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终章-上
幻境从流星群坠落的瞬间开始分崩离析, 片片解体。似乎在感应到少女离去的瞬间,整个世界的核心也随之凋亡下去,再没有存在的必要。
所有被夺取的记忆也跟着回到原本的灵魂中。
她感觉自己似乎是在漂浮着, 死亡的体验比她想象中更加温柔, 也更加轻盈。
迷迷糊糊间,贝尔纳黛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自己正焦急地站在剧院大厅外,试图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到一个能给她送落下舞鞋的救星。
新的芭蕾舞鞋永远很硬, 几乎无法被弯曲,也没有任何固定装置,不作任何提前处理就穿上去会非常难受,而且根本无法跳舞。
因此每双新鞋拿到手后, 她总是需要重新拆缝。首先撕掉鞋底那层容易让她脚底产生不适感的毡织物,再剪断鞋底调整到合适的软硬并用快干胶黏合,让它拥有跳舞所必须的弹性。
作为固定用的松紧带和绑腿丝带能够使足尖鞋更加贴合脚部,一般贝尔纳黛特会选择用牙线来缝制,因为它比普通棉线更结实耐用。
做完这一切后,她会再次用快干胶对底部进行加固,最后还要用粗棉线对鞋尖进行缝补作防滑处理。
这是一个漫长而枯燥的过程,即使是贝尔纳黛特从小到大已经做了无数遍, 对每个步骤都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前前后后全部完成这些工序也要花费近一个半个小时。
而修改到合脚的新舞鞋通常只会有不到三天的使用寿命。第三天再穿同一双鞋已经能明显感觉到支撑力下降, 脚尖能感觉到地面带来的硬度。
因此每次比赛前,她总会做一双全新的鞋。
足尖鞋之于芭蕾舞者,就像武士最可靠的佩剑。这是玛德琳教过她无数次的理念。
但今天早上, 她在匆忙中忘记了带自己昨晚提前修改好的新舞鞋。而玛德琳则因为带着学生去旧金山参加表演观赏, 直到晚上才能回来, 完全来不及拯救她。
第一次在没有玛德琳的情况下自己准备一切,贝尔纳黛特原本认为她可以应付,然而晚上还是有些紧张到失眠。
于是早上意料之中的起床太迟。收拾东西时,她手忙脚乱将完全没处理过鞋底,只缝了丝带的新鞋塞进背包就匆匆出门,直到进化妆间准备换衣服时才发现自己搞错了。
通讯录里来来回回只有那几个数量稀少的人名,除了舞蹈学校的人就只有帕克一家在。考虑到梅和本杰明都在上班,目前离她最近且有可能来得及帮她回家去取舞鞋的就只有彼得。
她皱着眉犹豫片刻,指尖按在彼得的名字上开回移开好几次后,最终还是打过去。
很快,手机另一端传来男孩熟悉活泼的声音:“贝妮?我以为你在准备参加比赛?”
“是这样,不过……”
“怎么了?”
贝尔纳黛特抬头看着面前灰蒙稠密的大雨,潮湿的雾气将校门外街道的店铺都遮掩得模模糊糊,一看就是个出行困难的天气。
“贝妮?”
“啊……就是,我刚刚到了比赛现场才发现,自己带错舞鞋了。”
“那你原本要带的舞鞋放在哪儿?”
