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寡妇上坟
“嗡……”
随着刀锋的轻颤，这暴戾的凶器发出低哑的震鸣，看不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仿佛在历数那些亡命于刀下的亡魂。
而现在，这刀锋对准了忧姬的衣服口袋，那里密封着……那根气息不祥的手指！
但此时的忧姬却没有心情担忧这个，她已经被眼前这人的模样吓到了。
这是一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他确实瘦削而高挑，骨架清隽，面容秀丽，但——这个人，残缺得厉害。
他的手臂都是假肢，双腿一缺一假，面部贴着假面具，面具之下是什么，他有面庞和五官五感吗……就连那对准了忧姬的刀锋，都是他固定在手臂假肢中的暗刃。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他支离破碎的身躯被死物填补，而这些死物内又附着了刀锋，简直就像是人偶或者傀儡——
没错，他不应该是人类，人类在这种伤害下根本无法存活下来，他的身上有着某种非人的特质，而正是这特质让他可以去依凭着这些虚假的替代物，也让他在每时每刻都在蒙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
那个叫美绪的少女已经失声喊出了“百鬼丸，不要——”，而远处的寺庙里也跑出几个小孩子，领头的那个不住地喊着“大哥快住手！”，按理说这是非常紧绷的对峙，但在风暴核心的两人却都没有这个自觉。
鬼神一般的少年用他无声的双眼紧紧盯着忧姬，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他从未见过、无法理解的事物。
而忧姬也震惊地瞅着面前的男人，她那逐渐增强的感知在这一刻得到了新的突破，她隐约能感觉到这人体内蕴藏着恐怖又奇怪的力量，这股力量和咒灵是如此的相似……
此时美绪已经冲了上来，张开双手挡在两人之间，而那自寺院里跑出来的小孩子也抱住了百鬼丸的腰，
忧姬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先撤到安全距离再说。
而就在忧姬表现出逃脱的意愿时，这个名叫百鬼丸的少年就立即向前逼近了一步，对他来说，不论是腰间的薄弱束缚还是面前的阻挡都无济于事，他轻轻松松地推开美绪，同时拖着那孩子，再次贴到忧姬面前。
这一回，他的目的表现得更加明确了，他对准的就是忧姬的衣服口袋。
“难道你想要那根手指吗？”忧姬一愣，试图解释，“这个……这个很危险的，不能给你——”
百鬼丸一声不吭，直接把刀戳向忧姬侧腰的口袋，他只想要毁掉这个在他眼中十分危险的东西。
忧姬大感不妙，而她影子里的咒灵也终于忍无可忍，从忧姬的影子里，伸出了双手。
“不要欺负忧姬——”
伴随着这逐渐响起的阴森声音，一双惨白的巨手从影子中探出，它们包裹着忧姬，同时捏住了少年的刀锋。
“里君，不要伤害无辜的人！”忧姬赶紧抱住这双手，同时对着那一看就是普通人的美绪和陌生小孩大喊，“你们快跑！不要靠近我——”
里君的第二句话，也在此时响起：“欺负忧姬的人，都该死！！！”
在忧姬的压制下，咒灵的动作受到限制，但它对周围人类的憎恨却并未减弱，尤其是百鬼丸——男性身份，威胁忧姬，有什么比这更能刺激咒灵里君呢？
忧姬的眼前仿佛又闪过了那个鲜血淋漓的储物柜，死亡所带来的心理阴影太过沉重，压制里君几乎都要成为她的本能，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咒力范围，试图把里君拘束在身边。
至于她本人的安危……
那又算得了什么？
忧姬的意志影响着咒力，她也如愿控制住了里君的双臂，可紧接着咒灵的头颅和上半段身躯一同扬起，它彻底地笼罩着忧姬，对着天空发出扭曲的嘶吼。
“里君，不能这样——”
忧姬大惊，正想制止，但当她抬起头时，却见到了一闪而逝刀光，紧接着，那庞大的阴影从中裂开，露出天空中正午的太阳。
浓稠的血液泼瓢淋漓，把忧姬浸得透彻，温热滚烫。
乙骨忧姬盯着这被劈开的阴影——
它丑陋又庞大，但却被锐利的刀锋一劈为二，失去依附的嘴和牙齿向两侧分开，又快速地愈合。
啊……这是……里君的头颅。
而在石阶的不远处，那个百鬼丸正稳稳地落在地上，他的双手小臂早就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只露出两柄半截刀锋。
在里君爆发的那一刻，百鬼丸已经敏捷地躲过冲击，翻到了忧姬的上方，要不是里君的突然爆发，舍身顶替，他的刀锋间将落在忧姬的身上。
随着那巨大的伤口逐渐愈合，咒灵用它那不完整的嘴巴，再一次重复了那说过千百次的句子。
于是阴影重新笼罩在忧姬的身上，它收拢双臂，俯身伏地，挡住了那对咒灵来说炽烈痛楚的阳光。
在这一刻，忧姬的耳中只能听到这一句话——【不可以……伤害……忧姬……】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从始至终仍旧如此，里君从不会对这个世界说出第二句话，他就只有这么唯一的一句宣言——你们，不可以，欺负忧姬。
当这个世界上的嘈杂声音逐渐恢复，陌生的人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他们大概也在呼喊着什么，是什么呢……？
