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献殷勤
九月的风少了夏日的毛毛躁躁, 如同日渐稳重的年轻人,而真正的年轻人犯难地沉默在那,眉头锁着旧日浮生涌上来的念想, 饱满润红的唇轻张,没发出任何音节。
“很难抉择吗?”
倒也不是难抉择。
柴青有意识往花树那看去,躲在树后面的姜娆心跳仿佛止了,刚要站出来,便听一道缥缈的叹息:“绛绛。绛绛最好。”
是永远悬在天边的一轮明月,照亮她心底一切晦暗尘埃。
姜姜也好, 但人总要有一个先来后到,她没法欺骗自己的心,也没法当着姑姑的面说谎,更做不到,欺哄藏在暗地侧耳倾听的姜娆。
当时年少, 绛绛说要做她的小老婆, 她心里答应了,那就是她了。
哪怕柴青长到二十岁,成为九州年轻的宗师, 十二岁,涤荡她心头污秽的,始终是那块鲜活雀跃的白糖糕。
绛绛, 就是她的白糖糕。
柳眉暗道一声实诚孩子, 倘若姜姜非绛绛,一个白月光,一个朱砂痣, 恐怕会成为横在两人浓情蜜意中的一根刺。
骗人都不会, 小傻子。
她怜惜地摸摸侄女脑袋:“好啦, 斯人已逝,青青,要珍惜眼前人啊。”
她挖了坑就跑,留下柴青一人坐在凉亭凝神静思。
花树后早没了那抹身影,她端起茶杯小口抿了抿,实话说出去了,她又在担心姜姜不开心。
手心手背都是肉,再无人能越过她的绛绛,可姜姜,她也是真喜欢。
柴青沮丧地搓搓脸,为自己既爱这个,也放不下那个感到懊恼。
九月中旬,前往姜地的日子到了。
三长老的话本得到当地百姓和外来人的热烈追捧,二十多间书铺,靠着一本书,合欢宗进账不少,因着此事,柳眉更舍不得能赚钱的侄女长翅膀飞走。
“千万要记住,不要去招惹季夺魂,听到没?”
“听到了。”柴青谨慎瞥了眼缄默不言的姜娆:“姑姑放心,我去去就回,区区琅琊十二卫,去了那儿先砍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大宗师也管不了这么宽。”
只要她不动姜王,哪怕屠了姜王宫,季夺魂也不会和她计较。
这大概就是身为宿敌的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北野之战的最后对望,关于那一战的约定,还不到时候,在此之前,无论是她,或是大宗师,都不会率先打破原有的平衡。
此行前往姜地,没有姑姑想的那样危险。她抱抱柳眉:“我不在,你记得一日三餐按时吃饭,别愁没钱花,等我回来帮你打工。”
再回来,她应该是无我境了。
养孩子这么大,难得她当回贴心小棉袄,柳眉感动得眼泪汪汪,碍于她宗主的面子,她将泪偷偷蹭在柴青肩膀:“好,说好了,你姑的银钱不是白花的。”
一旁戴着眼罩的琴魔扯了扯嘴角:俗气!整天钱不钱的!
柳茴来到姜娆身前:“回来后,就不能再乱跑了,要好好学武,肩负起宗门未来。”
姜娆为合欢宗少宗主的消息已经广传九州,此次众人容得她跟去,一半是体恤她媚体初成,不便离开心上人,一半,是要她正式踏入武道前见一见姜王后,母女俩有什么话都说清了,她就再不是姜国公主,而是不折不扣的江湖儿女。
“是,师祖。”
“去罢。”
柴青扶姜娆上马车,车帘放下,她握着马鞭亲自驾车,扭头道:“前辈,姑姑,柳妹妹,各位长老,快回罢,不用再送了。”
柳情浓对这声“柳妹妹”意见很大:“没大没小的,我是你姑姑的师妹,你怎么能乱辈分?”
“哎呀,孩子喊你妹妹,显得你多青春?”柳眉看热闹不嫌事大。
少女对“青春”这词没有抵抗力,抗争一二,也就随她。
倒是写话本出名的三长老双目泛泪:“早点回来,以后咱们合写一本惊世骇俗的巨作。”
柴青哈哈大笑:“好!”
姜娆与众人挥手告别。
诸人送到城门口,马车骨碌碌出城,柳情浓盯着不走寻常路的琴魔,忽然问道:“她去做甚?”
“哦,她要找季夺魂打架。”
“什么?”柳小师妹惊得面色一白:“她不要命了?”