“在家里,应该就在一楼舞蹈房的地上,是白色的,看上去很新,有丝带。”
“正好我刚下课,我马上回去给你拿,你在表演厅门口等我。”
说完,彼得很快挂断电话,让贝尔纳黛特原本想问问他有没有带伞都没来得及。
她站在大厅外等了快半个小时,眼看下一个参赛选手就是自己,耳边传来胡桃夹子舞曲接近高.潮部分的舒缓乐调。就算再加上评委打分时间,也只有最后不到二十分钟,可剧院门外除了来往不停的车流,仍旧没有出现任何她熟悉的身影。
漫天雨水如深灰色的幕布,密不透风地垂挂在天地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也许真的来不及了。
贝尔纳黛特无法不失望地想着,同时不断懊恼自己怎么会这么粗心大意。
她格外烦躁地叹口气,听到工作人员正在叫她的名字,提醒她该去后台等待准备下一个上场。
“抱歉,我马上就来。”贝尔纳黛特边回答边跟着对方来到后台。观众与评委们正在为上一个选手的出色表现而鼓掌。
她拎着完全没被处理过的新鞋站在等候区,灯光透过幕布笼罩在她身上,这种暗淡的深红光影在此刻显得格外有实质性的压迫感。
隔着层薄薄的幕布阻隔,她听到外面的掌声和发言声,心里却始终沉甸甸的,甚至第一次对从小就无比向往的舞台产生了清晰畏惧感。
在她即将认命地低头准备去换鞋时,她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自己的影子在耳边对她说:“看起来我们的救星终于到了。”
贝尔纳黛特诧异地回头,看到彼得正气喘吁吁地停在走廊口,浑身上下都被大雨淋了个湿透,看上去狼狈不堪,怀里紧紧抱着一包东西。
“抱歉……”他筋疲力尽到几乎是连完整说句话都困难,满脸因为体力消耗过大而产生出的病态苍白,眼镜上全是雨水,整个人摇摇晃晃靠在墙壁上,“路上堵车……所……所以,我只能跑过来……”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着对方,好像看到了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幻觉。
直到彼得小心翼翼取出被他严实保护在外套下的舞鞋递到她手上,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伸手试图去擦掉他脸上的雨水和汗水:“你是从哪里下车的?”
明明平时连体测跑完全程都跟要他命一样,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在雨天一路跑到这里的,甚至还真的赶在了比赛开始之前。
彼得轻微躲开一下,提醒:“你还要上场,裙子会弄脏的。”说完,他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吸饱了水的布料完全没能起到任何作用。
听到最后一位评委已经给出评分,贝尔纳黛特来不及和他说更多,只抓起彼得的手将他带到化妆间,找到正在整理衣物的一位工作人员:“对不起,小姐,能请你帮个忙吗?他和我是一起来的,麻烦请给他找件合适的干衣服,或者直接拿我的也行。我比赛结束就马上来找他。”
说完,她快速换上舞鞋,朝彼得挥手道别后便步调轻盈地跑向舞台,踩在幕布即将升起的前一刻站定在地面上。
伴随着音乐的渐渐响起,冷调的浓烈灯光瞬间兜遍贝尔纳黛特的全身,与她仔细盘起的黑发和身上绣着花朵藤蔓的白色长纱裙交织,有种盛春与冬雪相撞的失真恍惚感。
想象你自己是一棵树。玛德琳这么教导过她。
你全身的骨头都是充满力量,坚不可摧的。你让自己在每一次的立起足尖,每一次的旋转与伸展中积蓄能量,不断向上,最终化作无数柔软的花朵盛开。
你的舞姿看上去越是轻盈柔韧,就越是要有坚定不移的强大力量在身体内部作为支撑。
它能帮助你指挥并随意调动身体的每一块肌肉,精准捕捉身体重心的每一次变换,将所有沉默不言的情绪都通过舞蹈表达出去。
她在音乐中踩着节奏起舞,抬起的纤细手臂与腰背融化成春水般动人,洁白的纱裙在腰间旋绽成花苞盛开。
过长的裙摆对于舞者的表现力更具要求,力量的把控完美与否,直接决定舞裙呈现出的辅助观赏性,以及是否会被打断动作的连贯性。
不过那些重重叠叠的繁绸缛纱显然没有给贝尔纳黛特造成舞姿上的困扰,反而跟着她控腿跳与闪身的流畅动作而显得极为轻飘,随时会飞起来的朦胧美丽。时不时抬腿到头顶时,裙摆也会跟着层层卷退下来,让人想起海边逐渐消散的浪花,露出少女线条优美的腿。
那场比赛自己最终得到了多少分,贝尔纳黛特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家里放着的金奖奖牌昭示着她比赛结果的完美。
领奖后照例是选手合影以及主办方送花环节。
贝尔纳黛特婉拒了其他人的合照要求,抱着怀里的鲜花一路跑到表演厅外,找到了正在外面等着她的彼得。
他换掉了刚才看比赛时穿的外套,将它还给了工作人员,现在正穿着自己半湿半干的衣服靠在立柱上,低头看着手里的相机,整个人都冷得有点发抖。
见到对方出来,他有点惊讶地扶了扶眼镜:“我以为你还要和他们拍照,得过一会儿才会出来。”
“没必要。”其实这样拿了奖就走是不礼貌的行为,但她更担心彼得的情况。
“我们回家吧,不然你会感冒的。”
当然,他最后还是意料之中的感冒头疼了好几天。贝尔纳黛特对此感觉格外愧疚。
“可是朋友之间不就是应该相互帮助,在彼此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吗?”彼得一边用纸巾擦着通红的鼻尖,一边哑着嗓子含糊不清地说,“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帮上忙,我很高兴,所以不用担心。毕竟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那时候他大概十三四岁,刚刚和人生中第二个聊得来的朋友,哈利·奥斯本分别,仅有的联系也只能存在于手机上。因此对于贝尔纳黛特的存在,彼得感到更加珍惜。
“是的,我们是朋友。”她回答。
“会一直如此吗?”
