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坏猫儿
天光暗淡, 零星的星子宛如喝醉了酒,晃晃悠悠爬上天空,晚风难能可贵地少了呼啸的凉意, 客栈外栽种的柳树树枝干枯, 风吹过来,枝杈微醺地摇着头。
来来往往的士兵有条不紊地握着长戈巡逻。
从姜娆口中发出的声音仿佛情人的呓语,她看着柴青的目光太过温柔, 温柔里藏着撩天的火焰,烫得人没法视而不见。
订婚了啊。
哪怕是一场用来游戏的订婚宴, 也终归在许多人前有了既定的名分。
有了名分, 这人丝毫不装了。
强势的占有欲扑面而来。
柴青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轻浅浅的笑。
从前她自诩为猎人, 姜娆为猎物,如今两人都成了猎人,也成了彼此眼中的猎物,身份的转变使得她迎上那双状若深情的眼,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以假乱真’。
她想, 这人装模作样的本事真不赖, 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自己是她早死的小情人。
“好。”
她态度散漫地应下姜娆。
姜娆眸子里映着星光,凑过来轻吻她鼻尖。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惊呆了狸奴和厌奴。
“我去沐浴, 你要一起来吗?”
柴青白净的小脸倏忽染了羞人的颜色, 故作局促:“这不好罢?”
一声轻笑。
“我也觉得不好。”
姜娆深深看她一眼, 捏着帕子拐入净室,背影是动人的。
净室的门关好, 确认公主短时间内不会从里面出来, 狸奴迅速回神, 和厌奴一左一右拉着柴青衣袖:“你这是灌什么迷魂汤了?”
“别动手动脚的。”柴青拍开两人的手, 小脸扬起:“没看到么,我与公主情投意合,现下已经是未婚妻妻的关系了,今时不同往日,都给我放尊重点。”
她怒瞪不依不饶还想继续抱她胳膊的狸奴。
狸奴心虚瞥她:“真成了?”
“还能有假?”柴青不欲与她多言:“好了,各回各位,厌奴,你该离开了。”
被点名的厌奴不情不愿地接过她递来的假人.皮,戴在脸上,再出门,又是崭新的小可怜。
柴青坐在梳妆台前易容,眼睛在看那面铜镜,心里想的却是姜娆那双水润柔情的眼。
太像了。
好似绛绛活过来。
若绛绛还活着,哪怕不如姜娆生得漂亮,也该是灵气四溢的小姑娘。
存在于柴青记忆里的那张脸是稚嫩的,笑起来朝气蓬勃,流泪都透着一股子纯情,以至于经年过去,再没人能越过她一分。
姜娆是第一个。
第一个让她觉得恍若绛绛再生的人。
可惜……
只是形似。
她钟意的小姑娘,魂魄早就散在八年前。
那样一个爱笑的人,将她和寡淡丧气的姜娆放在一处,是对小青梅的不忠。
柴青脑子胀疼,摇摇头,拧着眉陷入另一段沉思。
净室的门悄无声息打开。
姜娆踩着松软的羊毛毯摇曳而来。
清新湿润的水气,漫在空气中的香气,狸奴赶在几息前躬身退去,房间只剩下面和心不和的两人。
“在想什么?”
姜娆玉臂圈着她,温软的身躯贴在这人背部。
柴青看见铜镜里的自己勾唇曼笑:“姜姜,你再亲亲我。”
姜娆目色微凝,忽而笑开,亲在她一缕长发。
一人低眉,一人抬眉,柴青怔然看着镜子里亲亲密密的身影,随心地捉过姜娆的手放在掌心把玩,她起了谈心的兴致,想到什么说什么。
从背后搂人总是累的,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恰好放着圆木凳,姜娆坐在凳子,柔软的胸脯紧紧密密地挨着柴青。
到嘴边的话某人忽然忘了。
满脑子只剩下一团白花花,软绵绵。
她没出息地脑子打了结,又没出息地清清喉咙,幼年强烈的恋奶情结攻击着她不算坚定的心。
她暗叹姜娆狡猾。
鼻腔不合时宜地滚着一股热。
柴青暗道不妙,只能敌不动我不动地僵在那。
姜娆好笑地撩起眼皮:“怎么不说了?”
