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不差钱
而这‘必须’是怎么来的呢?
不是她的坏侄女走在路上会突然变身大尾巴狼吓坏路人, 实在是宗师的真我境,太邪门。
宗师五段三阶,褪凡是褪去凡人弱小之心, 沥心是历尽千帆的果敢,至于真我, 则有返璞归真,回归本性之意。
若是简单的回归本性就罢了,邪就邪在,宗师的真我境会放大人的七情六欲,放大到何种地步呢?
假使本性是一,进入真我境,本性为十, 一到十,不是表面纯粹的十倍之差, 也很有可能是数十倍,百倍, 数百倍的放大,因人而异。
处在这一阶段的武人, 常常会发生一些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啼笑皆非的事。
譬如宗师榜排名三十二的段千山, 少时家贫, 母亲靠织布为生,辛辛苦苦拉扯他到十五岁, 一场意外,被风寒带走。
长大后的段千山经历奇遇成为许许多多的人仰望的宗师,功成名就, 得到无数人的尊重, 直到一朝踏入真我境, 人们才渐渐明了,他少年时期过得并不如意,母亲在他十五岁那年因没钱拿药病死,成为少年人无法释怀的痛。
藏了三十年的痛楚被激发出来,入真我境后的段千山沉迷织布赚钱,没日没夜地忙碌,症状持续了三个月之久。
又譬如,宗师榜排名三十一位的叶紫楼,年轻时遭遇男人背叛,发誓穷其一生屠尽天下狗男人。
此誓言立下没多久,她被慈颐法师收作弟子,传授毕生道行,几年后,脱胎换骨,成为一方敬重的有德法师。
可就在她步入真我境的那段日子,江湖不敢出渣男。
九州聪明的男人夹起尾巴做人,愚蠢的还在作死。
荣升真我境的叶紫楼,当得知越国王室的公子服玩.弄数十女子芳心,最后吃干抹净穿起裤子不打算负责,气势汹汹提着法杖杀入王庭,关键之时被及时出现的慈颐法师拦下。
拦是拦下了,叶子楼形如煞神打生打死的一幕为公子服留下一生难忘的阴影。
直到有一天人们发现以前处处撒种的王室公子对女色失去兴趣,江湖这才慢慢有了一些靠谱的传闻,据说就是那一夜,年纪轻轻的公子服见识过叶宗师的威风,雄风再也震不起来了。
十八岁不举,转沉迷女色为男色,祸害了不知多少少男。
他死性不改,叶宗师竟不打算管了。祸害女人,她管,祸害男人,随便罢。
当时的江湖,男人们各自鞠了一把泪。
那会的九州还没冒出以一人之力屠宗师榜的柴青,是以九州宗师七十二,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愣像是约好似的,迈入真我境的大能一茬接一茬。
叶宗师的事刚过,男人们流的泪还没干,又一狠角色跳出来,只准人间女女成对,厌烦世间男女成婚。
举凡男女,成一对,她抢一对。论抢婚,除了宗师,谁能抢得过宗师?
何况还是排名比叶子楼靠前的绿衣孙三娘。
绿衣是江湖人起的称号,因她喜穿绿衣,也很爱绿人。好多在婚礼上被她抢走的新娘,送回来时,有一半钟情于她。
百人百性,真我境的邪门可怕要让柳眉来说,七天七夜都说不够。
冲出门的那一霎,她脑子里又想起一人一事,她家师父柳茴,入真我境的那年,逢年过节好像硬要逼人吃饺子,不准吃汤圆。
谁吃汤圆她揍谁,被她揍的人太多,加起来不够人家一根手指打的。
后来这症状加剧,柳眉连着吃了半年饺子,人都吃憔悴了,师父的口味又多了一样,豆腐脑只准人喝咸的,谁喝甜的就是和她过不去。
笑死了,谁敢和她过不去?
一宗的大宗主发话,宗门上下,餐桌顿顿要有一碗咸豆腐脑。
某一天厨子手抖,盐放多了,齁咸,柳眉那年还小,十四岁的小姑娘,吃饭咸哭了,受不了这委屈,仰着脖儿嗷嗷哭。
哭声震天动地,作为师父的柳茴反思几息,逼人喝咸豆腐脑的毛病就改了。
结果又又又换了一样。
不准合欢宗见灰尘。
逼死人了!
想着这遭陈年旧事,柳眉撇撇嘴:“就她事多!”