“当然会。”
他专注地看着对方好一会儿,忽然伸手拥抱住她。
贝尔纳黛特有点惊讶,但也很快顺势回抱住对方,听到他似乎是在哭:“贝妮……”
记忆在刹那间发生了一丝极轻微的震颤,带来所有感官的苏醒。
“你答应过我的……”他的声音正在越来越远,无法捕捉。可那种痛苦到极点的情绪却仍旧鲜活无比地包围着她,让她同样感到喘不上气的强烈悲伤。
“不要留我一个人……求你了……”
她很想安慰他,告诉他不会,可身体和意识都在越来越轻,越来越遥远。
等到贝尔纳黛特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一个看上去非常眼熟的黑暗空间里。
这里安宁,静谧,无边无际,包容如母亲的怀抱那样保护着她。
这里是……
暗核构造的黑暗空间?!
贝尔纳黛特瞬间从地上站起来,到处呼喊着彼得的名字。
黑暗空寂到接近凝固,一个熟悉的声音很快传来:“贝妮。”
她愣一下,连忙朝声音的来源跑去,脚下的水流激溅开层层银色微芒。可她却始终看不到对方:“彼得?你在哪儿?!”
话音刚落,她看到面前的黑暗空间正逐渐被外力挑碎一角,露出背后阴森恐怖的逆世界场景。所有熟悉的血红闪电,无光压抑,藤蔓遍地,雪花般密集的有毒孢子全都朝她围拢过来,却又在即将吞噬她的前一刻忽然停住。
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出现在贝尔纳黛特和彼得之间。
她仍然处于暗核空间的保护下,而彼得则站在逆世界里。
“彼得?”贝尔纳黛特试图伸手去触摸他,然而摸到的却是一层看不见的隔阂,完全无法真正碰到对方,就好像有一层透明的屏障将他们隔开。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依旧想要去触摸对方却始终无法成功,心里顿时升起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彼得……是你吗?可是为什么我碰不到你?”
“因为我还得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他回答,脸上笑容轻快又温暖,放佛刚才说的只是要去某个地方度假那么随意。
“这里……?”她看了看他身后的逆世界,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你和他交换了什么?!彼得,你不能答应夺心魔任何事,他向你提的任何条件都是有准备的!”
“我必须这么做。夺心魔也好,逆世界失控也好,所有这一切都是因我引起的,也必须由我自己去解决。”彼得伸手和她掌心对贴,却只能感觉到虚空的冰冷。
薄若无物的屏障将一切都强硬横隔开。他们站在两个不同世界离彼此最近的地方,时间与空间在这一点上被无限压缩,让他们能近距离地看到对方却又永远无法真正接触。
“这是我的责任。”他说,语气和眼神都很温柔。
“这不是!”贝尔纳黛特用手敲打在屏障上,情绪激烈,“至少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而且通道本来就是我打开的,如果要承担,那也应该是我和你一起!”
“不一样,贝妮。如果不是因为我,就算你打开了通道也不会发生这一切。更何况……”
彼得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住,直到许久后才再次开口,语气里所有鲜活色彩都就此萎靡下去,只剩空洞到极致的空白:“更何况,我还骗了你。”
她迷茫地望着对方,听到他继续保持着这种平直到毫无人情味的语调对她说:“对不起。其实从你第一次告诉我夺心魔的存在时,我就已经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他其实就是我自己。但我没有承认,我一直不想承认这一点,所以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选择告诉你真相。”
“为什么?”
