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别看阎俊一副很乐呵的样子帮商陆分析, 实际上他自己眼底下也是一片青黑，神情里也总带上了几分疲倦。
不光他这样，其他伞人也是一样, 虽然只在这个海市待了两个晚上, 可那两场梦境的杀伤力却出人意料的大。
毕竟是直面自己恐惧的东西, 少有人不受到影响的。
听他这么一说，有点低迷的商陆果然感觉好多了。
这种感觉类似于上下时交作业，光自己一个人没交作业当然心里惴惴不安，但要是全班都没交，那瞬间一颗心就落地了。
阎俊还挺庆幸的跟商陆说：“还好我隔几个月就能梦见这个噩梦，要不然说不定会睡着睡着跳起来打人。”
“这也就是咱们琉璃海的人心态比较健康了, 你信不信，其他散人那晚上肯定大打一团。”
商陆叹口气。
他现在对于海市伞人也算是挺了解了, 海门中的人还好, 基本都是从小培养，心态相对来说比较好。
但散人们就不一样了, 他们大多如温白玉一样, 因为种种原因才会来到海市, 平时情绪没有受到影响的时候都可能疯癫，更别提现在了。
这个海市并没有直接攻击的野兽，也没有会上手撕咬的鬼怪，是要自己与自己对战。
当然, 没有被梦境影响的人也有。
白降既没有黑眼圈，也没有神态萎靡，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受到了梦境影响的样子。
商陆好奇问他有没有做梦, 他偏偏又说做了。
白降没有要主动说出梦境的意思, 他也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而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林先生。
阎俊拍他肩膀：“放心吧，林先生不会跑的，他可比我们更想解除执念。”
在这方面，老牌伞人们很有经验。
林先生的确很配合，甚至在一大早被他们拉着说要开演唱会，他也很快就点头答应下来，但商陆发现他的神态其实并没有什么波动。
甚至没有一点可以解除执念的期待或者高兴，林先生的情绪就如他所说的那样，始终平稳着像一条跌落在谷底的直线。
他无法高兴，无法期待，甚至无法拥有欲·望。
每每看到这样的林先生，阎俊心里就在打鼓。
他戳了戳自己头上的绑带：“林先生看见我们这样的标准粉丝打扮，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的执念不会真的只有解脱吧？”
商陆其实也挺心里没底的，但他还是打气道：“如果林先生真的无欲无求，心脏上就不会锁着三条铁链了。”
“反正我们先试试，如果解开了铁链还是不行，我们再想办法！”
坐以待毙对于商陆来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一定要试一试。
东海早早的跑出去租演唱会场地去了，这里的人们果然善良又热情，听说是林先生要租场地开演唱会，场地老板不光不要钱，还当即表态说自己要买票。
不光他，旁边的工作人员也一脸兴奋激动的表示自己也要买票。
“林先生唱歌太好听了！你们什么时候卖票，我一定早点排队。”
“我也是我也是，林先生人那么优秀，他的演唱会我是一定要去的。”
“林先生身体怎么样了？他的病好了吗？”
镇上的居民们很是热情的围着东海问东问西，消息飞快的传了出去，然后刚到场地，一行人就得知，整个镇上的居民竟然都来了。
商陆他们刚坐下，东海就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阎哥，镇上所有人都来了，都说要买票看演唱会，怎么整啊，我们要收钱吗？”
外面虽然人多，但大家都很安静，并没有吵吵嚷嚷，而是有序排队，偶尔会有人翘首以盼往踮起脚往前面探头看。
商陆站起来看了看，挺高兴的对林先生说：“林先生，你好受欢迎啊！竟然整个镇子的人都来了。”
与他的兴奋相比，林先生神情淡淡，扫了一眼外面，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你们说过，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和物都是我潜意识造出来的是吧？”
他眼底满是自嘲：“原来我还是这么缺爱，竟然造出了这么多人自己哄骗自己。”
商陆一噎，赶紧补充：“可是现实世界里也有很多人喜欢你爱你啊，东海他未婚妻就是你粉丝，听说可喜欢你了！”
林先生突然笑了：“那是喜欢，不是爱，就算我活着，总有一天他们也会都离开的。”
“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喜欢是可以被抛弃的。”
商陆敏锐的发现，林先生在说起这句话时，眼底多了一丝悲伤。
他想了想，重新坐下，学着阎俊的样子，拍了拍林先生的肩：“林先生，你认为没有人爱你吗？”
林先生轻声说：“我曾经很爱我的父母。”
“从小到大，他们都会跟我说有多爱我，我生病的时候，妈妈一晚上不睡抱着我哄我，吃饭的时候，他们也会把鸡腿给我吃，周围所有小孩都需要帮家里做点家务事的时候，只有我的父母不让我做，我一直以为，我是在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的。”