“……”
还有什么好说的?柴青这会全部的心神都用来描绘那雪白的山峰。
她可耻地停顿一下,假装自己还是个人,沉吟道:“姜姜,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
姜娆摸出帕子为她擦拭鼻腔里流出来的血,柴青仰着脖儿,只觉脸都丢没了,浑身的力气被抽空,她臊着脸继续描摹背后的好形状。
“我喜欢我阿娘。”
柴青叹口气:“我也喜欢我阿娘,我生下来就没喝过她一口奶水,馋死我了。”
她这话全然是出于本心,一点假都没掺,姜娆顿了顿,面色复杂:“我的喜欢约莫和你的不一样。”
二十岁的人了,还念念不忘要喝母亲的奶,放在九州高低来说也是个人物。
“哦。”柴青紧靠在她怀里:“是不一样,从小有娘的和没了娘的哪能一样?”
她若有娘亲教养,就不至于馋那口奶。哪怕没了爹,也会有一大半的可能成为一个中规中矩的好人。
但这世事没有如果。
柴青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丧门星、没人奶的小坏种。
别人家是看到美人被迷得七荤八素走不动道儿,她呢?
啧!
她闭着眼怀着不做人的想法往身后蹭蹭,像只粘人的小牛犊。
姜娆被她蹭得脸红,眼里笑意渐浓:“你这性子,其实也怪有趣的。”
听到她的声音,柴青全身的骨头酥了一半:“我发现你这人也怪好的。”
能包容一个坏种,愿意做她的假未婚妻,这得是多宽广的心胸?
想到这,她的鼻血又有往下淌的趋势。
姜娆掐着兰花指,指间小心捏着染了血污的帕子,她欲言又止,可见柴青一脸沉溺的表情,只好又摸出一副干净的锦帕,接着为她擦那满腔热血。
柴青丢人丢到家,索性不管了,哼哼唧唧两声,问:“你喜欢燕王吗?”
“没都没见过,何谈喜欢?”
“见过之后呢?”
她睁开眼,看着铜镜内的美人。
姜娆满目温柔地为她擦鼻血,净白的手比帕子还要白,她音色清柔,眉眼是不像话的好看,浑身散发着女性的圣洁光辉,若再年长十七八岁,该当是柴青幻想当中的母亲。
她晃了晃神,心脏怦怦跳动,怕被人听见,她咳嗽两声:“九王皆孬种,孬种里面燕王算是不那么孬的,你想当他的小老婆吗?”
姜娆思考的时间长了些。
柴青怔怔望着她,一边蹭奶,一边发愁。
一想到她的‘未婚妻’几月后就会成为旁人的附属,她心坎里不舒服,以至于她牙痒地想咬姜娆一口,最好咬在她用来诱.惑她的地方。
哼!
坏女人。
她暗暗腹诽姜娆,觉得姓姜的没有好东西,又为自己的“入戏”产生隐隐的担忧。
柴青不断提醒自个这是假的。
奈何姜娆的身子温温软软。
她在别的事上定力十足,唯独喜欢女人的那对大雪山,姜娆的算不得大雪山,只能说还没完全长大的大雪山。
可她是第一个主动送过来给她蹭的。
这和别的女人都不一样。
起码在柴青这,她喜欢姜娆此刻充满矛盾性的端庄、放浪。
快要迷死她。
顶着‘未婚妻’的名分和光环,她嗔怒道:“怎么不回答我?”
她恼了,姜娆才意味深长地笑了:“柴柴,你知道你是怎样的性子么?”
“怎样?”