“因为害怕。”
他轻声回答:“我害怕你知道以后就再也不会理我了。”
“同时我也必须承认,我也很害怕面对他。那种感觉就好像把我心里所有无法见光,不被允许的黑暗面都挖掘出来。不管我怎么逃避,否认,掩饰,都摆脱不了他,就像摆脱不了我所有的阴影。”
“尤其当我发现,其实他所做的很多事,都是我曾无数次设想过的。比如……”
“我想要你能接受我,能一直在我身边。”
“我会的。”她承诺。
彼得笑起来:“不,你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贝妮。我知道我一直表现得好像愿意尊重你的所有选择,即使你当初的决定是……不爱我,也不再愿意和我保持哪怕是朋友的关系。”
“可其实我根本不想让你做选择。”
贝尔纳黛特有点愣住地看着他,听着他用最柔和认真,也是最冷静的语气,一字一句对她自我剖白道:“我骗了你,贝妮。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完全无法接受你可能会拒绝我。哪怕只是这样设想也会让我感到痛苦,如果真的发生,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他说到这里时,突然很奇怪地暂停住,某一瞬间的表情甚至看上去和夺心魔完全一样,充满天真的残忍:“不,应该说我知道。夺心魔会怎么做,我就会怎么做。他就是我,他所做的一切都来源于我。”
“所以我欺骗你我不知道夺心魔意识的来源,隐瞒你我和他的关系,利用你的善良和同情心。不管当时我在这么做的时候有没有意识到这点,这都是事实。”
“我更知道,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就算你不爱我,如果看到我难过,你也一定会可怜我,就像在幻境里那样。”
像是被这种假设完全拉去注意力,彼得在说完这句话后,又轻轻补充一句:“只有可怜也没关系。我可以慢慢尝试,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受伤,脆弱,痛苦,我都不在乎,我会让你一直可怜我。”
就像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刀递到她手上,耐心仔细地教她怎么杀死自己。
“而一旦你开始心软,不再坚定不移地抗拒我,我就会永远缠着你。”
“至于之前你问过的关于蜘蛛感应的问题。”他说,声音听上去是如此温暖,如此柔软,像是情人间的絮絮低语那样,“我也向你承认,其实我不只是在你遇到危险时才能感觉到你。或者说以前的确是这样,但是现在……”
“我想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感应到。”
“这就是我所有不曾向你坦白的真相。”
彼得说这些时一直都在看着她,暖棕色的眼睛里满是极为清醒的平静,让人能明显感觉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意味着什么。并且从头到尾他都是保持着正常理智的。
贝尔纳黛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清晰得像是被封存进琥珀的标本。哪怕再过一千年,一万年,她都会紧紧被包裹在里面,永远鲜活动人,永远栩栩如生。
“彼得……”她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接收了过多信息量的大脑无法给出应有的反应。
“你害怕吗?”彼得注意到她眼中清晰可见的惊愕,声音柔和地问。
这个问题让贝尔纳黛特回过神。
她安静注视对方许久,最终叹口气,摇摇头:“如果是之前,我也许会。但是现在,我的回答是不会。”
“所以,我们能一起回家吗?”
