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 112 章
她此生最大的愿望, 是拥有选择死亡的权利。
这短短的一句话，涵盖了她的一生。
吴树行走在看不到尽头的长路，即使脚下每次落地都犹如刀割, 即使她走了一百年也没能走到，她每一次的抬脚也都没有犹豫。
退回来的水染其实并不能理解吴树，她为吴树的遭遇愤怒，甚至难得的对这个活海产生了同情的情绪, 可她不明白为什么吴树选择死去。
她表示：“如果是我, 我一定不会死, 我要活的比谁都好。”
这的确像是水染能做出来的事, 商陆想了想，觉得换成他，他也不会寻死。
可他却也能尽量理解吴树的选择：“我也会活下去，但如果是我经历了她经历的一切，未必能保留现在的选择，经历不一样, 选择当然也不会一样了。”
水染点头：“这倒是，也许对很多人来说长生很美好，但也许对于真正长生的活海来说, 这并不是他们想要的吧。”
商陆也不怎么向往长生，他的理论还是那一套：“我也觉得一个人的长生也没什么意思。”
水染笑了，像是在笑一个幼稚的小孩, 世人谁不求长生, 商陆倒还挑拣起来了：“你想和谁一起长生？”
商陆还真一本正经的数起来了：“我爸妈, 白降, 阎哥, 东海, 阿毛……我三姑婆，王禹，王禹是我朋友，人很好的，还有他爸妈，他弟弟应该也要吧，染姐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加上你，还有我高中老师，她和她女儿相依为命，那还要加上她女儿……”
听到自己的名字，一旁为商陆撑伞的白降微微抬眼，清浅的眸静静停留在认真数着人名的商陆身上。
水染没有白降的耐心，她简直快要被商陆笑死：
“见过贪的，没见过你这么贪的，”
商陆不以为意：“如果只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的话，那长生确实没什么意思，贪不到的话，我宁愿不贪。”
水染笑着去看阎俊：“阎英俊，你不教教他吗？”
“有什么好教的，我们家小路子说的没错啊。”阎俊走过来一把揽住商陆肩膀：“好小子，不枉我把你当儿子养，长生都没忘记带上我，爱你哟。”
商陆翻白眼，一把把他的手打下去：“去你大爷的！你占谁便宜呢！”
在得知白降推测吴树的执念是求死后，所有伞人没有异议的继续跟在后面行走。
商陆对他们如此配合甚至没有一句疑问还有点惊奇：“他们就这么相信了啊？”
阎俊很理所当然：“当然了，这可是白爷说的话。”
商陆这才反应过来，对，白降在伞人中间很有威望的。
只是他没想到，这威望竟然能有这么高，高到伞人们面临生命危险还能立刻相信他的话。
商陆看了看在自己身边撑伞的白降。
见到他看过来，白降保持着微微朝商陆那边倾斜伞身的姿势：“累吗？”
“不累。”
商陆摇摇头，摸了摸白降的手，微微蹙眉：“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冷？我来打伞吧，你把手伸进兜里暖暖。”
也不等白降回答，他就很自然的伸手过去接过了伞。
白降垂眼，顺着商陆的意思，将双手放在了口袋里。
前方的吴树回头看了一眼，继续超前。
后面的方爱抬眼，随后又垂下眼睫，安静跟在众人身后。
***
有着几百年寿命活海的黄泉路到底有多长，目前这应该是所有伞人最想知道的答案了。
在已有九十九年作为过往单位的情况下，没有人能对“未来要走多久”报以乐观态度。
一天，五天，十天。
第二十天，商陆在本子上画下第四个“正”的最后一横。
道路永远在延长，时而刮风，时而下雨，像是在提醒他们，现在正在行走的是时间之路。
伞人们越来越沉默，步伐也渐渐沉重。
他们本来就是意外来到这里，物资在上个海市大多消耗的七七八八，最多在绿洲里补充了一些，二十天时间的吃喝，即使再怎么节省，物资也都消耗了一半往上。
因为节省食物，每个人都保持了吃不饱的状态，即使武力值再怎么强横的人，精神都肉眼可见的萎靡了下来。
在二十天过后，各个海门都默契的再次减低了原本的每日食物供应。
第三十天，第五十天，第七十天。
他们身上的衣物已经开始变得破烂，鞋也跟着一双双报废，毕竟在不是风就是雨的恶劣环境中行走了这么多天，就算是再好的质量也顶不住。
如果不是吴树愿意等一等他们，他们连每天的四小时睡眠时间都不会拥有。
活海是不需要睡眠的，至少在神墓的通道中，活海不用吃喝，也不用休息，照吴树的话来说，就是半鬼之躯。
她还是活人的外表，但谁都知道，她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类了。
第九十天，阎俊倒了倒空空落落的干粮袋，长期的营养不良以及风雨交加让他虚弱到了极点，确定一点碎末都倒不出来后，他无奈的：“没了。”
商陆也有气无力的靠在白降身上：“我感觉我的胃都快要自己吃自己了。”
刚说完，他嘴里就被塞了一块饼干，商陆下意识舔了一口，又反应过来，咬着饼干惊讶的看向白降：“哪来的？”
“剩的。”
白降伸出手，将饼干直接往商陆嘴里推去。
当白降真的想做点什么的时候，一百个商陆也挡不住。
商陆嘴里很快被塞了一大块饼干，他不肯咀嚼，毕竟饥饿也没影响他的大脑运转：“每个人的食物都是有量的，你怎么剩下来的？你把你的份给我了，那你怎么办？而且你的量本来就少唔唔唔……”
