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瞌睡虎
姜娆搂着她脖子轻笑, 嗓音和她的容貌一般绝秀,如淙淙流水绕过柴青的耳——
“只是亲亲, 就够了吗?”
月色撩人, 身.下的美人更夺魂,柴青伏在上面,感受着周遭的香气四溢, 脑海自然而然浮现出一朵无声盛开的昙花。
白色的花, 最美丽时最安静,最安静时,又最热烈。
姜娆就是白昙花,花枝招展地迷了她的眼,柴青眼眸幽深,顿住片刻, 低头采撷那花。
花瓣清甜,颤颤着缠上来, 迷死人不偿命的妖精,喉咙里飘散轻轻柔柔的喘, 在四肢百骸点燃一把火,烧得骨头都要融化。
不知是谁碰掉了青铜面具,面具掉在床边的羊毛毯, 发出沉闷的响。
明月高悬,月光洒在柴青粉白的脸, 以鼻梁为分界, 半模糊半昏暗,她不客气地攀住高山雪, 雪在她掌心一点点软成棉絮, 分不清先后, 两人的脚趾不约而同蜷缩起,小腿挨着小腿,各有各的热度。
不长不短的亲昵,姜娆出了一身热汗,眼尾薄红,像要哭出来。
四唇方分,柴青撤离开一段距离,居高临下定定望着,她眼神好使,说是一对能穿透黑夜的猫眼都不为过,姜姜这模样真真是好,可爱到爆,快要媚死了。
难得的是不仅仅是媚,要说勾.引人的手段,春水坊出来的女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柴青喜欢的也不单是狐狸精的气质。
她喜欢纯,越纯越好,越干净越好。
姜娆这会的神色,就好似她是她生生世世不会背叛的爱人,柴青耳尖红着,傻兮兮嘿嘿笑了两声,指尖抹去对方唇角的水渍:“喜不喜欢?”
私房夜话,尺度远没坏先生在本子里写过的大,姜娆愣在那想到她看过的话本,为之面.红耳赤、心潮不平的那些夜晚,倏地羞涩难当,睫毛轻眨,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散在柔柔的香风。
柴青亲在她眼尾,身子一翻,倒在一侧。
姜娆不露声色地为她腾挪出地方,脸上飘着可疑的红,悄悄地,悄悄地和思慕多年的人同床共枕。
她动作太隐秘,呼吸都是轻的,像蚂蚁搬家,又有着松鼠囤粮的毅力,柴青声音一梗,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进了‘美人窝’,眼睛睁得圆圆的,好笑地翘起唇角:“喂,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话音刚落,姜娆计划的最后一步恰好完成——人总算被她‘掳’进被窝,睡着她的床,盖着她的被,枕着她的枕头,她心情极好:“听着呢,你说有人跟踪你。”
她目色微凉:“多半是宋熊之干的好事。”
柴青话起了头,公主已经下了结论,她啧啧:“如何断定是宋熊之?”
姜娆闻着她的气味,眉眼柔和:“我削了他一只耳朵,他想寻我的把柄。随行而来的几位将军,荣华半废,其他人立不起来,只有宋熊之,仗着是王心腹,不把我放在眼里。”
她近来去穷极巷找柴青的次数的确多了些,明知不该,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去,并且不打算改。
柴青低笑,一手擒着那段细腰,姜娆顺从地贴过去,心坎痒痒:“公主真是好难搞。”
这个“搞”字意味深长。
姜娆死命压着躁动的心跳,暗道:难搞吗?若非情况不允许,她早就死皮赖脸地求人要了。
“算了,宋熊之我来对付。他敢乱来,柴柴我剁了他的手!”
“你看着办好了。”姜娆笑容很甜,在她耳畔道:“柴柴。”
尾音藏了小勾子,柴青色心高涨,才要再来,一只手抵在她胸前:“要适可而止。”
也是。
真要那么简单地度春风,就不是姜娆了。
柴青拥美入怀,睡了将近两个时辰,趁夜起身离开,走前回头多看一眼,满足离开。
她走后没多久,姜娆睁开眼,眷恋地深嗅某人残留枕被的香味,好似痴女。
春水镇的柴姑娘想破头估计都不敢想能得九州第一美人如此偏爱,天明,小镇从沉睡中醒来,烟火气热腾腾缭绕。
碍于公主一行要在此地长住,而泰安又是春水镇方圆数十里最大的客栈,客栈的掌柜早早候着官爷,商定分出一半的客房招待过路的客人。
宋熊之笑面虎地坐在上位,掌柜战战兢兢,以打商量的卑微口吻问道:“官爷,意下如何?”
当兵的是官爷,面对将军也还是口称官爷,左右都是爷,哪个也得罪不起,春水镇作为沟通南北的枢纽之一,每日客流量之大,虽说公主下榻客栈给的银钱不少,但做生意,又哪里只是银子多少的事?
给了姜国面子,要不要给其他人面子?
“掌柜的多虑了。好!自今天起,南面我们占了,剩下的随便掌柜安排。至于银钱,说好多少,一个字不差的还是多少。”宋熊之缺了只耳朵,照常裹着白布,看着挺和煦一人,果然是意料之中的好说话。
掌柜千恩万谢地走开,解决了小插曲,亲兵走进来在将军耳边低语。
“又跟丢了?”
亲兵羞愧地不敢抬头。
宋熊之静静沉吟,蓦的抚须:“跟丢了好呀,不跟丢,还不敢确认是她。”
寻了姜娆在客栈好好休息的机会,宋熊之换下银甲,带上两名护卫,便装来到穷极巷。
柴青在院子里喂鸡。
鸡是现买的,喂上一段时日才能成为餐桌上美味可口的一道汤。
昨夜姜娆说了,想吃她亲养、亲宰、亲炖的鸡汤,这有何难?