彼得抱歉地摇摇头:“暂时不行。”
“可是……”
“别担心,贝妮,这一切早就该结束了。只是我至今才有勇气去做出这个决定,因为我实在太恐惧会失去你,所以我一直不愿意这么做。不过到这一刻,我已经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说着,他将那朵永生玫瑰从口袋里拿出来:“这是给你的。”
屏障的阻隔作用奇迹般的对永生玫瑰没有任何作用。贝尔纳黛特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朵悬浮着穿过屏障,缓缓落到自己手里的花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里面……”
“是暗核碎片。”彼得回答,“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夺心魔能入侵我的思维,我也同样能看到他的。那时候虽然我没有想起来真实的记忆,但我还是发现这个东西对你很重要,所以帮你找到了。”
花朵鲜红如心脏,静静绽放在两个世界之间。
“我得去完成我必须要做的事,接受我必须要接受的命运。”
他说完,逆世界的景象开始不断后退,连带着彼得的身影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扭曲,最后溃散成一团她见过无数次的熟悉黑雾。
她忽然意识到,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彼得在夺心魔的身躯里,用他自己的意识在和她说话,也将暗核碎片还给她。
只短短几秒的时间,彼得的声音已经被黑雾完全吞噬进去。
“彼得——!”她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耳边却逐渐响起暗核传来的轻微心跳声。
碎片与其本体间的强大连接力驱使着两个世界再次碰撞在一起,曾经被打开过通道的地方重新出现裂缝。来自逆世界的波动触发了实验室的警报系统,所有研究员与PIB士兵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
还没等他们下达撤离指令,已经有东西从裂缝背后的逆世界里不断钻出来。
一层一层,一片一片。
不是预料之中的黑色藤蔓,而是无数苍白潮湿的蜘蛛丝。
标记一样缠满整个实验室,将这里变为一片纯白无垢的坟墓,封锁住再次被撕裂开的裂缝。
“天哪……天哪天哪——!”斯蒂芬冷汗直冒地跟着其他人慌张朝外跑,同时哆嗦着摸出手机按下一个号码,“泰德……泰德·莫洛尼?!是我,斯蒂芬!通道,通道出问题了,你和卢锡安长官最好立刻过来……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医院,达莎一直没醒,已经好几天了。”
泰德刚回答完,还没来得及仔细询问通道的情况,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护士叫他名字的声音:“瑞恩小姐的家属是吗?病人已经刚刚醒了,进来看看吧。”
醒了?
泰德愣一下,连忙跟着护士来到病房,看见贝尔纳黛特正被两个医生护士按着不让动,手上贴着止血用的医用胶带。输液针正摇摇晃晃地垂在一边,一点点朝外滴着药剂,针尖带着淡淡的血迹。
“她刚醒过来就自己拔了输液针。”其中一个护士在百忙之中抽空朝泰德解释道。
“达莎?发生什么事了?”通道刚一出现变动她就忽然醒过来,泰德立刻意识到这两者之间应该是有着某种联系的。
于是他对医生说:“交给我吧,我来照顾她。”
他扶着贝尔纳黛特坐起来,替她将外套盖好,又去将门重新关上:“你昏迷了好几天,影子也没有任何反应,到底出什么事了?”
“是夺心魔……”她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极为夸张,大脑也昏昏沉沉,身体虚脱,“那块暗核碎片一直在他手上,所以他总能找到我。”
接着,她将所有事都尽可能简洁地告诉对方,然后努力抬起手抓住泰德的衣袖:“彼得……他还在逆世界,不……应该是他和我一样,意识留在了逆世界,我们得把他找回来。”
听完她的话后,泰德震惊到好一阵都说不上话,然后才回过神:“我去联系卢锡安长官和玛蒂姑妈。”
收到有关逆世界通道的消息,卢锡安长官很快下令派出一整队PIB士兵去地下实验室勘察情况。
然而意料之外的,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逆世界怪物的出现,反而是被里面密密麻麻的蜘蛛丝给困得寸步难行。这种和霍金斯镇当年完全不一样的诡异情况,让霍普警长也搞不清楚这些蜘蛛丝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你们有找到彼得吗?”贝尔纳黛特问,“他现在应该是和我前几天的情况一样,因为意识被困在逆世界,所以身体陷入沉睡。你们有在他之前的家里找到他吗?”