白降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块饼干，本来还能含含糊糊说话的商陆这下彻底说不出来了，只能唔唔叫着用眼神示意阎俊来‘解救’。
阎俊看到果然很讲义气的上前走来。
白降回头冷淡望来，他立刻止步。
“咳，小路子，人家白爷也是心疼你，你就吃了吧，白爷这身强体壮的，饿一会没事的。”
商陆：“唔唔唔！”
在他努力的时候，白降还自然的将水壶递到了他唇边，直接抬高底部，看着清水滑进手下人干涩的唇中，对商陆睁大眼一脸的拒绝也只当没看到。
等商陆被他压着不得不将饼干连带着水咽下去，他才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甚至还递过去一块干净的手帕，让商陆擦一擦嘴边的饼干渣。
商陆：“……”
第一次见到这样无赖行事的白降，他又是感动，又是哭笑不得。
咽都咽下去了，他也不可能吐出来，只能跟白降认真讲道理：
“白降，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下次不要这样了，我饿一会没事的，你要是饿出点什么毛病出来，那问题可就大了。”
白降这次回答的倒是快：“我不饿。”
“怎么会不饿呢，你本来就会把你的食物分给我，现在好了，全给我了，你看你手还是这么冰，我看你就是低血糖了。”
商陆嘀嘀咕咕的念叨，握着白降的手翻来覆去的看：“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出这个鬼地方，等出去了，我们就去泡温泉，你这体寒，多泡泡温泉就好了。”
白降就温顺的任由商陆抓着他的手看来看去，全然没有刚刚逼商陆吃东西时强势的摸样，阎俊看了，啧啧一句：“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耿禾也是饿的脸色发白，但依旧很能唠嗑：“你说我也去帮白爷暖暖手，他能不能也分我一点吃的？”
阎俊：“他能让你以后永远不用吃东西。”
耿禾扯出一个虚弱的笑：“那算了，生命很美好，我还是不要去惹白爷了。”
第一百天，所有人都没有了食物。
商陆因为有白降各种强行投喂，脸色竟然算得上是众人中比较好看的，其余人一个个饿的脸色发白走路发飘。
但让他惊奇的是，明明一直在用自己食物让给他的白降，却看上去与往常没有什么分别。
难道强者连吃饭都要吃的比别人少一点的吗？
当没有食物来源之后，商陆的短板就展现出来了，他不抗饿。
伞人们大多都是很抗饿的。
哪怕他们脸色苍白，肉眼可见的虚弱，也依旧可以保持这样的状态超长待机。
而商陆，他在三天没吃东西只喝水后，已经歇菜了。
第四天，所有人在睡觉时，抱着弓躺在商陆身边的白降猛地睁开眼。
他侧过身，低低喊了一句：“商陆。”
商陆脸白如纸，气息微弱，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睁开眼回应他。
白降顿了顿，又喊了一句：“商陆，起来。”
一片安静。
阎俊听到动静，撑着身子爬起来，前方坐着望前方的吴树也转身看来。
“白爷，小路子怎么了？”
阎俊快速来到商陆身边：“小路子，商陆，醒醒，快点醒醒！”
无论他怎么推动，商陆都没有一点反应。
阎俊烦躁的手抓头发：“靠！不行，他太久没吃东西了，饿晕了，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这条破路到底还有多远！！”
白降僵在原地，也许只过了一会，也许过了很久，他才蹲下身，握住了商陆的手。
商陆的手没有像是以前一样握住他，而是软软的，脆弱的，无力的垂在一边。
后面的方爱弱弱的问：“就没有别的办法能救他了吗？”
前方，吴树慢慢走了过来，她低着头，神情悲悯，像是在看商陆，又像是在看白降，又像是在看他们两人：
“有一个办法，一个活海才知道的办法。”
她转身望向他人：“你们可以退远点吗？我想单独跟他们说。”
阎俊毫不犹豫：“好！我们立刻退开！”
方晃还不死心想留下，阎俊的金刚棍重重落在地上，满是血丝的眼底写满了威胁：“方海首！！这是我们琉璃海的人！”
方晃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琉璃海众人，冷着脸转身向远处走去。
阎俊又看向岐黄海，白术将视线从昏迷的商陆身上移开，也走向远处，韩休看了一眼明显在压抑情绪的阎俊，默不作声的选择了退开。
最难搞的两个海门走了，剩余两个自然没什么问题，只不到两分钟的时候，所有海门退到了远处。
等他们走了，吴树依旧站在那，垂眼望向抱着商陆的白降：
“你要救他吗？”
白降抱着商陆的手缓缓收紧：“要。”
“哪怕是用你的命换？连我都不知道这条路还有多远，你觉得你撑得住吗？你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几天吗？值得吗？”
白降没有抬头，只望着怀中气息微弱的商陆，他没有迟疑，一丝也没有。
“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