被窝都钻了,姜姜想喝鸡汤而已,柴青就是被鸡吵死,被鸡粪熏死,也得把人伺候舒坦了。
可她实在没想到,买来的鸡胆子贼大,妄图在她头顶拉屎。
怕是想成为死鸡。
柴青气愤地放下装鸡食的盆,气愤地卷起袖子,磨刀霍霍向肥鸡。
宋熊之隔着木栅栏看坏种姑娘拿着刀冲着一只鸡龇牙咧嘴,旧时的记忆涌现而来,他扬起唇,笑容讥诮。
上不得台面的贱种!
哪怕是柴令的女儿,在他眼里也还是当年跪行在吞金城的一条狗。
他恶意满满地想着,分不清是嫉妒一个死去的人,还是嫉妒少年人曾经惊鸿一面的武学天赋。
未来的大宗师,傲骨摧折,心境难全,沦落成和鸡狗打交道的小民,宋熊之看得津津有味。
柴青却不乐意被看了。
教训完犯上作乱一心寻死的小杂毛,她转过身,瘦瘦长长的身子绷着,嘴里磕磕绊绊:“哎呦!官、官爷?”
宋熊之扯嘴笑出来,推开栅栏,自来熟地迈进小院:“柴青?”
“欸?”柴青演戏的本事超常发挥,脸上适时出现惊惶、讶异的神色:“我就是。”
缺了一只耳朵的宋将军又在笑,前后的笑藏着微妙的不同,都是相同的令人感到厌恶:“喂鸡呢?”
他细细打量她眉眼。
柴青挠挠头:“嗯呀。”
“公主常来你这?”他走近了去看。
柴青搬了板凳坐在小院,屁股才挨凳子,宋将军不乐意了,重重咳嗽一声。
意思很明显,但柴青就是懒得给他让位,目色担忧:“将军病了?”
宋熊之看她装傻,索性问:“你认识我?”
“不认识。”柴青呲牙:“将军们进镇的时候,我还在街边看来着,一眼就记住了。”
“那你记性很好。”宋将军心血来潮地敛袖,袖子卷到两寸,堪堪露出小臂上的黑痣:“本将军很好奇,公主怎么喜欢来你这里,你是公主的朋友?”
“朋友?不算罢。”
柴青倦倦地耷拉了脑袋,没精打彩地打了个呵欠:“我也不知公主看中我哪点,或许是合眼缘。”
“眼缘?”宋熊之深深看她,点点头,看她满脑子惦记着在院子乱跑乱拉的鸡,意兴阑珊地放下袖子。
袖子遮掩那点黑痣,他似是怅然,似是放心地吐出一口气:“柴青,好好陪着公主,公主在姜国没有朋友。”
一通似是而非的话说完,宋熊之的身影消失在小巷。
小院静悄悄,唯有隔壁不时传来的骂爹声,证明时间确凿地在流逝。
柴青怔然良久。
久到两脚发麻,她跺跺脚,状若寻常地赶鸡入圈,洗了手,脚步平稳地进屋。
门扇关闭,柴青紧紧靠在木门,喉咙艰难吞咽,无需再克制,她嘴唇发抖,拳头攥紧,绷出手背的青筋。
陈年的梦魇铺天盖地袭来,压得她站不直身。
“丧家之犬!”
“快看,哈哈哈,这孩子怎么这么奇怪,狗都没她下贱!”
说笑声,嘲讽声,声声入耳。
柴青脸色惨白。
回忆里有人踩在她手背,疼得她落下冷汗,她几次想抽回手,换来的是一声反问:“王说了,你若不肯好好配合,供他消气取乐,你的好朋友恐怕要被送到我兄长帐里。”
他声音冷酷,脸上带笑:“我兄长不是人,最喜欢占小姑娘的便宜,活人、死人,都逃不了他的狎玩。”
“小朋友,你懂‘狎玩’吗?”
“你想让死去的人到了九泉之下都不安心吗?想的话你大可以反抗,若是不想……”
他弯下腰来,恭恭敬敬地朝王所在的方向行礼,而后分开两腿:“就从这里爬过去。”
冷汗砸在地上,柴青呼吸急促。
“知道为什么要羞辱你吗?”那人四下张望,以气音道:“风流剑的女儿,在天下人面前做狗,你说,好不好玩?”
那段经历带来的创伤远非十年八载能修复好。
因着过于悲哀沉痛,人的大脑出于自卫地选择淡忘,忘记了那人的面容,独独记得那人小臂绿豆大的黑痣。
柴青抬起头,眼里迸发惊人的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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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穷极巷,宋熊之冷不防停下步子,后脊背一阵冷。
“将军?”
“无妨。”
宋熊之继续往前走。
就在方才,他想到一个绝好的主意,能完美报这削耳之仇。
风流剑尚在血脉在人世,也不知当年负责千里追杀的人怎么做事的,竟能让人全须全尾地活到现在。
好在他来了。
这孩子眉眼长开,依稀有几分少时的影子,宋熊之全凭过目不忘的本领才能辨认出,换了旁人,约莫想不到小镇的坏种会是八年前持刀闯宫的少女。
故人相见不相识。
有意思至极。
倘柴青死在公主手里,再以隐秘的途径告知她真相,公主会是何反应?
会不会疯?
他摸摸耳朵,阴暗的念头一旦滋生,止也止不住。
宋熊之正为自己的喜人发现感到兴奋,殊不知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住在小巷里的人少见地开始认真。
那头颓丧萎靡常年游街的瞌睡虎,这次是真的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