“没有。”霍普摇摇头,右手习惯性朝口袋摸了摸,似乎是想弄支烟。这是他每次感到烦躁时就会下意识有的举动。但很快他又想起这里是医院,于是收回手。
“我们去那儿找遍了也没找到那孩子,除了这个。”他边说边指了指贝尔纳黛特手里的暗核碎片,担心地叹口气,“除此之外,我们还在那里发现了同样的通道痕迹,也到处都是蜘蛛丝。”
“这么说,夺心魔把他的身躯也带走了。”泰德皱起眉头,表情特别难看。
“怎么会这样?这两个世界间的通道不是应该已经关上了吗?”玛德琳问。
“是因为我。”贝尔纳黛特望着手里的暗核碎片,神情恍惚,“我回来的时候,原来的通道应该是又被打开了。而一旦撕开一点口子,狄摩高根就能创造临时通道来往于两个世界之间。它一定是在那时候将彼得带走的。”
“可现在整个纽约城里都很安静,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为什么夺心魔忽然一点动作都没有了?”霍普不解地问,“还有那些蜘蛛丝。我从来没见过这些玩意儿,至少当年霍金斯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他问的也正是贝尔纳黛特想不通的地方。
沉默半晌后,她最终抬起头:“我要去一趟实验室。”
泰德摇摇头:“你现在的身体还没恢复,暂时不能离开医院。何况就算去了,也什么都找不到。这几天不光是我和玛蒂姑妈去过,PIB也已经派无数人去查看了很多次,还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他是因为我才会被带进逆世界,我不可能就这样在这里等着,什么都不做。”
“达莎……”
“这样吧。”玛德琳摸摸她的头发,“等你好了,我和泰德陪你一起去。你不能一个人去那里,太危险了。”
她点点头,同意了玛德琳的提议。
然而就像泰德所预料的那样,他们在贝尔纳黛特出院后一起去过许多次,却始终没有在实验室里找到任何东西。
贝尔纳黛特还通过暗核碎片,将自己的意识重新放入逆世界,试图找到彼得的下落。然而整个逆世界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所有生物都陷入了沉睡,比藤蔓更密集的蜘蛛丝缠绕在逆世界的每一寸空间。
她行走在逆世界里,感觉自己更像是行走在一个巨大的,由蛛丝构建成的坟场中。无边无际,死气沉沉,万物生灵都在这里迎来自己的终焉,衰败出腐烂的骨头。
她已经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却始终没有看到过夺心魔和彼得的身影。
浓烈的绝望和痛苦与日俱增地折磨着她。一次次失败的结果让卢锡安长官和霍普甚至都开始怀疑,他们到底还能不能找到彼得。
可即使如此,贝尔纳黛特又比任何人都坚信他一定会回来。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发生在每一次她深夜惊醒的时候,每一次她终于控制不住地崩溃哭出来的时候,每一次她在马路上走神得心不在焉,即将遇到危险的时候。她总能感觉到彼得其实就在自己附近,和以前一样陪伴着,也保护着她。
只是她看不到也听不到对方。
因为这次被困在逆世界里的人是彼得。
她开始越来越喜欢盯着灯光发呆,祈祷有一天能看到彼得从逆世界传来的消息。这是两个世界间唯一可以传递的信号。
“瑞恩小姐。”好像有人在叫她。
“瑞恩小姐!”
贝尔纳黛特回过神,看到讲台上的凯勒教授正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这位在中城高中教了一辈子历史学的老教授今年已经快要六十五岁,头发的颜色像极了裱花袋里的鲜奶油,浓腻蓬松的白色。
每一个上过他课的学生都会评价他这个人看起来有点苛刻。当然实际情况是,他不只是看起来,而是真的非常苛刻。而最倒霉的是,今天本该负责给他们授课的摩根教授身体不适请了假,于是只能由凯勒教授代课。
“我能理解教室的日光灯比我这个老头子要闪闪发亮,吸引人得多。但是课本知识可不是它能教会你的。”他慢吞吞地说着,蓝色的小眼睛从镜片上方盯着贝尔纳黛特,“你怎么看奥运会周期与古希腊的文化联系?”
这是今天的授课内容吗?
