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巫山雪
不过……
姜娆挽着她手臂:“或许我做不成燕王妃呢?”
万一她死在燕王宫呢?
“怎么, 你还赖着我了?”柴青一指点在小麻雀的脑袋:“那可不行,我不会负责的。”
说着“不会负责”的人不客气地和‘酉酉姑娘’十指相扣,站在窗前的少年郎见了不由感叹:“真是浓情蜜意。”
鬼扯的浓情蜜意啊!
柳眉想笑, 勾勾手, 怜爱地抱住她缺根弦的男宠:“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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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年前青阳令前来拜见,姜娆的一句吩咐,为坏先生扬名一事也被安排上进程, 历时将近一月, 小镇的人们发现先生的话本越来越难买了。
以前只是镇子,顶多县里的人和他们争抢,现在好了, 捅了书虫的窝, 每天围在芙蓉书坊门口的人能排好长队伍, 一眼望不见头。
来骚扰坊主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 刚笑呵呵地劝走一批人, 扭头又来一些得罪不起的祖宗。
坏先生名声大噪, 声名传到青阳郡开外, 好多慕名而来的书迷翘首等更。
书卖得好, 书坊赚钱赚到手软, 直接带动春水镇印刷业的发展。
坊里的活计为养家糊口, 深夜都在忙碌印书的事儿,芙蓉书坊经常大晚上院子里还亮着灯笼。
《杨柳细腰》大卖,杨柳这个不同寻常的女人也走进更多人的视线。
奈何……
又是一日。
算好时辰, 坊主沐浴焚香恭谨地推开书房的门。
夜深人静, 偶有飞鸟扑棱着翅膀飞过屋檐, 书房内烛火幽幽, 走近了去看, 书桌去时何模样,回来时依旧何模样。
先生没有送后续的文稿来。
坊主顿时手凉脚凉,眼前掠过白日里热情催促的书迷们,这里头好多都是外地来的达官显贵,都是要捧着的二世祖。
坏事了。
这要怎么办?
先生、先生到底出何事了?
今夜不来,莫非明晚来?明晚不来,是打算后天再来?
可别是来不了啊。
来不了,差人把稿子送来也成啊!
好大个的男的,愣是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他想:先生神出鬼没,乃世上一高人,总不会收了钱不办事罢?
可万一混江湖的高人死在江湖里,人海茫茫,他的生意怎么办?
他求爷爷告奶奶地为坏先生祈福,盼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夜色凄迷,枯枝凌乱,好似疯魔的妖怪,张牙舞爪。
穷极巷,家家户户陷入深眠的时辰,柴青顶着一头鸡窝发,捏着笔杆子怎么写都不顺。
遍地揉成团的废纸堆。
急死人了,接下来可怎么写?
好家伙,九州顶顶年轻的宗师卡文了。
说出去谁能信?哪个宗师混得如她一样惨?
柴青不信邪,握好秃毛笔硬着头皮写,才写了两个字,她烦躁地抓抓头发,扔了笔杆:“不写了!写个鸡毛!”
毁灭罢!
赚钱太难了!
别的宗师从来不差钱,住在金窝银窝,吃山珍海味,享众人吹捧,她呢?
她窝在小镇,没脸出去。
约定交稿的日子就在这三两天,最晚后天得写出来。
柴青就是个俗人,哪怕是个动动手能弄死不少人的宗师,但在她的印象里,她风光的日子很少。
爹娘没了,她成了地上的一根野草,发善心的姑姑带她长大,十二岁她被师父半夜拐走,见识了人世间的险恶,少年人支棱着的傲骨被血腥味摧折。
十八岁,她再行出发,结果还是没有变。
宗师里也有废人。
她就是一纯纯的废物。
废物突然有一天成了炙手可热的大先生,柴青颓丧地叹口气,又不敢出门了。
免得听到外面那些夸张的声音,脑子乱成浆糊。
她坐在板凳自抱自泣,睫毛悬着泪,鼻尖也是红的。
天杀的,她只是想赚点银子,没想要那么大的名声啊!
她脚趾蜷缩,陷在无人知的自我怀疑中。
“柴青?”
柴青猛地醒过来:“别进来!”
帘子外,姜娆好笑道:“太晚了,你怎么还不过来睡?”
“我先不睡呢,你睡你的!”
她急慌慌收拾满地废纸,掩盖所有关于她是坏先生的蛛丝马迹。
要说起来,她的烦恼还是姜娆给的。
一个时辰前姜娆还在念叨先生何故迟迟不出续章,她倒是有心写,可一想到外面那些人用力的吹捧和姜娆闪闪发亮的眼,头都要秃了。
姜娆看了眼外面浓墨般的天色,上前一步:“你不在,我睡不着。”
她作势撩开帘子。
柴青喊破音:“我,我没穿衣服——”
穿不穿衣服有区别么?