说完,她不禁愁上眉头,又上心头,也不知她家青青怎么样了。
真我境听起来厉害,照她说就是用来折腾人的。
武道修到高处,修的不再是根骨,而是心境。
心境圆润无瑕,大道可期。心境有损,境界跌落还是轻的。严重者,这辈子跌下去都爬不起来。
青青之前就是如此,好在心境破开的一角已然修补好。
讲道理,真我境存在的意义便是认识真我,释放自我,免得给日后升阶留下心境上的漏洞。
柳眉边走边想这些年养孩子的一幕幕,心里愈发没底,急忙召人备好马车赶去接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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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气候干燥,昨夜一场大雨,陵阳城一眼望去,透着一股子新。
城中枝繁叶茂,气象不错,柴青骑着小毛驴,手里的柳枝又换了一支:“姜姜,喜不喜欢我买给你的花儿?”
车厢内,姜娆捧着娇艳欲滴的月季,浅浅嗅了一口香:“喜欢。”
“那我再买给你。”
“不用了。”
喜欢归喜欢,但她们的银子可能不够了。
这一道儿又是买马车、雇人、住客栈、一日三餐的费用、买花的开销,林林总总,能剩下的不多。
照这个花法儿,在银子花完前她们能抵达合欢宗就很不错了。
“喜欢就买呀。”柴青倒骑毛驴,柳枝在手上轻甩:“钱就是王八蛋,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不花它,它堆在那,可能会发霉、长蛆,也可能被人偷。”
听到那句“可能会长蛆”,姜娆喉咙犯呕,检查一番,待确认银子银票都放在柴青那儿,她松口气:“你可不要胡说。”
“我没胡说。”柴青眼睛一亮:“停下停下。稍等,我去去就来。”
她揣着银子又去花店买花儿。
姜娆轻咬下唇,半晌,轻轻慢慢地一声叹息。
买都买了,还能怎么办?
柴青骑在毛驴背上为她的美人编了一个五颜六色的花冠,可惜她不耐烦外人盯着她的人乱瞧,是以姜娆纵是下马车的间隙,脸上也蒙着面纱。
她心坎痒痒,跳下驴背,缰绳递给驾车的小姑娘,一个人捧着编好的花冠掀帘入内。
乍然见到她,姜娆仿佛看到了光。
柴青穿得花里胡哨,身上又是金丝又是银线,她肤白,穿哪种颜色都好看,偏就挑着能迷人眼的。
天气和暖,人人都着薄衫,于是身形显出来,男有男的俊,女有女的俏。
细长的衣带绑在腰间,衬得那腰更窄,再往上瞧,艳丽的衣衫胸前开着半朵妖娆的牡丹花,牡丹的花瓣边沿用金线密密匝匝锁好,小胸脯鼓鼓的,好似蒸熟的包子被吃包子的人气得鼓足腮帮子。
不大,又不能说小,长在姜娆自个身上可能稍显三分小,长在柴青这儿,的的确确是恰如其分。
尤其她衣着绮丽,长着一张素淡明净的脸,两两冲撞,不违和,却自有几分挠人心尖的诱。
单看表象,谁能想到这就是一刀名震天下的宗师?
“看我做甚?”柴青挨着她坐下,笑嘻嘻地将花冠稳稳当当戴在她头顶,身子移开寸许,端详道:“好看。”
姜娆伸手扶了扶花边,巴不得她多在车厢待会,最好就歇在这,别骑那头瘦毛驴。
她爱往自己身上撒钱,姜娆不拦着,不愿败了她的兴:“这花儿颜色真好,闻起来也清新怡人。”
柴青骄傲地扬起脸:“我眼光好。”
姜娆亲她脸蛋儿,搂着她腰不让跑。
搂了足有两刻钟,得知陵阳城珍宝阁今日要办拍卖会,柴青坐不住地想下车:“拍卖会,你见过吗?”
姜娆摇摇头。
“那咱们一起见识见识?”