除了自卑那点轻易不能提,姜娆柔柔慢慢细数她身上的特质:“傲慢、缠人、冷酷、还怕脏。”
所以春水坊的姑娘们再是如何的解语花也动不了她的心。
柴青能和人玩逢场作戏的游戏,前提那人身子是干净的,不能被男人碰过的。
她眼高于顶,是九州少见的大女人。
比男人强势,也比男人不讲道理。
因为道理都在她这边,她说天是黑的,天就不能白,她说地是土黄色的,就不准是黑色。
同理,她心血来潮折下的鲜花,也要保持被她折下的模样,不能被外人碰,碰了,她就如鲠在喉,用力遗忘,再也不会想起。
这样的人,除却有着别样的深切情意,只有死人在她心里是真正无瑕,配得上日夜惦念的。
所以她恋母。
也着迷地恋着那一口生来就注定得不到的奶水。
所以她也很坏。
馋人身子,也馋勾魂的风月。
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不值得留念。
爱上她的人会很可怜,也很伟大。
深宫多年勾心斗角的经验用在剖析一个坏种的内心世界,属实大材小用,姜娆不由地想:春水镇的人们私下里喊柴青“瞌睡虎”,竟然是有因可偱的。
瞌睡虎。
打瞌睡时是软绵的猫,梦醒了是吃人的虎。
柴青一梦好多年,浑浑噩噩的,并没有醒。
鼻腔里的血不再流动,柴青吸吸鼻子,蹭奶的动作也停了。
这种感觉好怪。
像是一层她自个也没察觉的遮羞布被揭下来,她老大不情愿地朝姜娆挑眉:“说这么多,你是想当野男人的第不知多少位王妃?”
姜娆搂着她笑出声:“我又不下贱。”
不等柴青言语,她又道:“我只想当你的小老婆。”
“……”
柴青眼皮一跳,心道:我已经有绛绛了,不会再要一位姜姜,况且你是姜王老不死的女儿,我只是来睡你,玩.弄你,对你使坏,你嘴再甜都没用。
她看着姜娆,转念又想:算了罢,这女人看着深情,也不过是与我玩玩。
“喂,小老婆?”
她持着不正经的腔调和人调.情。
姜娆喜欢她的不正经,神色怜爱:“我在这里呢。”
柴青深呼一口气,忽然道:“这样好没意思,你说得再好听,我也晓得这是假的,你在骗我。”
她萎靡地倚着姜娆。
姜娆临死之前与人谈一场虚情假意爱恋的目的尚未达成,柔声哄道:“那要怎样,你才觉得是真?”
“这个嘛……”
柴青坏坏一笑,素净的脸蛋儿笑得像一只想偷腥的猫儿,她眨眨眼,嘴唇在烛光下显得红润柔软,唇形也甚是好看。
只是唇薄,总令人想到薄情。
“那得来点实际的。”
她巴巴地瞅着姜娆。
“怎样是实际的呢?”姜娆道她贪婪,又觉贪婪才符合坏种的名。
“你解开,我想看看。”
她目光灼灼,看哪儿不言而喻。
姜娆微愣。
“怎么,不愿意?”
柴青说着就要直起身,晾一晾这位美貌诱人的公主。
一只手按在她肩膀。
姜娆眼尾携着冷淡风情,低头在她耳畔吹一口如兰香气:“太快了。”
“太怎么了?”柴青耳朵一动。
“太快了。”
“什么快了?”
她存心当个聋子,姜娆眼波横流,又气又笑,趴在她耳边:“进度太快了。”
难为一国公主放下矜持放下身段哄人,柴青自得其乐,调戏人上瘾:“我要你在我耳边喊一百遍截然不同的‘太快了’。”
她露出一口闪闪发光的小白牙,坏猫儿的尾巴快要翘上天。
姜娆不说一句话地嗔看她,她不为所动。
左右她是坏种嘛。
坏种哪有不占便宜的?
她要姜娆里里外外,要她整个人的全部都曾为她释放。
订婚宴可不是白办的。
姑姑的银子更不是白撒的。
她现在就是鹰,姜娆就是兔子,鹰见了兔子,剥层皮都是轻的。
别管这兔子是食肉的还是食草的,到了她身边,她怎么高兴怎么来。
柴青等得不耐烦:“快点!”
磨磨唧唧的。
快浪给我看!
软绵绵的小猫咪张牙舞爪叫嚣着,大有不同意就拆台散伙的娇悍。
姜娆冷淡惯了,观她如此投入,眉间的沉静倏然散去,幻化出万种风情。
软糯的字眼噙在唇齿,来不及吐出,柴青就被她满是故事的眼神迷倒。
她咬咬牙,稳住心神,耳朵与脖颈红了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