忧姬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她的脑中是一片无法思考的空白，当她反应过来时，才想发现自己早已是泪流满面，浑身颤抖。
又是刀锋震颤的嗡鸣，它再一次响了起来，忧姬抬头望去，在里君的指缝间，看到了那个魔神般的少年。
他又一次朝她冲了过来，只不过此次他目标明确，那刀锋直指少女身躯之上的庞大怪物，那锋锐的力量，比方才更胜百倍。
咒灵爆发出凶戾刺耳的嘶吼，它的双手仍然牢牢地戍卫在忧姬身前，它张开那巨大的獠牙，以这凶悍的姿态悍然迎接即将降临的刀锋。
也就在此时，忧姬猛地站起身，她拨开里君的双臂，闷头冲出咒灵的怀抱，面向着少年的刀锋，将双手交叠着举起，那浑身奔腾的咒力再一次汹涌地倾泻而出！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不论是咒灵还是百鬼丸，他们没有料到忧姬竟然能突破那桎梏或者守护，在一刹那便挡在他们之间！
这是无法躲避的冲击，百鬼丸的刀锋已经无法撤回，眼看着这刀锋即将把少女迎面斩开，就这一瞬间！只听忧姬厉声呵斥——
“退下！”
海潮般的咒力在此刻化作了坚冰，它们与之前的混乱无序截然不同，强烈的意志给予了它们崭新的形态，坚不可摧，锐不可当！
这股巨力毫无保留地尽数冲向刀锋，随着剧烈的鸣响炸开，百鬼丸被这悍然的力量硬生生掀飞，狠狠地甩开、重重落地，最后他的身躯划擦在地面上，犁地数米，摩擦出叫人牙酸腿软的声音。
而作为碰撞的另一方，忧姬同样被这力量掀起，但她跌入的是里君的怀抱，咒灵如珍似宝地抱着她，但在短暂的缓冲后，里君却退回了忧姬阴影中。
但此时的忧姬却感到了一阵无力与窒息，她摇摇欲坠，就好像用光了浑身的精力，即便是站着都觉得费力，随时都能失去意识。
不过百鬼丸只会比忧姬所受到的损伤更大，他跌在远处，那两腿下不同材质的假肢几乎一同崩裂，他的身躯内部也因此受到了冲击，这让他无法轻易地再站起身。
“大哥——”
“那是什么东西啊……”
“百鬼丸！”
“请、请不要伤害我们了，拜托了……”
美绪和寺院中的孩童已经不要命地靠了过来，他们有的人奔向百鬼丸，有的人则冲着忧姬而来——大概是想挡住她？
咒力的变形……原来是这样的么……
忧姬没去管其余人的，她只是这么迷迷糊糊地想着，然后干脆地昏了过去。
*
当忧姬醒来时，浑身上下疲软无力，就连喘气都费力，眼皮重得抬不起来，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你、你醒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许动！你现在是我们的俘虏！”
忧姬：“……咦？”
忧姬睁开双眼，在身边看到了一个衣着简陋的小孩子，他颤颤巍巍地拿着一把长刀，就直愣愣地架在忧姬的脖子边……
除此之外，忧姬的身上没有任何其他的束缚，而且伤口也已经被好好地包扎了。
这根本就算不上威胁，以忧姬如今的力量，再虚弱的她都能随时能击飞身边的孩子，就算那个百鬼丸在一旁看着也不行。
是的，那个被忧姬掀飞的少年也在寺庙内，只是他缩在墙角，低头削着木料，大概是想给自己再做一条腿。
这模样看起来还有点可怜……像是淋了雨的大狗勾。
“大哥并不想伤害无辜的人，和那些武士完全不同。”拿着刀的孩子再次开口了，装作一副老成的模样，“但是你身上藏着魔神，必须要杀掉，就算你是姬君也不能包庇它！”
忧姬回神，没听明白：“你说……魔神？”
“多罗罗，不要再说了。”美绪从门外走来，手中端着一碗水，对忧姬低声道，“请您先喝水吧，包扎伤口的药物非常廉价，那些人即将开战了，这附近不能够乱走的。”
忧姬愣愣地接过水，看着眼前局促的少女，以及她身后破旧的寺庙，藏在门外的几个残疾孩童，墙角边那咒灵一样的少年。
武士……魔神……开战……
也直到此时，忧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很可能已经离开了原有的时空间，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时代。
美绪又小心翼翼地道：“姬、姬君，请问您……是在被魔神纠缠吗？”
“不是的！里君不是魔神，我也不是什么‘公主’！”忧姬终于反应过来，她立刻声明，“里君曾是我的婚约者，在他逝世后，他就成为了我的咒……不，守护神。”
美绪和多罗罗面面相觑，然后异口同声道：“守护神？”
要想和这里的人沟通，似乎也只能这么说了……不要再有争执了，这些人本来也没有恶意的……
忧姬瞅了瞅那缩在角落里，随时能种蘑菇的阴郁少年，斟酌道：“是的，他会为了保护我而无意识地伤害我周围的人，所以我必须要带着他远离人群，不断地寻找与他共处的方式，直到找到解放里君、让他成佛的方法。”
虽然忧姬存了隐瞒的心，但这些话并不是虚假的。
里君啊……
一直以来里君都在默默的守护她，而她却选择一味地压抑着里君，这样的相处的方式，早已背离了她的初衷。
忧姬下定了决心，她深吸了一口气，取出那一直以来挂在脖子上的戒指——在十岁那年，里君向她求婚，用戒指做了彼此的约定。
她的咒力不应该是里君的监牢，她也不该是里君的狱.卒。
乙骨忧姬解开挂绳，把戒指带在左手的无名指上，紧接着，她抬起手，对面前的几人道：“这个，就是我们婚约的证明。”