商陆也同样轻声回应：“听你这么说，在你小时候他们好像是很爱你，是在你长大之后他们变了吗？”
“最让我难以接受的，就是他们其实并没有变。”
林先生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满是麻木：“从一开始就是那样的，他们喜欢我，却并不爱我。”
“他们会连夜陪我看病，会把贵的好吃的让给我，会宠着我，可是在他们离婚的时候，谁也不肯要我，一夜不睡哄我睡觉的妈妈说爱我，可她毫不犹豫从我这里骗钱拿去给她的情人，送我上学陪我玩游戏的爸爸说爱我，但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把我推了出去。”
“好像这一切都是正常的，毕竟每个人最爱的当然应该是自己，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一遍遍的告诉我，他们爱我胜过爱生命，当我确信不疑并且回以同样的爱和信任后，又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些都是假的。”
商陆望向林先生，明明语气是这样的平淡，可在这些淡淡的话语后面，他却感受到了巨大的伤痛。
他想开口安慰，但在话到了嘴边时，又咽了下去，转为一句问话：“林先生，在你父母的事发生之后，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林先生怔了怔，随后低声说：“如果没有揭露这个假面就好了。”
“就算是表面上的和平，就算心底互相都有小算计，但只要不揭露，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下去就好了，我们还能像是以前一样，隔三差五联系一次，时不时妈妈打电话叮嘱我穿衣服，爸爸打电话让我记得吃饭，为什么，我在发现真相后，要那样坚定的决裂呢，说真的，我很后悔。”
商陆的心有点酸涩，他望向面前的人，轻轻握住了林先生的手：“明知道那是假的爱，你还要吗？”
林先生：“要，就算是假的，他们愿意哄我也好。”
他很是洒脱的一笑：“反正我也从来没得到过真的爱。”
有人曾说过他，说要这些感情干什么？有钱不就好了。
可对于感情充沛的林先生来说，他宁愿付出所有钱回到过去那个虽然穷，但父母还没撕破脸的时候。
“可能我真的有什么问题吧，好像每次遇到选择的时候，身边所有人都会觉得我是可以被抛弃的那个。”
“我曾经和一个朋友关系很好，是互相可以为对方借出全部身家的那种，后来他喜欢上了一个记者，记者报道了我的不实黑料，公司走法律程序，等到我这个朋友来求情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个黑料的照片是他给记者的。”
“他说他是把我当朋友的，只是记者对他来说更重要，他爱那个记者，所以希望我可以出面解决这件事。”
“我的粉丝，在我还不出名的时候就在了，她说喜欢我的歌，爱我拍的剧，我给她介绍工作，在她失恋的时候安慰她，然后我唱不出歌的时候，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林先生说着，迷茫的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
“为什么呢？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的粉丝，为什么每一次遇到选择的时候，他们都会毫不犹豫放弃我，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商陆觉得林先生这简直就是惨绝人寰，而最惨的是，都被这样连番背叛抛弃了，被丢下的他却还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紧紧握住林先生颤抖起来的手，让他望向自己的眼：林先生，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林先生望向他，那双清澈的死水一般的眸子终于落下了泪。
“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我想要死去了。”
“我没有活着的意义。”
商陆一惊，看了看坐在自己旁边摸摸擦弓的白降，小声说：“还真被你说对了。”
白降没有应答，他也不在意，只继续跟林先生出主意：
“那要不我们陪着你去找新的活着的意义？再交新的朋友，谈恋爱，找爱人。”
林先生：“我不能。”
商陆疑惑：“为什么？”
林先生：“因为恐惧，恐惧对方也会放弃我。”
白降擦弓的手一顿。
林先生还在说：“比起从未拥有，最痛苦的是得到之后再失去，我失去过很多人，不想再感受一遍了，所以我谁也不接触，因为我知道，感情这种东西，在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存在了。”
白降僵硬着一动不动，耳边是林先生的声音。
“对我这种人来说，拥有的那一刻，就一定会恐惧失去，而且最终也往往真的会失去，毕竟，我这样的人，一向都是被放弃的那个。”
“从没改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