找了块干净点的石头坐下,瑞雅望向隐藏在黑暗里的另一侧湖岸,思绪翻飞, 目光渐渐凝成一条直线。
“在想什么?”可能是怕宿主想不开跳湖, JJ勉为其难地冒出来,充当了人生导师的角色。
“这个世界真的要毁灭了吗?”她感受着夜风拂过皮肤, 嗅到混杂着青草芬香的泥土气息,看着数百年来一成不变的星空, 觉得眼前的一切和印象中的世界末日相去甚远。
“嗯。”简短地应了声, 系统说:“与我们无关, 好好做任务。”
“……”
瑞雅知道它说的是对的,自己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没必要去操心一个不亚于永动机的难题。
而且,如果拉托提普先生真的是“祂们”, 估计在末日降临后也能够活下去吧。
这样想着, 脑子里惦记的人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身后。
湖面多了一束光。
“不是在找西西吗?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
嘴唇动了动, 瑞雅说:“没找到。”
万籁俱寂,这个由外星来客强行制造出来的湖泊宛如死物,其中的一切似乎早已腐烂,只剩下一个秀美的空壳。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女孩随手捡起一枚石子抛下,一朵小小的水花绽开于水面之上,转瞬即逝,四周很快便重新归于平静。
“夜间外出不安全,实在很在意的话,天亮之后我们可以寻.52GGd.求一下警局的帮助。”亲手把“狗”丢掉的人说,“像它那样的宠物犬,世界上还有很多。”
言下之意就是加入找不到的话也没关系,换一条就是了。
不仅是狗,人也可以。
然而,瑞雅却摇了摇头:“有些东西是无法取代的。”
就像眼前的“斯蒂芬”明明和“拉托提普先生”是一个人,她却总是有在和另一个人相处的错觉;再比如尽管她很喜欢对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他”留在这里。
大约这就是,有的人一旦错过就再也不会回来,正如破镜重圆后的裂缝,再小再怎么掩饰,都生硬横亘在那里。
多愁善感地叹了口气,她站起来,恢复了平时的乐观:“我们回去吧。”说着主动拉了拉对方的手,没注意到身后的湖水中,有条为她精心准备的鱼尾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碧翠丝从一个醒后便了无痕迹的噩梦中惊醒,窗外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床边的台灯光芒微弱,忘记被收起来的三八面体散发着迷人的光,诱惑着她的目光。
这玩意,怎么感觉有些眼熟?她想,刚准备伸手去触碰名为恐惧的深渊,房门被礼貌地敲响了。
伸了个懒腰,她本以为是不在房间的瑞雅回来了,穿鞋时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于是默不作声地从枕头下面拿出了那根对旧日支配者宝具。
这是多年追寻这群东西,反复触摸过惊悚后培养出的直觉。
“瑞雅小姐,你醒了吗?”
因为房中的人迟迟没有回应,外面的人发出了声音——一个年轻的男性嗓音,拥有着英伦人的低沉温和,和布瑞切斯特当地的口音。
在大脑中搜寻着记忆,碧翠丝想起这栋房子除了她和她和她的小白脸外,还住着一个大学生,应该就是来人了。
没有收起撬棍,她警惕地说了声请进,冷冷地打量着来人。
很常见的英国学生打扮,唇边的笑容也很礼貌,甚至在看到她这个“陌生人”时,眼中还流露出了正常人该有的尴尬和惊讶
“……我想您是瑞雅小姐的朋友?昨晚好像听到了一些动静。”
“不错。”矜持地点了点头,她的眼珠转了转,疑惑地发问:“我是不是见过你。”好眼熟。
对方的脸上也弥漫上一丝疑惑,装的,但装得很像。他根本就不是为瑞雅,那个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而来,而是趁着伏行之混沌暂时离开了这栋房子,前来履行对未来信徒的承诺。
遥想上一次见面,这个女孩子当着祂的面拍下了一本希腊语版的《死灵之书》,眼里充斥着对邪恶与禁忌的渴望,让祂对其充满了兴趣。
于是顺理成章地找到了她,直言了自己的身份,换来的却是一句“快滚”。
笑容僵了僵,在两次相见中换了好几副人类身体的祂说:“您好像认错了。”
奈亚拉托提普还没有回来,房屋里就只剩下祂和她,绝妙的好时机,属于人类的瞳孔一点点地放大,逐渐染上癫狂的猩红。
“不过,如果是做为伊戈罗纳克的话,我们的确早就见过。”
抱着想再试试的心情,祂决定再给对方一次机会——反正,祂的信徒往往活不长,也算是为斯蒂芬除掉了她。
“伊戈罗纳克”,这个少见的名字勾起了一些遥远的回忆。那是在好几年前,她拍下手上那本邪恶典籍之时,自称这个名字的人拦住了她的马车,说自己是有求必应的“神”。
彼时对旧日支配者了解不深的她将他当成了一个神棍或者巫师,马上便关上了车门,用手杖敲了敲车顶,示意车夫赶紧走人。
即便是后来,她偶然回想起这件事,也没把对方往不可名状的方向上想。
需要历经千辛万苦才能见到的关底BOSS自己主动送上来找敲,这种事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皱了皱眉,她藏紧了身后的武器,问:“你真的是伊戈罗纳克?”