她兴致正浓,姜娆哪好扫兴?不过话说回来,拍卖会没钱去了也白搭,她抬手为柴青整理藏在衣领的发丝:“想去就去罢。”
得了她的准允,柴青喜滋滋下车。
一刻钟后,她手上拿着两张不知从何处讨来的入会金帖:“姜姜,我抱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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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很大,陵阳城很小,可就是这么小的陵阳城,六月初,聚集了无数来此的陌生面孔。
各国的权贵,境界不一的武人,不约而同踏足小城,皆因陵阳城有一座很华丽的珍宝阁。
珍宝阁,顾名思义,九州珍宝入我阁。
敢来这闹事的不多。
珍宝阁屹立至今,背后除了有各国的影子,还有合欢宗柳茴的支持。
合欢宗柳茴,大宗师以下第一人。
北方的无冕之王。
柳茴在北野轻描淡写一出手,撕碎蝉鸣子的血红袈裟,这事鹭洲岛小报上写得清清楚楚,详细到价值千金的袈裟最后碎成多少片都写了出来。
穷文富武,每一座庞大势力想得到持续发展,都离不开捞钱。
鹭洲岛不提每年的宗师榜更名润笔费,光是一项‘鹭洲岛小报’业务就不知收割多少银钱。
远人间亦是,九州最大的情报组织,做得多是多赚少赔的生意,近年来唯一一次跌的大跟头,要数风流剑柴令有女一事。
莫玲玲坑了远人间一大笔银钱,至今钱还在她手里攥着,留着当柴青的老婆本。
不过此事当事人并不知情。
言归正传,合欢宗是北方大宗,那么北地多有合欢宗门下的产业就不难理解。
珍宝阁门口不准停车,马车停在街道一侧,柴青抱人下来,姜娆搂着她脖子,感叹两人亲密的机会太少。
重逢至今,也就柴青带着一身伤在小木屋与她厮闹一回,之后,仅仅是亲亲抱抱,她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
宗师真我境,真我两字她还是懂的。
姜娆常为此感到忧愁。
幽居姜王宫多年,她对外界知之甚少,得知柴青实为宗师的那日,她才有意了解何为宗师。
那些年步入真我境的宗师,各有各的有趣荒诞。
有沉迷养猫的,一日见不着猫儿就浑身难受。
有沉迷赚钱的,织布、赶车、卖字画,方式五花八门。
也有极力撮合女女成婚的,那位宗师后来被众人戏称红娘。
当然,也有离不开食色的。
她觑了柴青一眼,兀自惆怅这人究竟对她是哪种心意。
按理说她不该如此猜想心上人。
柴青为她一路杀向北野,勇斗宗师,其中的惊险她未见全貌就已难掩震撼,若是心中无爱,何至于为她做到这地步?
但……
姜娆蹙着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真心是真。
可若这真心里掺杂对故人的念想呢?
离开春水镇前的某几晚,柴青可是一边作弄她,一边嘴里念着“绛绛”。
绛绛绛绛。
念了几百回。
自己醋自己的感觉不是很好,她一时怔神,落后柴青半步。
“怎么了?”柴青折过身来看她:“身体不舒服?”
“没。”
柴青将手上的入会金帖拿给守门的侍者看,一手牵着姜娆:“这里鱼龙混杂,跟紧我。”
两人戴着面具入内。
拍卖会排场很大,上三层、下三层,她们的座次不上不下,在第二排的正中间,极好的座位。
能坐在这的,多是有真本事,或是硬塞进来的关系户。
“看中什么,到时候说给我听,我给你抢下来。”
姜娆瞅瞅她的袖袋,并不认为里面有超过三张的银票。
她们要穷死了。
她点点头:“嗯。”
柴青面上一喜,感慨进门时姜姜不开心是她产生的错觉。
她兴致勃勃,恨不能拍卖会早点开始,坐在那儿脊背挺直,脑袋张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雀跃模样。
像她这样的人也很多,大家进来后都很兴奋。
九州就是如此,前方燕国才和姜国打了一仗,打输了,死了八万兵士,王被人一刀阉了,成了实打实的太监也不影响此地的热络氛围。
来这儿,多是不爱搭理国与国局势的清闲人。
有人兴奋,也有见惯这般场面的人沉稳如山。
姜娆做了十八年的王室公主,哪怕这公主的尊位掺了好多水分,但她眼界高是真的,见过的好东西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
金玲响,拍卖会开始。
来了这就是来了销金窟,不断喊出的价格令人瞠目结舌。先前的物什拍卖出去,高台之上,女人微微一笑:“蝉鸣子生前的血红袈裟修复版,出自鹭洲岛岛主之手,起价三百两。”
“我没听错罢?”
姜娆眸子浸笑:“没听错,的确是血红袈裟修复版,三百两。”
柴青啧了一声:“岛主好会做生意。”
观战不出力就罢了,还不忘捡便宜,问题是她压根不知道是谁收的破烂?
当时满心豪情,一心记挂姜姜,柴青是真没留意,她发自肺腑地感叹:“难怪鹭洲岛有钱,岛主不仅负责在碑上刻字,裁缝的活儿也包了。”
登上宗师榜后她才晓得,每一位登上侠客榜的武者,每年都得给鹭洲岛缴纳十两银子。
十两银是给老岛主的润笔费,也是登榜费。
多少人以登上侠客榜为荣,根本不在乎那十两,更难怪侠客榜要分为宗师榜和少侠榜,少侠榜排宗师下的前一千名。
一千名,每年十两,一年就是一万两,十年就是十万两。
而她连着屠榜屠得宗师少了一半人,柴青脸色一变,担心鹭洲岛小报偷偷写她坏话。
“一千二百两,成交!”