“所以啊,她要和青青结伴,有青青在,起码能劝说季夺魂不下死手。”
季夺魂此人武功究竟有多高,便是两年前曾与他有过一战的柳茴都说不清。
白衣柳茴,修清宁心经,在领悟武道上总有旁人多出几分敏锐悟性。
那一战之后,提起季夺魂,她总讳莫如深,被柳眉问烦了,丢下一句“近乎天人,堪称神技”,弄得所有人想起这位九州唯一的大宗师,后背常常冒冷汗。
柴青十八岁成就宗师真我境,比姓季的早两年,但早与晚对于季夺魂来说并不重要。
因为他已经是寰宇之内的最强者。
夏玉要与他一战,不拉扯上柴青从旁观战,心不安。
马鞭扬起,马儿跑起来,伴随九月的小凉风,立在原地的人慢慢看不见车辙,柳眉意兴阑珊:“回了。”
柳茴率先折身。
长老们紧随其后。
柳情浓往城门方向望了望,颇为羡慕这种‘天下之大,我哪哪都去得’的潇洒豪迈。
但本事修炼不到家,遇到强敌只能灰溜溜逃回来,严重者甚至丧命,这般一想,她收敛钦慕之心,拔腿追上师父,打算回宗好好修行。
马车出合欢城,路过茗城,又过陵阳城,从陵阳城抄小路走,途径沱沱河,已是四日后。
青竹林,烤肉的香味随风飘散,琴魔鼻尖嗅嗅,摸摸发瘪的肚皮,抬眼看去,柴青正献殷勤地用衣袖擦去木桩表面的浮尘,请人好好坐下,
烤得流油的兔腿肉撕成小块放在洗干净的叶片,送到姜娆手上。
“姜姜,来吃,不烫了。”
她格外注意姜娆的反应。
事实上自打那日听她说完“绛绛最好”,姜姜表现就一直很沉静。
话是柴青说的,再问一次答案也不会变,但害得心上人郁郁寡欢非她本意,她暗中着急,不敢主动提起那事儿,笑脸相迎:“好吃吗?”
“好吃。”
柴青眼里喜色更甚。
琴魔垮着一张脸,下拉眼罩,蒙住眼睛,专心吃她烤糊的鸡腿。
“最多吃两口?”柴青挨着美人:“接下来又要走好长一段路,先填饱肚子。”
姜娆抬眸快速瞧她,而后低下头进食,柴青被她匆匆忙忙的一眼看得心虚,话不禁多起来:“这块,这块肉好吃,姜姜,你吃这里。”
“我知道了,你也吃。”
“嗯,我也吃。”
她食不知味,眼神控制不住地往人脸上瞟,姜娆生得貌美,且修成完美无瑕的无上媚体,一颦一笑自然流露不可言说的吸引。
盯她久了,柴青喉咙一阵干渴,倏地思及姜姜兴许还在生她的气,她未敢冒犯,指尖挠挠额头,在姜娆吃饱之前递过一副帕子:“擦擦嘴。”
“啧。”
夏玉用布裹好剩下的半只鸡腿,站起身,孤单的侧影在日光下有种别样的冷清。
姜娆不动声色地擦拭唇角:“别再耽搁了,接着走罢。”
柴青将她的话奉为圭臬,小半刻钟后,马车继续启程,琴魔踏着轻功在车后面飘。
一道车帘隔绝两人的视线,车厢内,姜娆兀自沉思——坏胚子一路都在讨好她,这事连夏玉都瞒不住,可见她真的很怕自己介意。
自己吃自己的醋,次数多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曾经姜娆很在意姜姜不如绛绛,包括离开合欢宗的前一晚,躺在床榻,她还在为自己魅力不够感到失落,为柴青的‘心有所属’感到烦闷。
可绛绛是姜姜,姜姜也是绛绛,两者本是一个。
人哪能拒绝过往?
‘如今’不正是由无数个‘过往’积淀而成?
想通此事,她不再揪着不放,但柴柴好像放不下。
她掀开帘子:“要不要换一换?我来驾车?”
“不用!”柴青开心她和自己说话,笑脸灿烂:“你在里面呆着,否则被过路的人见到,又要拦咱们马车了。”
这事情发生了不止一两回,听她如此说,姜娆柔声道:“辛苦柴柴了。”
“不辛苦。”柴青灵机一动,手指指着脸蛋儿:“亲一口就满心都是甜了。”
姜娆轻笑,凑过来在她脸颊落下一吻,两人都很高兴。
琴魔:“……”
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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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八,九乡客栈。
马车停在门口,柴青抱人下来:“咱们在这儿歇一宿,好好吃一顿。”
“嗯嗯!”
检查过她脸上的面纱,柴柴宗师腰间垮着一把木刀,牵着姜娆的手踏过门槛。
此地是姜燕两国的交界,人来人往,走在街上时常能见着背负刀剑的武人。
柴青一战成名,以木刀屠宗师榜的战绩传出来,男女老少都爱学她的穿着打扮。
尤其腰间别木刀是必不可少的细节。
正主混在一群‘仿客’中间,丁点不显眼,除了她那张素净清雅的小脸、妙不可言的身段有些吸睛,任谁也想不到年轻的宗师会来这鸟不拉屎的破地儿。
“客官,请进请进!”店小二热情招呼。
“来你们这的招牌菜,再来一壶酒,三两花生米。”
“好嘞!招牌菜、一壶酒、三两花生米嘞——”
不大的客栈,客人不少,柴青甫一入座,发现四围的视线齐齐射过来,三成在看她,七成死盯着戴面纱的姜姜。
姜姜原谅她心里装着‘更好的绛绛’,明知她的心意却仍愿跟着她、和她好,这般好人,柴青哪舍得惹她不快?
她都不敢再把人得罪了,这些人是怎么敢的?
“小美人,来陪哥哥喝一杯?”
醉汉摇摇晃晃过来,一手欲扯美人遮容的面纱。
然而手没碰到姜娆,一声痛呼响起,柴青擒着他手腕,往下狠狠一折,一脚踹在他腹部:“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