做为一个掌控了神之生死的撬棍,它在拥有无与伦比的杀伤力时,还有低得可怜的耐久。上次不小心敲中了奈亚拉托提普已经让它元气大伤,这次要是再没敲准,恐怕就要报废了。
虽然敲准了也没什么用,她的任务已经“贴心”升级为要和三柱神碰一碰了。
一想到这里,她便心如死灰,胸口更是压着一股难明的怒火,急需找个什么发泄一下。
所以,抢在眼前的男大学生开口前,她抡起了棍子,狠狠地砸了下去。
不想思考那么多了,先打个人出出气再说。
地动山摇。
整个布瑞切斯特城加上周边的地区和萦绕着塞文河谷的群山,再沿着海岸深入海底,大地颤抖,苍穹失色,太阳被高高扬起的血雾遮住,世界仿佛迎来了终结。
奈亚拉托提普及时扶住了瑞雅,后者惊魂未定地往周围看去,脚下的道路往下凹陷坍塌,两侧的树木接连不断地倒下,远处的山峦更是发怒似的滚落着巨石,由上而下开始倾颓。
尽管不愿意相信,可眼前的场景太过于惊骇,她以为这就是碧翠丝和系统口中的“毁灭”,大地的颤抖却开始停止,一段时间后就归于了平静。
就像是突然发生了一场地震。
“天呐……”尚未从刚才的惊慌中抽身,她情不自禁地喃喃着。
布瑞切斯特地区往下沉了十几米,海拔几乎要与那个黑色的无名之湖齐平。一股股细细的水流顺着地势流向城市,或许几个世纪后,这里会变成大不列颠最大的内陆湖。回去的路也没法走了,不是彻底坍塌变成一个个深坑就是被大树拦住,太阳也没有从那层红色的,像是云彩又像是血雾的东西里逃出来,时间虽然来到了清晨,四周却依旧蒙着一层黑色的雾。
前方的灯光也彻底消失,这样惨烈的震动,那排修建了好几十年的房屋多半不能幸免,但愿留在里面的碧翠丝和……不知道名字的友校学生没事。
斯蒂芬帮她捡起了手电筒,两人都有些说不出话。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奇怪的味道,系统没有屏蔽,就像印斯茅斯的鱼腥一样令人难以忍受。
避开了地上的树干,他们绕了个大远路,费了比正常情况多两三倍的时间才回到房屋前。
湖区最后的一点人类文明被彻底摧毁,那排房子彻彻底底地化为了废墟,停在不远处的两辆轿车也变成了废铁。草地混杂了让人不安的红色,像是血液溅落时留下的痕迹。它们呈放射状由废墟的某一处往外蔓延,蛛网似的攀爬在建筑与地面上,中心处由于过于血腥而惨遭打码,但那纯粹的鲜红还是看得瑞雅一咯噔。
心脏突突地跳着,碧翠丝和没名字,她感觉至少有一个已经遭遇不测。
她偏头看了看斯蒂芬,对方的表情掺杂着凝重和不解,眼睛则是定定地看向那片马赛克的某一处,仿佛那儿有什么东——马赛克中的一些小方块忽然动了起来,轮廓依稀是个人,动作僵硬,浑身浴血的人。
“碧翠丝?”瑞雅试着叫了声,模糊的影子转向了她的方向,粘稠的液体从对方的身上滑落,滴答滴答,像是夺命的凶铃。
她一时不敢上前,反倒是身边的斯蒂芬问出了声:“你做了什么。”
排除有第三个人或者第四个人趁他们不在的时候造访了这里,眼前这片红色的来源大约就是不见踪迹的没名字。也就是说,碧翠丝,杀死了来自布瑞切斯特大学的一位学生,用极其残忍的手段……至于原因,难道和自己相处了好几天的没名字就是毁灭世界的源头?
可对方未免长得太正常了点,完全不符合她对“祂们”的印象。
但话说回来,如今的拉托提普先生也长得很正常,往人群一丢就很那找出来的那种正常。
碧翠丝没说话。才做掉了一个连死亡都不愿意眷顾的存在,从身体到精神都饱受摧残,整个人濒临崩溃。
撬棍敲下去的时候,就像刺破了一个奇大无比的肥皂泡泡。一团血雾崩裂于眼前,那些早已腐败和不堪的血水不仅溅到了她的脸上,还渗透入皮肤,深深地侵入了她的身体内部。
眼球仿佛蒙上了一层猩红的纱,视线中的一切都带上了不详的深红,这位旧日支配者的死似乎给整个世界都带去了“污染”,一如祂的自称。
神经错乱,脑海中不断地想起那个家伙的声音,杂乱无序的音符干扰了她的理智,让她的手指不断地收紧,企图握紧那根失去效力的撬棍,然后将出现在眼前的一切通通摧毁。
她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灵魂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看着下方这具不再属于自己的身体。过快的心跳促使呼吸也跟着乱了起来,她感觉到了敌人的接近,来人的气息比这团血雾更为可憎,令她克制不住内心的狂躁。
缓缓地将脸扭了过去,被血液粘到一起的睫毛难以分开,也让她看不清对方的面貌——但是没关系,无论是什么,只要处理掉就好了。
处理掉,它们就会蒙上死亡的阴影,变成同一种东西。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艰难地迈开了脚,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倒栽着从废墟上滚了下去。
红色的世界颠倒了几个来回,她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继续受着那些音符的操控,在它们的逼迫下举起了手。
耳边依稀响过一个名字,那是她不该再有的东西。
没怎么犹豫就朝对方动了手,她感到了一阵久违的温暖,眼前的红色变得更深,漆黑的河水淌过她的身体,她终于彻底地放松了下去,舒适惬意地躺到了一艘窄小的船上,顺着水流一同去往未知的彼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