姜娆想不通。
她从客栈出来,已经陪这人在茅屋住了整两日,亲亲抱抱不知做了多少回,看过星星,看过月亮,躺在一个被窝里也曾说些似假似真的情话。
坏种竟然要脸了。
不对劲。
她无意窥探她的秘密,但又扛不住好奇,微微一笑:“你真不出来吗?我胸闷,要你揉揉。”
“……”
柴青抓了把头发,又慌又馋,这可是姜娆主动送上门的机会!
坏先生在撰文与揉.奶里挣扎一番,大袖一挥,眼里充斥着视金钱如粪土的豪迈,她走出去:“来了来了!”
墨香味萦绕鼻尖,姜娆趁机推开她,在偏房绕了一圈。
柴青跟在她后头心里惴惴:“姜姜,你在找什么?”
姜娆嗔她一眼,坏种不敢说话了,眼巴巴瞅着她轻薄的衣衫,一心念着内里的奥妙。
“在写东西?”
“没有,随便画着玩。”
柴青把玩她的玉手:“姜姜,天不早了,咱们快去睡罢。”
“你哭过?”
“没有没有!”
“……”
姜娆疑心更重,嘴上没再揪着不放,捏着帕子为她擦眼角泪渍:“去休息。”
柴青不忘关好偏房的门。
打水收拾干净,她兴奋地跳上床,好在身骨轻,木板床象征性地吱呀一声,给面子地稳住。
她眼睛藏了小勾子,像喂不饱的大狗,笑起来坏坏的,有着猫儿的灵动:“还闷吗?快过来,柴柴帮你。”
她自称“柴柴”,可见有多钟情姜娆那对白雪皑皑的山头。
担心面前人脸皮薄放不开,柴青退一步道:“要吹灭烛火吗?摸黑我也看得见。”
“不用。”姜娆喜欢看的就是她这张脸,看久了,神色难掩痴迷。
她也的确胸闷,没说谎。
“要躺着吗?还是坐着?”柴青激动地搓搓手,鸡窝头,小红脸,眼睛还有哭过的痕迹。
姜娆料到她会亢奋,却仍是被这不加掩饰的贪婪催得耳尖泛红。
“姜姜?”
柴青歪着脑袋看她:“我准备好了。”
她满眼都是催促,反悔的机会都不给姜娆留。
姜娆轻点下巴,冷淡着面孔,脸越白,耳朵越红,可可爱爱的模样惹得柴青心潮澎湃。
夜色沉如水,‘大善人’一觉睡醒,满屋子乱窜,‘小善人’腿脚还不利索,踉踉跄跄地跟着大猫跑。
床前的帷帐放下来,隔绝两只猫猫单纯无辜的视线。
“等一等!”
柴青率先喊停,撕碎帕子,用细布条塞住鼻腔,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尤其配合那头乱糟糟的鸡窝头,姜娆噗嗤笑出来。
嫩白的手抚摸她发红的小脸:“柴柴,你好可爱。”
“不如你可爱!”
柴青挺起胸脯,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到了这个节骨眼,竟下不下手:“我是为你好,对不对?你那里闷闷的,我是在帮你。”
她偷偷拿余光注意那人的反应,倘姜娆不愿,或是觉得勉强,她姑且就忍了。
见得再多,但若说像今晚的氛围,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柴青脑子发热,懵懵的,说话不过脑。
透着一股憨憨的质朴。
“嗯,是你帮你。”姜娆明眸皓齿:“辛苦柴柴了。”
“不辛苦,不辛苦!”
便是累断手她都甘愿!
她紧张地不知如何是好,响响亮亮地在姜娆脸上亲了口,以壮胆气。
巷子里传来野狗的吠声,打更的更夫游走在撒满月光的街道,铜锣敲起,声腔拉长。
喧嚣之外,延伸着动荡年代夹缝里孕育出的温馨太平。
公主失踪的第二天,于诸位将军而言,这又是一个不眠夜。
‘留香水雾’余威仍在,哪怕明知下方藏着找人的线索,宋将军还是不敢大意。
掳人的可是一位宗师,宗师之怒,荣华就是前车之鉴。
左右公主不会弃王后不顾。
人丢不了。
“说!公主去哪了?”
狸奴厌奴跪在地上成了两个活哑巴,为首的将军气不过扬起长鞭,鞭子被宋将军握住:“行了,她们不会说的。”
大王选拔的奴婢,不知从哪年起,彻头彻尾地效忠公主。
打狗还得看主人,再等一日,若公主还是未归,他真要给这位任性的王室明珠一点颜色瞧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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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青脸红得欲滴血,呼吸不稳,落在姜娆眼里,恰似一朵红艳艳的山花,颜色姣好,有着春风如何都吹不皱的风采。
“看到了?”