贝尔纳黛特茫然地看了看对方,下意识回答:“古希腊有金星崇拜习俗,四年是金星的半个运行周期。而每八年,金星会在天空中画出一个正五角星。因此在古希腊文化里,正五芒星也是至善至美与女神维纳斯的象征,代表着女性和万物的阴性力量,跟现代奥运五环标志有深刻联系。”
教室里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
凯勒教授抬了抬眉毛:“不是魔鬼崇拜或者战争的标志?”他在讽刺的是如今五芒星成为了许多影视作品里的反面形象,以及军衔等级的现状。
“那是因为早期罗马教廷对教徒实行思想统治造成的。”她回答,“消除一个宗教的最好办法就是扭曲它所有的象征与文化。现代女巫的许多代表元素也来自于此,比如扫帚和尖帽。扫帚的其中一个来源是异教徒的阴性力量崇拜,将其视作对男性力量的平衡。而尖帽有传说是来自清教徒与贵格会的矛盾。同时期的教廷也认为这种帽子的形状与魔鬼的角有关系。直到一七八九年,画师戈雅在他的作品里第一次将尖帽与巫师联系在一起,再加上维多利亚时代的童话改编,后来就越传越广了。”
凯勒教授点点头,没再多说其他的。
很快,下课铃声响起。终于从课堂中解放出来的学生们开始纷纷讨论着今晚要去哪里聚会。
情人节。
贝尔纳黛特也是在路过一家商店时,看到了门口的宣传语才意识到,原来今天是情人节。
她回家做了晚饭,刚吃几口便听到电视机里正在播报刚刚发生的一起犯罪事件。
自从彼得被困在逆世界以后,大家天天都能听到这样的报道。连号角日报都不得不承认,失去蜘蛛侠的纽约市犯罪率简直是直线上升。
这让她完全没有了吃饭的胃口,于是起身穿好外套,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贝妮?”玛德琳担忧地看着她。
“就出门走走,很快回来。”她头也不抬地回答。
打车来到曼哈顿市中心。这里繁华,喧闹,人来人往,很适合将自己藏进去,头脑放空地一直朝前走。
森林山附近的地方她已经和彼得走过太多次,她不想一个人再去。
二月中旬的纽约还完全没有脱离寒冷的范畴,天刚擦黑便又开始下雪。贝尔纳黛特独自走在街上,无处不在的霓虹灯将她的影子拉得淡薄又修长,黑色的长发间缠满洁白雪粒。
路过一家咖啡厅时,她遇到一个穿着蜘蛛侠服装的卖花男孩,怀里抱着最后一束剩下的大红色玫瑰。
她盯着那身红蓝色玩偶服看了许久,最终鬼使神差地付钱买下了他手里的花。
对方熟练地替她包扎好,又从腰包里摸出一串雪花型的暖色小彩灯系在紧凑花朵中间,开口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年轻而愉快,和彼得有一点相似:“情人节快乐,美丽的小姐。希望这些花和灯能让您和您的爱人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她轻轻吸口气,感觉空气一瞬间被抽紧,周围的灯光与雪花忽然全都朝自己压迫而来,成为了难以承受的重量。
于是贝尔纳黛特立刻将钱递给对方,然后很快转身离开,像是在被什么东西追赶者那样。
直到感觉自己已经走累了,过于急促的呼吸将冷空气挤压进胸腔里,带来一阵缺乏热量造成的钝痛感,她才终于停下来,望着自己手里的玫瑰与雪花灯发呆,连自己什么时候又哭出来都没意识到。
想念是很奇怪的东西。
即使贝尔纳黛特已经很刻意地去控制过自己,它还是会忽然出现在她过马路的时候,醒来的时候,某一次舞蹈转身的时候,时不时看见电视某个画面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一个陌生却略带类似的声音的时候。
在晴天,在雨天。在清晨,在傍晚。在每一个明明看上去无比平常的瞬间。
好像这种想念已经彻底扎根在她的骨骼里,不知不觉间将她完全包裹,逐渐蚕食。
她闭上眼睛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忽然哭出来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哪怕并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可是眼泪却一直不受控制地朝外冒,也将她原本还算冷静的脆弱外壳彻底从内挤碎开。
最终,她彻底放弃对自己内心感情的克制,将脸买进怀里那束沾满雪花的玫瑰里,轻声呜咽出那个在心里呼唤过无数次的名字:“彼得……”
“你在哪儿……”
以及,我很想你。
灯光在接触到她眼泪的瞬间,像是被灼伤那样的轻微闪动一下。
紧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
贝尔纳黛特惊讶地抬头看着怀里的花,听到周围忽然有人说:“这些灯是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了?”
她这才仰起头,看到不只是自己怀里的灯,还有周围人手里的手机,头上戴的发光头饰,每一幢摩天大楼里的亮光,挂在外墙上的电子屏幕,整个时代广场甚至是曼哈顿的光芒都在跳跃不定。
灯光闪烁,世界明灭。一万朵雪花燃烧成一万颗星辰,跨越两个世界的屏障坠落下来,融化在她眼睛里。
贝尔纳黛特一点点默数着那些灯光芒闪动的节奏,很快拼凑出了它们想要传达出的意思。
那是整个纽约在她眼前不断闪烁,一直重复着想要告诉她的话——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