一锤定音。
柴青纳闷:“这东西真有人要?”
白给她都嫌脏。
“有人出价,那就是有人要了。”察觉说了句废话,走神的姜娆喃喃道:“我看那袈裟挺厉害的……”
北野一战,她的柴柴差点就被这袈裟裹住了。
此乃宗师级的重宝,哪怕碎了,这不老岛主又给缝好了么?
她这么一说,柴青不由想起与蝉鸣子的那番交手,俏脸一红,假装没听见,接着关注台上的情况。
一连看了六七件,始终没找到合心意的,她有些焦躁,盼着珍宝阁最好对得起它的名字,否则她怎么给姜姜花钱?
盼来盼去,真让她蹲到一物。
“无垢宝水,从数千株无垢树上提取的精华,服之能涨五年内力,无任何副作用,起价拍卖:一千两。”
“一千五百两!”
柴青率先喊价,与她相争的人一时间少说也有十几位。
无垢宝水,只对青瓷境以下的武人管用,能量有限,只是涨五年修为而已,在九州算不得多稀奇的天材地宝。
无垢树长在无垢山,生长条件严苛,且树身如铁,极难砍伐,想要萃取到一滴无垢水,都得付出很多人力。
是以贵有贵的道理。
青瓷境的高手看不上这东西,敢竞价的大多是各国不差钱的王室贵胄,毕竟可以省去五年辛苦,多花点银子的事儿,何乐不为?
姜娆处在陶釉境,正适合服用无垢宝水,柴青一门心思喊价,一小瓶无垢水,起价一千两的东西,生是被抬到三千两。
“我看他是在找死。”柴青和姜娆小声咬耳朵。
不待姜娆劝说,手边的金钟敲响——
“五千两!”
“呸!哪来的肥羊!”
越国王室公子气得眼睛直冒火,五千两,买一小瓶无垢水,后来不知道还有多少好东西没抬出来,傻子才会把银子扔在不重要的地方。
柴青如愿竞得无垢宝水,意气风发地朝姜娆挑眉:“厉害罢?”
“……”
问题是,她们哪来的五千两?
姜娆悄悄深吸一口气,总觉得她的柴柴在憋坏。
之后零零散散拍下几件首饰,一把古剑,算起来小两万的花费。
拍卖会结束,到了该交账的时候,柴青从从容容起身:“你在门口等我,我去去就回。”
还真是去去就回。
不到半刻钟,柴青被珍宝阁的管事恭恭敬敬送出去,她眉梢飞扬,握住姜娆细细白白的手腕:“走啦,玩去!”
出了珍宝阁,在陵阳城逗留半日,一人骑驴,一人乘坐马车,前往离合欢宗最近的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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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眉这几天眼皮一直在跳。
一日接不到人,她这心一日没法安稳。
紧赶慢赶到了茗城,大宗主掀开车帘,往街上站定,阳光刺眼,她眯缝着眼看去,打远看着一人骑驴晃晃悠悠走近,越看越像她那不让人省心的坏侄女。
瘦毛驴驮着一人,另外驮着大包小包的小玩意。
“青青!”
柳眉喊了一嗓子。
毛驴哒哒走来,坐在驴背上的柴青扭过身,笑容灿烂:“姑姑?!”
她这声“姑姑”初初落地,尾随在驴后面的各大掌事纷纷冒出头。
北野一别,再相见,柳眉满腔的慈母之情没来得及宣泄出,眼前就被一张张欠条遮住视线。
“姑姑!”
柴青跃下驴背挤开那些讨债的,一把抱住神情呆滞的女人:“姑姑,我好想你!”
“……”
好,你想我,我能理解,可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吗?
柳眉的心在滴血,被抱住的空当,大脑已经开始在反省:她以前,是不是对青青太苛刻了?
她缺她钱花了吗?
她难道没有富养侄女吗?
“……”
好像真的没有?
她一贯奉行的就是孩子大了,要自力更生,要不然柴青也不会年少执笔成为坏先生。
她推开柴青毛茸茸的脑袋,适逢姜娆一脸歉疚地从马车下来,马车内堆满各色的精致礼盒。
想来这钱花在谁身上了,怎么花的,不需要再纠结了。
柳眉眼前一阵发晕,柴青贴心地扶好她:“姑姑,我给你买了上好的胭脂水粉。”
合欢宗大宗主的眼神里里外外透着复杂:“青青啊……”
“嗯?”
话到嘴边,柳眉说不出口,朝姜娆点点头,心不在焉地打过招呼,眼前仿佛有无数驴蹄子在狂奔。
她动动嘴唇,对上柴青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眸,一手倏然捂在心口:你怎么年纪轻轻就啃老啊,你这真我境也太坏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