“嗯……看到了。”柴青五迷三道地盯着那儿,舔舔唇:“好看。”
“怎么个好看法儿?”美人落落大方。
“反正就是好看。”怕吓到姜娆,又或吓跑眼前的倾城艳色,她小声道:“白,润,嫩。”
白里透红,没姑姑的大,却别有一番难以形容的美妙。
一看就知这是未经采撷的、青涩的、独一无二的果实,颤颤地,颤进柴青心坎,呼吸重了都是对它的亵渎。
可笑文辞绮丽的坏先生直面巫山却说不出旁的字眼,像个没有学识的流氓。
姜娆不介意她的痴痴傻傻,饶有趣味地坐在那,雪白肩头敞露,身上仿佛流淌一眼看不尽的湖光山色。
她看起来并不胆怯,柴青胆子渐渐大起来,激动得眼眶噙泪,宛若被丢弃的小猫历经千辛万苦找到生它的母猫,眼泪汪汪,奶声奶气地:“我能,我能再……”
一副听不得“不能”,一听就要哭的架势,也不知给哪学的。
倒是怪能迷惑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倘坐在这的真是迷恋坏种的小姑娘,在她这句话说完,早就爱心泛滥,抱着人百依百顺。
姜娆不是小姑娘,她十八岁了,见过的残酷不比柴青少,动过的心机是十个柴青加一块都比不了的。
她宠溺地笑了笑,柔柔捉过这人的手,眼神含着四月天的春水,似乎在柔柔媚媚说着“来。”
柴青终于得偿所愿。
姜娆闭上眼,藏在身后的手绷出淡青色血管,慢慢的,柔若无骨地靠在她怀里。
眉梢绯艳,分明动了情。
洁白的花沾染尘世的温度,变换出万种肉眼可见的娇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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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青重新回到偏房撰稿,失魂落魄地捡起秃毛的笔,眼睛看着纸面,心神全然没在这上头。
耳畔嗯嗯哼哼绕着连绵的音儿,心脏在血肉里跳得失了控。
这感觉太妙了。
柴青对女人的认知一半来自自己,一半,来自于姑姑,而今晚,她切实地看到另一种冷媚的风情。
她眼里没她。
唇齿又念着她。
如同枝蔓依附着她。
不过是逢场作戏,柴青险些没收住。
一只手拦在腰腹。
水媚的嗓音从喉咙溢出,柴青不满地盯着陷在云端的美人:她还没尽兴呢!
姜娆伸手摸她脸,眼角淌着泪,红唇张张合合:“够了,不能再玩下去了……”
柴青摇摇头,拼命要把脑子里的人影晃出。
折腾到此时,姜娆感到倦意已经睡下,只有她一人枯坐桌前,咀嚼温温软软的余香。
后悔没再多尝尝。
咬一口也行啊。
亏了。
柴青吸吸鼻子,鼻腔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不能再想下去了。
趁着当下睡不着的劲头,她提笔蘸墨,思路冷不防就通了。
公鸡打鸣,野狗巡街,万字续篇写完,柴青揉揉手腕,精力充沛地站起身,忙着去看贪睡的未婚妻。
晨光厚爱睡在床榻的美人,柔柔的光晕为姜娆的美貌更添一重圣洁,柴青一动不动地趴在床沿,蹲得脚麻,她坏心眼地吹了一口气,吹动美人鬓边碎发。
姜娆悠然转醒,还没看清人,一道人影扑过来,以吻封缄。
最后那点睡意消磨在啧啧水声。
“你一夜没睡?”
柴青红光满面,两手叉腰:“睡不着!”
因何睡不着,姜娆想想也就懂了,唇边噙着一抹笑:“就那么喜欢?”
柴青直勾勾地弯腰瞅过来:“还有下次么?”
她忍不住吞咽口水。
咕咚!
耳朵染得通红。
姜娆手臂软软搭在她肩膀,手指轻抚她后颈的软肉:“看我心情。”
“心情好就有?”
不说话就是默认,柴青灵机一动,拔腿往偏房跑,抓了文稿揣入怀中,脚下生风地跑出去:“我去去就回!”
“回”字入耳,她人已不见踪影。
姜娆闭目养神,浅浅品味晨醒时的长吻,感叹坏种纯情,一点肉沫子就打发了。
她厌倦地靠在床头,思忖死后去了阴曹地府可有脸再见她的坏胚子,想来想去,都觉得配不上记忆里的良人。
坏胚子嘴上爱花花,却是再好不过的好人,教她折草蚂蚱,带她下水捉鱼,为她闯燕王宫。
以她的天赋,若还活着,再不济也能成为一位受人敬重的宗师。
很可惜,她当不成她的小老婆了。
在坏胚子眼里,绛绛纯真、活泼,爱笑,是天地昏暗独独温暖的那道光。
而姜娆,姜娆是个彻彻底底放.荡没有活力的疯子。
疯子怎能拥抱太阳?
好在还有柴青。
一个完美的替代品。
她要柴青永永远远地陪她。
姜娆披好外衣,收敛不达眼底的笑意,怔怔坐在床前,等了一会不见人回,她倏地想起一事,下床朝偏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